【轉貼】伏神:暗星墮(一)

看板marvel作者 (剎那芳華)時間18年前 (2006/09/07 22:28), 編輯推噓14(140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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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伏神:暗星墮  作者:十四郎   開場——枯花   她的世界是永恆的荒蕪。   枯黃的草,灰色的霧。有風,她黑色的裙角拂過塵土。   孤獨的世界,只有她一個人。   天空有血色的雨降落,落在她髮上,便輕輕滑下去。   一隻手接了住。   她將掌心攤開。是一片花瓣。其狀若血滴,靠近根部是一種濃得發黑的血液的顏色。   天邊傳來轟鳴的雷聲,彷彿有無數雙巨大的手在拍打著濃厚壓抑的天空。   她微微揚首,對上去,雙眸卻始終是閉著的。只有額頭上漆黑的心魔印,糾纏繁瑣, 一直蔓延去了頸項。   雷鳴漸盛,如同萬鼓齊震,忽地「刺啦」一聲,閃電劃破了天幕。   她這小小的、靜謐的世界剎那間被生生撕扯開,從正中被劈裂。   被閃電分割開的天空裡,灰色的霧氣飛快地向兩邊分散,露出掩藏在蒼茫下的殘破瘡 痍。   這裡的天,破了無數的洞。   此刻,橫埂在天幕中的那一截閃電漸漸暗了下去,卻引誘出一種曖昧的紅,彷彿被細 小的銀刀輕輕劃過的傷口,鮮血欲流不流。   那妖艷的紅開始濃厚,幾乎凝成一種深沉的黑。忽地,這條巨大的傷口張了開來。   天,裂開了一隻眼。   那隻眼緩緩睜開,卻像一扇被人強行拉開的天門。   眼珠是暗啞的金色,骨碌碌轉了好幾下,忽地定定望向她。   良久,妖異的眼眨了兩下,帶著一種滑稽的意味,其中忽然又裂開一道紅。是瞳仁。   眼中的瞳仁漸漸擴散,是血紅的,月牙一般的狹長。   她的睫毛微微顫了一下,眼睛卻依然沒有睜開。   風起來了,旋起她周圍無數花朵,漫天都是血雨。她漆黑的裙袂跟著飛揚,三千青絲 凌亂。   瞬間,她睜開眼,同一時間,所有的花朵全部枯萎。   血雨剎那成灰。停留在她掌心的那一片小小花瓣無聲地碎裂,被風捲得再無蹤影。   灰拂過她的臉龐,只覺雙眸璀璨若星。   花......全枯了。   她這孤獨的、荒蕪的世界,也開始如花朵般枯萎,褪去了所有顏色,化成煙。   枯了花,凋謝了世界,那她的血呢?是不是也要枯萎?   她不知道。   那麼魂魄呢?信念呢?是否也要乾枯?     沉默。     印星城內,麝香山中,惡之花剎那凋謝,盡數化成灰燼。   是夜,有黑星大如斗,自天崖墜落。   暗星如期降臨。   第一章   大雪紛紛揚揚下了三天,麝香山銀裝素裹,枝頭上纍纍積雪。   非嫣推開窗戶,深深吸了一口冰冷的空氣。放眼望去,偌大的麝香山,半個人影也沒 有。四野空曠蒼涼,皚皚白雪齊整平滑,乍一看如同上好的銀色綢緞。   她忽地輕歎一聲,有些感慨。   這般萬里江山,歷歷在目,卻如此荒蕪寂靜。如果世間萬物都將得到這樣寂寞無聲的 結局,那之前的繁華似錦,富貴莊嚴,豈不如同夢一樣?麝香山,她曾以為它是永恆的, 星移斗轉,它也不會改變一絲。可是如今,物是人非,命運總在不知曉的時候自己變化。 當真令人歎息。   「你在發什麼呆?昨天不是告訴你,今日早些去我那裡的麼?你這隻小狐狸,逮著空 子總要偷懶一下。該不該罰?」   輕柔低沉的聲音忽然在她身後響起,然後她的腦袋就被人用力揉了揉,本就很亂的頭 髮現在更是沒一點樣子了。   非嫣卻不惱,嘻嘻一笑,反身倒向後面,靠在那人懷裡,曼聲道:「我哪裡敢偷懶? 還沒快活一會,你這個應聲蟲不就立即找過來了?」   嘿,她早有覺悟了,鎮明這個傢伙的鼻子的確比狗還靈,她這隻狐狸躲去什麼地方都 沒用。不如乖乖不動等他來找,反正他看上去很喜歡玩這種找人遊戲。現在這人不就口是 心非滿臉笑容地抱著她麼。   「有什麼事情?我先聲明啊,熒惑我還沒有找到,雖然知道他被困在麝香山與陰間的 夾縫中,但我也沒把握能安然無恙地到達那種古怪的地方。總之你再急再催我,也不可能 馬上找到的。」   非嫣玩著他雪白的袖子,將上面銀絲的流蘇輕輕扯著繞手指上,滿臉的慵懶神色。   鎮明笑了笑,輕道:「我有那麼苛刻嗎?難道除了這些理由,我就不可以看看你?」 反正他也有覺悟了,這小狐狸追了他上千年,追到手之後就開始擺姿態,如果他不來找她 ,基本上別指望非嫣會自己跑上門,除非她無聊了或者突發奇想了什麼爛招。   非嫣笑道:「那就好。那麼我們鎮明大法師今天過來,到底所為何事?如果就為了看 小狐狸我,這個面子我可還不起哦。」   鎮明轉轉眼珠,他每天都從西方王城跑過來看她,這隻狐狸還喜歡嘴上不饒人,當真 難纏。不過也罷,誰讓他喜歡了。   「我之前告訴過你罷?清瓷的惡之花已經蔓延去了整個神界,我的西方王城也被波及 了。」他說著,將窗戶推得更開,望向外面。卻見周圍一片雪白,半點人氣都沒有。「但 昨夜三更時分,惡之花突然全部凋謝了。」   非嫣猛地一怔,「凋謝了?那些連神火都沒辦法消滅的花?!」可能嗎?   鎮明點頭,「事實如此,所以我便想來看看麝香山,這裡畢竟是惡之花的發源地,如 果這裡的花也凋謝了,那就證明要出大事了。」   非嫣想了一會,「你的意思是清瓷......?還是附在她身上的暗星?」   「都有可能。或許是清瓷的魂魄受到暗星的震盪產生了反應,也或許是暗星的陰之魂 魄完全甦醒過來了。總之不是好事,白虎那裡一定開始有行動了,這次我絕對不讓他搶先 !」   非嫣頓了頓,問道:「你想先把清瓷的身體搶過來?」   但現在清瓷可能和玄武在一起,玄武是個非常難對付的神啊!何況三比一,四方那裡 雖然死了一個朱雀,但還剩三個神,加上其他星宿,總是比麝香山勢力強大許多。現在唯 一能確定活著的五曜就只有鎮明了。熒惑被困在結界的夾縫裡,是死是活不清楚,肯不肯 出來也未必;辰星十有八九活不成,就算活著也必然受創很深。鎮明處於完全的劣勢呢.. ....   鎮明搖頭,「我知道你在想什麼,但你不要忘了,玄武在地下冰城受傷很嚴重,二來 ,我不一定要清瓷的身體,只需她的一根頭髮或者一塊指甲,便可以施咒術將她身體裡暗 星的魂魄強行拉出來。」   一句話,不能讓白虎得逞就對了。雖然陽之魂魄已經銷毀,但擁有另半個陰之魂魄的 暗星依然是一種恐怖的存在。神界不能就這樣被顛覆,而且是顛覆在神自己的手上。   非嫣忽然伸個懶腰,膩聲道:「我總算明白你今天來這麼早的目的了......你是想讓 我出馬,不與玄武正面交鋒,去偷一根清瓷的頭髮過來,對麼?」反正狐狸最擅長的就是 偷東摸西不讓人發覺,他還真會用人。   鎮明淡淡一笑,「不,你錯了。我來的意思是告訴你,我與你即刻啟程。我們一起去 。」他再揉揉非嫣的頭髮,柔聲道:「所謂有福同享有難同當,雖然沒和你一起享什麼福 ,但我們有的是時間。」   非嫣沒有說話,撐起身子將手伸出窗外。如果她沒有記錯,前幾夜惡之花還在她的窗 前盛開。可是探手出去一撈,卻撈了個空。   她怔了一下,突然覺得不好,急忙望出去,卻見外窗下只有厚厚的積雪,哪裡有一片 花瓣?非嫣不信邪,乾脆將積雪胡亂撥開,可是白雪下只有黑色的灰土,那些艷麗妖嬈的 紅色花朵,果然在一夜之間完全消失了!   「真的凋謝了啊......昨天還開得那麼燦爛......」她喃喃地說著,將手縮回來的時 候,手指上沾了一些灰,看上去很像已經枯萎的碎裂花瓣。她只能茫然地看向鎮明,一時 不知道該說什麼。   鎮明歎了一聲,「去吧,事實已成。現在暗星的力量蓋過了清瓷,這已經不是死一兩 個神的小事件了。我能做的,只有盡力維護神界。如果讓暗星和白虎得逞,讓我如何面對 初代麝香王的殷切囑咐?!」   非嫣沉默。初代麝香王......她知道的,如果這世間還有什麼神能讓鎮明從心底景仰 的,那便是建立神界的初代麝香王。對於鎮明這樣老資格的神而言,初代是一種接近理想 化的存在,他的話是聖諭,是絕對不容懷疑的。   「你......為了初代......當真可以放棄一切呢。」她輕輕說著,心裡也不知是什麼 滋味。將自己的袖子捲了卷,她翻身下床打算穿鞋。   鎮明忽然緊緊抱住了她,將額頭埋在她的肩膀上,他的歎息細微不可聞。   非嫣笑了笑,「怎麼?怕我不和你去?放心吧,我說過了,上刀山下油鍋你都得跟著 我。讓我下床,我好換衣服。」她才沒那麼無聊和一個早化成灰的麝香王吃醋,但,失落 是在所難免的吧?   「非嫣,我......」   話沒有說下去。   他們倆太像了,說不了山盟海誓,說不了情深意重,都怕許下承諾。這樣的情況不近 不遠,持續了有幾千年了......?   算了,她還是自由自在地說笑開心便好,人世間的纏綿悱惻淺嘗即可,染上萬端情愁 就不是非嫣了。   她將身體靠進他懷裡,仰起脖子望天。還是不告訴他了,昨夜她做了一個很美的夢。 實現不了的,說不出口的願望,讓它在夢裡完美便可以。   天空碧藍,日光璀璨,刺痛了她的眼。   她一聲輕笑,「連做一個好夢都需要期盼,我這幾千年,與凡人有什麼不同?」      印星城一共有四大宮二十八庭院,所有的行宮大殿都簇擁在這個方圓不滿二百里的小 城池內,因此無論什麼時候看,它都是擁擠而且略微粗糙的。   「參宿。」   白虎站在印星城最高的城樓——瑞岳樓上,張口喚立在身後隨時待命的部下。   參宿急忙垂首應了一聲。   「在印星城待了那麼些千年,你覺得這裡美麗麼?」白虎柔聲問道,琉璃珠一般的眸 子定定地凝視著城樓下擁擠的各個宮殿。玄武的麟獸宮,朱雀的朝鳳宮,青龍的翔龍宮, 自己的虎嘯宮,印星城最高地位的四大行宮,在高處望過去,如同泥土瓦礫隨意堆砌的那 般拙劣。更不用說排列得沒有一點規律的二十八庭院。   他們在這種簡陋的宮殿裡,住了多少個千年?世人眼中金碧輝煌的神界印星城,事實 上寒磣得緊。   參宿不防他問了這麼個問題,摸不透白虎的心思,他不敢胡亂回答。   白虎似乎也沒有等他回答的打算,他微微瞇起眼睛,輕聲道:「或許它也是美麗的, 但它的美麗已經在千萬年裡漸漸消逝了。參宿,你知道我為什麼要對付五曜麼?」   參宿斟酌良久,才猶豫著說道:「五曜......囂張跋扈,惹得三界怨聲載道。白虎大 人你......是重整神界威風,為三界建立一個真正的神界......」   「不,錯了。」   白虎打斷了他的支吾,慢慢舉起了雙手,風從他的指縫間流竄,清涼濕潤。   「你是不是很久都沒有做夢了?」他忽然又問了一個古怪問題。   參宿實在不明白自己的主子今天是怎麼了,總問一些他無法回答的問題。他有一種不 好的預感,卻說不出那是怎樣的感覺。   「是的,屬下自從有幸受到大人您的青睞,進入神界成為二十八星宿之神之後,便斬 斷了所有情慾,再沒有做過夢。」   白虎笑了笑,「可我做過夢,即使當了神,我依然做夢。」   參宿駭然,頓時噤聲,垂下腦袋再不敢看主子一眼。   「怕什麼?難道做夢是可恥的事情嗎?你斷絕情慾,從此無夢,是件好事,證明我們 印星城的實力非凡。你不必為了沒有順從我的話而恐慌,我還沒有苛刻到那種地步。」   白虎將垂在身前的頭髮撥去背後,又道:「我有夢,那就證明我有想要的東西。其實 我剛入神界的時候,也和你一樣單純,絕了情,只盼自己可以成為清明聖潔的神。」   參宿沒敢接口,安靜地聽他繼續說下去。   「進了神界第一次做夢,是在去了麝香山參加一個小慶典之後。那是千年前的事情了 ,可是當時的震撼,今日依然清晰。看了麝香山,我才明白真正的神界應該是什麼樣子的 。那種莊嚴,精緻,金碧輝煌......一萬個印星城也不及其一。」   「麝香山......的確很美麗......」參宿喃喃地說著,終於忍不住露出嚮往的神情。   白虎笑了,「連你都嚮往,那就證明當日我的震撼不假。我記得從初代麝香王建立印 星城之後便有一條不成文的規矩......你知道是什麼吧?」   參宿默然點頭,半晌才道:「是......初代麝香王曾說過『若非慶典、要事、下界叛 變,四方一律不允許隨意出入麝香山』。」   「你覺得這條規矩,合理嗎?」   參宿又陷入尷尬的沉默,說不出一個字。   白虎歎了一聲,朗聲道:「不合理!若非這樣一條似鐵的規矩,四方與五曜也不至於 被生生劃分出了高低!如果看不起四方神獸,當初便不要招入神界冊封為神!那個時候我 突然就明白了,所謂的四方之神,不過是麝香王維持神界平和的手段而已。五曜也好,日 月二官也好,麝香王也好,在他們的心裡,四方從來就不是神,或許只是幾隻成了精的獸 而罷了!招入神界給了封號給了印星城,卻全為敷衍了事。這樣的神界,你覺得合理嗎? !」   他說完,說得急了,微微有些喘,開始咳嗽起來。白虎本就長得纖弱秀麗如同女子, 一咳嗽肩膀就開始顫抖,身上重重華服也跟著簌簌顫動,彷彿馬上就會從那付纖細的身體 上滑落下來。   參宿急忙喚了一聲,「白虎大人!城樓風大,您小心身體!」   白虎搖了搖手,又喘了幾聲,終於漸漸平靜下來。他笑道:「我這身體恐怕也快不行 了......也罷,先不管它。參宿,你去正殿看看奎宿來了沒有,如果已經回來了,就讓他 過來,順便將他帶來的那些客人請去虎嘯宮的大廳,我馬上就到。」   參宿應了一聲,立即消失在城樓上。   白虎將雙手攏進寬大的袖子裡,長髮蜿蜒,被風吹得亂舞,身上的衣裳也獵獵作響。   第一次做夢,是親見麝香山繁華的震撼,那裡讓他忽然覺得無地自容,之前的理想和 抱負都成了泡沫。原來神界當是如此,他以前是怎麼覺得印星城雄偉莊嚴的呢?當夜心猿 意馬,沉溺在虛幻狂野的夢境裡無法自拔。   或許他一直到了今天都沒能從夢裡自拔出來。他這樣的神,本當雄視天下,本當成為 三界景仰的道,他卻只能眼看著那些假正經的五曜端坐其上。五曜,有什麼資格與他爭? 死了的歲星是個膚淺的女人;太白是個只懂得聽話的工具;熒惑是個沒有心的木偶;辰星 根本就是個無聊的痞子;至於鎮明,或許他很厲害,但也陷入男女情慾的漩渦裡自身難保 。司日是個沒用的神,只知道躲避矛盾;唯有一個司月,手段厲害,卻心胸狹窄無法成大 器。   放眼望去,天下有誰能比得過他白虎?他不否認自己的野心,他就是要野心,他想要 的東西,求別人是求不到的,於是他就自己爭取。光是做夢,那是懦弱之人的行為。   他要將夢境牢牢抓在手裡!   「奎宿參見白虎大人。」   奎宿低沉的聲音在身後響起,他微微一笑,轉過身去。   「我要的人帶來了嗎?」   「是!屬下已經將客人送去了虎嘯宮的大廳,請大人移駕前去一會。」   白虎點頭,「很好,奎宿,你居然能將他們說動。你果然很能幹,不枉我如此器重你 。」   「這是屬下應該做的。」   奎宿顯然老練很多,面不改色地接口。   「那麼,麻煩你再替我跑一趟,去北方探探消息。我的車馬都準備好了,但卻迎接不 到人呢。」   奎宿一怔,立即反應過來,「大人是想讓屬下調查暗星大人和玄武大人的行蹤嗎?」   白虎轉身往自己的行宮走去,一邊說道:「對,你只要調查就可以了,不需要驚動他 們。回來告訴我,我自有對策。」   「是!」   白虎再沒說話,逕自往虎嘯宮大廳去了。客人總算請到了,若能有他們相助,等於如 虎添翼。但這些人啊......性情恐怕古怪得很,要花很多功夫了。   第二章   虎嘯宮位於印星城最西邊,也是四大宮殿裡唯一擁有圍牆的行宮。從外面看,是望不 進內裡的,因為宮殿周圍圈了高聳如雲的銀灰色牆壁。   白虎之神本就具有一定的神秘性,擅長秘術和禁咒。自神界創立以來,印星城另三大 行宮都敞開大門,沒有避諱,惟獨虎嘯宮是從來不被允許擅闖的。這也為白虎之神更增添 了一絲神話般的朦朧色彩。   白虎先進了自己的臥廳,將厚重華麗的外衣隨手脫下,身後立即有部下接過去,同時 遞上一件嶄新的外袍,侍侯他更衣。   「昴宿,這件又是你新制的衣裳?」白虎順手撈起黑色繡銀絲的寬大袖子,微笑著端 詳了一番。   「是,能為白虎大人製作衣裳,是昴宿的榮幸。」是一個女子的聲音,略有些沙啞, 卻柔和之極。   白虎回頭望了她一眼,卻見昴宿垂首立在一旁,漆黑的長髮軟軟地繞在脖子上,後頸 的肌膚瑩白如玉。