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過三部曲】之 ──找一個人。
『這次是真的離開他了。』小珊這樣告訴自己。
在建鈞第一次動手毆打她的那刻起，腦子就有閃過分手的念頭，然而這個衝動始終都沒有
被執行。與那個男人交往的兩年來，當初的那股愛意早已隨著出手次數漸漸的煙消雲散，
會繼續留在他的身邊，承受不知何時的脾氣與隨來拳打腳踢的對待，大概也只是個不忍心
罷了！
『我什麼都沒有了！如果連你也離我而去，那我就真的什麼都沒有了。』就是這句話讓小
珊忍耐男友兩年來的暴力，說明確點，也只有後來的一年半，剛開始交往的 前半年，其
實那個男人還算是對小珊不錯，節日送花送禮什麼的，都既準時又不失大方。有時小珊會
質疑，是否男人在沒有得到自己之前，自己才能稱的上是有價值 的呢？
而在得到之後就什麼都不是，就變成可以丟棄，甚至隨意虐待的玩具。
或者全都是自己犯賤，偏偏喜歡這樣(成熟)的男人。當然，小珊的朋友總勸她別這樣想，
怪只怪命運弄人，而男人也全都一個樣，朋友說完也轉而開始抱怨自己身邊的另一半。但
小珊認真想過問題是否出在自己身上。
上一段的婚姻也許讓自己埋下太深的陰影，使她害怕失去，所以才會憤不顧身並且快速的
投入，想要要牢牢抓住。『如果那個人不動粗，其實對我還是很好的。』小 珊又開始為
他辯解，每次只要發生爭執，過後小珊總還是會幫彼此 ──應該說是幫那個男人找些藉
口，簡單的說也是欺騙自己吧！小珊唯一不會隱瞞的就是自己三十六歲的年齡，還有一次
因前夫多次外遇而告結的婚姻。
這次小珊真的是離開建鈞了，也不用再欺騙什麼！他不可能再出現於自己的生活之中，更
不會出現在很多人的生活。
他逃跑了。
上個星期，原本獨自創業從事電腦買賣的建鈞欠款而逃，賒下賣場的房租三個月未繳，客
人的訂金算不清幾筆，甚至還有許多是全額付清的，銷售口才這方面，建鈞 稱的上是出
類拔萃，概略算算欠下的總數也直逼百萬。門市攤位的布簾被賣場房東拉下，掛上建鈞的
手機連絡方式，甚至還因為他聘請了一位法律顧問，專門解決遺 留下的客訴問題，門口
服務台並準備了幾十份關於建鈞的身分證影印本，還有一些可循的法律途徑，只要有尋門
找人的顧客就每發一份，這件事情也成為了最新的服 務項目。
最近上網若是到建鈞販售該品牌電腦的網頁，討論區上幾乎全是在尋找他的蹤影，甚至還
有些道聽塗說的消息傳出，像是他曾經也在別的縣市進行詐騙等等，總之也沒什麼證據可
言，只是這樣的消息大部分的人都信以為真。然而這次的惡性倒閉事件，想必也會變成幾
年後的曾經。
建鈞潛逃的第一天還有撥電話給小珊，說是要離開一陣子之類的，小珊沒過問些什麼，反
倒是這樣她幸得輕鬆幾日，打從兩個月前小珊第一次提出分手開始，建鈞的 情緒又變的
更不穩定，時常會逼問些什麼，也管的緊，三不五時手機就響，只要工作忙碌沒有接到，
晚上下班就會看見建鈞在家門等候。
她是在最後才得知倒閉的消息，賣場房東直接打手機尋問關於建鈞的行蹤。小珊告知建鈞
說要離開幾日，至於往哪兒去，就沒有交代了。疑？為何當時沒有問清楚？小珊也沒多想
，單純是覺得沒什麼好詢問的，建鈞的行蹤原本就飄忽不定。
小珊知道他的手頭緊，也猜的到建鈞有欠債。剛認識的時候，雖然他看起來外表光鮮亮麗
，背地卻已債台高築，甚至有些是高利借貸的，至於小珊為何知道，也是在 某次約會被
追債的人騷擾，之後苦苦追問才得知，當時的小珊手邊還有些存款，二話不說的便幫建鈞
還了一筆不小的債務。雖然當初的那筆債小珊扛下，但依建鈞入 不敷出的消費習性，即
