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轉貼】天舞--失落帝都的記憶:甄慧(完)

看板marvel作者 (神不要投骰子)時間18年前 (2006/03/21 15:31), 編輯推噓8(80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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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天夜裡,獨自坐在窗邊,愁緒難解。忽然聽見有人叫我:「慧兒。」   回頭一看,竟是天帝,微微含笑地站在門邊。我連忙起身相迎:「外祖皇,這麼晚了 ,怎地還會來這裡?」   天帝笑說:「不是我要來,是他們兩個要來。」說著身子一側,我便看見承桓與子晟 站在門外,兩個人彷彿都懷著很重的心事,神色端凝,默然不語。   我愣了一愣,有些呆呆地,也忘記了該讓他們進來。   接著就聽見天帝說:「慧兒,他們都說喜歡你,這卻叫我為難了。」   我大驚,匆匆地抬頭看了他一眼,又低下頭,只覺得心裡亂成一團,連他後面的話也 幾乎沒有聽清:「……我便想問問你自己到底是喜歡哪個。慧兒,你到底喜歡誰?」   到底喜歡誰?   這樣的問題叫我如何回答得出來?我就連仔細分辨的力氣也沒有。   天帝說:「不如這樣,我一個一個問,你喜歡哪個就點點頭。」說著,不由分說地問 :「慧兒,你喜歡承桓嗎?」   我低頭不語。   承桓看著我,似有話說,卻沒有說,只是輕輕歎息一聲。   天帝又問:「那你喜歡子晟嗎?」   我仍是說不出口。   子晟大急:「慧兒,你要想好了。你難道不知道,這是我們唯一的機會?」   我一震,抬頭看他。他的眼睛亮如星子,我看見其中清清楚楚的渴望。不知怎麼,不 由自主地便點了點頭。子晟神情一鬆,笑逐顏開。   承桓歎道:「慧妹妹,你我之間縱然沒有兒女之情,也總有份恩情在,你就真的要這 樣負我?」   我覺得內疚甚深。但又覺得鬆了口氣,總算把話說出來了。   只聽子晟大笑:「好、好、好。」   連說三聲好,忽然間拔出一柄劍來,回身向承桓斬去。但見寒光一閃,承桓已經身首 異處。   我大駭:「你在做什麼?你為什麼要殺了他?」   子晟奇怪地看著我,說:「你不是選了我麼?那還要他幹什麼?」   我驚惶失措,「我是選了你,可是我並不要他死,你快讓他活回來啊!外祖皇,」我 拽著天帝的衣袖叫:「你快讓子晟把他救活啊!難道你也要承桓死嗎?」   天帝看著我,像看著一個弄丟了玩意兒的孩子,他搖搖頭說:「慧兒,是你自己選了 子晟的。怎麼倒來問我了呢?」   我急得失聲痛哭:「不不,我不要他死的,我不是想要他死的,我要他好好地活著… …」   天帝歎氣,說:「慧兒,怎麼這麼任性呢?那子晟怎麼辦?你不要子晟了嗎?」   我大哭:「我不知道。但是我不要承桓死,我不要他死,我要他活著,我,我不要子 晟了……」   我要承桓活著,我不要子晟了。   突然地一驚,怎麼會說出這樣的話來?這難道真是我心裡的想法嗎?我看見天帝正對 著我微微地冷笑,彷彿洞悉一切。   「不,不是的……我,我不知道……我也不知道……」我倉惶後退,忽然一腳踩空, 猛然跌下了萬丈懸崖,最後落入視線的,是子晟悲傷的眼神——   終於清醒過來。   原來是夢。微微地鬆了口氣,還好是夢。   夜極靜。皇宮內苑,就連秋蟲也被除盡,只有低微的風聲,如同心頭飄浮不定的心事 。子晟的眼神留在心裡,像是一把鈍刀來回拉扯。然而,我知道,願意也好不願意也好, 我和承桓之間始終有一根線繫著,是情也好是義也好,這根線我都無法將它斬斷,即使承 桓真的死了……   死?心一抽,不會的,承桓怎麼會死?那只是夢。就算他不再是儲帝,也不會到那個 地步。又想,不是儲帝也好,不如就去求了天帝,放我們兩個去荒山野嶺,沒有人認得的 地方,終老一生,其實也好……   這樣反反覆覆地想著,一夜無眠。   清晨當我起來梳洗,在鏡中看見的是浮腫的眼睛和憔悴的面容。珠兒端著水,站在我 的身後,臉上帶著一種我不明白的神情。她看起來想說什麼卻欲言又止,欲言又止。   我懶懶地揉著自己的面頰,我現在任何事都不想理會,但她再次欲言又止的神色令我 感覺不耐。終於我說:「珠兒你想說什麼就說吧。」   