雖然她垂著頭看不清容貌,但濃密的額髮下嫣紅的唇卻嫵媚動人。   白虎看了一會,才笑道:「難為你了,跟了我也快百年了吧?一直為我做衣裳,也沒 機會讚賞你一番,我甚至連你長什麼樣子都沒仔細看過。你攤上我這麼個主子,可是不幸 。」   昴宿急得急忙抬頭要辯白,一抬頭卻望見白虎似笑非笑的眼神。她頓時愣住,不明所 以,但臉卻慢慢暈紅了。白虎疼愛地撫了撫她的頭髮,聲音溫和:「你那麼美麗,以後在 我面前不可以垂首。昴宿,謝謝你,你的衣裳我非常喜歡。」   昴宿神魂顛倒,一個字都說不出來。白虎琉璃珠一般清澈的眼睛令她心跳狂增,幾乎 要蹦出胸口。很久以前,她就是因為仰慕白虎的風采才削尖了腦袋進入神界,且不說白虎 是否注意過她,就算他從不看她一眼,能在他身邊,自己就已經無比滿足了。   「你先下去吧,去大廳告訴參宿,我馬上就到。」   她幾乎是飄著出去的,只恨背上沒有翅膀,不然她馬上就可以飛起來。   白虎關上門,走去牆邊,忽地伸手輕觸了一下壁上的夜明珠。面前的牆壁轟然分開, 臥廳裡赫然又多出了一間暗室!他執起案上的燭火,悄然走入暗室。原來暗室裡四面牆壁 都做成了書櫃,從屋頂一直到地面,牆壁上有無數的書!   他看也不看,直接轉身,走向角落裡的一個獨立在一邊的小櫃子。燭火通明,將櫃子 上一排排的書映得清楚。櫃子一共分為兩層,卻見櫃子上方刻著幾個字——『十二地支』 ,櫃子下層刻著——『海外仙山』。   白虎飛快地從下層櫃子抽出一本書,卻見封線是血紅的,封皮呈漆黑的顏色,上面寫 著『海外仙山流放仙人錄』。他翻開書,迅速掃了幾眼,漸漸露出一絲笑容。   海外仙山,流放仙人,這些不過是尊稱罷了。他們和十二地支的地位差不多,在麝香 山諸神的眼裡,他們都是私自修煉得道,卻又沒有資格進入神界的精怪。   流放仙人裡,有的是妖仙,有的是人身修煉,花了大半生的時光去煉道,自以為成神 ,卻不被麝香山承認,只因他們多數行為乖僻,情慾難泯,不合神界操守。於是被流放, 去到極遠之地,那裡只有遼闊的山脈。海外仙山不過是個好聽的稱號罷了,其實不過流放 地而已。   這些所謂的仙人,不被承認,滿腹的憤懣無處發洩,卻又不甘自己千年多的道行,不 屑淪落為十二地支那樣橫行作惡的妖魔。便只好佔山為王,時不時去周邊的凡界顯露一番 真身,強索香火信仰,以求洩憤。   但這些其實都不重要,重要的是,流放仙人裡面,有一個特殊身份的人......   白虎將書合上,熄了燭火,轉身步出暗室。   大廳上,參宿滿心焦急地等待白虎的到來。客人已經等了半個多時辰了!他偷偷瞥一 眼坐在上座的兩男一女,見他們並無異樣神色,不由鬆了一口氣。   一共三個客人,從他們散發出的氣息來看,非妖非神,也不知是什麼地方的高人。參 宿不敢亂說一個字,只能恭敬地一遍一遍給他們添茶。直到添了第五次時,坐在左首的面 容清冷的男子忽然開了口。   「白虎派人將我們請過來,自己卻遲遲不現身,到底是什麼意思?」   他的聲音極沉,甕甕地,言語裡微露惱意。   參宿賠笑兩聲,正絞盡腦汁苦思如何回答,卻聽坐在正中的那個女子銀鈴般地笑了起 來。   「百里,你太心急了。這裡的玉露茶如此清香,就是再多等上兩個時辰又如何?」   被稱做百里的男子立即噤聲,神色間似乎對那女子頗為忌憚。   參宿悄悄哀歎了一聲,有些感激地望向那女子,卻見她穿著紅白相間的衣裙,上面繡 了許多花紋,乍一看花團錦簇,很搶眼的模樣。但古怪的是,她的裙擺很短,兩條潔白的 小腿毫不忌諱地露在外面,腳踝上還纏了無數銀圈,微微一動便發出清脆的碰撞聲。   參宿見她兩條腿形狀優美,膚色瑩白細膩,忍不住一陣臉紅,急忙轉移眼光不敢再看 。耳邊聽得她又笑了兩聲,膩聲道:「害羞麼?你們這些神不是對色沒有感覺的嗎?原來 都是假正經。」   見她這樣說,參宿正了神色望向她,打算好好解釋一番。但一見她的臉,只覺滿目艷 光,幾乎無法逼視。他竟連她的五官如何都沒看清,只感覺雪白中有兩丸澄若秋水的漆黑 眸子在他身上掃了一圈。他的臉一陣熱辣,難堪地垂手立去一邊,無論那女子如何挑釁都 再不敢抬頭。   那女子逗了半日見他都沒反應,不由笑道:「麝香山也好,印星城也好,怎的都是一 些扭扭捏捏的孩子?就沒個大方的能看的嗎?」   一直沒有說話的坐在右首的男子低聲道:「煉紅大人,請注意您的言行。」   煉紅咳了一聲,漆黑澄澈的眸子調皮地轉了兩轉,滿臉的精怪靈氣。   「知道啦,我不說話就是了。」她果然安靜地坐在那裡,再沒說一個字。看起來她倒 有些忌諱這個叫她「大人」的部下。   右首的男子起身走過去,對參宿恭敬地彎了彎腰。他有一頭朱紅的長髮,整齊地束在 背後,越發顯得面如冠玉,長眉入鬢,是個頗為俊美的男子。   「在下為煉紅大人的不當言行道歉,官人莫怪。」   參宿還沒來得及說話,卻聽大廳外傳來白虎低柔的聲音:「閣下過謙了,是我管教部 下不嚴,理應由我來道歉。」   話音一落,煉紅立即跳了起來,風一般飛速竄了過去!參宿甚至連她的影子都沒捉住 ,只覺一陣環配丁當,膩香浮動,她居然已經站在了白虎大人面前!   「白虎大人......!」參宿駭然,喃喃地喚著他。   「你就是白虎?當真?」煉紅笑吟吟地問著,卻分明不相信這個弱似女子的秀雅男子 是四方之首。她可記得清楚,前代和前前代白虎之神都是威武英偉的大丈夫!眼前這個人 ,連笑容都是透明柔弱的。可能嗎?白虎之神是這種德行?她才不相信!   「煉紅大人!」左右首兩個男子都站了起來,氣急敗壞地喊著她。右首的紅髮男子急 忙上前,對白虎行了個禮,沉聲道:「見過白虎大人!」   白虎勾起嘴角,定定看著眼前這個艷光四射的女子。就是她了,狼族妖仙煉紅,三千 年前被稱為麝香山的禍水,果然名不虛傳,就連現在被稱為神界第一美人的暗玄武墨雪也 不及她一半。   這個曾經連麝香王都能迷惑的絕色妖仙,即使過了三千年,生了一個混血的半神,卻 依然不減當年風采。那雙誘惑天地的三瞳眼......難怪參宿根本不敢看她,只怕道行淺的 小神祇看得一眼便會心神紊亂吧?   「在下白虎之神,各位仙人肯屈駕前來印星城,令我門檻頓生光輝,在下感激不盡。 」   他輕聲說著,款款伸出手去,將盯著他看的煉紅引去上座。她雖再沒口出妄言,神色 間卻沒有一點尊敬之色,全然的好奇與不可置信,死死地瞪著他看。   紅髮的俊美男子一坐下就拱手說道:「在下青楊山鳴香,這位是百里,我們同為煉紅 大人的部下,一直追隨她左右。」   與神界結構不同,青楊山那裡的流放仙人是一夥一夥分開相處的,互相不干涉,各自 盤踞著一小塊領地,佔地為王。煉紅是資格極老的妖狼,在那裡威望相當高。但所謂百聞 不如一見,今日見到這個曾令麝香山風雲突變的禍水,有一種不真實的感覺。   看她的眼神,她當真什麼都不在乎了麼?   當初剛成新神的她無緣無故誤闖麝香山,結果被麝香王軟禁起來,放出來的時候已經 有了身孕。這件事情一直是麝香山的禁忌,是麝香王無法抹消的污點。她生出了孩子之後 便立即被定罪為失去神格,強行驅逐去青楊山,永世流放在那裡不允許再回來。   她的孩子,就是現在的日官,那個繼承了麝香王的智慧與她妖狼一族占卜能力的半神 。司日少年時曾經驚艷整個神界,他的容貌與煉紅如出一轍,是神界眾多女官仰慕的對象 。但麝香王的一句話令他被生生毀去容貌——「這張臉是禍害,美色最誤修行,他道行尚 淺,日後難免被惑,不如毀了吧!以免再生事端。」於是他被神火焚去絕色容顏。   白虎不著痕跡地打量著煉紅,看她這種神情,恐怕是什麼都不知道吧?自己的孩子生 來便因為血統的問題被諸神排斥,最後不得不避去妖狼的嫣紅山不問世事......她若知道 ,怎會有如此滿不在乎的眼睛?妖仙煉紅當年可是出名的難纏啊。   「白虎,你讓手下急急把我們叫來印星城,不會就為了讓我們喝新鮮的玉露茶吧?」 煉紅見他遲遲不說話,不由開始不耐,眉頭皺了起來,眉眼間終於多了一些符合她身份的 威儀。「而且我不記得我曾和印星城有過什麼瓜葛,你說有要緊事相商,事關我的兒子, 到底是怎麼回事?日官沒有在麝香山嗎?」   白虎輕笑一聲,「夫人在海外仙山得享清福,自然不問世事,是我鹵莽了。但夫人你 心境澄明,或許是不願意再插手這些世俗之事了吧?」   是真的嗎?她的風輕雲淡。是時間長久的流逝造成的麻木,還是當真忘記了?他想弄 個清楚......   「日官早已隱居嫣紅山,明言再不插手神界事務了。」   一句話讓煉紅臉色陡變,目光頓時凌厲起來,妖嬈的三瞳眼深處散發出幽綠的光澤。 方纔的嬉笑神色瞬間就不知道跑去什麼地方了。   「告訴我原因。」   她冷冷地說著,全身都發出森冷的氣息。鳴香擔憂地看了她一眼,微微一皺眉,深深 瞪向白虎。過了三千年,煉紅好容易才將麝香山的事情忘了,這個白虎為什麼突然又提起 她的傷心事?   白虎柔聲道:「夫人是真不知道原因,還是不願意面對?」   一句話讓青楊山三個人都震了一下。百里和鳴香立即起身想阻止白虎再說下去!如果 煉紅大人的怒氣被撩撥起來,後果是非常可怕的!傷口已經在漫長的時間裡漸漸癒合,她 也漸漸忘記以前的事情,會說會笑。他們都是寧願煉紅大人每天無聊地與人開玩笑,也不 願她被仇恨蒙蔽了眼睛!   「白虎大人!請你......!」   「住嘴,鳴香。」   鳴香急切的聲音被打斷了,他駭然地回頭望向煉紅,卻見她雙目冰冷,定定看著似笑 非笑的白虎,一個字一個字說道:「是因為,他是我的兒子......?」   白虎輕歎一聲,將司日被五曜排擠被迫隱居嫣紅山的事情說了一遍。他發現,只要一 提起麝香王,煉紅的身體就會顫抖一下,眼睛裡怨氣愈加濃厚;說到司日因為血統不純只 屬半神,所以自小被人排斥的時候,她的眼睛裡開始有東西閃亮,搖搖欲墜。   「......夫人,你如此聰明,自然明白我請你來的意思。你有什麼意見,我洗耳恭聽 。」   說完,白虎就靜靜看著她慘白的臉,再沒說一個字。   煉紅思潮翻湧,那一個瞬間,自己好像回到了幾千年前,在麝香山的點點滴滴。眾神 痛恨她引誘了他們心中的神聖,但只有她知道,麝香王對她是如何的。她是個妖,原本她 不信自己成不了神,斷絕情慾並非難事。可是,妖果然無法成神,連神都會迷惑,何況她 一個小小的狼妖?   姑且不論他是三界之首,風華絕世。單一個男人對她如癡如醉,神魂顛倒到一天都離 不開她,這樣的誘惑,她怎麼可能抵擋?纏綿,懷孕,生子。她可以不在乎別人是怎麼看 她的,本以為只要他就好,但她卻被狠狠地背叛了!那個男人!他居然在她生下孩子第二 天就高高在上地叱責她「放縱情慾,不知恪守。故流放至青楊山,永生不得出世。」....   她的眼睛裡陡然燃起最深沉的火焰,那種憤怒令她的眸子如同鬼火一般陰森。   他如何對她都不要緊,是她自己笨,居然會相信一個高傲的神!但他不該這樣對待司 日!那是......他的孩子啊!他怎麼可以?!   可笑,她居然能以為自己忘記這些事情了。原來她根本不是忘了,只是上千年過來, 不去想它,便以為沒有存在過。原來,她的心,這顆已經硬若鐵石的心,依然能夠被重創 。這種痛深入骨髓,將她的所有平靜假面無情劃破,報復的獠牙霍霍作響。   「煉紅大人!傳聞五曜雖然冷漠,卻也不是卑鄙之徒,大人豈可妄信一家之言?!請 三思!」鳴香見她那般神情,心頓時灰了大半,卻不得不硬著頭皮勸慰。   她冷笑一聲,如同不聞,轉頭厲聲道:「你說五曜已經死了三個,那剩下的兩個呢? !在哪裡?!」   白虎微微一笑,「煉紅大人,你聽過十二地支吧?五曜的司土鎮明有十二隻大妖魔, 非常棘手,你有辦法對付嗎?」   「卡」地一聲,硬玉做的茶杯在她手上輕易被捏成了粉末。鳴香和百里互望一眼,無 聲地垂手立去一邊,再不敢勸慰什麼。   「十二地支?」她大笑,「什麼雜牌都可以自稱妖仙麼?我倒要去會會!」   白虎垂下眼睛,遮去眼裡的光芒。棘手的十二地支,現在解決了......   耳邊忽然傳來奎宿的聲音,他立即聽出這是密音術,只有自己能聽見他的聲音。   「白虎大人,屬下已經查到玄武大人與清瓷的行蹤。」   他挑起眉毛,示意奎宿繼續說。   「清瓷已經醒過來,現被玄武大人用術囚禁,企圖將暗星的魂魄強行拉出。但似乎一 直沒有成功。清瓷看上去非常痛苦的模樣。」   哦?是這樣......   白虎轉轉眼珠,用密音吩咐道:「不要管玄武,讓他去拉魂魄。你馬上去小廳,替我 擺法陣,我要找暗星現世的身體。」   他不會失敗的,暗星,總會是他的囊中之物。   第三章   曼佗羅醒過來的時候,天色已經黑了。星光璀璨,令人眩目。她竟不知何年何月,只 覺嚴寒入骨,整個身體都凍成了冰。過度的寒冷令她有些暈眩,那蕩蕩的銀色天河,彷彿 旋轉著要砸下來一般。   她本能地哆嗦了一下,吐出一口氣,濃厚的白霧纏繞在臉龐周圍,讓她恍惚。胸口很 悶,似乎有一個東西重壓在上面,幾乎無法透氣。她伸手去推,本以為是太冷導致的幻覺 ,可她卻推在了乾冷結冰的衣服上。   有一個人趴在她身上......?!   她大驚,下意識地拚命掙扎著,將那人用力推下去。一推之下,那人毫無反應地栽倒 一旁,「咚」地一聲,竟好似麻袋一樣。   曼佗羅驚疑不定地飛快坐起來,所有的回憶頓時如同潮水一般湧上:地下冰城崩潰、 朱雀散魂......她當時雖然處於昏厥狀態,但並非失去所有的意識,只是苦於不能開口睜 眼,心裡卻是很清楚發生了什麼事情的。   朱雀是四方之一,真正的神,神散魂的力量足以摧毀一個小城鎮。因此那個時候,她 已經不抱活著的希望了。但她依稀記得,有個人一直死命抱著自己,用身體替她擋去一切 崩潰墜落的冰塊。地下冰城劇烈震盪,本就虛弱不堪的她很快就暈了過去,後來發生了什 麼她完全不知道。可是這不表示她就不清楚到底是誰拚命救了自己。   辰星!   她好像突然才反應過來剛才被她推下去的那人是辰星!天爺,他該不會......死了 吧......?她急忙將辰星扶起來,用力搖晃,大叫道:「喂!辰星!快起來啊,別嚇我! 你......你怎麼了......?」她叫了半天都沒反應,不由越來越心慌,渾身都開始顫抖, 也不知是因為冷還是因為恐慌。   就著妖異的星光,她忽地發覺有什麼事情不對。到底是什麼地方......不對勁...... ?她的目光順著自己凌亂散在胸前的頭髮往下蔓延——一片觸目驚心的紅。那是已經結成 冰的血跡,她整個身前都沒能倖免。   曼佗羅覺得自己的心跳都停在一瞬間,周圍突然安靜無比,她急促的呼吸聲聽起來刺 耳猙獰。她慢慢地,抬手,往胸前按下去。不痛,沒有感覺,那就是說......受傷的不是 她。   她低頭望向趴在地上如同死人一樣的辰星,顫抖著將他散亂在背後的頭髮撥開。他的 正背心有一塊拳頭大小的血洞,傷口周圍的衣服已經破爛,血跡也早已結冰。但顯然傷口 遠沒有看上去傷害度那麼小,因為她清楚地看到貼近他胸口的地面上已經染上了稀薄的紅 色。他的整個胸膛很明顯是被貫穿了!   這樣嚴重的傷,還可能活麼......?   她呆在那裡,腦子裡忽然一片空白,只覺寒風蕭瑟,自己漸漸在風裡化成粉末。先前 的景像一一在眼前浮掠,他竟是寧可自己受如此重的傷,也要將她護在身前麼?依稀記得 那人近乎凶狠的擁抱,一把將她扯過去,死死扣在胸口。   她覺得自己無法呼吸,天河砸下來,將她淹沒;雪山倒塌,將她吞噬。原來如此,原 來如此......這個時候,她再不明白,那她就是天下最笨的白癡了。   曼佗羅怔怔坐了很久,一直到身體涼透,被冰雪染濕的袖子結成冰,硬邦邦地撞在手 腕上,彷彿他曾經拉著她的袖子無聊地笑。   她忽然捶地而起,對著生死未卜的辰星厲聲道:「我不管你到底是怎麼想的!你要是 敢在我面前這樣死掉,我就一輩子唾棄你!永遠都看不起你!你給我聽仔細了!」   說完她一把抹去不爭氣的眼淚,吃力地將辰星從地上拖起來。這樣一個大男人,站起 來比她高一個多頭,她無論如何也拖不動他。手裡摸到他冰冷僵硬的身體,她更是心慌無 法抑制,只盼這是一場噩夢,醒過來辰星依然無賴地對她笑,對她說不正經的玩笑話。   就這樣半拖半拉半背,花了好久才走了一里不到,她又冷又累,身體早已超過負荷。 可是心裡有一種倔強的勁,她以前從不知道自己固執如斯。   哪怕他早已沒了心跳,沒了呼吸,身體已經開始僵硬,她就是不放棄。