使門市生意還算不錯，難免還是可能會有欠債的情況，只是顧及男人的面子，小珊也從不
過問。當然還有另外一個因素是建鈞隱瞞的技巧高 明。
今天小珊終於搬了新家。或許整個事件看起來是建鈞離開了自己，但對於小珊來說，這是
個逼迫自己逃離的最好機會，因為沒能選擇。似乎一切都是計畫好的，兩個 月前提出分
手，雖然還是被建鈞的苦肉計得逞而回頭，但小珊還是在朋友的規勸下到房屋仲介尋新的
住處，當時因為沒看到喜歡的而托付仲介繼續提供相關消息，前 幾天突然看了一間很喜
歡的房子。
新的公寓距離小珊上班的地方不遠，停車位便宜，空間雖不比上一的地方大，還算舒適，
由於之前住的地方離市區較遠，雖然是整層樓租卻還算便宜，讓她一待就是 五個年頭，
一個人住慣了整層三房一廳的小珊，當初選房子開的條件就是坪數要夠。在五年前從前夫
家搬出，到與建鈞交往之間的三年，小珊家的主臥室都是自己在 睡而已，她不是變的不
再相信男人，反倒是自己變的過於神經質。她規定建鈞經營的電腦門市一律不能聘請女性
員工。
這樣的條件，小珊也知道自己很難再與別人交往。
建鈞剛開始有做到，他請的服務人員清一色都是男人，但後來考慮業績的因素還是請了女
生。可是這件事情小珊從不知道。因為她的認知是 ──那些女孩全部都是『隔壁』櫃檯
的。
小珊第二件該做的事情是更換手機門號。她決定這件事情隔天再做，整日搬家已經夠累，
現在想做的只有休息。不過她在想要不要先發個簡訊跟建鈞正式的告別呢？ 在建鈞潛逃
後的最後一通電話，他威脅小珊若是趁機提出分手，便會不顧一切的出現在她家門外。不
過這次建鈞即使等上三天三夜，小珊也不可能跟以前一樣打開深 鎖的鐵門。
『這次是真的離開他了。』小珊再次對自己確認。
換了新電話的小珊將新的號碼發訊給每個朋友，當然除了建鈞之外。她大可不必擔心建鈞
會從朋友身上打聽到自己的消息，在交往的日子裡，他從不跟小珊的朋友交 際，可說是
一個人都不認識，建鈞甚至不喜歡她跟朋友出門，即使是女性友人也不例外，但這也算公
平，畢竟各有所規定。不同的是小珊都有做到。
朋友們都很高興聽到小珊離開建鈞的消息，這是很正常的，她們知道那個男人原本就不是
什麼好東西，更心疼自己的朋友時常被毆打、掐脖子之類的，雖然她們也不 明白小珊為
何忍受的下，不過現在終於雨過天晴了。總之小珊的女性友人們現在最關心的話題即刻起
從建鈞的身上移開，轉到了咖啡廳桌上的那張傳單。
『這才是你要的另一半！』九個加粗的字體硬生生的映入小珊眼簾，她想起這類廣告從半
年前就打的火熱，電視也時常看到，甚至還引起熱潮與發生許多爭議。
『小珊，你就去看看吧！』友人『希』說。
『你知道之前那個誰啊！她就有去選過，後來還真的挑上，結果現在過的也很不錯啊！』
對座的友人『滴』七嘴八舌的繼續說：『反正不喜歡就算啦，有試用期啊。』
傳單的內容是某間知名的『領養人仲介』所發出的廣告，他們宣稱有最完善的後續服務與
絕對依循法律的規章，以下還有一些特惠套餐方案，還有免費適用期七天之類的。面有難
色的小珊看了看，不知該怎麼拒絕朋友的好意，於是收下廣告傳單，匆匆結束話題告別友
人離去。並沒在意。
關於『領養人仲介』這個行業，是在半年前才興起的，服務的項目很簡單，就是仲介『被
領養成人』給『領養人』而已。所謂的『被領養成人』在法律上是新的名 詞，與領養人
之間在法律上屬於一種特別關係，被領養人自願放棄許多原本應有的權利，例如自由權、
投票權等等。為此新的律法也訂定出新的章節特別歸列出此特 別關係的權利與義務，至
於這些法則是誰去發明的，嗯，總是會有人去想，法律本就是會因為時空背景而修改，最