珠兒在鏡中看著我,說:「公主,儲帝昨夜率親衛離開了帝都,他帶著息壤去了下界 。」   我猛然回身,過於激烈的動作撞翻了珠兒手中的水盆,連同帶落一地的胭脂粉盒,剎 那間一片狼藉。 (六)   土能克水。   傳說昔年大神女媧造人力竭,還餘下一小團泥,那就是息壤。這件上古神器,看起來 就只是塊普通的泥團,然而落地便會生長,生生不息,永無止境,於是就被喚作「息壤」 。   承桓帶走它的目的不言而明。雖然我深知他的悲天憫人,卻從未想到他會如此決絕。   「假如……明天我就不在了的話……」   原來他說的是真的。   而我竟然毫無覺察。在我忙著著理清那些凌亂心事的時候,他其實已經有了決定。我 心裡漸漸生出種從未有過的恐懼,我害怕自己也許犯下了無可挽回的錯誤,我害怕自己也 許將永無機會再見承桓。   我陸續聽說他在下界的點滴。我知道息壤果然神奇無匹,凡人們脫離洪水的災難,重 新回到地面生活,我也聽說凡人們對承桓感恩戴德,然而有時我忍不住會想,也許我寧願 讓下界的一切都毀於洪水,也不願失去承桓。我驚覺自己的心中有難以抑制的渴望,我渴 望能再見到承桓。   真的,只要承桓回來。   帝都變得一片混亂。從未玩弄過陰謀的承桓,這次卻震驚了所有的人。息壤或許還是 小事,儲帝的反叛卻好像是突然打翻了一條滿以為顛撲不破的船,滿船落水的乘客手忙腳 亂,有些抓住了救命稻草,也有些就此沉沒。每天都有消息傳出,又有人因此丟職被逐甚 或陪了性命,天帝的怒氣猛烈而持久,似乎無休無止。   然而我卻覺得,從他聽到消息的那天起,似乎就沒有過真正的意外和憤怒。他仍然時 常召我與他下棋,看起來始終冷靜而安詳。有的時候我想,是不是對他而言,一切都只是 棋局?其實他早就看見了結局,他所做的事,就是一顆一顆地放上棋子。   最初閃過這樣的想法時,我禁不住打了個冷戰,然而後來,也就漸漸地變成了歎息。   轉眼九月過去,現今宮中的花園裡開的都是菊花了。以前在東府的時候,看母親種的 都是淺黃的菊花,宮中的菊花卻是千姿百態。但是卻看不見人採花做茶。我問珠兒:「這 裡不是有喝菊花茶的風俗麼?怎麼我來了之後都沒見人採花來做呢?」   珠兒回答:「做茶另有專門種的,這裡的菊花都是種來賞的。」一時又說:「公主想 喝菊花茶還不容易,問宮中管事的要些來就是了。」   其實我也不是真的想喝菊花茶,便笑笑不提。   不久,珠兒帶來了青王全家被逐和白王「康復」回到朝中的消息。聽到了這兩個消息 ,心裡忽然有種瞭然。   「青王一家都被逐往北荒了。青王妃想要服毒自盡,可是被救了回來。結果人活著, 卻走不了路了,想想也真是慘。」珠兒歎了口氣,「這次天帝真是氣壞了。」   我說:「不,天帝根本就不是真的生氣。」   珠兒瞪大了眼睛,一臉的難以置信。遲疑了一會,她問:「可是青王就因為替儲帝說 了幾句話就被放逐了不是嗎?如果聖上不是很生氣,他又怎麼會這麼做呢?」   我沉默了一會,然後說:「青王被逐並不是因為他們與承桓過往密切,而是因為他們 素與白王不和。」珠兒仍是一副懷疑的神色,我笑了笑,也不解釋。   看來天帝看中的人是子晟了。   心裡禁不住地有些竊喜。我雖然並不清楚他的本事,但是天帝最有識人之明,能夠被 天帝看中,必然是有過人之處的了。   然而轉念又想,天帝看中的人必有為君的才能。   難道子晟,竟然是那樣的人嗎?   不由得想起天帝的手段。想起去年秋天下棋時他的問題,在那時,也許更早,他已經 在心裡謀算好了一切。等待合適的時機,等待合適的藉口,不動聲色地除去所有障礙。然 後呢?然後就是這一顆棋子順理成章地取代那一顆……寒意從心底慢慢升起,我不由自主 地緊了緊衣服。也許天帝並沒有錯,我想起承桓潔白出塵的身影,他沒有這樣深沉的帝王 心術。   那麼,子晟呢?   我細細思量,心裡不由得一陣空落。原來,其實我並不真正知道他是怎樣的一個人。         然而,我沒有多少時間去掛念子晟的為人。深秋的清涼瀰散在帝都的空氣中,我的心 情卻日感沉重。自承桓離開已經有一個多月。這一個多月中,諸侯官吏,或貶或殺,或升 或遷,唯獨隻字未提如何處置承桓,我旁敲側擊的探問只換來天帝高深莫測的微笑。無能 為力的等待令我忐忑不安,寢食難寧。   如今白王回朝,是不是也意味一切將要塵埃落定?我猜想也許這幾日天帝就會下旨征 討承桓,心裡愈加地焦躁。   只想著一件事,承桓會不會死?   