他或許已經死 了這個念頭,她嚴禁自己想起,哪怕只有一絲。   「你這個混蛋!」她累到虛脫,眼淚忽然衝上,眼前一片模糊,忍不住嘶聲吼了起來 ,「誰要你好心來救?!你這不是讓我背負弒神的罪名一輩子不得安生麼?!誰要你對我 這麼關心?我不要還不行麼?!你若早說,哪怕我一直找不到沙茶曼我也不來拜託你了! 你以為自己是神了不起啊,你以為自己是金剛身啊?!」   「我告訴你,你要是死了,我永遠都不原諒你!你要是有點骨氣就馬上給我睜開眼睛 !我再不要見你了!以後你走你的陽關道,我走我的獨木橋!我曼佗羅要是再跟著你,就 讓我墜入地獄不得好死!」   她的聲音到後來變得淒厲,夾雜著哭音,在曠野中聽起來異常刺耳。月光是幽幽的藍 ,他們的影子在冰雪上越拖越長,一步一步地走,彷彿隨時都會跌倒再無法爬起來。   她也不記得到底走了多久,一直到荒原盡頭晨曦微露,天邊早霞嬌艷。她的身體早已 不聽自己使喚,只知道慢慢往前挪。要去什麼地方她也不知道,但她不能停下來。停下來 ,她就要接受這人已死的事實,那會讓她當場發瘋的。   陽光撒了下來,地面上的冰雪頓時發出耀眼的光,她的眼睛刺痛無比,卻再流不出眼 淚。   一陣風呼嘯而過,風中依稀有耳語,好像對她說著什麼。曼佗羅忽然停下腳步,驚愕 地豎起耳朵去聽。   「......往東方走......往東方走......那裡有水之精華......」   她隱約聽見這些話,卻無法聽得真切。忽地一聲鳥啼,頭頂飛過一隻黑色的烏鴉,慘 綠的眼睛緊緊盯著她,似乎在對她說話。   「......快去......十二時辰之內,在神的身體化為虛無之前......快去......」   她已經顧不得去想為什麼這只古怪的烏鴉會告訴她這些事情。東方!水之精華!十二 時辰!   她甚至來不及對烏鴉說一聲謝謝,只憑空吹了個響亮的口哨。那是貓妖一族對鳥族的 特殊語言,專門表示感謝的。她走得飛快,有了希望令她突然就充滿了氣力。   烏鴉對空淒厲地啼了一聲,啪啪拍著翅膀迅速地飛走。   遙遠的麝香山,鎮明終於露出安心的笑容,回頭對非嫣笑道:「看樣子我派出的探察 使者沒有偷懶,辰星有救了。」   非嫣挑起眉毛,「我看他不光是有救了,馬上還要大享艷福吧?」   雖然只正式見過一次那個司水的辰星,但她對那人的無賴和痞勁可是印象深刻。曼佗 羅那個半妖小姑娘道行還淺,很可能一救生情,被那無賴接去川水宮做女官。她都聽說了 ,只有川水宮的女官是辰星從凡間帶回來的,一律是對他傾心的女子。做神能做到他那種 樣子的,當真不容易。   鎮明揉揉她的頭髮,似笑非笑,「妖都是很難纏的,一個狐狸精就如此,何況那少女 是貓妖?你還是先擔心印星城這裡吧。」辰星雖然喜歡調笑,但卻是一個盡職的神,一旦 恢復神力,必然趕來相助,他不用擔心什麼。「眼下,就希望那貓妖少女能夠堅持到水之 精華處。她若救了辰星,便是麝香山的恩人,我必然還她恩情。」   非嫣低聲一笑,沒有說話。還恩情......?她瞥一眼案上的青銅鼎,裡面的水發出漆 黑的色澤,在劇烈地翻滾著,好像沸騰了一樣。暗星已經墜入世間,未來撲朔迷離,他怎 能說的如此有把握?   唉,她這該死的狐狸的直覺,為什麼總覺得有什麼不好的事情要發生呢?   水之精華。曼佗羅第一次聽說這種東西,完全不知道它長什麼模樣,大小多少。   她半背著辰星,一直往東方走,從白天走到日落,入目只有枯草和冰雪。至於什麼是 水之精華,她完全沒有頭緒。眼看又翻過一個小山坡,眼前是大片荒原,這樣的景像她已 經看到麻木。想像中的水之精華怎麼都不出來,她都快要絕望了。   一夜又過去,眼看十二個時辰的界限就要到了,眼前卻依然是無邊無際的曠野。曼佗 羅再支持不住,肩上的辰星漸漸滑落,她也跟著癱軟在地,覺得自己快要死掉。   晨光漸亮,當第一道陽光穿透雲朵打在草尖上的時候,曼佗羅驚恐地發覺辰星的身體 開始變透明了!不斷地有淺碧色的熒螢光點從他身體的各處緩緩溢出來,漸漸地,她幾乎 可以透過他的身體看清他身下的冰雪!   她神魂俱滅,顫抖著狂亂地將他抱起來,大顆的眼淚潸潸而下。「辰星!辰星!你快 活過來啊!求求你別死!我錯了!一切都是我做錯了!我不該硬是跟著你!我不該讓你老 是擔心我!你別死別死!我以後再不跟著你了!」   她聲嘶力竭地哭喊著,忽地將他丟下,從袖子裡掏出之前辰星給她防身用的匕首。   「好!你要是死了,我就還你一條賤命!也好過我以後活得不安生!」   她舉起匕首,對準胸口便要紮下去。但連日的奔波和疲勞讓她眼前忽然一陣金星亂竄 ,手一軟,竟連匕首也握不住,整個人猛地往地上栽下去,腦袋「咚」地一聲砸在地上。   頭昏眼花,她吃力地想爬起來,一抬頭,只覺日光分外刺眼,好似周圍都充滿了那種 耀眼的白色光芒。然後,身體下面忽然一空,彷彿平地突然出現了一個大坑,她來不及叫 一聲便迅速往下墜落。   墜落,墜落,然後是大片溫柔之極的暖洋洋,舒服極了。   她忽然聽不見一點聲音,只有自己的心跳,從激烈到平緩,漸漸安靜下來。她一點力 氣都不想使出來了,太舒服,好像回到了很小很小的時候,剛出生被母親抱在懷裡時那麼 溫柔的感覺。   心頭陡然掠過一絲恐慌,她急忙睜開眼。辰星呢?!   睜眼只見上方搖晃流動的藍天,她竟好像是躺在很深很深卻清澈無比的水裡仰頭望天 。更讓她驚訝的是,水面上有一層熒熒的碧色光澤,很像剛才辰星身上溢出來的。   曼佗羅奮力地往上游去,良久才浮出水面。她來不及去仔細想為什麼在水裡沒有呼吸 困難的情況,轉頭急切地四處尋找辰星的身體。一回頭,就在水面上看到了他的身影,他 那被貫穿的身體半漂浮在水面上,傷口處聚集了大片碧綠的光芒,而他整個人看上去再不 是透明的。   這個發現讓她歡喜欲狂。她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好運!這裡難道真是所謂的水之精華 麼?他們是怎麼到達這裡的?不不,這已經不重要了!重要的是,辰星有救了!   她飛快地游過去,不敢擅自碰他,只好浮在一旁仔細看他的傷口。那原本血肉模糊的 傷口漸漸痊癒,血跡消失,傷口處的皮膚竟然開始變得平滑如初。曼佗羅激動到發抖,終 於伸手去輕輕碰他。   手指一觸到他的胸口,立即感覺到他的心跳,雖然很虛弱,卻那麼真實。哦,感謝所 有的神明,感謝上天!他活過來了!她這輩子從沒有像現在這麼虔誠地感謝過神。眼淚已 經流出來,她卻已經不知道了,滿臉都是開心的笑。   碧色的光芒漸漸弱下去,辰星的傷口終於全部痊癒,看上去好像睡著了一樣。曼佗羅 屏住呼吸,死死地看著他。那秀長的睫毛忽地微微顫抖了一下,他睜開了眼睛。   他怔怔地看了她半晌,眼神茫然空洞。下一個剎那,他暴然伸手,用力抓住了她的胳 膊!   「你......!你沒事吧?!」   他吃力地問著,喘息劇烈,彷彿很痛苦的模樣。但那雙眼卻亮到可怕,充滿了一種讓 她心驚肉跳的神采。方纔的興奮煙消雲散,她突然有一種想馬上逃走的慾望。這樣的眼神 ,讓她恐慌,然後產生抗拒。   「我......沒事......」她喃喃地說著,將手抽了回來,卻不看他,說道:「既然你 沒事,我也放心了......這次是我連累你,很抱歉。我以後再不纏著你要你找沙茶曼了, 她的事情我一個人來解決......你好好休息吧......那......那個......」   她不知道自己該說什麼,尷尬無比,只好拍拍手,輕道:「這裡是水之精華,你又是 司水的神,一定很快就能痊癒。我就不繼續打擾你了......我,要回去了。......後會有 期。」   她逃一般地轉身就游向岸邊。是她的錯嗎?招惹了一個神,現在挽回應該不遲吧?他 畢竟是神。   「等......等一下!」   辰星在後面急切地叫了起來!「為什麼要走?曼佗羅!」   她如同不聞,逃命一般地上岸。她對這種事一向懵懂,興趣也不大,哪裡來的本事引 誘神?是自己的問題還是他的問題?奇怪,以前為什麼一點都沒看出來?好蠢的曼佗羅!   「曼佗羅!我救了你,你想不報恩就跑?」   這句話讓她頓時火了,轉身吼道:「你知道我背著你跑了幾天嗎?你知不知道你早就 沒氣了?!我差點都要賠一條命給你,你還說這種話?!好沒良心!」   吼完卻見辰星站在水裡對她笑,依然是一臉的無賴模樣。他慢條斯理地說道:「我自 然知道,這裡是距曼佗羅城極遠的水之精華地。說明白一些吧,曼佗羅,我們倆這賬是算 不清了。到底是你欠我還是我欠你?不如這樣吧......」   他忽地正色望向她,輕道:「跟我回川水宮吧,我會將裡面的女官全部遣散,就我們 倆,到時候慢慢算這賬。如何?」   曼佗羅吸了一口氣,說出來了!他終於說出來了!於是她想也不想地拒絕:「不要! 我對你的川水宮沒興趣,對麝香山也沒興趣。我要回曼佗羅城了!這賬就算了吧,我沒精 神和你慢慢算了!」   就這樣吧!她再不想和這個司水之神有什麼關聯了。她決絕地轉身,再不看他一眼。   「曼佗羅!」   身後傳來辰星急切的呼喊,然後是劇烈的咳嗽聲,一聲比一聲強烈,幾乎要將心肺都 咳出來一般。   她再冷血,也沒辦法走下去,只好趕緊轉身奔過去看他的情況,是否傷口沒有完全痊 癒?   辰星神色痛苦地捂著胸腹間,臉色慘白。眼看曼佗羅急急奔下水來看他,他陡然不顧 一切地抓住她的胳膊,死也不放。   不,他好不容易正視自己,怎麼可以讓她就這樣走了?這充滿情慾的紅塵,到處是陷 阱。她大方地將他領進來,卻在他迷路的時候企圖逃逸。這分明是要他的命。   「曼佗羅......別......不許走!」   他吃力地,厲聲地說著,五根手指緊緊嵌入她的手腕內,恨不得就這樣將她藏起來, 封起來,無論如何也不放她走。   「別走!」他喘息著說,嘴角有鮮血流出來,染紅了清澈的潭水。   曼佗羅駭然地看著他一口一口噴出血來,卻死死扯著她,那種堅決讓她害怕,一個字 也說不出來。   「你要是走了......我上天入地......也要找到你......將你那戲班子滅了!」   撂下這樣一句狠話,他再支持不住,一頭暈倒在水裡。胸口的傷只是癒合了表面,他 這樣一激動,內裡頓時又裂開。痛徹心扉。   曼佗羅默然地將他從水裡扶起來,靠在岸上,凝視良久。   「我就照顧你一直到你傷勢完全好吧,也是我欠你的。之後,你再說什麼,我都不會 留下來了哦。辰星,你真是個狡猾的混蛋。」   一聲輕歎,化做潭面白色的霧氣,漸漸消散,不留一點痕跡。   第四章   辰星再次甦醒過來,已經是六個時辰之後的事情了。   他只覺胸口的傷處一直被流動的水之精華沖洗著,似乎有人不停舀水潑在自己身上。 他忽地一顫,猛然睜眼,立即看見曼佗羅那雙黑白分明的眼睛,還有那一頭豐澤艷麗的紅 髮。   一時間,他竟分不清這是他方纔的夢,還是現實。前塵舊事在瞬間襲上,回憶裡初次 相見之時,她的眼睛也是這般溫柔,比天上任何的星子都明亮。他忍不住動容,伸手用力 捉住她的手腕,放在臉旁細細摩挲。   是的,她的溫柔一定是為了他。這樣一個暴躁天真的丫頭,卻有一雙溫柔的眼睛,如 果不是動了情,恐怕海枯石爛她也不會有這種眼神。他認定,自信之極。方纔的陰霾一下 子掃空,他突然開心起來。加上曼佗羅柔順地任他捉著她,更讓他鬆了口氣。   「......是誰教你來找水之精華的?你怎麼知道水之精華能救我?」   他低聲問著,卻不坐起來,安心地躺在潭水裡,緊緊握著她的手,不想放開。   曼佗羅已經被他剛才狂噴血的景象嚇住了,不敢再刺激他,只好任他抓著自己,輕道 :「我好歹是半個貓妖,可以聽懂其他動物的語言。當時我以為你真的死了,幾乎就要絕 望。但有一隻烏鴉告訴我東方有水之精華,要在你身體化為虛無前到達,這樣你就能活過 來。我就這樣找過來了。」   辰星想了一會,才道:「我知道了,烏鴉必然是鎮明派出來探訪我的使者。東方雖然 有水之精華,但一般人和妖是根本看不到的。若非當時我的身體還沒消失,保存了一些靈 力,讓水之精華出現,你就是再找上三天三夜也找不到的。」   曼佗羅點頭,低頭看他的傷,輕道:「你......傷怎麼樣了?還痛麼?」   辰星笑了起來,乾脆一鼓氣坐起來,不愧是司水的神,坐在水面上就如同坐在平地上 那麼容易。   「死不了!既然我能活,傷就可以好。現在已經沒事了!你放心吧。」   半晌,他忽然握住她的另一手,包在掌心裡,溫柔地看著她。這樣的眼神令她渾身一 顫,辰星從來都是無賴的模樣,忽地露出這種正經專注的樣子,讓她不敢輕舉妄動。   「曼佗羅,我知道你為了救我吃了很多苦,謝謝你。」說著,他將她的手拍了拍,又 笑道:「不過,不管怎麼說,我剛才和你說的話是認真的。你願意麼?」   他不信,她會拒絕自己。他認定她會逃是因為羞澀,堂堂司水之神,低聲下氣地請求 一個小丫頭跟著自己,她會拒絕才有鬼。   向來都是女子纏著他,他也從不拒絕,只因為他認定這些都是成神的試煉。刻意地迴 避與冷漠都是欺騙自己,心中無慾,自然什麼都不怕。於是他的大方之名傳遍神界,連麝 香王都頭疼。他一直都這樣過來,從沒覺得自己有什麼不對。   只是,那天卻被這個小丫頭一語戳破了罩門,過於在意就成了刻意,他竟然沒發覺自 己這致命之處。這般反覆強調自己不怕,故意招惹眾多女子,若不是心裡有鬼,何須如此 ?原來他只是怕,怕自己會被引誘,怕自己失了神格,這樣故意裝做不在乎,這樣趁別人 引誘自己之前先將對方降伏,好求得安心。   他一開始就錯了,錯到離譜。於是第一次,他完全地反省自己,從沒這樣專注地看著 一個人。看她如何處事,如何笑,如何說話,如何抱怨,如何......嫵媚。   原來看久了一個人,果然是會中蠱的。她的整個世界是鮮活,是生動,與千年如一日 死水一般的麝香山完全相反。也或許他這個人本身就是不安分的,渴望這種新鮮,世俗的 毒,他中得太深,已經無法擺脫。   既然無法擺脫,那就放肆地沉淪!什麼神,什麼無慾,什麼清淨,他都可以不要了。 做一個人,做一個妖,一定快活得多。但一定要是和她一起。   「曼佗羅,你若不想與我去麝香山,我們便一起離開這個神界,好麼?去深山也罷, 海邊也可以,就算你想去嫣紅山或者無塵山我都沒意見。」   不想離開她,竟然是這麼不想離開她。地下冰城的生死一別,他的心已經死過一次, 剮心的苦楚,他不想再來一次。他終於也如其他眾生,這般渴望幸福。   他定定地看著她,等她回答,等她露出笑容。   但,他等了很久很久,卻等來了她的拒絕。   「辰星......」曼佗羅企圖抽回自己的手,但他握得太緊,她抽不出來,於是只好斟 酌著說道:「我......沒有離開曼佗羅城的打算......而且,你是神......神就該待在麝 香山。我歡迎你隨時過來看我......但我想......我們沒有必要......那個......一起離 開什麼的......」   辰星怔了半晌,似乎不能相信她是在拒絕。良久,他忽地一笑,將她的手放去唇邊, 細密地吻上去,一邊說道:「你在騙人......你這個小騙子......你若不動心,為何不顧 性命地救我?說謊的妖精......」   曼佗羅再無法忍受,用力抽回自己的手,正色道:「你不要搞錯!我救你是因為你救 我在先!知恩不報那是壞蛋才會做的事情!你若因我丟了命,我也會賠你一條命!但這並 不是因為我喜歡你或者什麼的!」   她說完,站起來想走,一邊又道:「我看你是因為受傷所以神智不清了,好好休息吧 !看上去你也無大礙,我這就走了!保重,告辭!」   荒謬,她曾做了什麼讓人會錯意的事情麼?這個神太奇怪了,先前無賴的像個痞子, 後來又突然變得正經,一天到晚跟她說一些大道理,她本以為他真是個無慾的神!   剛走沒兩步,胳膊卻又被人捉住了,辰星陰鬱的聲音在身後響起。   「你說的當真?當真從未......動過心?」   她昂然道:「沒有!就算我喜歡誰,也絕對不會是神!不會是你!給我放開!」   她一把摔開他,飛快地往岸上走,逃命一般。   辰星只覺天地在瞬間翻轉過來,萬種顏色在眼前飛快掠過,擦出劇痛。   她從沒喜歡過,從未!這樣放肆地,天真地將他領入俗世的人,這樣令他慾望生根的 人!他拋棄一切,只想捉住一點什麼,或許是幸福,或許是快樂。或許是美好。他覺得再 努力一點,努力一點就可以確實地捉住它們!   