重要的是合理的規範現下狀態。當越來越多人需要 這樣的關係，這些規則就會順理成章
的被律定。
商機也是。
領養人仲介公司如雨後春筍般的冒出，當然良疵有別，還有所謂的五星級服務，像是小珊
拿到那傳單所發行的仲介所就不能稱上大牌。該業堪稱金字招牌的是一間名 為『妃夢倪
』的仲介公司，他們的服務駐點不僅分布全球，服務俱全，例如擁有數十萬的『牌人』名
冊，還可以上網預覽。﹝所謂的『牌人』是『被領養人』在未被 領養之前的通稱。﹞，
加值服務是二十四小時使用裝設於『養房』內的攝影機先行觀看他們的生活狀態，也能夠
預約現場觀賞的日程。不過所謂的口碑還是來自於 『妃夢倪』對於挑選『牌人』與教養
過程的無可挑剔。
會想成為被領養成人的普通人原因很多，甚至有些也不會告知仲介所，於是還有一項規定
──被領養人有權不向領養人訴及過往，另外還有很多規則，但這就不是六法全書上有
明文規定的，而是在你踏進仲介公司後，一定會有親切的服務人員拿給你『領 養規章』
，並詳細對你宣讀每個規則還有應注意事項，『可以不用說明過去』這就敘述在裡頭。
不管成為被領養人的原由為何，總之他們都還是會經過『牌人』的過程，在雙方沒有簽訂
領養同意書之前，還是不能算是被領養人，畢竟這個身分是雙方面才能夠成 立的，當然
還有很多法則是律定領養人的，例如領養人雖擁有被領養人的自由掌控權，卻不能限制該
人自由，也就是『有限』的掌控，明白點說就是我把你養在這間 房子裡頭，你可以走動
、吃飯、看電視、打電玩…等等，隨你自由。
但就是不能走出這間房子。
這麼說應該比較容易理解了，領養人與被領養人的關係，就像是主人與寵物，雖然細節部
分還是有些不同，畢竟他們是人，在自由與人權上是有許多敏感地帶，所有 的規則律定
上雖複雜許多，卻仍是依循權力與義務的比例原則。大家都心裡有數。許多不想工作的『
男人』，啊！我忘記最重要的一點是 ──
被領養成人都是男人。
反之領養人也『多半是』女性。為何女人不能成為被領養人呢？剛開始是有的，但後來爆
發出幾件駭人聽聞的『遺棄』事件，況且男人若只想要滿足性慾，還有許多 便宜的方式
，還不必負責任，何樂而不為。當你成為領養人之後需要擔負許多強制規定的養育責任，
更何況棄養的行為是會被判刑的，刑責不輕。被棄養人在法律上 被視為沒有生活能力，
棄養最重可視同謀殺，不過還是得依情況而定。最後整個被領養人型態漸漸的定型，男人
成為了基本條件。
小珊再次看到關於領養人仲介的廣告，是在下班後從外頭帶晚餐回家後，一個人坐在客廳
邊吃邊看電視，正播放著，內容就是介紹關於『妃夢倪的傳奇』。看完後小 珊雖然對其
整個專業管理大嘆佩服之外，也勾起一絲嘗試的念頭。飯後她大略的收拾收拾，便上網大
略瀏覽所有介紹，也勾選了幾個『牌人』放到『掛牌處』(類似 網路購物餐車)，約了下
個星期六，前往『妃夢倪』在台北內湖設立的『養房』大樓。
整座大廈住的都是『牌人』，是很很專門的『養房』設計，一樓的接待處除了警衛外還安
排了接待人員，每個樓層都有八個隔間，共四棟十二樓建築。每位牌人在此 都能夠擁有
一間獨立的套房，所有的飲食起居都由仲介公司負責，但這也不是每間公司都能夠提供的
，那是因為『妃夢倪』才有這樣的品質，有些規模較小的多半是 幾個牌人共住，至於生
活費用，仍是會有優劣之分。
小珊剛踏進門口，就來了一位年經的男子前來招待，他很自然的就稱呼小珊為『廖小姐』
，並且直接引領她到大廳中央的座椅休息，隨後端上飲品與前天晚上小珊上網所勾選的牌
人名單。很快的小珊便與服務人員搭上電梯，尋看每位牌人真實的生活狀況。
這就像選寵物一樣，你有挑選的權利，甚至可以做些小測驗，然而每個挑選者心中想要的