承桓是不是真的會死?這樣的念頭一閃出來就好像被針刺了一下,立時就縮回去,想 也不敢仔細想,但是卻又像影子一樣,時不時就會冒出來,揮也揮不去。   有次路過荷塘,看見草木掩映間果然有個小池,便想起那時天帝落寞的神情。那瞬間 心裡升起一線希望,也許他並不想處死承桓罷?   這一日,天帝又召。我那時正坐在迴廊裡,一顆一顆地往水裡投著魚餌,看著一叢一 叢的魚兒浮上來,亂糟糟地擠作一團,覺得心裡也是一樣的煩亂。忽然聽見天帝差人來叫 ,便有心不去,但想了一想,還是把魚食扔了,站起身來。   這個時候,忽然聽見迴廊一邊似乎有人吵吵嚷嚷。心裡疑惑,剛要駐足回望,就聽見 珠兒一聲驚呼:「公主小心!」   一愣之間,只覺得手臂被人死死捉住——   「你把儲帝還出來……」   回頭一看,原來是綠菡。我問她:「你這是做什麼?」   「你到底和儲帝說了些什麼?怪不得那天儲帝說,他已經了無牽掛,我才知道原來是 你那天和他說了許多話。你到底對他說了什麼?他竟然那麼決絕地就走了……你把儲帝還 出來……」   我和他說了什麼?   難道,是因為他問的那句「你是不是喜歡子晟」嗎?   我呆呆地想著,竟然忘記了害羞和生氣。   這時候宮人們已經七手八腳地把她扯開。綠菡被制住手腳,朝兩邊看看,忽然失聲痛 哭:「為什麼他就那麼走了?為什麼?他都沒有和我說一句話……」   有名侍從頭領跪在地上,戰戰兢兢地說:「這女人最近一直不太正常,但是看在她伺 候過儲帝的份上,沒拿她怎樣。沒想到今天竟然衝撞了公主,小人真是罪該萬死!」回頭 又喝:「你們還愣著做什麼?快把她拉下去關起來!」   我茫然地點點頭,沒有說話。   珠兒擔心地看著我,低聲地勸道:「公主,她已經瘋了,她的話可不能當真。」   「是啊,她瘋了。」我長長地出了口氣,神色陰沉地往回走。   珠兒在後面追著,輕聲提醒:「公主,天帝還等著呢。」   我怔了怔,才發覺是在回去明秀宮的路上,又一語不發地轉身往悅清閣走。   天帝看見我的第一句話就問:「聽說剛才承桓宮裡那個女人來找你鬧?」   我一愣,不明白這件事何以這麼快就傳到了天帝這裡。我勉強陪笑說:「如此小事, 怎麼也擾了外祖皇了呢?」   天帝彷彿漫不經心地說:「是我聽見迴廊那邊鬧哄哄的,叫人去看的。」他深深地看 了我一眼:「你放心,我已經吩咐下去,今天的事情如果走漏出去一個字,他們都得死。 」   我想起綠菡那張極像我自己的臉,心裡忽然湧起難以言喻的悲傷。我問:「只是不知 道外祖皇打算如何處置綠菡?」   其實我也知道,綠菡雖然是承桓侍妾,依然只是宮女的身份。按宮中的規矩,只怕除 死無它。   天帝若有所思地看著我,說:「你這麼問,是不是想恕她不死?」   「是。請外祖皇屈法開恩。」   天帝又看了我許久,忽然一笑,說:「這也不是什麼大事。不想她死,找間空屋關起 來就是。」   我低聲回答:「謝謝祖皇。」說完,只覺得無比疲倦。   天帝留神地看我:「慧兒,你臉色不好,不如回去休息吧。」   這話正合我心。於是斂衽一禮,辭了出去。         回明秀宮獨自坐了一陣,實在氣悶,想找珠兒說話,一問,卻是出去了。不禁有氣: 「這小妮子,越來越靠不住,才回來這麼會就不在了。」   正想著,就看見珠兒笑嘻嘻地從外面進來,見我獨個悶坐著,便想說什麼,剛叫了聲 :「公主——」便被我喝止了:「你到哪裡去了?」   聲音嚴厲,連自己也嚇了一跳。珠兒吃了一驚,委委屈屈地說:「我以為公主喜歡喝 菊花茶,就去問御茶房要了幾包來。公主,怎麼啦?」   菊花茶?我想了一想,才記起前幾天是提過這麼樁事,自己早已經忘記了,難為她還 記得。   我自覺過分,又覺得臉上有些掛不住,便訕訕地把話轉了:「你方才進來的時候像是 有話要說,是什麼事情?」   珠兒心思單純,果然我這一問,她又興致勃勃起來,說:「我剛才去御茶房,聽說明 淑宮今天住進一個人,公主,你再也想不到是誰的?」   我笑笑,知道她有任何小事都這樣驚驚乍乍地,便敷衍地問上一句:「噢。那是誰啊 ?」   珠兒一字一字地說:「『那個女人』。」   「『那個女人』?」真的沒有想到,不禁大奇:「真的是『那個女人』?」   珠兒得意洋洋:「是呀。我剛聽說是她住進了宮裡,也嚇得說不出話來呢。公主,你 說,如妃怎麼忽然敢把這個女人接進宮裡來住了?」   我慢慢搖頭,沉吟著說:「不,如妃不敢。莫不是……啊,我明白了!」   