世間的一切都是那麼虛幻無常,是她牽著他,帶他進入了萬丈紅塵,他迷路了,彷徨 了,她卻離開了......他虔誠地伸出手去,卻什麼都沒捉到。   「曼佗羅!」   他暗啞地喚她,忽地換成嬉笑的姿態,「我只是開玩笑而已啊!你跑什麼?好個沒膽 的丫頭!你以為我真會喜歡你麼,我可是神!快回來,我們歇幾天,然後我帶你去找你姐 姐!」   別走,別走!別拋下他一個人!第一次知道情慾的滋味,沒來得及嘗它的美好,卻嘗 到了最苦的味道。他所有的氣力,所有的願望,統統砸入虛無裡,他不願去接受這個事實 。   別走!只要她不走,只要能回到以前的日子,讓他做什麼都可以!   別走!   他急切地看著她的背影,她在狂奔。迫不及待,逃離。彷彿張開翅膀的鳳凰,她不要 他。   「曼佗羅——!」   他淒厲地叫著,雙手一揮,潭水瞬間洶湧,聚成一隻巨掌,一下子捉住那只順風而去 的妖精。   原來,她不要他。   他幾乎痛得彎下腰去,怨恨與愛戀滋生繁榮,籐蔓把他圈圈纏繞。望著她驚恐無法動 彈的模樣,他心裡有一種近乎報復的惡意。他從沒這麼恨過一個人,恨到想折磨死她,但 她死之前,他得先把自己折磨死。   七情六慾,原來是如此這般。他終於懂了。   「曼佗羅......」他湊近低語,靜靜看她蒼白的臉,隱約中,她的容顏與初次相見時 的神情交錯,雙眸溫柔若水。   他忽地恨然張口,對著她的肩膀狠狠咬了下去。甜腥的血味緩緩在口中蔓延開來,他 死死地咬住她,怎麼也不放。   「曼佗羅......我恨你......我恨你!」   他喃喃地說著,手指如蛇,探入她衣服裡。撥開,撕裂。   青龍攏著袖子,在迴廊上慢吞吞地往前走。在拐角處,大風忽起,砸了他一頭一臉的 雪花。他有些無奈地撥去頭髮上的碎雪,忍不住仰頭看了看陰沉的天空。   下午還晴空萬里,到了傍晚時分卻又下起暴雪。這種奇詭的天氣,也只有在印星城這 種到處漂流的地方能見到了。恐怕是結界的不穩定造成了印星城新一輪的漂移。   常常白日賞雪,夜間納涼;春日觀夏蓮映雪,秋景望楓葉蓋櫻花。自從清瓷撞破麝香 山與印星城之間的結界,這麼些混亂的日子過來,他已經開始習慣印星城這種沒有規律的 氣節了。它就像一縷任性的幽魂,每隔兩天便要發一次脾氣,從南到北,由西至東,全天 下都要飄一遍才甘心。   他也已經從開始的費力控制,到現在的放手觀察。有些事情總非神力所能更改,便讓 它們自由自在地去,自己也輕鬆一些,不是麼?   忽地又想起方才去翔龍宮喚自己的參宿,他進去的時候,自己正無聊地躺在榻上看書 。參宿沒多說什麼,只交代了白虎有重要的事情找他,讓他即刻前往虎嘯宮。他也有些詫 異,自從白虎當上了四方之長後,基本就沒與自己有過什麼接觸,甚至連召喚了暗星的魂 魄都沒告之他。   他樂得清閒,反正本就對白虎這個滿腹鬼主意的人敬而遠之,這下更是放心大膽地過 起閒人日子。但他不過問白虎的行為不代表他不知道這人暗地做了什麼手腳。朱雀突然死 亡,玄武就此失蹤,這些消息傳來時,他震撼的幾乎就要奔過去問白虎到底是怎麼回事! 但他還是沒有過問。   白虎這個人,讓人發寒。青龍一想起他,背脊上便會寒毛倒立。四方之中,冰雪之神 玄武最強大;朱雀有蠻力;白虎擅長秘術與招魂;而自己既不擅長戰鬥,也沒有什麼詛咒 的本事,獨有一個讀心的本領讓其他四方對他不敢造次。   是的,他可以讀心,任何人心裡的想法,哪怕是藏在最陰暗角落裡的一點念頭,他都 能夠輕鬆讀見。但惟獨白虎這個人,他心裡想什麼,自己完全不知道。白虎的心底,沒有 聲音,沒有波動,彷彿最深沉的死水。這讓他發寒,因此也對白虎顧忌異常。   風聲漸漸停了,只剩滿庭雪光。雪花悄無聲息地墜落,那般輕柔的姿態,結了冰之後 卻又是那麼堅硬。青龍瞇起眼睛。這,多麼像白虎這個人。他就連冷硬的時候,都帶著一 種透明的脆弱。如此可恨,卻沒有辦法真正去恨之入骨。   「青龍,你來的很準時。」   正殿上,白虎笑吟吟地看著他,柔聲說道:「我一直忙著曼佗羅城的事情,也有一段 時間沒見你了。一直讓你操心印星城內的事情,真是過意不去。」   青龍淡淡瞥一眼,見他笑得溫和,琉璃珠似的眼睛裡卻是冰冷一片,心裡頓時一凜, 只覺渾身的血都涼了下來,頓生厭惡。   「哪裡,大家都是為大業出力。說到辛苦,我這個閒人哪裡有你操心多?」   他不著痕跡地順著白虎的話說,暗地裡嘲諷。白虎卻好似不聞,眉毛也不動一下。   「今天讓你來,是想告訴你一件事情。」白虎輕柔地說著,一邊裹緊身上披著的黑色 裘皮。他一向柔弱,天氣寒冷會讓他異常不適,因此西方七宿都把自己的主子當陶瓷似的 捧著生怕出什麼問題。   「奎宿,將情況告訴青龍大人。」他吩咐著身邊的部下,然後捂著唇咳嗽了幾聲,臉 色有些發白。   奎宿垂首道:「啟稟青龍大人,白虎大人一直吩咐屬下在沿途去往曼佗羅城的大小路 段尋找玄武大人。屬下幸不辱命,在距麝香山三百里的雀尾山找到了玄武大人的蹤影...」   青龍沒等他說完,便激動地站了起來!   「當真?!找到玄武了?!」   雀尾山?他為什麼會在那麼荒涼的地方?那裡......以前曾是妖獸麒麟的聚集地,自 從初代麝香王將麒麟獸封為神獸劃入四方之後,那裡便成了空山,漸漸荒蕪,成為散妖與 叛神佔據的死地。玄武怎麼會到那裡去的?   奎宿面不改色,點頭說道:「屬下絕對不敢欺瞞,玄武大人的確在雀尾山,而且看上 去暫時沒有回印星城的打算。屬下不敢勉強,只能偷偷觀察,發覺他身邊除了暗玄武墨雪 大人之外,還有麝香山叛神清瓷。」   又是清瓷!這個名字簡直是夢魘,怎麼甩都甩不掉!玄武他是不是被魘住了?為什麼 他只要出意外,都是和那個已經半死不活的女人有關?!   青龍沉下臉色,本想說些什麼,但一抬頭卻望見白虎似笑非笑的神情,他頓時將話吞 了回去,只淡淡說了一句:「既然如此,那麼即刻派出人馬,將他們接回來便是。什麼叫 不回印星城?只怕你看錯了吧。」   奎宿頓了一下,剛要說話,卻聽白虎笑道:「青龍,這麼多年了,你一點都沒變,還 是那麼護著玄武。也罷,我叫你來的意思,也不是空談些什麼。清瓷身上有暗星的半個魂 魄,對印星城來說她現在非常重要,所以一定要將她安全接回來。但恐怕此舉會讓玄武不 快,你也知道清瓷對他而言比任何東西都寶貴。」   青龍在瞬間就明白了他的意思!原來如此,他是採用懷柔的策略麼?和玄武來硬的那 就是自找苦吃,而且暗星的魂魄只剩半個,如果再遭到什麼破壞,恐怕白虎精心策劃許久 的計劃就全部被毀了!他竟是將這個棘手的事情交給他麼?!   青龍本能地就要回絕,他根本不想插手白虎所謂的大業!如果為了這事和玄武對立, 豈是他願意看到的局面?   白虎不等他拒絕,立即又道:「所以我打算親自去雀尾山走一趟,將暗星和玄武接回 來。但青龍,想來你也知道玄武對我的成見很大,我怕他不願意回來,所以麻煩你陪我這 一趟。如何?」   青龍倒真沒想到他會說這樣的話,當下愣在那裡。卻聽白虎幽幽地又道:「現在朱雀 已亡,印星城勢力大損,大業能否成功已經迫在眉睫,容不得我們再猶豫什麼了。青龍, 你記得麼?我們四個曾經在大殿一起歃血,為了大業,我們一定肝腦塗地,竭盡全力。所 以......」   白虎站了起來,慢慢走去青龍身邊,抬手輕輕按上他的肩膀。這樣的接觸竟讓青龍打 了個寒顫,他卻不好避開,只得定定與他對視,望入他那雙冰冷的琉璃眼。   「所以,請你,陪我走一遭。青龍!」   話語是一種接近柔媚的輕緩,青龍卻發覺自己無法拒絕,莫非他對自己下了什麼蠱.. ....?他怔怔地看著白虎,那雙琉璃眼的深處,藏著一種近乎嘲諷的笑容,冰一般的冷。   「......好,我們一起去一趟雀尾山。」   青龍聽見自己這樣說,或許這個決定是愚蠢的錯誤,但,他無法拒絕。   白虎,你簡直可怕的......讓我開始佩服。   第五章   雀尾山,神界非常有名的死地,因從下仰望其山巒起伏狀若雀尾而得名。遠古時曾為 妖獸麒麟誕生繁榮之地,故至今山頂依舊留有麒麟鎮山之寶——麒麟血石。這也是無論雀 尾山聚集多少叛神妖魔,也無法到達山頂聖地的緣故。   傳聞,麒麟是天地間最為特殊的種族,非神,卻擁有不亞於神的力量;非妖,卻擁有 統帥妖族的妖力。在初代麝香王冊封之前,它們的稱號是「妖獸」,冊封之後被世間稱為 「聖獸」。   麒麟的血是所有修習秘術和禁咒的人神最渴望得到的至寶,性極寒,至潔,可用於招 魂,封印,祭祀,咒殺等。下潛黃泉萬丈,上窮碧落萬里,只要能叫出名字的東西,用麒 麟血都可以輕易找到蹤影。當然,越是珍貴的寶物越難以得到,麒麟本就難見,何況以它 的強大,普通人根本別想得到它們的一滴血。   但麒麟一族的身體特殊,每五十年便需要換血一次,身體裡的舊血便會化成麒麟血石 ,同時擁有鎮魂與分裂的效用。更由於血石性極寒,修為不到一定級別的神都無法接近, 因此雀尾山的山頂終年冰雪覆蓋,人跡罕絕。麒麟也為此擁有另一個稱號「冰雪之神」。   然而,現在這個人跡罕絕的雀尾山頂,卻聚集了三個人。   其色暗紅的麒麟血石,呈橢圓形,約有兩個巴掌那麼大。現在,冰雪密佈的山頂平地 ,平整地堆放著不下百塊的血石,而且顯然為人雕琢過,砌成一個正方的平台,一個全身 雪白的女子正合目躺在上面。山風呼嘯,她雪白的頭髮跟著舞動,彷彿柔軟的銀絲。   玄武冷眼看著她,身上雪白的狐裘也隨著凜冽的寒風微微搖擺。半晌,他忽然伸手, 似乎是想去碰一碰這個睡著的安詳的女子。   身後的墨雪忽然輕叫了起來:「玄武,算了,你已經試了那麼多次......她身上已經 被白虎下了咒,找不到解咒的方法,你怎麼用強她都不可能醒過來的......」   玄武恍若不聞,伸出手去,卻是溫柔地撫上那女子的臉龐。彷彿她是嬌嫩的花朵,他 的手指只捨得輕觸。反覆流連她的眼,他是多麼希望下一刻,她能夠奇跡一般地睜開眼睛 ,如同在地下冰城的那次,柔聲喚他——「玄武。」   即使到了現在,他都不能讓自己相信,她竟然再次陷入沉睡。無論他怎麼呼喚,哀求 ,搖晃......她的眼睛再沒有睜開過。   他也曾打算將暗星的魂魄拉出她的身體,但這樣卻讓她異常痛苦,眼角甚至可見淚水 。拉魂的儀式往往進行到一半,他就無論如何都進行不下去。他原是寧願自己死去也不願 讓她痛苦,所以,他總是功虧一簣,一旁早已疲憊不堪的墨雪也已經放棄勸慰他,由他去 了。   「......再等一會......下次我就將暗星的魂魄拉出來......痛苦只那麼一會,清 瓷......別怕。」   他喃喃地說著,手指順著她飽滿的額頭滑動,沿著鼻,到口,到下頜。縱然這般細細 描繪她的容顏,他依然不足,如果他這樣放開她,彷彿就永遠都再見不到她。他不要將這 人記在心底,而是她天天能看他,與他說話。他是個俗人,他承認。   清瓷身下的麒麟血石發出淡淡的艷紅色澤,陰沉的天空也開始飄起小雪,落在身上發 上,卻不化,如同白色的小花。   墨雪忍不住再次提醒:「玄武,可以開始了。血石的週期律動又至,這是今天最後一 次機會了,你......」   麒麟血石雖然厲害,但每三日都有固定的律動期,要想發揮其最大的功效,必須看準 時辰。玄武一日浪費去近三次的機會,這已經是最後一次了,如果還不成功,只好再等三 天。三天之中,印星城那裡會發生什麼事情,誰也料不到,他們不能在這裡浪費時間了。   玄武「唔」了一聲,不捨地再端詳清瓷良久,才起身結式。   從天而降的雪花彷彿有了自己的意識一般,立即隨著他唸咒的高低聲有規律地圍著他 打轉。麒麟血石的光芒越來越強烈,如血如火。墨雪悄悄往後退一步,已經有些無法承受 這過於沉重的寒氣。   「墨雪,你若無法忍受,就先退下,不要強撐。」   玄武清冷的聲音忽然傳來,讓她愣了一下。六天了,他們已經在這寒冷空曠的山頂待 了六天,玄武終於知道稍微關心一下自己麼?她原以為除了清瓷,這個人不可能再考慮一 點其他人的感受。   「我......沒關係。」   她簡潔地回答,心中卻是波濤洶湧,原本已經冷若死灰的心,忽然開始顫抖。她竟不 知道這是感動還是感歎。   玄武一腳踏上冰雪,一使力,那塊地的冰雪頓時全消。他頭也沒有回,淡然道:「來 這裡站著,別勉強。」   這是今日最後一次機會,他一定要成功。他有不好的預感,白虎一定不會這麼簡單就 任自己將暗星的陰之魂魄帶走,那麼起碼要趕在這老奸巨滑的白虎行動前將暗星的魂魄拉 出來。他絕對不能讓清瓷落在那人手裡!   身後傳來墨雪的腳步聲,定定地站在離他兩尺的地方,他立即說道:「墨雪,幫我一 個忙,把我的眼睛蒙上。」這樣,他就看不見清瓷因為魂魄的拉扯而痛苦的模樣,他也就 不會難以下手。   布條罩在眼上,雖然什麼都看不見,他卻出奇地冷靜了下來。暗星的魂魄出乎想像地 強大,要想輕鬆拉出那是絕對不可能的,加上他已經在地下冰城封印了那麼多年,對寒氣 的抵抗力比以前更強。   一念至此,他從袖子裡掏出一把冰制的匕首,通體透明晶瑩。他用匕首在胳膊上輕輕 劃了一下,在墨雪剛剛來得及倒抽一口氣的時候,血已經飛快地流了下來,落在血石上, 立即滲透進去,半點都沒濺出來。   「玄武......!」墨雪立即要阻止他!聖獸麒麟的活血是太猛的一劑,這樣雖然可以 讓魂魄分裂得更徹底,但卻增加了無法成功的風險!何況這樣下去,清瓷的痛苦就不是剛 才那麼簡單了。   但她已經沒辦法阻止,麒麟血石陡然亮了起來,紅光沖天,令周圍連綿的冰雪都染上 那種淒艷的光澤。血石的光芒不是靜止不動的,卻是旋轉的,閃爍的,彷彿跳躍的鮮血, 灼灼的火焰。那裡面包含了千萬年來,所有聖獸麒麟的精華,威猛無比。   玄武忽地展袖,將腰間的玄武劍迅速抽出,劍身所到之處,散落點點熒輝。清瓷的身 體一接觸到那些光點,立即顫抖起來,好像下面有無數的手在推擠她一般。玄武翻袖一繞 ,劍在空中轉出一個利索的圓,漸漸地越舞越快,猶如一條銀龍在他週身盤繞,發出「忽 忽」的尖銳聲音。   天空陡然變暗,烏雲壓頂,雷聲轟隆,忽地「刺啦」一聲劈下血紅的閃電,正中清瓷 的胸口!她猛地從血石上坐起,雙眼暴睜,眼眶裡見不到眼珠,卻是一片茫然的慘白。   玄武不停,劍尖輕巧陰險地一挑,險險擦過她的額頭。她順勢仰起頭,胸口驟然竄出 無數黑色霧氣,淒厲地尖叫著,呼嘯著,一直竄上半空。一時間曠野中只聞那一陣陣似哭 似嚎的叫聲,令人心驚肉跳。   墨雪看得手心裡全是汗,就快成功了!只要玄武的劍可以將滲透出來的暗星的魂魄斬 斷,他就成功了!   卻見玄武反手握劍,停在那裡仔細地側耳細聽,似乎是在判斷那麼一團黑霧之中到底 哪一個才是暗星的陰之魂魄。聽得半晌,他終於舉劍,立即就要劈下!那一個剎那,忽聽 一個陌生的女子聲音痛苦地呻吟了起來——   「好......好難受!放過我!放過我!為什麼要這樣對我......?!」   那聲音嬌嫩異常,顯然是一個少女,似乎已經哭喊了很長時間,嗓子有些沙啞。   這一變故讓玄武和墨雪都大吃一驚!玄武回身收劍,立即扯下遮眼的布條!然而眼前 的景象只讓他更為驚駭,清瓷竟然睜開了眼睛,無力地在血石上掙扎著,眼淚已經打濕了 她潔白如玉的臉。   她臉色慘白,驚恐地望著玄武和墨雪,然後一抬頭看到胸口竄出的那一大團黑霧,更 是倒抽一口氣!   三人同時陷入詭異的沉默裡,半晌,清瓷忽然開口,聲音顫抖:「你們......是誰? 這裡......好怪......」   玄武怔了好久才回過神來,忽地丟下玄武劍,飛快地奔過去將她一把摟進懷裡!   「清瓷!清瓷你終於醒過來了!我是玄武,玄武!你忘了麼?!」   他激動得幾乎要暈過去,眼眶裡居然一陣熱辣。他竟是如此在乎她,在乎這個女子。   清瓷卻驚恐地推著他,近乎狂亂地尖叫了起來!   「放......放開我!我記得了!是你......是你!是你一直讓我痛苦!......還有.. ....還有那個黑衣的女人......她一直......一直嘲笑我......你們到底是誰?!我說了 很多次,我不是暗星!我不是我不是!!」   她彷彿已經陷入半瘋狂的狀態,眼淚胡亂地淌下來,頭髮凌亂,臉色慘白。   玄武以為她的魂魄受到震盪,一時失去正常的意識,急忙柔聲安撫:「你當然不是暗 星!放心,我馬上便把暗星的魂魄從你身上拉出來,可能有點難受,不過你忍一會,馬上 就好!」   