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閒聊] 如果我有一座新冰箱已刪文
我家有一台大冰箱，裡面塞滿了各種物品。有些時常使用的，新鮮的食材、清涼的飲
品，它們像清新的空氣、純淨的水一般，成為我日常的養分；也有些冰藏多年的物品，因
為父母都是念舊的人，這類東西反而占了大宗，它們有些是某位故人的贈禮、有些是某段
過往的遺物、有些是一時衝動留下的證明。
這些陳年宿貨中，有些歷久不衰的，無論過了幾年，依然芬芳美好，然而多數卻非如
此，它們無可避免的因為時間變得陳舊、腐敗，然而卻占了冰箱的大多空間，使得那些新
鮮養分無處騰挪，時而斷供。我常常希望父母能夠清理這冰箱，去掉這些陳腐之物，換上
全新的、光鮮亮麗的產品，但或許父母的冰箱已經定型，已經不再有空間接受新的物品，
已經沒有餘力去除舊的成分。
我曾聽過關於癌症的演講，現代醫療日益進步人類的平均壽命越來越長，但罹患癌症
的人卻變得更多了，因為癌症是長壽的生物才會得的病，細胞自我複製時產生的微小錯誤
不斷累積，越滾越大後演變成了癌症。我有時覺得冰箱就很像癌症。我們過去所做的種種
錯誤決定、一時的意氣用事、怠惰與放縱、各種情緒，帶來某些物品，一一在冰箱中累積
，於是它隨著時間，逐漸成為了一個更扭曲的、更骯髒醜陋的、更充滿缺陷的、更奇怪的
冰箱。每當夜深人靜、或著我一個人、甚至是我興高采烈地和朋友閒談時－甚至是任何更
不特定的，隨機的瞬間－我打開冰箱，檢視那些被藏在最深處陰暗角落的事物，我整個人
也像掉進了那個裝著母親陳年老醬的玻璃罐中，在那漆黑渾濁的湯水中，彷彿永遠踩不到
底的下沉、下沉，酸鹹苦辣翻騰，陣陣腐臭也被激起，甚至污染了其他新鮮白淨的美饌，
久久讓我揮之不去。
我常暗地自思，如果有一天我有自己的新冰箱，我一定不會讓它變得和父母的一樣，
我要讓它保持潔白無汙，整齊明亮；讓它虛懷若谷，常能容納新物；要讓它備齊時髦新潮
的產品，擺脫那些毫不性感的傳統食品。
然而當有一天，我開始經營自己的冰箱，只屬於自己一人的小冰箱，一段時間後卻發
現，儘管極力避免、不願承認，但自己的冰箱卻與父母的頗為相似，那些老舊的積物，當
然也有些美好的，但那深沉黑暗的也一併繼承了下來。就像胎兒從胎盤中傳染到母親血中
的病毒，當我從家中冰箱汲取養分時，似乎也吸收到了毒素，留在我血中。這時我才了解
到，雖然我幻想著全新的、純潔無瑕的冰箱，但仍會有些上代遺留的黑暗料理牢牢寄附著
我的冰箱難以擺脫，或許我一生都只能帶著這有缺陷的、壞掉的、不可逆轉、無法修復的
冰箱活著。
但我想，我會接受我的冰箱。我想或許這就是冰箱，而我曾幻想過的完美冰箱只存在
於想像。我也正努力試著清理我冰箱，將冰箱中遺留的腐敗、異臭、髒汙、冗物，慢慢逐
一清除，將那些積壓在深處的毒素一絲絲沖淡；將那些潔白美好的事物留下，讓新鮮的營
養如活水灌流。或許我永遠不可能完全拔除那些黑暗，但我仍會傾盡全力。或許因為我想
到，有一天若我有了自己的孩子，他會如我當年一般吸收父母的冰箱成長，我的冰箱勢必
也會大大影響他的冰箱，因此就算是為了我那未必存在的小孩，我也希望為他準備一個美
好的冰箱，讓他能夠不像我一樣感懷於那些冰箱深處的黑暗料理，讓他未來能建構出更接
近想像中完美的冰箱。
--
※ 發信站: 批踢踢實業坊(ptt.cc), 來自: 36.230.110.74 (臺灣)
※ 文章網址: https://www.ptt.cc/bbs/literature/M.1611459060.A.B3E.html