我心裡一亮,不禁霍然而起,一時之間,也不知道是驚是喜?   珠兒疑惑地看著我,她小心翼翼地說:「公主,你看起來好像很高興,這是很好的消 息嗎?」   我一把拉住她的手,不管不顧地搖晃著:「珠兒,好珠兒,這當然是好消息。你知道 麼,天帝並不想處死承桓,他可以回來了,承桓他可以活著回來了!」   這樣語無倫次地說著,忽然臉上一涼,原來竟歡喜地落下淚來。珠兒不明所以地看著 我,漸漸也受了感染,臉上露出笑容。過了一會,我慢慢靜下來,珠兒便問:「可是珠兒 不明白,『那個女人』住進宮來和儲帝有什麼關係呢?」   我心裡喜悅,於是細細解釋給她聽:「『那個女人』那樣的身份,如妃斷不敢作主接 她進宮,所以,這必定是天帝的旨意。可是平白無故地,天帝接她進宮做什麼呢?」   珠兒茫然地搖搖頭。   我便自己回答:「那是因為天帝要命白王征討承桓。」   珠兒遲遲疑疑地,說:「為什麼天帝命白王出征就要接她進宮呢?」   我呆了一會,心裡忍不住輕輕歎息,我發覺伶俐如珠兒,卻始終不能明白宮中這些陰 沉的心事。天帝雖然看重子晟,卻不能不防子晟轉而與承桓聯手,要接子晟的母親進宮, 自然是為了這層顧忌。然而這樣的事,卻如何向珠兒解釋?我想了一會,說:「這個並不 要緊。要緊的是天帝命白王出征,便是不想儲帝死。」   珠兒依然搖頭:「珠兒愚笨,不明白公主的意思。」   我說:「如今儲帝失勢已成定局,帝都那些人哪個不想撇清與儲帝的關係?哪個不想 向新儲帝表忠?如果天帝遣旁人前往,恐怕手下便不會留情,所以如今只有子晟能救承桓 。」   珠兒一臉的困惑,她說:「可是公主你不是說過,新儲帝必是白王,他為什麼又是能 救儲帝的人?」   我想也不想,就說:「正因為白王會成為新儲帝,他才是唯一不必殺承桓的人。儲帝 死或不死,對他並沒有多大分別。白王素與儲帝交好,人所共知,殺了承桓只會給他帶來 惡名。天帝如果想要承桓死,就一定會讓別人去,不想要承桓死,自然就把仁名給新儲帝 。再者……」說著說著,忽然忍不住輕輕笑了起來,「唉,你不懂……」這樣囉囉嗦嗦地 ,珠兒又如何能明白了?   「是。」珠兒由衷地說:「珠兒不懂。可是公主高興,珠兒也就高興。」   我心裡感動,拉住珠兒的手,也不知道該說什麼。心裡反反覆覆地,就只是呆呆地念 著,太好了,承桓不會死。太好了,承桓會回來。   承桓回來,自然不會是儲帝了。但是那又有什麼關係?放逐也好,幽閉也好,我都會 跟著去……   這樣想著,喉頭卻彷彿忽然有什麼哽住,心裡一陣刺痛,忍不住閉上了眼睛。   然而想了許久,終於還是下定決心。   放逐也好,幽閉也好,我都會跟著去。         帝懋四十一年十一月初六,白王子晟奉天帝旨意率天軍征討承桓。餞行宴上我見到子 晟,他對我凝視良久,若有所思,我覺得他似乎想說什麼,但他欲言又止。我猜想那時他 想對我說的話,卻始終不得要領。後來我想等他回來我終能仔細問他,但其實終我一生都 不再有這樣的機會,然而那時我並不知道。   月底消息傳來,天軍已在羽山合圍承桓部,戰事結束只在幾天之內。我暗地裡計算著 時日,難以抑制心中的期盼。 (七)   夕陽西下時分,我在御花園迴廊下,見到一個女人。   她出神地望著冬日蕭瑟的荷塘,宛如一座雕塑。她只是隨隨便便地坐在那裡,然而眼 前飄著幾片枯葉的池水,還有池畔黃葉已落盡的枝椏,卻都彷彿隨之煥發出令人窒息的迷 人光彩。看見她的那一瞬間,我就明白了,那正是「那個女人」。   我慢慢地走了過去,她似乎毫無反應。我停下腳步,猶豫著,不知道應不應該開口。 忽然,她回頭看了我一眼,又很快地轉過身去。   「你是誰?」   她像是隨口問道,我猜她也許並不真的想知道我是誰。但我還是回答了:「五舅母, 我是甄慧。」   她轉過身,看起來有些困惑。她說:「你叫我舅母?啊,我明白了,你就是東府甄家 那個姑娘,我聽子晟說過你。」   她若有所思地看著我,說:「你確實很美,難怪子晟那樣喜歡你。雖然他從來都不會 對我說,但他是我的兒子,我看得出來。」   我很狼狽。我沒有想到,這些話會由子晟的母親如此直白地說出來,因而有些無措。 然而我很快想起了自己的決定,這讓我冷靜下來,也感到幾分淒然。或許這就是緣分,我 想。   她看著我,我發覺其實子晟的眼睛和她的是如此相像,彷彿都蘊涵著一種洞悉人心的 力量。她忽然拍拍我的手背,說:「不要理會子晟,只有這樣才能讓他珍惜你。」   我吃了一驚。