清瓷慌亂地推著他,在發覺自己無論如何也推不開之後,忽地張口死死咬住他的胳膊 ,一直到玄武冰冷的血液衝進嘴裡,她才被凍得驚跳起來,然後用一種看異類的眼神看他 。   「你不是人......你不是人!你的血比冰還冷......!你們是什麼怪物?!放我走! 放我走!別再折磨我了,我不是暗星!不是!我姐姐呢?天淨砂呢?加穆呢?!」   她語無倫次,死也不讓玄武靠近。玄武實在無奈,只得暫時站起來,定定看著她,一 時無措。她看他的眼神,是全然的恨,沒有一點溫情。但當時與清瓷相處時,她縱然冷言 ,眼神卻始終是閃爍著一絲調皮的溫柔。   為什麼?他有什麼地方出錯了嗎?他幾乎可以確定,這個女子並不是清瓷,她的話語 簡直怪異之極,一個勁說自己不是暗星,又說自己折磨她......莫非......?!   電光火石一般,他突然有些明白了!   他疾步走過去,忽然毫不留情地抓起她的領口,將她從血石上拖了起來!然後他陰森 森的聲音問道:「你是誰?你不是清瓷......該不會,你就是暗星吧?!還想騙我到什麼 時候?你這只逆天的獸!」   她的臉色頓時更加蒼白,彷彿他是一隻吃人的鬼怪。   「我不是暗星......為什麼你們要逼我?你也是......那個叫清瓷的女人也是...... 為什麼要逼我?為什麼一直折磨我......?為什麼......?」   話音一落,玄武只覺一股極重的氣壓了下來,霸道之極。他心中一凜,這樣的感覺, 他太熟悉了!只有暗星才能有這種霸道狂妄的氣息!不行!他得趁它還沒完全復原的時候 將它拉出來!   他倒退數步,彎腰拾起玄武劍,畫一個劍花便要去劈暗星的魂魄!但,來不及了,那 團黑色的霧氣在半空中迅速地變形,扭曲成一團,然後再猛地散開來,最後組成一隻巨大 的黑獸,毛髮飛揚,頭角崢嶸,雙眼如血色的明月。   它張開血盆大口,對他嚎叫了起來,頓時群山聳動,冰雪紛紛落下。玄武幾乎被它這 一聲造成的氣浪震飛出去,胸口一痛,氣血翻湧,幾乎就要一口噴出來。暗星果然厲害, 光是魂魄就有如此狂肆的本事,若要它復活過來,這個世間還有救麼?!   他暗暗咬牙,一眼瞥見麒麟血石上的清瓷,她正抱著自己的膝蓋,無聲地哭泣。不, 她現在已經不是清瓷了!他的心裡忽然掠過劇烈的恨,抓緊劍柄,一躍而上,將劍架上她 的脖子。   耳邊傳來墨雪驚慌的呼喊,他卻似什麼都沒有聽見,只怔怔地看著她。   不知道過了多久,他忽然輕道:「清瓷,我玄武一世的英名都不要了!你若聽見我的 聲音,求求你快出來!我求求你!清瓷——!」聲音到後來漸漸激烈,彷彿撕心裂肺的吼 叫。   一個輕柔含笑的聲音陡然打斷了他的嘶吼,「我們絕塵出世的冰雪之神何時淪落到求 人的地步了?」   他暴然回頭!雙目幾乎要滴出血來,死死盯著來人!這個人是一場噩夢!是一個瘋子 !   「白虎——!」   他怒極地吼,攥緊了玄武劍,只盼下一刻便貫穿這個人的身體!   「玄武大人!」   同行而來的參宿和奎宿一見他神色不對,立即上前擋在白虎身前,不讓任何人傷害自 己的主子。同行而來的青龍從白虎身後繞了出來,頗不贊同地看著玄武。   「玄武!你越來越不像話了!為了一個女人把自己搞成這樣,你摸摸自己的心問問, 你這樣做對得起我們嗎?!姑且不說暗星的事情,你以為只憑你,就可以將暗星的魂魄拉 出來?萬一不成功,讓它跑了,這天下還有寧靜的時日麼?!你太讓我失望了!」   玄武沒有說話,白虎卻笑了起來,柔聲道:「青龍,好厲害,將我想說的話都說完了 。你這樣先發制人,那我該說什麼呢?」   青龍只覺一陣寒顫,心中的厭惡到了極點,頓時閉上嘴,神色難看地走去一邊,再不 開口。但白虎說對了,他就是先發制人,由他來罵罵玄武,也好過這陰陽怪氣的白虎溫柔 的話語。他簡直是隻鬼!   白虎慢慢走過去,憐憫地看著哭成淚人的清瓷,不由歎道:「可憐的孩子,受驚嚇了 吧?抱歉,我來遲了。」   說著,他便要走過去,忽地,通體透明的玄武劍攔在他眼前,玄武冰冷的眼睛正對上 他的。奎宿急忙閃身而上,試圖保護主子,卻被白虎一手揮止。   「別急,我和玄武大人有些話想說,你們先退下。」   玄武冷冷看著他,只恨不得立即將他斬於劍下,但他咬了咬牙,半晌才冷道:「為什 麼?要利用她?」   白虎笑了笑,「玄武,你無論如何也不會懂我的,所以無論你問什麼,都已經沒有意 義。你恨我,我也知道。但你就是再恨我,暗星我今天還是要帶走。」   「做夢!」   玄武將劍架上他的脖子,鋒利的劍刃立即將白虎的脖子劃破,鮮血染紅了他月白的衣 領。白虎眉毛都沒動一下,只靜靜地與他對視。   「你的大業我一點興趣都沒有,我可以答應你以後也不會再出現在你面前,不會與你 爭什麼,暗星的魂魄你也拿去!但清瓷一定要給我!」   白虎搖了搖頭,歎道:「玄武,你已經沒救了。四方的臉面,你致於何地?作為一個 神,若連這般兒女之情都無法看破,你還有什麼資格擁有這超凡的能力與永恆的壽命?」   玄武沉默,一時間,眼前彷彿浮現出朵朵艷麗如火的惡之花。惡之花,這引誘情慾的 邪惡種子......但他到現在也說不清,究竟是花惑了人,還是人惑了神?但,那也無所謂 了吧?事情已經到了這個地步,再說什麼都是廢話,除了順著自己最直接的心情,他還能 做什麼?   既知情慾的美,便得情慾的苦;既知其苦,便念其美,他終也同任何一個眾生,渴望 幸福,逃避痛苦。原來,一個凡人,想要得到一點的幸福,卻要付出那麼多。那種立於刀 尖上的甜蜜,原是這樣令人無法抗拒。   他頹然垂劍,淡然道:「我犯了罪,我自來補償。但,撇去我玄武的一世英名,我也 要她!」   白虎笑了笑,「算了,你既這樣與我倔,我能有什麼辦法?你走吧,但清瓷不能給你 。」   玄武眼中冷光閃爍,詭異的四瞳眼頓時旋轉起來,他厲聲道:「你是在逼我?!」   白虎擺擺手,「我不與你鬥,這裡的人加一起也不是你這個原四方之長的對手。但你 若要她,我便有一個條件。」   玄武冷道:「我根本不需要求你便可將她帶走!不過顧及同為四方的面子,你居然還 敢與我說條件?!」   白虎幽幽一喟,「玄武,你太急噪了。你費盡精力也拉不出的暗星的魂魄,我卻可以 毫髮無傷地將它拉出來,還你一個完整的清瓷。但需要你等一些時日,暫時先與我回印星 城。願不願意看你自己。」   玄武沒有回答,半晌,忽地將劍一收,放回腰間,轉過身去再不說話。   白虎微微一笑,走去麒麟血石旁,上面的人還抱著膝蓋,彷彿這一切都是噩夢,她不 願意面對。白虎輕輕撫上她的肩膀,柔聲道:「好了,孩子,和我回去吧。別怕,再沒人 欺負你了。」   她抬頭,滿眼淚光,眼睛卻是警惕又茫然的。看見白虎,她忽地怔了一下。   「你......你不是一直在叫我的那個......?」   她喃喃地說著,恍然如夢。   白虎撫著她的頭髮,細聲詢問:「你叫什麼名字?」   她頓了一會,才說道:「天......澄砂......」   「那麼,澄砂,我們一起走吧。回家。」   他展開袖子,將這個陌生的少女攬入懷裡,眼睛裡幽然一簇火。   第六章   很冷,透骨一般的冷。澄砂終於無法忍受,翻個身,拉緊身上蓋著的被子,縮成一團 。   恍惚中,與噩夢糾在一起,擺脫不了。   那裡的天,破了無數的洞。有花如血,從四面八方飄過墜落。她看不到一個人影,只 覺恐慌。發生的一切,都好像是夢。   她不過是在一個普通的夜晚趕場子去領舞,不過是和一個普通的人起了口角,不過是 被一個普通的玻璃酒瓶砸中腦袋而已。一切都是那麼普通,可結果卻如此詭異。   其實自從那個穿著長袍,有著灰色頭髮和琉璃眼的男子在夢中呼喚她開始,她就知道 會有事情發生在自己身上。很早很早以前,更或許是她出生以後,她的潛意識就告訴過她 ,遲早有一天,她會回到這個奇異的神的時代,履行她前生許下的誓言——滅神,創世。   然而,這裡沒有血腥的戰場,也沒有艱辛的開拓,更沒有危險的勾心鬥角。她在目睫 交錯的一個瞬間,穿越上千萬年,卻來到一個荒涼孤寂的世界。那裡沒有人,沒有山,沒 有水,只有枯黃的草,血紅的花瓣,與破了無數個洞的瘡痍天空。   恐慌間,一轉身卻見滿眼紅花,一個黑衣人,影影綽綽,站在不遠處看著她。視線忽 然模糊,她看不清那人的臉,卻直覺那人盯著自己,目光澄若秋水,冰冷一片,令她渾身 都有麻痺的感覺。   澄砂後退一步,驚覺地看著那人往前走了一點。漫天的花瓣彷彿有自己的意識一般, 繞著那人打轉,做她的壁壘,淒艷無比。   「你......你是誰......?」她問得無力,這個世界全然的陌生,她不知道除了無措 之外,自己還能有什麼樣的情緒。   「......」   那人似乎說了一句什麼,她卻沒聽清,忍不住放大了聲音,又道:「你說什麼?能不 能再說一遍?這裡是什麼地方?怎麼才能出去啊?」   花瓣突然全部捲入半空,那人的頭髮和裙角揚了起來,她立即看到那人額頭上糾結繁 瑣的花紋,驚得抽了一口氣,登時忘了該說什麼。   「......出去,我的世界,不歡迎你這樣的獸進來......」   那女子淡淡地說,然後倦倦地揮了揮袖子。她立時感覺整個世界都顛倒了過來,大地 開始顫動,電閃雷鳴,將天空裡的洞映得通透。澄砂聽見自己驚駭的叫聲!天空的洞!洞 裡......洞裡居然全是眼睛!   大地震撼起來,發出尖銳的呼嘯聲,她的腿一軟,忍不住就要跪在地上。她下意識地 伸手去撐住,穩住身體,卻聽那人又輕笑了一聲,「獸就該有獸的樣子,為何學人的姿態 ?無論你如何逃避遮掩,甚至可以征服三界,也脫離不了你並非三界眾生的事實。」   她有些惱了,企圖站穩了身體好好與這個女子辯解一番。這個人!才見面就說人家是 獸啊什麼的,太沒禮貌了吧?!可是,她突然發覺自己怎麼努力都無法站起來!   她驚訝地低頭一看,忍不住當場就要尖叫!   爪子!她的手成了漆黑的巨大的爪子!而她終於也叫了出來,卻再不是自己熟悉的聲 音,而是一種淒厲的綿長的嚎叫聲。她伏在地上,黑色的毛髮遮住了眼睛,卻再無法用手 去撥開。她記得,這樣恐怖的場景很久以前也夢過,可是,那只是夢,可現在......她最 恐懼的事情卻變成了事實!她覺得自己不是馬上瘋掉,就是馬上死掉!   她放聲尖叫起來,蒼茫的草原,卻只聞那綿長震撼的獸吼,一陣一陣,幾乎要刺入人 的身體。   那人微微別過臉去,似乎不忍看。   半晌,她展了展袖子,黑色的霧氣頓時籠罩上來,將天空的洞裡那無數雙眼睛遮掩住 。微笑的眼睛,哭泣的眼睛,憤怒的眼睛,憂傷的眼睛......天下間,凡人的慾望最多, 她也是個凡人,無論她如何躲,甚至躲進自己的內心創造一個小小的世界,都無法擺脫自 己的慾望。它們永遠掛在那裡,時時刻刻都在灼灼地看著她,不讓她平靜。   回身看一眼那只半瘋狂的巨獸,她突然有些悲哀。不,無法回頭,是她自己選擇戰鬥 的路,不讓自己有時間喘息。   記得有一個人問過她,『清瓷,你想要的,到底是什麼?』那個時候,她可以毫不猶 豫地回答,她要伏神,要眾生懂得自己的慾望,順從自己的願望。   可是......   她歎一聲,「果然,這個世間永遠也沒有什麼真正正確的真理,麝香山如此,印星城 如此,連我自己也是如此......」   澄砂聽不清她的話語,她很想質問她對自己做了什麼,但所有憤怒的話語到了嘴邊全 部成了無意義的吼叫。終於,她無法忍受,揚起巨大的爪子,飛快地往那個黑衣女子身上 抓了下去!她恨極了!   爪子一觸上那人的身體,卻覺所有的力量全部打入虛無中似的,過猛的力道讓澄砂一 個踉蹌,幾乎要栽倒。抬頭再看,卻見那人的身體漸漸化成了灰!不只她的身體,甚至連 所有的花瓣,都在瞬間枯萎!她呆住,不明白究竟發生了什麼事情。   卻聽那女子清冷的聲音從半空中傳來:「暗星大人,出去吧。我的世界不適合你待。 就讓我好好看看,你如何在世間實行你那套規則。只希望,你以後不要後悔才好......」   澄砂還沒來得及抬頭,卻覺身體被什麼東西猛然一推,她的爪子幾乎鉤不住土地,直 接往後翻滾了出去!她大叫一聲,忽然坐了起來!   周圍昏暗,她感覺到背後胸口全是汗,身體還在微微顫抖。急忙把手伸到近前慌亂地 看,還好,只是一個噩夢,手還是手,沒有變成爪子......剛剛鬆口氣,打算躺回去繼續 睡,卻見對面有人瞪著自己!   那人一臉的驚惶,一雙眼睛瞪得老大,死死地看著自己!她差點叫出來,本能地從床 上跳下來,可是一動,那人卻也跟著動,也從床上跳了下來!   澄砂忽地屏住呼吸,緩緩往那人走過去......那人也往自己慢慢走過來,一直走到最 跟前,她顫抖著伸手去摸——冰冷光滑的......鏡面。那個模樣陌生的女子,居然是她自 己......?她的身體呢?   她覺得自己再不能承受這一系列的變故,那一個瞬間,黑衣的女子,破了洞的天,玄 武那令她痛苦萬分的分裂魂魄的唸咒聲......所有的一切都襲擊過來,劈頭蓋臉地砸向她 ,她躲不開......躲不開......!   澄砂轉身就跑!跑!跑!逃出這個詭譎陌生的世界!姐姐啊,來救救我吧......!如 果這個世間是有神的,為什麼會坐視這些事情而不管呢?!她身上薄薄的綢衣被夜晚的寒 風凍住,貼著她冰冷的肌膚摩擦,令她劇痛。   她不知道自己要跑去什麼地方,恍惚中出了屋子,奔過一條狹窄的迴廊,迎面出來兩 個男子,伸手想攔她,口中還急切地說著什麼。她驚恐地躲開,尖叫著沒命地推開他們的 阻攔往前跑!那些要拉她下地獄的惡鬼啊......為什麼沒人救她呢?為什麼沒人相信她, 她不是獸,不是不是啊!   黑暗中陡然燃起了燈光,眼前大亮,她身旁的燈火一株一株地點燃,恍若鬼魅的世界 。在這個據說是神界的地方,她沒有見到神,卻遭遇魔鬼,將她一步步逼入絕境,沒有退 路,無處可逃。   忽然之間,她停了下來,氣喘吁吁地望著前方的大門。蒼穹遼闊,滿天的星子閃爍, 矗立在她面前的,是之前她根本無法想像的巨大的門,幾乎望不到它的盡頭,高聳入雲, 彷彿橫埂在天地之間,是一座永遠不會動搖的擎天之柱。白色的大門緊閉著,連一絲縫隙 都沒有。一望既知,那根本是非人力能打開的禁忌。   她一時間只覺冷得徹骨,全身的皮膚都凍成冰,沒有一點希望。曾經無數次在電視上 電影上看過的古代的雄偉建築,根本無法與這裡的任何建築相比擬。她終於認清,這裡是 神界,神的地盤,它們直達九天之外,非人力所能想像與創造的。   「昨晚下了雪,很冷,你穿得如此單薄,小心受風寒。」   一個柔和文雅的聲音突然在身後響起,她連頭都懶得回了,只有絕望。不,她逃不走 ,無論他們告訴她,她是個怎樣厲害的人物,但她現在卻連逃離這座城池的力量都沒有。 她最想回的時代,最想見的人,這點小小的願望,她都無法達成。   一件裘皮的披風被一雙溫柔的手輕輕罩在肩膀上,然後那個文雅的聲音帶著一種更加 清雅的香氣在她臉旁細細勸慰:「你是在害怕?哦,對啊,這裡對你而言是完全的陌生.. ....不過沒關係,有空我會給你詳細解釋。但現在很夜,你應該入寢去了。」   說完,那個聲音開始喚:「觜宿,牛宿,你們怎麼照顧澄砂小姐的?為何任她一個人 跑出來?給我去納辰宮自行定罪,好好反省去!」   澄砂慢慢回頭,立即見到那頭令自己印象深刻的灰色頭髮,那人身段不是很高,看上 去文弱秀雅,不像一個昂藏男子,卻彷彿書上才有的江南書生,清麗溫柔。但,他卻有一 雙琉璃的眼,冰冷疏離,即使在微笑的時候,眼睛裡也不染一絲笑意。   她不由打個寒顫,卻奇跡一般地不再驚恐。還是見到他了!這個將自己呼喚來的男子 !她抬手捉緊身上的披風,靜靜地聽他對站滿大庭前的人吩咐:「婁宿,胃宿,你們過來 服侍小姐休寢,要是再出差錯讓她不適應,我一定嚴懲。」   立即有兩個聲音答應,然後飛快走過來兩個人,一個高大一個纖細,然後一個溫和略 帶沙啞的女子聲音在頭頂響起:「澄砂小姐,請隨我們進屋,小心著涼。」   她立即躲開那只伸向自己的手,然後飛快地捉住白虎的袖子,卻不說話,只是低著頭 咬著唇。   白虎倒愣了一下,然後突然回過神,笑道:「莫非你想與我一起?」   澄砂頓了很久,才道:「......別......讓我一個人......這裡,我只見過你.....」   白虎瞇起眼睛,望了她一會。何曾有過?這張秀麗的臉,何曾有過如此脆弱急需呵護 的神情?記憶中和印象裡的這張臉,永遠是傲然冷漠的,即使是笑也帶著譏誚的媚,她的 整個人曾是最鋒利的一根針,任何靠近她的人無論怎麼細心對待,最後都得到一身的傷痕 與血污......   