類型都不同，有些喜歡生活習慣好的、愛乾淨的，或者有些人偏愛會煮菜的牌人，不過也
有要求比較特別的，像是性能力方面。總之各求所好。
或許你會有個疑問，仲介公司提供牌人的食衣住行，所費不低，一下子養那麼多，想必仲
介費貴的驚人，嗯，還是概略的說明一下吧，每個仲介公司與牌人之間都是 有簽訂條約
的，公司會規定每個牌人最終售出的時限，若是時間到的牌人仍是沒將自己讓領養人選走
，仲介商有停止提供起居費用。多半都是半年約。
另外，當領養人與被領養人的關係建立後，兩人會再進行所謂的『贍養費用』敲定流程，
法律規定最少的額度是每個月一萬元，金額可無上限，至於多高，就得看牌 人自身的價
值，就像買狗看血統一樣，學歷、身材、樣貌…等等，仲介公司會依照當初牌人所要求的
價碼提供給預定領養人，若是可以接受，除了仲介金額外，所有 的仲介商可獲得每個月
的贍養費之百分之六十，持續兩年。就拿『妃夢倪』集團的例子來說，每年成交案的數量
是五萬人，平均仲介費為三萬，每人贍養費的百分之 六十大略是一萬五，算一算也頂可
怕的。
況且年成長率還持續上升。
『總之這是個穩賺不賠的行業。』小珊是這樣想的。其實她也有預想過領養除了要花一筆
仲介費之外，每個月還得有個固定支出，生活或許會變的沒以往富裕，但就覺得心中有股
莫名的鼓動。
或許這才是我想要的吧！
完成了所有的手續，小珊所挑選的牌人會在後天送至公寓。牌人是一位二十六歲的年輕小
夥子，面貌清秀，中等身材，生活習慣良好，資料上寫著『善於烹飪』，也無不良嗜好，
小珊不到五分鐘就決定是他。按照慣例，小珊得幫牌人取個新的名字，這是她接下來兩天
等待之餘該想的事情。
後來小珊叫他『二寶』。二寶與小珊相處三個多月的時間，兩人都感到滿意，小珊依然是
每天朝九晚五的生活，假日就帶著二寶出門逛街，平常二寶在家會做些家事，傍晚便開始
煮菜等待小珊歸來，二寶喜歡看電影，小珊給了他附近出租中心的電話，說是有宅配的服
務。時間就這樣過去。
某天小珊忍不住好奇的問起二寶的過去，為何會想成為被領養人的原因，然而二寶卻沉沒
不語，小珊說她知道二寶有不說的權利，但就是想問，後來二寶也未曾說明過。
這個問題開始存在，小珊有時會隨口問問，有時候是吃完晚飯，有時睡前，或者出門工作
時後也會突然想起，頻率從一個月一次變成兩次，再來每個星期都問，現在則三天兩頭都
問一次。二寶總是搖搖頭。
二寶也不知道小珊的過去，他覺得這個女人對他很好，重點她還是自己的領養人，就衝著
這點讓他怎樣也沒有怨言，更何況小珊的個性本身就很溫和，從沒對他發過脾氣，但不斷
的詢問過去開始讓二寶感到有點不舒服。
『我們可以討論些事情嗎？』那天晚飯後，小珊坐在沙發上，對著常看的綜藝節目哈哈大
笑，而二寶則收拾著餐盤碗筷，他這麼對小珊提起。
『什麼事？』小珊問。
『明天我想出門一趟。』
『去哪？』
『找朋友。』
『那我早點下班好了。』
這時二寶已將所有碗筷放進烘乾機中，擦手，坐在小珊旁邊。
『我想自己去。』
『我有權利不讓你去。』
『我知道，所以才想跟妳討論。』
『你還會回來嗎？』
小珊轉頭看著二寶。
『當然會。』
『你還會回來嗎？』
『我不回來要去哪？』
沉默。
『…你還會回來嗎？』
隔日二寶沒有出門，他依然在家中看電影、做家事、上網，傍晚的時候開始煮菜，等待小
珊下班歸來。
只是這天，小珊就沒回來過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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