我的身子微微震了一下,顫慄傳到她的手上,但她恍若未覺地顧自說下 去:「子晟說你很聰明,你要是真的聰明就不要愛上他。他如果得不到你,就會把你當成 心頭的珍寶,可是如果得到了你,他很快就會發現世上有很多東西都比你重要得多。子晟 很像他的父親,他們的心裡不會只有一個女人。」   我困惑地望著她,開始疑心她是不是真的在對我說話。   「你知道嗎?過了很多年我才明白,其實他是多麼恨我。」她隨意地用手捋了一下鬢 角的頭髮,我這才留意到她的眼角已有了密密的皺紋。她轉身看著荷塘,聲音聽起來有點 飄忽:「他對我很好,一直都很好,但我知道他不快樂。他很喜歡喝酒,喝醉的時候看我 的眼神就會變得很奇怪。我以前一直不知道那是什麼原因,現在我明白了,其實他心裡非 常恨我。因為我的緣故他失去了很多東西,我想如果殺了我能讓他再得回那些,他一定會 毫不猶豫地殺了我。」   她輕輕地笑了起來,我覺得她的笑聽起來就像是大人看到嬉鬧的孩子,無奈卻又寬容 。   「這些事我以前都想不通,現在卻變得很清楚,我想大概是因為我快要死了。哎,你 看——」她指著荷塘的某處,「那朵荷花是不是很好看?我真喜歡它的模樣。」   寒意從我的心底慢慢地升起,我遲疑著說:「可是現在已經是冬天了,荷花早就沒有 了。」   「哦,我忘了你也是看不到的。」她漫不經心地說,「從很久以前我看到的東西就和 別人不一樣。」   然後她又恢復了最初宛如雕像般的姿態。我在她身旁站了一會,但她一直都沒有再說 話。我想她也許已經忘記了我的存在。   我在離開御花園時,忍不住又回過頭,血紅的夕陽映著池水邊寂靜的人影。不知道為 什麼,我忽然有種不祥的感覺。         回到明秀宮,我發現宮人們的神情有些古怪。一個個面無表情,沉默不語地做著自己 的事情,彷彿懷著很重的心事又不能形諸於色似的。珠兒過來替我更衣,我忽然發現她的 眼睛有些紅腫,彷彿是剛哭過的樣子。我吃驚地問:「怎麼了?發生什麼事了嗎?」   「公主還不知道嗎?」珠兒低著頭,小聲地說:「剛剛有消息傳來,儲帝死了。」   我愣住了。過了很久,我才輕輕笑了起來:「珠兒,你說什麼呢?你知不知道這玩笑 一點也不有趣。」   珠兒抬頭看著我,她的眼裡充滿了悲哀:「是真的,公主。儲帝已經死了。」         帝懋四十一年十一月末,承桓的死訊傳到帝都。白王的奏章上說羽山之戰並不像原先 預料的強弱懸殊,因為有許多凡界的江湖術士和百姓自願加入到承桓一方。但是在戰事一 觸即發的時刻,承桓卻毅然自刎於陣前。後來又聽說,承桓在最後時刻只說了一句:「子 晟,善待天下百姓。」那正像是他會說的話。   承桓活著的時候做的很多事都被人非議,很多人甚至因此而痛恨他。但當死亡真的來 臨,帝都卻籠罩在一片悲慼當中,他高潔的身影好像忽然間變得異常鮮活。   「他們說他沒有治世的才能,」珠兒喃喃地說,她看起來非常迷茫,「我不懂。但我 覺得他真是個好人,我覺得我再也遇不到像他那樣好的人了,這樣的人為什麼會這麼早死 呢?」   我沒有回答。   透過明秀宮的窗子,我看見東牆邊伸過來的槐樹枝頭,我看見陽光穿過枝椏投下的暗 影隨風緩緩搖動,我看見最後的一片枯葉悄無聲息地飄落。   我聽見空中大鴉撲拉拉地振翅,我聽見風穿過簾籠,我聽見廊下宮女們來來去去的細 碎腳步。   一切好像都沒有什麼不同。   然而我知道,我再也看不見承桓恬淡的微笑。   我再也聽不見承桓平和的聲音。   我又一次體驗到乾涸龜裂般的痛楚,心裡彷彿有什麼在劈劈啪啪地破碎,然而我卻始 終無法流下一滴眼淚。   承桓死訊傳來的第二天,我見到我的外祖父。我發現在一夜之間他彷彿蒼老了許多, 看起來是那麼疲倦和憔悴,我知道承桓的死也同樣在他的意料之外。但是他什麼也沒說。   十二月初二,先儲帝承桓下葬羽山。這是下界百姓的願望,他們堅持不讓他的靈柩離 去,於是天帝准許白王就地安葬承桓。聽說那天的葬禮簡單而隆重,送別的百姓站滿了羽 山的每寸土地。直到這時,人們彷彿才想起一件事,承桓其實從未被正式褫奪過儲帝的封 號,所以當他下葬的時候,依然是儲帝的身份,而如今這個封號似乎也隨著他一起被埋葬 了。   三日之後,天帝頒詔,冊封白王子晟為西方天帝。在此之前,只有過東方和南方的兩 位天帝,他們都是幾百年前曾雄踞一方的勢力,後來歸順於姬氏皇族,因此冊立西天帝的 意思不言而喻。在私下裡,人們更喜歡沿用子晟以前的封號,而稱他為白帝。   