他款款而笑,為她繫好披風的絲絛,然後柔聲道:「你若是不想一個人待著,便與我 走吧。我替你空出內室,方便你休息。」     西方王城——   「如何?卦算好了沒有?到底是凶是吉?你好歹也說一聲啊。」   非嫣懶洋洋地癱在軟榻上,第一百三十一次問鎮明同樣的問題。當然,鎮明第一百三 十一次保持沉默,神色凝重地盯著他那寶貝龍骨命盤,一個字都不說。   這傢伙!只說要算一下今後的走勢,看看暗星墜落之後的吉凶,結果就變成了現在的 模樣!他在玩什麼噱頭?再這樣下去,她可要惱了!   又過了許久,鎮明忽然長長地吐了一口氣,眼睛終於離開那碧綠的龍骨命盤,疲憊地 望過來。   「到底怎麼樣?說!」   非嫣連擺好臉色的力氣都沒了,直接不客氣地問他。   鎮明卻笑了笑,「之前是誰說不感興趣的?現在卻追著我問,是什麼道理?」   非嫣「嘖」了一聲,「喂,說啊!別給我玩神秘了好不好?小心我發火哦!」   鎮明站起來,走去窗邊,打開了朝北的窗戶,輕道:「卦象......很複雜,說了你也 不懂的,暫時先擱那裡,日後有機會再與你說。倒是現在,我們馬上要來一個客人,一起 去前庭迎接吧。」   非嫣奇道:「客人?誰啊?你還有什麼別的熟人嗎?我怎麼不知道......」   鎮明幽然道:「他終於還是回來了,看樣子,這次他是下定了某種決心啊......」   非嫣有些莫名其妙,但見他肯定是不說了,也只好不問。鎮明這個人,他若是想說什 麼,問兩遍就可以問出來,他若不想說,問上千遍也沒用。   她慢吞吞地從榻上起來,趁著低頭穿鞋的工夫,袖子一拂,若無其事地劃過龍骨命盤 。哼,不告訴她,難道她不會自己看麼?以為她看不懂八卦啊?太小看她了!   卦象走北位,停在死劫上,無論如何也算不下去。非嫣暗暗心驚,難怪他不肯說,卻 是大凶之相!他當時只說替五曜算上一卦,卻想不到算出了死劫......難道說,麝香山終 是沒希望麼?   她一時倒不知道該說什麼,兩人一路沉默著往前庭去,各自心思澎湃。   死劫,死劫......這一關或許是再過不了了,麝香山榮光了多少個千年,難道就這樣 崩潰?何況卦象走北位,是不是意味著劫數在北?那麼,只要避免去北方,可不可以避開 死劫?   她胡思亂想,也不知是感歎還是恐懼。幾乎不能想像,如果死劫是鎮明的,她該如 何......?   「......你在想什麼?我說話你聽見了麼?」   鎮明的聲音拉回她的思緒,她急忙回頭,露出一個虛偽而燦爛的笑容,「幹嗎,不給 人家偶爾想一些私事啊?小氣鬼,你再說一遍麼。」   鎮明卻沉默了很久,久到她以為他不會再說話了,他突然開口:「那卦,我也不能肯 定。卦象不過是將未來的一些結果告之,真正的結果,只有親身經歷了才能明白。」   她咬住唇。可是鎮明,你這樣說無非是安慰我或者安慰自己罷了。你自己知道自己的 卦准不准,你也知道卦象只呈現最後的結果不呈現經過。何況,卦上那麼厲害的血光之災 ,她怎麼可能忽略?那血光剛好落在土位......   「給我開心一點,那麼死氣沉沉地,舌頭被貓叼啦?」   鎮明拍拍她的腦袋,不讓她再繼續想下去。無論結果如何,它都是未知的沒有發生的 ,現在就開始為它困擾不是明智之舉。他不會那麼容易屈服的,暗星也罷,四方也罷,他 總是要鬥上一鬥。   一直走到前庭,剛好遇到正打算去陰陽宮通報的女官,她們滿面驚喜地行禮,說道: 「有客到,在偏殿等候。」   兩人於是趕去偏殿,遠遠地卻見一個人站在偏殿門口,如同石像一般,動也不動。鎮 明走過去,還沒來得及說話,那人已經抬頭,冷冷地望了過來。   「我來了,以後也不走。」   那人淡淡地說著,眼神無波,木然的樣子讓鎮明有些吃驚,忍不住奇道:「辰星,你 怎麼......?」   辰星沒有說話,他的衣服下擺還沾著一些血跡,面上卻冷硬似鐵。這種表情,他們還 是第一次在佻脫的辰星臉上看見。   他靜靜地看著鎮明,眼神卻穿透了他望進某個不知名的時空,全然的空虛。   「辰星......發生了什麼事?你這樣......」   連鎮明都有些無措,一時不知道該說什麼。   辰星淡淡挑起眉毛,眼神冰冷,「沒什麼,我不過突然想明白一些事情罷了。」   過了一會,他又道:「好了,現在我回來了,什麼四方和暗星,你也別擔心了。我們 一個一個慢慢解決。」   鎮明吸了一口氣,定定看著他,只覺陌生,彷彿從來沒有認識過他一樣。   第七章   四方之神每七日便要聚集在大殿之內,商討城內事務以及麝香山的事宜,今日也不例 外。   辰時,天早已大亮,灼熱的日光將城內殘留的冰雪全部融化,空氣裡一片熾熱,彷彿 連迴廊裡的青石地磚都要被烤軟一般。   澄砂呆呆地靠在窗前,身後一個紅漆的大盆,裡面裝滿大冰塊,用以消暑。   她來這裡多少日?大約只有四天不到吧!那麼為什麼,這裡的天氣能變化得如此快速 ?她記得剛來的那天還在下雪呢,自己還冷到不行,可是今天早上起來,天氣卻說變就變 ,熱得她出了一身汗,什麼裘皮都穿不住。   房門被人輕輕打開,她已經連腦袋都懶得回過去。白虎給她安排了一堆服侍的人,除 了那兩個叫做胃宿和婁宿的頭目,還有八個外室女官,四個貼身女官。十幾個人天天在她 眼前轉來轉去,看著頭昏。有時候,她甚至會懷疑,這些人或許根本不是來服侍自己,卻 是來監視她不給她到處亂走動的眼線。   「澄砂小姐。」   一個略帶沙啞的女聲響起,她挑了挑眉毛,有些意外。居然是那個叫做胃宿的女人, 一般她很少會直接和自己說話,除非白虎那裡有什麼事情交代下來,不然這個女子連正眼 都不會看自己一下的。   「怎麼了?白虎又送什麼東西過來了嗎?給我推了,我不想要那些莫名其妙的藥和石 頭!還有,我已經說了很多次,我不喜歡房間裡放那麼多詭異的器皿!趕快給我撤了!」   澄砂隨手指著牆上掛的銅鏡和八卦,態度奇差。她根本沒有心思顧及什麼儀態,讓他 們這些神笑話吧!反正她也不在乎什麼了!   胃宿顯然對她的脾氣不甚在意,只垂著頭淡然道:「白虎大人吩咐,請小姐您立即更 衣去大殿,有要事相商。」   澄砂一拳頭砸在案上,恨然道:「我說的話,你是不是根本沒有聽進去?!我叫你給 我把這裡的東西全撤了!你是聾子還是機器人?!聽不懂我的話嗎?!」   胃宿頓了一會,又道:「請小姐速速更衣,四方各位大人都在恭候大駕。」   回應給她的,是一塊直直砸過來的銅鏡。胃宿本可輕易地避開,但她的腳只動了動, 卻定定地站了住,生生任那面沉重的鏡子砸上額頭,發出碎裂的聲音。鮮血頓時流出,一 滴一滴染上了青石的地板。   澄砂手裡還抓著一塊暗黃色的八卦命盤,本打算再丟出去發洩一下自己連日來的鬱悶 和怒氣,但一見胃宿頭破血流的樣子,她卻愣住了,八卦再也丟不出去。   胃宿眉頭也不皺一下,眼神依然平靜無波,過了一會,還是那句話:「四方各位大人 正在恭候小姐,請更衣。」   「啪」地一聲,澄砂將八卦恨恨摔去地上,一腳踏上去,頓時成了兩半。她咬牙道: 「算你狠!給我拿衣服!」   胃宿立即揚聲召喚候在門口的女官:「你們快進來幫小姐更衣!順便通知婁宿大人, 立即將屋子裡的所有靈器統統撤走,換上新鮮的媚絲蘭和沙茶曼花,就說小姐不喜冷硬的 器皿。」   澄砂靜靜看了她一會,忽然扯下一截袖子拋過去,「擦擦血吧,剛才......是我過分 了。但我現在不想看見你,給我馬上出去。」   胃宿接過袖子立即垂手行禮,恭敬地走出去,輕輕合上了房門。   澄砂沉默著任那些女官給自己套上一層一層華麗的聖服,覺得自己幾乎要被那沉重的 衣服淹沒壓塌,而她的心也漸漸被黑暗淹沒。逃不走......她根本逃不走,即使想離開這 個屋子,那個叫做胃宿的女人都會陰魂不散地跟在後面,不阻攔也不說話,只跟著,讓她 毛骨悚然。   她覺得自己是被折了翅膀的鳥,只能望著天空偷偷流眼淚,卻永遠都無法再回去。   胃宿回到大殿的時候,四方已經來齊了,甚至連許久不見的玄武大人都正裝坐在一旁 。四方雖然經常聚會,但像今日這麼正式的卻很少。難道說,今天是有什麼要緊的大事麼 ?   「胃宿。」   白虎忽然柔聲喚她,她急忙過去等候指示,卻覺一根冰冷的手指點在她額上的傷口處 ,一吃痛,她本能地縮了一下,待看清是白虎的動作,登時嚇得臉色慘白,一個字都說不 出來。   「好好的,怎麼讓臉上破了?」他並不在意她方才無意的失禮,只是細聲詢問。   胃宿臉上一紅,搖了搖頭,沒有說話。白虎瞭然地笑了起來,「莫非是澄砂小姐又把 脾氣發在你身上了?唉,可憐的孩子,你莫生氣,她也是剛剛來這裡,一切對她來說都是 很陌生的,會不適應很正常。辛苦你了,多體諒她一些吧。」   說著,他從袖子裡掏出一個白玉的盒子,遞了過去,「去收拾一下傷口,你是女子, 容貌至關重要,千萬別不在意。這裡面是創藥,塗上去可能有點疼,忍一忍,很快就會好 了。」   胃宿沉默著接過盒子,癡癡地看著白虎轉身就走,與奎宿含笑說著什麼。不,白虎大 人,您不明白,若是為了您,即使讓胃宿我去死,我也不會皺一下眉頭,破點皮又算什麼 呢?......   澄砂來到大殿的時候,已經過了將近半個時辰了。雖然身上穿著的層層華服讓她腰都 直不起來,她還是盡量挺直了背,不讓自己露出頹廢的模樣。   出乎意料,四方的三個神全部站了起來,甚至那個一直躲在玄武影子裡的暗玄武墨雪 都現了出來,好像她的到來是什麼不得了的事情一樣。   「暗星大人,請這邊坐。」   白虎淡然說著,替她引去上座,但他的話卻讓澄砂幾乎僵住身體。她不可置信地看著 他,半晌才道:「你......你叫我......什麼?」   白虎幽幽一笑,「暗星大人......怎麼,我這樣喚您,您不喜歡麼?」   澄砂咬住唇,良久才飛快說道:「沒有,隨便你!」   可笑!暗星大人......暗星大人......?!原來如此,在他心裡,自己只是暗星,因 為是暗星,所以他才那麼......那麼......!她覺得腦子開始紊亂,卻找不到自己生氣的 理由。她只是不懂,為什麼他之前都那樣溫柔地叫她「澄砂」?如果只當她是一隻驚天地 的獸,為什麼先前不說明?!   心不在焉,她腳步虛浮地往前面走。眼前晃過白色的影子,她下意識地抬眼,立即看 到玄武那複雜的眼神。澄砂本能地一陣恐懼,對這個男人怕到極點。她永遠也忘不了,他 是怎麼用咒語令自己痛苦不堪的!   她立即反應,往後退了一大步,警惕地瞪著他。   玄武也不知道自己現在究竟是怎麼樣的感覺,他曾經多麼盼望這個人可以睜開眼睛看 一看自己,哪怕她不認得自己,哪怕她忘了所有的東西,他都可以不在乎。但他等了那麼 久,她的確醒了過來,可是身體裡卻住了另一個魂魄!這身子,這臉龐,這眼睛......成 了他最懷念也最陌生的一切。這令他痛苦,卻沒有一點辦法。   「清瓷......」   見她露出恐懼的神色,他終於忍不住喚了一聲,一步踏上,想安撫她。   澄砂反應劇烈,倒抽一口氣驚跳起來,沒命地轉身就跑。扯著白虎的袖子,她只恨不 能縮成一小團,好讓那個恐怖的惡煞再看不到自己。   白虎有些失笑,「慢來,慢來。玄武你先坐下,看樣子你與暗星大人之間有很大的誤 會啊。至於暗星大人您......」他低頭輕輕掰開澄砂捉著自己袖子的手,在她耳邊低聲道 :「您的噩夢,還要做到什麼時候?不能接受現實的人,是不配得到他人尊重的哦....」   澄砂幾乎要被他那尖銳的話刺出眼淚來。但,他說的對吧,現實就是現實。哭著不接 受是懦弱的人才做的事情,她天澄砂為什麼會變成讓人輕視的女人呢?   她咬牙將眼淚逼回去,臉色慘白卻再沒說一個字。只因為依賴了白虎的溫柔語態,所 以便開始連身體和靈魂都依賴了起來麼?卻原來,這個人的溫柔,不過是一種姿態,一種 習慣;卻原來,這個人居然可以溫柔地說這樣殘酷的話語。   不,不,天澄砂,你醒一醒吧!落難少女與英俊王子的故事根本就是一個屁,這個世 界上沒有誰會無條件地給別人依靠。你想靠誰?為什麼不靠自己?!   她唾棄自己的軟弱。   終於所有的人都到齊,白虎先四周看了看,然後朗聲道:「今日的聚會,我主要想說 一下印星城擴展版圖的事情......以及,如何處理麝香山的問題。」   「我想大家應該都知道,麝香山的五曜已經死了大半,如今唯一可以確定活著並且能 夠造成威脅的,就剩司土的鎮明。當然,昨天我接到了線報,司水的辰星前幾日到達了西 方王城,似乎打算協助鎮明。但不管怎麼說,無論是人數,勢力,條件各方面,我們印星 城都佔了優勢。這一次,我們一定可以滅了麝香山,四方建立一個新的神界。」   說完,他有些喘,似乎沒有氣力再說下去。他揮了揮手,身旁的奎宿立即明瞭,急忙 從腰間取下一個卷軸,仔細打開,恭敬地遞過去。   白虎袖子一展,那卷軸立即自行飛去了半空,好像有一雙無形的手托著一般。卷軸在 眾人眼前展開,上面紅紅藍藍畫了許多線,原來是地圖。   澄砂看不懂上面的字,那既不是甲骨文又不是繁體字,扭曲繁瑣,也不知筆畫如何。 卻聽白虎說道:「如今麝香山的勢力偏南,南方第一大城寶欽很早就被其納入勢力範圍, 加上周邊的各個山頭,小鎮,甚至狼妖的嫣紅山和狐妖的無塵山都可以算得麝香山的範圍 內。」   他的手指順著一條粗大的紅線指過來,順著紅線,周圍有無數地名,紅色硃砂表示麝 香山的勢力,藍色淡墨表示印星城的勢力,而靠近南邊的地方,幾乎是密密麻麻地一片紅 ,半點藍色都看不見。   「千年之前,為了暗星的事情,麝香山雖然征服不少大城,但有的地方反抗勢力到現 在都沒停,尤其是北方曼佗羅那裡。」   他點了點北方,那裡藍色偏多一些,但仍然是紅色為主。   似乎是說得多了,白虎咳了兩聲,半晌才道:「所以,我的意思是,事不宜遲。我要 馬上行動,立即派人馬去佔領南方寶欽,煞煞麝香山的銳氣。」   話一說完,青龍和玄武都有些震動,青龍直接問道:「白虎!你真決定了嗎?你還是 打算發動戰爭?!莫非打算走麝香山千年之前的老路通過武力來征服麼?這分明有違當初 我們定大業的立場!我反對!」   白虎定定地直視他,一字一句慢慢說道:「青龍,那麼你來給我提一個不流血不犧牲 的顛覆方法!還是你認為光用嘴巴說說就能說服麝香山的人拱手讓權?」   青龍頓時啞然,頓了半晌,才恨然摔手,「我不管了!隨你吧!」   白虎微微一笑,望向沉默的玄武。玄武摸著下巴,想了一會才道:「先告訴我為什麼 從南方開始?就我所知,北方曼佗羅那裡麝香山的勢力不那麼強大,交戰起來也比較輕鬆 。如果一開始就在南方敗了,士氣必然受損。」   「問的好。」白虎終於給了一個比較真誠的笑容,「玄武,你太悲觀。雖然在南方輸 了會影響士氣,但如果贏了,那麼士氣會加倍的提升,這個你難道沒有考慮過麼?」   玄武皺起眉頭,有些不耐,「都是空談而已,你憑什麼認為我們會贏?寶欽是麝香山 在南方最強大的壁壘,你以為那麼容易突破嗎?麝香山雖然死了那麼多五曜,但底下的勢 力並沒有損失多少。我覺得先從北方入手好一些,憑印星城現在的實力,要控制整個北方 應該不會有太大的問題。你為什麼拋棄穩路去走危險的獨木橋呢?」   白虎勾起嘴角,琉璃眼瞇了起來。   「玄武,如果我們控制了南方,就可以事半功倍。你們擔心會敗,但是對我而言,能 做的就是極力避免失敗,所有的不利我都會實現算好排解。我不是個喜歡冒險的人,如果 沒有把握,我也不會與你們說。你們是不相信我,還是不相信印星城的實力?」   玄武沉默了很久,終於歎了一聲,「也罷,你是四方之長,我也一直很佩服你的能力 。姑且讓你放手一幹吧。」   他頓了頓,又道:「但我想知道,你派誰去宣戰寶欽?朱雀已經死了......青龍不擅 長戰鬥,至於我......我沒有任何出戰的打算。你難道要派二十八星宿去?」   白虎卻不說話,回頭對奎宿做了個手勢,奎宿立即轉身出了大殿。白虎笑道:「我自 然有人可派,而且實力非凡。馬上讓你們見見。」   話音剛落,卻聽殿外一陣環配丁當,人還未到,香氣先襲人,大殿裡充滿一種幽幽的 甜香,令人眼澀舌軟,舒服之極。   玄武皺著眉頭摀住口鼻。妖氣!而且是大妖!白虎是不是瘋了?居然請妖仙來幫忙? 而且好像也不是什麼正經的妖,這香味......分明是媚香術,一些貌美的女妖常修煉了來 引誘凡間男子盜取真陽。眼看殿內許多年輕的神官開始神魂顛倒,滿臉的迷茫神采,顯然 這媚香術已經修煉到極高的境界了!   