子晟回程的日子定在十二月十六。在那之前,他還有許多善後的事情要做。息壤被收 回了,但不能被完全收回,所以雖然有很多地方重又淹沒於洪水當中,但日子不會像以前 那麼難過,這大概是唯一能讓承桓感到些許安心的事吧。   日子一天天地過去,如同流水一樣。當我在宮中散步,看見宮人已經開始張燈結綵, 準備過年,更是為了迎接白帝回歸。我覺得這真是個滑稽的場面,人們因為一個人死去而 感到的悲傷還沒有散去,已經在為同樣的原因準備慶祝了。   這期間發生過一件小事。有天珠兒告訴我說,綠菡逃出宮去了。   我呆了一呆。自從那次在御花園的遭遇,我幾乎已經完全忘記了這個女子的存在。後 來我聽說,綠菡自從聽說承桓去世的消息,沒有說過一句話,整天就只是一動不動地坐著 ,每個人都相信,她是真的瘋了。   然而她卻逃了。誰也不知道她到底是怎麼逃出去的,但是也沒有人真的在意。很快大 家就都忘記了宮中曾經有個這麼樣一個女子。   除此之外,還有一件喜事被宣佈,天帝將我許配給了白帝子晟,親事定在來年三月十 六。         這年的冬天似乎特別長。終於天氣開始漸漸轉暖,三月也就到了。   幾個月來明秀宮一直是人來人往,先是賀喜的人,接著要準備嫁妝。首飾衣物箱奩, 雖然都是舊例,也要一樣樣地置辦查點,珮娥領著珠兒她們每天都忙得不可開交。   不怎麼上心的似乎只有我。當我看著她們忙裡忙外,總有種事不關己的淡漠。   珮娥小聲地勸我:「公主,這是公主一輩子的大喜事,還是要打起些精神來才好。再 說,這樣子被外人看到了,也不好啊。」   我懶洋洋地說:「讓他們看好了。反正我是先儲帝的女人。」   珮娥大驚失色,她緊張地向四下看看:「公主,這種話可不能隨便說的。」   我微微冷笑:「怕什麼呢,那些人不就是這麼說我的麼?」   珮娥輕輕歎息:「公主,你這又是何苦?先儲也故去這麼些日子了,就別再這麼難過 了,好麼?公主也為天帝想想,他是多麼地疼公主。公主這樣子,他看在眼裡,會有多麼 地難過。還有白帝……公主,你不是原本就喜歡他麼?為什麼現在反而不高興了?」   我吃驚地看著她:「你,你說什麼?」   珮娥又歎了口氣,說:「公主,你是我從小帶大的,你的心事我怎麼會不知道?」   我默然半晌,淡淡一笑,再也不說什麼。   我明白珮娥的擔心,可是那種難以言喻的疲倦已如毒草般在我的心裡生了根,我已不 再像以前那樣希望事事周全。承桓的死帶來的悲哀還未從我心中散去,但已不像以前那樣 難以忍受,然而我知道,其實還有另一種悲哀正不可抑制地佔據了我的心底深處。   子晟回來之後,我只見過他一次面,那是年後在宮中偶然遇見的。婚事定下之後,我 們見面反而成了不合禮制的事情,所以我想那也許是結婚前唯一的機會,可以說出我心裡 一直的疑問。   於是我問他:「假如當日你阻止,是不是承桓也許就不會死?」   子晟遲疑了一下,點頭說:「是。」   我又問:「那麼你根本就未曾試過阻止他?」   子晟又回答:「是。」   悲傷如潮水般湧起。我沉默了一會,又慢慢地問:「承桓自盡,是不是,是不是也正 是你心裡的意思?」   這次他沉默了很久,久到我以為他不會回答我的問題。但是最後他還是說:「是。」   我輕輕地點了點頭:「我明白了。」   他似乎想說什麼,但是我迅速地轉過身去。   過了一會,我聽見他歎息的聲音,和離去的腳步。   我站在原地沒有動。   然後我哭了。   冬日蒼茫的天空下,淚水從我眼中不斷地滑落,就像開啟了一道閘門。   那是承桓死後的第一次,也是唯一的一次。         也就在那天,我下了一個決心。   當那個念頭剛冒出來的一瞬間,自己也給嚇了一大跳,但片刻之後,便平靜下來。那 個想法漸漸在心底生了根,我不禁覺得那原本就是天經地義的。   說也奇怪,自從下了那個決心,心裡就變得很安靜。每天就只是心平氣和地等著三月 十六這天。這樣的日子便過得很快,這天轉眼也就到了。   白帝和我的婚禮據說是帝都近五十年來最奢華的。送嫁的隊伍從宮中出發,沿鋪著黃 沙,撒滿花瓣的大路,綿延十數里。但我自己看不到這樣的盛況,我披著蓋頭,眼前只有 一片如血色般的暗紅。路的兩邊擠滿了看熱鬧的百姓,嘈雜的議論在我耳邊形成了一種奇 怪的「嗡嗡」聲。   我忍不住摸了摸左邊的衣袖,連珮娥和珠兒也不曾覺察,上轎之前,我偷偷藏進一個 布包。此時我把它取了出來,目光順著蓋頭下緣,望著膝蓋上打開的布包——裡面是一把 剪刀。