一個纖細的人影出現在殿門口,玄武只聽得周圍抽氣聲感歎聲口水聲不絕,不由定睛 望去,一看之下登時大驚失色!   這人......分明是狼妖煉紅啊!三千年前將神界攪得天翻地覆的禍水!白虎從哪裡請 到這麼個厲害角色?!   煉紅裊裊地走進來,含笑對座上所有人行個禮,身姿妖嬈,神態風流,實在是一個艷 到極至的女子,連一肚子心事的澄砂都看得發愣,轉不開眼睛。   白虎淡然道:「這位是青楊山妖仙煉紅,從今天開始,我任命她為討伐麝香山的將領 ,南方的事宜,全權交給她。」   青龍和玄武張嘴想說些什麼,但兩人最後互看了一眼,卻將反對的話吞了回去。   瞭解情況的人都知道,煉紅有多麼痛恨麝香山,三千年前,她被強行驅逐去青楊山流 放的時候,曾對三界蒼天許願,終有一日討回血海深仇。   只是,這一下,好容易平靜一段時間的神界,又要掀起腥風血雨了......   煉紅行禮完畢,抬頭掃了一眼四周,連玄武都覺得她的目光讓人暖洋洋地,竟是不由 自主想靠過去與她更親近一些。他急忙收斂心神,心中暗暗警惕。這個女人的媚香術恐怕 已經煉到了最高境界,加上本身容貌就嬌媚,隨便一個動作一個眼神都可亂人心魂。   他忍不住看向白虎,在眾人狼狽一片的時候,獨他幽然而立,琉璃眼底冰冷清澈,任 何光彩都無法倒影。他突然很想知道,白虎到底在想什麼?雖然對這個人厭惡到了極點, 卻總忍不住想知道他腦子裡盤算著什麼。是怎麼樣的性情,才能讓世間的一切都無法入一 個人的眼?他簡直像生活在另一個世界裡,充滿疏離感。   正想著,卻聽煉紅膩聲道:「我很願意幫助白虎大人,但......我有一個條件,如果 不同意,那麼我們便無法合作。」   白虎卻不意外,笑了起來,「你說吧,讓我看看可不可以滿足。」   煉紅輕道:「讓我去嫣紅山見見我的兒子......我不管你們和麝香山有什麼仇恨,我 也不在乎麝香山的神全部死掉。但我絕對不允許有任何人來傷害我的兒子!我要他活得好 好的!誰也不可以傷害他!」   白虎點頭,「那是自然,你可以隨時去看望日官,倘若南方被征服,你隨時可以帶著 日官離開或者直接去嫣紅山與他一同隱居,那與印星城無關。」   煉紅柔媚一笑,風一般飄過他身前。白虎只覺一根柔軟的手指在自己下巴上一劃而過 ,帶著嫵媚的氣息,「可愛的孩子......謝謝你......那我先走了,三日後回來......記 得想我哦。」   眾人對這女妖的大膽行為咋舌不已,卻見白虎淡淡一笑,全不當一回事,反而轉身望 向一直不說話的澄砂,說道:「我還有事情要說......玄武,暗星大人,事情與你們倆有 關。」   澄砂一震,驚異地看向他,不明白什麼事情與自己有關。難道他將自己喚來這個時代 ,是要自己幫他打仗麼......?這未免可笑。   卻聽白虎沉聲道:「奎宿,把那事物小心帶出來。」   奎宿立即答應,一轉眼就消失在大殿內。   白虎回頭見玄武和澄砂兩人兩張臉一個神情地瞪著自己,不由笑道:「不賣關子了, 我已經找到暗星現世的身體。玄武,再等些時日,清瓷便還給你。......暗星大人,您終 於可以得回自己的身體了。」   澄砂登時呆住,一時完全不知道該做什麼反應。   第八章   澄砂覺得自己不能呼吸,喉嚨裡有一種厚實的物質塞住,眼前一片模糊。   她勉強定了定神,將不爭氣的眼淚逼回去,不太敢相信地望向白虎,用眼神詢問他, 求得肯定的回復。一直到奎宿推著一座巨大的冰棺快步走進大殿,她都覺得一切好像是夢 ,那麼不真實。   所有人的眼光都落在那座用層層紗綢覆蓋的冰棺上。暗星現世的身體,這是太震撼太 不可思議的禮物了。   眾所周知,暗星是一隻獸,是黑暗深處演化出的怪物。它每一世都會尋找一個合適的 身軀,現成人身,蠱惑世人。在神界建立之後沒有多久,暗星便第一次出現在世人面前, 以男子的身份。暗星,從來不選擇女人的身體,但這一世,它沒得選擇,只因它是戰敗被 人強行送出去的。   暗星的力量異常強大,普通人的身體根本無法容納那麼龐大的魂魄,所以暗星對身體 的選擇極其慎重。雖然清瓷的身體可以容納它的魂魄,但卻無法完全發揮暗星真正的力量 ,唯有經過暗星自己慎重選擇的澄砂的身體才是最佳歸宿。   說不好奇那是騙人的,連玄武都對暗星現世的身體懷有些須的好奇,忍不住猜測這只 逆天之獸究竟有怎樣的身體。   白虎對澄砂微微一笑,柔聲道:「暗星大人,還是您自己來揭開謎底吧。看看您久違 了的身體。」說罷,他將澄砂引去冰棺前,示意她可以先用手摸一摸冰棺。   澄砂屏住呼吸,緊緊抓著綢布,有些恐懼,有些期盼,有些不敢相信,還有些顫抖。   她揭開了綢布,露出下面晶瑩剔透的冰棺,一個年輕的女子合目躺在裡面,神態安詳 ,彷彿睡著了一樣。她忽地哽咽一聲,綢布從手上落在了地上。   不過數十天不見而已,她卻覺得已經過了上萬年,眼前這具身體這張面容令她感慨不 已。她的身體......她那長長的染成淡金色的頭髮;她腳上那雙穿了兩三年的軍用大靴子 ,因為這個老姐還嘲笑過她一點沒有女孩子味;還有,還有她下巴那裡的一塊疤,眉毛裡 面的紅點......   恍然如夢。她彷彿在照鏡子,彷彿時空詭異地交錯在一起,她穿著現代的短裙長靴, 站在這遠古的神的時代。   她看到入迷,忘了一切,連手掌貼在冰面上無法拔下來都沒注意。   眾人只覺不可思議,冰棺裡躺著的分明是一個年輕小丫頭,雖然衣著古怪了一些,長 得漂亮了一些,根本沒什麼特別的地方,與他們想像中暗星叱吒風雲的模樣相去甚遠。   「澄砂,看好了麼?的確是你的身體吧?」   白虎的聲音忽然傳來,她心神激盪,沒有注意他喚她「澄砂」而非「暗星大人」,她 連連點頭,話也說不出來。過了半天她才語無倫次地說道:「是......是你帶來的?身體 也可以帶過來麼......?不......我是想說謝謝......還有......是不是我還有回去的機 會?」   她殷切地看著他,希望他能說可以,那麼她的噩夢就結束了,至少她還有希望,她不 是被困在這裡找不到回去的路。   白虎搖了搖頭,「那是不可能的,我的法術只能取得,沒辦法送回。而且你本身就該 屬於這個時代,我才能窺得空隙將你帶回來,若將你送回去,你的那個時代歷史就會完全 改變,因為你本就不該是那個時代的人。」   「是麼......?」   她喃喃地說著,咬了咬唇,將自己失望的神情壓下去。   玄武站了起來,瞥一眼冰棺裡的少女,立即說道:「什麼時候開始?我不想再等。」   之後,他要帶著清瓷遠遠地離開,再不管神界的事情,哪怕她還是睡著不醒過來也不 要緊。他已經等了太久了。   白虎將綢布重新覆上去,輕道:「不能急,讓我去算算日子,免得出什麼差錯。」   玄武冷笑一聲,聲音譏誚:「不會出什麼差錯,如果出了,那便是你搞的鬼。白虎, 我勸你這次最好別再玩什麼花樣!我的忍耐是有限度的,你若一再逼我,小心我不顧四方 過去的情誼!」   白虎挑起眉毛,「哦?你打算怎麼不顧過去的情誼?這算是威脅麼,你以為我會怕? 」   玄武沉下臉色,冷冷地與他對望,半晌才道:「不......這不是威脅,是我在勸你小 心,清瓷的身體不是你的玩物,我絕對不會再允許你對她做什麼荒謬的事情!念在你是一 心為四方大業,我才放你一馬。如果再來一次......你自己知道後果如何。」   白虎彎起嘴角,浮出一個虛幻的笑,「你既用自己的優勢來壓我,我怎敢耍花樣?我 對你的清瓷一點特殊興趣都沒有,當日不過情勢所逼,我要的是什麼,相信至少你是明白 的。話說至此,再深談已經沒有意義。參宿!」   他喚了一聲屬下,「把冰棺帶回虎嘯宮,順便照看好暗星大人,她若不想離開,不許 勉強,叫胃宿好生照料。」   參宿答應一聲,立即派了兩個女官,擁著澄砂與冰棺一起往虎嘯宮去了。   白虎對面無表情的玄武勾出一個意味不明的笑容,似冷笑,似嘲諷,似不屑,似傷感 。「待我仔細算日子,避免凶期與相剋的時辰,明日便給你確切的日子。安心吧。」他說 完,轉身便走,再不看他一眼。   玄武定定站在大殿裡,攥緊拳頭,心裡也不知是喜是怒,竟茫然了起來。   煉紅借來白虎的驥獸,一路乘風趕往嫣紅山。   三千年了吧......!她久違的家鄉!不知雪楓湖是否依然冰藍晶瑩?不知桃花林是否 依然嫣紅如昔?當初她一心仰慕神道,頭也不回地奔去麝香山,根本沒有想過那一別便是 數千年!   三千年,滄海也變桑田,嫣紅山可有變化?年少時最喜歡桃花林的繽紛景致,最愛花 瓣沾身的小小俏美,但如今回想起來,回憶卻有種苦澀的味道。她的幸福,太短太短,短 到想起來都覺心酸。   現在說後悔無非讓人嗤笑而已,她博盡生命,賭上那麼一把,然後輸光一切。這已經 不是一句後悔所能詮釋的情況,她只能選擇不悔。   好在......她還有一個兒子,她的希望,她的骨肉。   啊,她多麼希望風再吹快一些!快快讓她回去!快快讓她見到日官!   驥獸高聲鳴叫起來,彷彿在提醒她什麼。煉紅乾脆站在它背上,手搭上眉頭,遠遠地 眺望。天空藍得透徹,她幾乎是一眼便看到了那飄浮在半空中的巨山!她終於到了!   煉紅掩不住欣喜,直扯著驥獸的毛,要它趕快飛。太好了,嫣紅山看上去似乎沒變什 麼!依然是那麼宏偉,高高地懸浮在空中,彷彿仙池瑤台。   一直飛到那山跟前,她打個響亮的口哨,驥獸立即揮揮翅膀,直直地往下墜去。周圍 是陡峭的懸崖,霧氣瀰漫,不知其深若何。這一獸一妖劃破雲霧,她甚至發出銀鈴般的大 笑聲,打碎了山谷中千年的幽靜。   嫣紅山,狼妖的地盤,表面上看來是懸浮在空中的巨山,而實際上狼妖們卻居住在極 深的懸崖底下,整個嫣紅山呈螺旋狀往地底蔓延,是一座倒過來的山。空中懸浮的不過是 山的影子,也是為了造成一種幻象,防止其他的妖族入侵。   在黑暗裡穿越了許久,驥獸終於扇扇翅膀,站穩在地面上。煉紅一個翻身從它背上跳 下來,連繩子都來不及栓,飛快地往第一層的雪楓湖奔去!見到了雪楓湖,就等於見到了 親人,她是那麼迫不及待。   遠遠地,便看到那一大片如同冰玉一般幽藍的湖水,岸邊連綿百里的銀色楓樹隨著微 風款款擺動。即使是在地下,卻不覺陰暗,因為天空裡飄著無數螢光點,彷彿大片的螢火 蟲。煉紅沒見過這些光點,不知它們從何而來,但看上去很像麝香山的祈福神光,只不過 顏色為幽藍而已。   出乎意料,周圍居然沒有半個狼妖,平時雪楓湖畔應該是最熱鬧的啊!她有些奇怪, 卻沒停步,一直走去湖邊,正要伸手撈水喝,低頭一看,卻驚駭得差點跳起來!   屍體!湖裡全是狼妖的屍體!一個個死狀奇慘,斷手折腳,死不瞑目。煉紅急忙伸手 去撈,扯出一個小小的身體,是一隻還未成人形的小狼,頭被削去半個,小小的爪子裡還 鉤著一顆果子。   她只覺天地都崩潰了,腦子裡一片空白。   為什麼?為什麼嫣紅山會變成這樣?她回憶裡寧靜優美的嫣紅山......為什麼會變成 屠宰場?!是誰做的?!是誰這麼殘忍?!   忽地,她驚跳起來!日官!她的孩子!他在什麼地方?她覺得整個人都在往下沉, 不......她沒有辦法接受這一切......   她轉身便跑,狂奔,往底層奔!日官!日官!求求你......千萬別出事啊!   她以為自己跑了一輩子那麼久,直到桃花林進入眼簾,她才驚醒,發了瘋一般地四處 張望。在什麼地方?!日官到底在什麼地方?!   桃花林附近景象更加觸目驚心,狼妖的屍體幾乎堆成了山,鮮血將土地染成一種暗紅 色,從屍體腐敗的程度看來,這場針對嫣紅山的屠殺應該發生在三日之內。可是......為 什麼?一向不出風頭的狼妖族為什麼會突遭滅頂之災?   她回憶裡所有的美好全部染上血色,碎成一片一片。她麻木地往前走,順著鮮血匯聚 的小溪走。恍惚中,走過大片艷紅如血的桃花林,走過一座吱呀亂響的竹橋,她看到了一 個山洞。   見到洞口趴著一個人,她的身體忽然顫抖了一下,然後飛奔過去,一把抱起!那人的 身體還是軟的,還沒死!煉紅胡亂抹去他臉上的血與泥土,細細一看,心裡也不知是酸還 是欣慰。不是日官......但眉眼如此熟悉,卻是她妹妹的孩子!如果她沒記錯,他應該叫 做......宇文,現在應該已經成為嫣紅山的狼王。   那人被她搖了幾下,似乎上來了一口氣,艱難地睜開了眼睛。一見到她,宇文的眼睛 裡開始發亮,然後張開嘴想說什麼,卻說不出來。煉紅往他嘴裡一看,心裡又是一涼!他 的舌頭被人割去了半個!   「別......別說話了......孩子......」她幾乎要哭出來,從袖子裡掏出絹子替他揩 去臉上的血污,然後柔聲道:「好孩子......你安心地去......姨娘一定替你們報仇!」   宇文掙扎著伸出手,在她掌心寫了幾個字,然後費盡所有氣力,往洞裡指了指,之後 微微一笑,頓時嚥了氣。   「面具......五曜......?」   煉紅吃驚地念著他寫給自己的字。   「五曜......!?」她咬碎銀牙,果然是麝香山的人做的麼?!為什麼到死都不放過 她的族人?!   忽地想起宇文死前往那個山洞指,是不是有什麼特別的意思?她的心忽然停了一下, 幾乎不能呼吸,覺得整個身體都不聽自己的話了。不......她有不好的預感......   她一步一步地挪進洞內,立即見到一張簡陋的竹床,那上面一件已經破舊麝香山神官 服讓她的心又漏跳了幾下,血一個勁地往頭頂沖。   書架旁有一個簾子,她揭開,往裡走。   走過黑暗的小道,她的每一步都踩在火裡水裡,如此艱難。   終於,來到內室。她安靜地抬頭,入目的是司日的屍體,無數把巨大的長槍貫穿他的 身體,將他釘在洞壁上。鮮血飛濺。   她眼前的一切,全部變成了血紅的。   深夜,白虎獨自坐在小廳裡看書,燭火幽幽,令他的影子在牆上不停搖晃。   屋內漸漸寒下來,他搓搓手,站起來打開了窗子。   天空裡有一輪明月,如同銀盤一般,巨大而且清冷。但此刻,那輪明月卻在漸漸消失 ,天邊的流雲在飛速旋轉,幾乎是轉眼間,清爽明亮的夏夜星空就變成了陰暗沉重的冬日 雪夜。鵝毛大雪從天而降,蓋住庭院池子裡昨日剛剛開放的睡蓮。   他輕聲一歎,正要喚人撤去屋裡消暑的冰塊,門卻被人用力踹開了!   「白虎!」   一個淒厲的聲音伴隨著一陣狂風凶狠地灌進屋子裡,他還沒來得及說話,領口卻被人 提了起來!   他卻不驚,定睛看去,立即發覺是煉紅,她雙目赤紅,臉色慘青,瞳孔深處散發著鬼 火般的色澤,披頭散髮,瘋子一樣。   他頗有些意外,「原來是煉紅大人......找我什麼事?現在已經過三更了。」   煉紅咬牙切齒,厲聲道:「是你搞的鬼吧?!是你吧?!你以為我會上當麼?!」   白虎奇道:「你在說什麼?你不是去嫣紅山看日官麼?出什麼事了?」   煉紅目中流出淚來,她卻不擦,只恨道:「你當真不知道?!當真?!」   白虎皺起眉頭,沉聲道:「我該知道什麼?發生什麼事情了?不過才半天的工夫,你 到底遇見什麼?日官怎麼沒來?」   煉紅一把摔開他,厲聲道:「死了!嫣紅山被滅了!你怎麼可能不知道!?」   他大驚,連聲問道:「怎麼回事?我這裡一點風聲都沒有啊?日官他...難道...?」   煉紅抹去眼淚,一拳頭砸在案上,聲嘶力竭:「我就知道是五曜!一定是他們!因為 怕日官趁亂搶奪權力,便來滅族!」   她轉身就走,一邊又道:「若不滅了五曜,我狼妖煉紅便五雷轟頂不得好死!明天我 就去寶欽!我要一個一個把他們殺了!!」   她來去就像一陣狂風,將屋子裡的一切都弄得亂糟糟。白虎彎腰拾起那本被她弄在地 上的書,撣撣灰塵,卻再不看。   他往角落望了一眼,一個黑影正垂手站立,似是對他行禮。他從榻上拿起裘皮外衣, 將書放在案上,拍了兩下,然後推開門就走了出去。   過了很久很久,那黑影才微微一動,鬼魅一般悄悄走去案旁,將那書翻開。只見第一 頁上寫著三個剛勁的字:『做得好』。   那人身子微微一顫,顯然激動之極,雙手動了動,偷偷將那頁書撕了下來,小心折疊 放入袖子裡,然後幽幽一歎,竟似是一個略帶沙啞的女聲。   第九章   屋子裡沒有燭火,只有幽冷的月光穿透雕花窗子,映得室內一片銀白。   澄砂盤膝坐在地上,仰頭望著面前那巨大的冰棺,裡面躺著她的身體。冰棺是如此晶 瑩清澈,月光毫無阻礙地透過來,為她安詳的睡顏打上一層暈輝。   她靜靜地看著自己,她已經看了一整天了,卻總也理不清自己的情緒,說不出是喜還 是悲。   