我的手指慢慢地拂了一遍,冰涼的觸覺使我的動作停頓了一下,然後又握緊了。   花轎一頓,嬉鬧的人聲陡然哄響:「新王妃來嘍——」   我迅速把剪刀收進袖子裡,然後深深吸了口氣。我還得好好演下去,我需要這個婚禮 。   司禮官扯足了嗓子:「請王妃落轎——」   是女官引導我入正堂,在西首站定。我隔著蓋頭,隱約看見對面人影走動,子晟過來 站定。   賓客一靜,繁密無比的禮樂聲響起,我們兩人一起下拜,九叩禮畢,完成結髮之儀。   我有點緊張。拜過天地,就是白帝的王妃了,我等的時候也終於到了。我知道子晟就 站在我的對面,我幾乎能聽見他的呼吸。我捏了捏衣袖,心跳得飛快。   「把新娘子的蓋頭掀了讓我們先瞧瞧吧!」忽然有人喊了一聲,我聽出是蘭王的聲音 。   「是啊是啊,我們都想一睹慧公主的風采。」   「不對,如今是王妃了……」   肆無忌憚的是年輕的皇親國戚們,膽小的那些含糊地笑著。我也聽見子晟的笑聲,矜 持而得意。   「看看有什麼關係?」有人嘻嘻笑鬧。   我說:「是啊,看看有什麼關係。」   便一把扯下蓋頭,拋到地上,我親手繡上的一對比翼雙飛的鳳鳥,像是忽然折了翅。 廳堂裡猛然靜了一下,然後又「哄」地一聲大笑起來。我看見子晟也跟著在笑,但他的眼 中有無法掩飾的駭異。我猜想他已經從我的反常中預感到我將做的事情。   但是沒有關係,該結束了,就是現在。   我用力扯下頭上的髮髻,滿頭青絲登時如烏雲散落,我抓住一把,抽出袖中的剪刀, 然後狠狠地一鉸——   滿廳堂的人都驚呆了。他們一動不動地看著一團一團的頭髮,如同落花般悄無聲息地 飄散在我的腳邊。周圍變得如此安靜,只有我手中的剪刀「嚓,嚓」地在響,一聲,又一 聲……   「公主!你這是在做什麼呀!」珠兒第一個從死寂中清醒過來,然後女官們也跟著醒 悟,她們撲上來,七手八腳地奪走了我手中的剪刀。情急之中,她們如同對待囚犯一般制 住我的手腳,但是我並沒有掙扎。   「放開她!」子晟的聲音響起來。他的臉色蒼白如紙,他的身體也在微微顫抖,但他 的聲音卻異常平靜:「送王妃到後面別院休息。」   然後他不再說什麼。   離去的時候我最後一次回過頭。子晟正默默地凝視著我,而我也默默地看著他。許多 往事在眼前紛亂地閃過,那個瞬間我只覺得心中有如利刃劃過,割裂般的痛楚中,我明白 自己仍是愛著他的,但一切都已成了過去。         後來白帝將我安置在帝都西郊一處叫梅園的宅院裡。從名義上說,我依然是白帝的正 妃,但我身邊的人還是稱我「公主」。我聽說天帝因我的舉動而震怒無比,幾日之後,旨 意下到梅園,裡面卻只有一句:「西天帝妃甄氏永不得入宮。」   我從中感到了外祖父的體諒,淚水慢慢地溢出眼眶,我想,這也許是我最後一次流淚 。   有時我也會想,其實那時我本不必做得那樣決絕,但是我也知道,只有這樣我才能徹 底離開。   可笑的是,即使是這樣的逃避,也必須借助子晟的庇護。從他最後的眼神裡,我知道 他其實明瞭我真實的心事。   聽說外界的傳言都認為我的舉動是出於對承桓的忠貞,我也懶得去糾正。我愛的究竟 是承桓,還是子晟?這些問題如今已不重要,無論愛或不愛,我都已將他們從我的世界中 剪斷。   無論我愛的是誰,其實都不能改變任何事情,我錯誤降生的這個世界,一個女人的愛 情微不足道。這種認知只能讓我感到無休止的無奈與悲哀,逃避並不是好辦法,但如果逃 避能讓我平靜,哪怕是平靜的假象,我也會選擇逃避。   我開始學著種花。不久梅園就開滿了各種美麗的花朵,在草木中間,我感覺時間如無 瀾的井水,靜靜流逝。   但也沒有完全與外隔絕,珠兒仍然很喜歡述說宮中的傳言,陸陸續續地也聽說了很多 事情。在我搬到梅園不久,就聽到白帝太妃去世的消息,據說在她臨終之前,特別叮嚀她 的兒子不要將她葬入王陵,而將她的身體拋入東海,這個獨特的女人即使在死後也依然特 立獨行。   接著又聽說,白帝在送葬歸來的途中遇刺,刺客是個奇醜無比的綠衫女子,被抓到的 時候已經服毒自盡。聽到這個消息,我默然良久,但最終什麼也沒有說。   子晟沒有傷到要害。然而凶器上塗了極烈性的毒藥,一時不得痊癒,於是奏請前往東 華山的行宮療養。白帝一去,金王的勢力又起,一兩年間已有執掌朝政的跡象。   這時忽然開始一種奇怪的傳言,說是承桓治水之心未竟,屍身經年不壞,若用傳說中 的上古神器吳刀剖之,便可轉生。凡界有幾個術士數月之中想方設法,竟真的尋得了吳刀 ,便去到羽山起開承桓靈柩,果然見他的身體完好如初,面貌安詳有如熟睡,這才相信傳 言不虛。那幾個術士於是剖開他的身子,吳刀過處,只見一個嬰兒啞啞而泣,而承桓的身 體就此不見。有人傳說,那時只見金光一閃,躍入羽淵,正是他的身體化作了黃龍。   也有人說承桓確實留下一脈子嗣,是個凡界女人生下的遺腹子,這些傳言都難辯真假 。話漸漸傳到金王那裡,他終究不能安心。這中間到底發生了什麼眾說紛紜,只聽說他悄 悄派人害死了孩子,豈知螳螂捕蟬,黃雀在後,天帝恰恰也派人去探究竟,於是事情就這 樣敗露了。   「金王被幽禁了。」   珠兒給我帶來這個消息的時候,我正在修剪海棠。我從花枝中抬起頭,陽光照在我的 臉上,我微微地瞇起眼睛,隱約有種不真實的感覺。我意外地發現,心裡仍然有種淡淡的 悲傷流過。   帝懋四十四年,石榴花開的時節,傷癒的子晟回到帝都。   至此,白帝才真正權傾朝野。             上篇 甄慧 <完> -- -- ▆▍ ▄▆█.\◣ ██ ◥██◤ 彼岸花,開一千年,落一千年,花葉永不相見。 .. ◥█◣ ◤◢█▔▔▔ ̄ ̄ ̄ ̄ ̄ ̄ ̄ ̄ ̄ ̄ ̄ ̄ ̄ ̄ ̄ ̄ ̄ ̄ ◢▆▄◤ψ◣◥█情不為因果,緣注定生死。 @moon0430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發信站: 批踢踢實業坊(ptt.cc) ◆ From: 61.230.169.7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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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怕的鬥爭>"< 嗚~承桓Q__Q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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還我的(?)承桓來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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唉...好悲傷的故事。嗚~~承桓~~O_Q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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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禁要想起綠痕的九龍策...可怕的鬥爭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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唉...好哀傷阿QQ
03/23 01:11, 5F

03/23 10:22, , 6F
心機真重的老頭 >"< 推綠痕
03/23 10:22, 6F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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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看!!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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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ush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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