暗星,所有人對她的稱呼,那麼它究竟是什麼呢?她只知道它是一隻巨大的妖魔,聚 合了所有的慾望,擁有強大的力量。既然如此,為什麼她連回家這個願望都實現不了呢? 其實所有人都錯了吧?她根本就不知道怎麼用自己的力量,她連拯救自己都做不到。   白虎將她這樣沒用的小丫頭喚過來,是不是後悔了呢?   她歎了一聲,反手去撈放在腳邊的酒壺。除了喝點酒讓自己忘記那亂糟糟的情緒,她 不知道自己還能做什麼。   一撈卻撈空了,她驚訝地低頭一看,卻見身邊多了一個人,白色的長衫,灰色的頭髮 ,琉璃眼。居然是白虎!   「一個人躲在這裡喝酒,好悠閒。」他笑吟吟地說著,也不知從什麼地方變出了兩個 酒杯,分別斟滿,遞給她一個。   「你很想回家麼?」他細聲問。   澄砂點了點頭,「但想也沒用吧?我肯定是回不去了,你不是這樣說的嗎?」   白虎端起杯子,笑道:「既然知道回不去,何不放開心胸?抱歉早上我的話可能讓你 無法接受,但我也不想你總覺得悲傷。日子總要過,放棄了希望就等於放棄了一切。可能 你還小吧,這些道理慢慢會明白的。」   澄砂咬著唇,輕道:「我沒怪你,是我不對。但我不小了,我已經十八歲了!我在原 來的世界都可以工作養活自己了!」   白虎笑了起來,用酒杯碰碰她的,「乾了,為了你的能幹。」   澄砂一口喝乾杯中的酒,擦擦嘴說道:「這裡的酒好甜,不像酒,倒像糖水。」   白虎挑挑眉毛,「是麼?別小看它......你拿的這個叫做『百口醉』,很容易就醉的 。」   澄砂覺得臉頰有如火燒,身體陣陣發熱,情緒卻突然激昂起來,笑道:「我才不怕! 喂,改天我請你喝我們那裡的酒哦!看你這麼柔弱的樣子,估計喝一口白乾就倒了!哈 哈......」   白虎聲音輕柔:「澄砂,你醉了。」   她擺手打斷他的話,「我才沒醉!不就是回不去了麼?我知道的!......對了,我告 訴你,我們那裡還有一種叫做啤酒的東西,很多泡沫,喝下去很痛快的......」   接下來,她大談酒經,從啤酒說到白蘭地,從威士忌說到二鍋頭。她自己都不知道自 己可以這麼滔滔不絕,只覺得身體越來越輕,口中的酒越來越甜,她的苦楚離得越來越遠 。   白虎是個太好的聽眾,從不插嘴,還總在適當的時候問問題調動氣氛。澄砂說到後來 ,已經有些累了,乾脆扯著他的袖子笑道:「可惜可惜,你沒在我們那裡待!黃金主持人 非你莫屬啊!......對了,我剛說什麼地方了?哦......我說我以前夢想做宇航員...... 就是坐飛船上天的人!神氣吧......?」   白虎將她手裡的酒杯拿走,柔聲道:「澄砂,你醉了,人怎麼可能上天?天上住著神 呢。」   她愣了半天,似乎很努力地在考慮這個問題,想了好久好久,她才說道:「對哦.... ..天上住著神......你們就是神啊......但我還沒上天,怎麼就見了神呢?......白虎.. ....你......為什麼要把我喚過來?我......什麼都不會的......幫不了你什麼......」   白虎笑了笑,「你什麼都不會是因為你現在還沒有強烈的想得到什麼東西的慾望.... ..等你開始想得到什麼了,你自然會變得強大。澄砂,我不急,我等你變強。」   澄砂朦朧著醉眼,抬頭看他,他的琉璃眼在月光下熠熠生輝,彷彿美麗的寶石。不愧 是神,那般美貌,筆墨難以形容。她有些被惑,伸手去撫他的臉,咕噥道:「你......好 漂亮......」   白虎淡然一笑,手指在她唇角一勾,將她方才不小心流出來的酒液擦去,然後放在唇 間用舌輕輕一舔,眼神魅惑。   「澄砂......你,可別讓我失望啊......」   他說著,站起身子,輕聲喚來女官,讓她們好生照料醉酒的澄砂。他很快出了門,望 著那輪明月,漸漸地,勾勒出一個譏誚的笑。   西方王城很大,也很繁榮,是神界西方最著名的城鎮,連通東北南三方,各種貿易與 文化交流異常發達。但它之所以能夠讓諸妖神退避三舍不敢輕舉妄動,卻是因為它有一座 陰陽宮。誰都知道,那是初代司土之神鎮明的真正行宮。   雖然五曜之神名義上都住在麝香山,也都擁有自己的行宮,但鎮明卻很少待在麝香山 那裡。由於他是初代之神,所以當初的麝香王也對他禮讓三分,對西方王城的事情也只好 睜一隻眼閉一隻眼。   陰陽宮地處王城西北,屬於西方王宮的角落,看上去並不起眼,卻是所有人都不敢擅 闖的禁地。從外面看,它既不雄偉,也不貴氣,甚至沒有辦法把它稱為「行宮」,因為它 只是一座用青磚壘起的大屋子,什麼硃砂雕刻都沒有。屋頂卻花足了心思,清一色的青銅 片,每一塊銅片上都有鎮明親手刻的咒文,用以反彈窺術及惡咒。   陰陽宮門口有一個小花園,只種了兩棵梅樹,走兩步就是大門。推開門,沒有過道與 大堂,直接就是一間空蕩蕩的屋子,四周牆壁掛滿青色紗帳,帳子上有墨色咒文,行雲流 水一般,用以抵禦咒殺及潛術。   只要撥開帳子進去,就會明白為什麼這屋子如此簡陋窄小。原來它的整個地板就是由 龍骨命盤做成的!可以說,整個陰陽宮其實就是神界三寶之一的龍骨命盤。龍骨命盤為一 對,一乾一坤,乾盤在鎮明這裡,坤盤則送給了司日,安置在嫣紅山的山洞裡。   龍骨的顏色是幽綠,如同暗夜的鬼火,將整間本就陰暗的屋子映得更加詭異。屋子的 四面牆壁上全是書,但現在,其中一面牆壁上的書架卻從中間分開,露出後面的物事。原 來,書架後面別有洞天,是另一個大櫥,上面堆滿了八卦與匣子,很多物事都用血紅的封 條封上,不知究竟為何物。   鎮明此刻半跪在龍骨命盤中間,仔細地撥動著上面的機關,測算劫數。龍骨命盤不同 其他,它需要一點一點的精確計算,錯一點都會讓結果差之千里。他已經在這屋子裡待了 一天一夜,但看上去並無倦容,只有額上的汗水偶爾落下的輕微聲響讓人感覺到他的專注 。   不知過了多久,房門被人輕輕打開,來人腳步輕盈,幾乎沒有聲音,輕飄飄地往他奔 過去,好似一朵紅雲。還沒等那人奔到面前,鎮明的聲音就響了起來:「今天來這麼早, 是不是又無聊了?小狐狸你什麼時候可以稍微務點正業?」   非嫣立即停下來,跺了跺腳,嗔道:「沒意思!好歹你也給我裝做不知道我進來好不 好?」   鎮明乾脆坐了下來,伸手將頭髮撥去背後,笑道:「抱歉,下次我會注意在你進來之 前就通知你。」   非嫣白他一眼,蹲過去與他一起看命盤,一邊說道:「怎麼今日想起來用這龍骨命盤 了?很少見你用這個大的呢。」   鎮明歎道:「有些劫數沒辦法用小命盤精確算出來,我不想再讓四方那裡猖狂了,只 能用大命盤來仔細算,看看能不能避開劫數。」   說完,他忽地想起了什麼,問道:「辰星呢?他沒和你一起過來麼?這兩天也沒見他 ,到底在做什麼?」   非嫣撇撇嘴角,「他啊,一直住在客房裡不出來,別說你了,我到現在都沒見過他呢 。要不你幫他看看命,到底出了什麼事情?我覺得他變了好多。」   鎮明微微一笑,「各人都有自己的劫,他也正度著自己的劫,這又豈是我能看出來的 ?只盼他可以早日想通,別再為欲所苦。」   非嫣低頭看卦相,卻見死劫停在正南方,艮位遭三劫,有血光之災。她不由得一驚, 失聲道:「這是什麼?你就算出來這種結果?」   鎮明袖子一展,掩去那卦,笑道:「不過是卦相而已,它也只能告訴我們會發生什麼 事情卻不能告訴我們結果,你別忘了,命盤每一刻都會變,這不算什麼。」   非嫣正色道:「胡說!若是每一刻都會變,那你還要算卦做什麼?上次就已經得出這 個結果,這次又是!」   鎮明搖頭,「不,上次劫數在北,這次是在南,可見它還是在變,你莫掛心。」   非嫣見他一付不在意的模樣,不由急得連連捶地,急道:「不管怎麼說,能避開就最 好!為什麼你要這麼硬對硬?你以為現在五曜還像以前那麼強大麼?我只是......只是不 想看你遭那......」   她再說不下去,抬頭看見鎮明微笑的樣子,她的火氣頓時上升,站起來就走!算她多 事好了!幹嗎要擔心這個人?!他根本就不領情麼!   「非嫣。」   那人喚她,「我自有分寸,你別擔心。我是不願看你難過的模樣才沒告訴你。你若願 意相信我,那麼我就絕對不讓自己遭死劫。」   非嫣撅著嘴,很想回頭,但又不肯放下架子,乾脆「哼」了一聲,當作不理。   鎮明笑了笑,正要說幾句玩笑話緩和氣氛,卻見角落裡的青銅鼎忽然竄出亮光,同時 ,光芒裡傳出一種淒厲的嘯聲,好像鬼哭狼嚎一般。   兩人都嚇了一跳,非嫣再顧不得與他鬥氣,一轉身就奔過去,連聲問道:「出什麼事 了嗎?」   鎮明皺眉看了半晌,才道:「四方......開始行動了。窺鏡告訴我,他們打算吞併寶 欽。」   寶欽是麝香山在南方最大的勢力,倘若這次被四方佔領,等於是給麝香山致命一擊! 絕對不能讓白虎得逞!鎮明抬頭正打算讓非嫣去叫辰星過來,卻見她臉色慘白,喃喃道: 「不......鎮明,你別去。寶欽......不是在南方麼?」   他愣了一下,「那已經沒有關係了!非嫣,你去把辰星叫過來,我們要趕在他們之前 去寶欽!」   非嫣咬了咬牙,半晌才跺腳道:「好吧!你既不怕劫,那麼我就陪你一起遭劫!這下 你開心了吧!」   她轉身就走,動作如風,一下子就竄出了門,留下鎮明苦笑無奈。   過了一會,非嫣帶著辰星走了進來,一邊說道:「人帶來了,一起商量吧!」   鎮明看了一眼辰星,卻見他神色淡漠,全無往日風采,不由暗暗一歎,說道:「辰星 ,我不好勸你。但是苦痛全在人心,你的劫就是你自己的心,若能看開,就沒有苦,你明 白麼?」   辰星淡然一笑,學他們坐在地下,輕道:「什麼苦痛?你在說什麼呢?叫我來不是為 了對付四方麼,怎麼說些沒頭腦的話。」   見他如此模樣,根本是拒絕一切話語,鎮明只好放棄說教。   「方纔窺鏡蠢動,告訴我四方將要行動,他們的目標是寶欽。我想他們一定是想趁這 個機會將南方的勢力搶過去,斷了麝香山的後路。所以絕對不能讓他們成功!如果寶欽淪 陷,東方的落伽,北方的曼佗羅都會保不住!這一次,我們絕對不能再手軟!」   辰星沉吟半晌,才道:「既然如此,不如我們即刻啟程,立即趕去寶欽。無論他們是 用什麼方法過來,這行動總有一個領頭的人物,只要將頭目制服,剩下的就不難對付了。 」   鎮明正色道:「你說得太容易,倘若這次來的是玄武呢?別忘了在地下冰城的時候, 你差點就被他殺了!朱雀雖然死了,但是四方里面的青龍和白虎都還沒出面,我們並不知 道他們真正的實力,所以不可以輕敵。」   辰星笑了兩聲,「那次是我輕敵,這次,我絕對不會。」何況,上次那裡有一個讓他 操碎心肝的人,他無法放開手腳。   一想到曼佗羅,他的心底一陣劇痛,立時就要喘不過氣來。奇怪,他一直以為自己根 本沒有心,無論他怎麼與川水宮裡的女官嬉笑,他都沒覺得心會痛。曼佗羅,這個人留給 自己最後的東西,居然是一顆痛不欲生的心。太好笑了......   他深深吸一口氣,壓下無邊的苦楚,扯出一個無所謂的笑容,說道:「我們什麼時候 走?我不想等了。幹勁十足哇!」 -- -- ▆▍ ▄▆█.\◣ ██ ◥██◤ 彼岸花,開一千年,落一千年,花葉永不相見。 .. ◥█◣ ◤◢█▔▔▔ ̄ ̄ ̄ ̄ ̄ ̄ ̄ ̄ ̄ ̄ ̄ ̄ ̄ ̄ ̄ ̄ ̄ ̄ ◢▆▄◤ψ◣◥█情不為因果,緣注定生死。 @moon0430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發信站: 批踢踢實業坊(ptt.cc) ◆ From: 61.230.168.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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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又要爆肝了.這系列還有幾篇啊??
09/07 23:16, 1F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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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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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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藍天大這麼晚po.....是想讓板眾都不用睡了..T.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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未看先推 趁著沒貼完先去洗澡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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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推不行~好想一次看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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耶~~~謝謝藍天大~~~~不過可憐的辰星戀情一直都沒下文X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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感覺最近藍天大呈現爆走狀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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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決定先讓肝..休息ㄧ下了..拜服藍大~_~"....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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先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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先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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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9/08 01:34, , 13F
推~~追完去睡覺了,有預感明天爆肝的人會很多,嘿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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先推再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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曼佗羅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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