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創作] 蝴蝶婆/楔子
「明蒂，妳確定妳要回台灣嗎？」
京都，比馭山裡的度假飯店，福子嬤嬤這樣問著整理行李的我。
其實我的行李有點少；因為該丟的我都已經丟了；回憶跟用品其實是一樣的道理，該丟就
要丟，無論有多少離情依依。
可我還是很努力地整理我自己的行李，表示我曾在日本這塊土地上跟桃太郎們合而為一過
。
落地窗前白雪皚皚，蓋住的是蒼天碧海，記憶裡我想起有一年的冬，我的確與靜在此耳鬢
廝磨，纏綿悱惻，那時真教甚麼來著？對，只羨鴛鴦不羨仙。
呵。
我傻傻地笑，也笑我自己傻。
人家都已經不要我了，我還在回憶倒帶。
白雪覆大地，可我的記憶，卻好像沒有辦法被蓋住。那些傷心的、歡樂的、悲慟的、狂喜
的，我好似做了一場夢。
「……我知道是小姐對不起妳啊……」福子嬤嬤的聲音帶著大量的歉意；而那種歉意快要
成海，將我急欲平靜的心淹沒。
「嬤嬤，愛情裡沒有誰對誰錯的。」我轉身，彎下腰來整理我簡單到有點可憐的小行李，
盡量讓聲音裡聽來沒有起伏。「也許是我跟她的緣分已經盡了，我欠她、她欠我的，都已
經還完，就該塵歸塵、土歸土。」
「雖然我不曉得為甚麼小姐要這樣倉卒地跟妳分手……可我真的覺得妳是小姐交過所有女
友裡面最跟她相襯的……」
鵝黃燈光下，我見到跪坐在榻榻米上的那個小小的身體微微地抽動著，福子嬤嬤本來就嬌
小，現在在微弱的燈光之下，更顯得她弱不禁風。
「嬤嬤，別哭了好麼？」
我走近她身，清晰地看到她那張佈滿皺紋的老臉上縱橫的淚水，細瘦的臂膀不斷地因哽咽
而抽動，我不哭，然而卻令這個日本老人替我流下淚水。
我輕撫著她微駝的背，極力忍住那鼻酸的刺痛：「嬤嬤，妳那時候不是替我算過命麼？我
二十五歲以前，跟任何人的緣分都淡薄，無論我怎麼強求都沒有用，那麼也許我跟靜是註
定了有緣無份……妳又何必替我這個緣分淡薄的女人哭泣？」
可是明蒂……妳跟小姐是最久的……五年……」她那雙顫抖的手握住了我的手，冰冷的我
其實早已感受不到她想傳遞的溫暖：「我真的以為小姐就此跟妳定了下來……我真的以為
……」
「沒有甚麼好以為的，嬤嬤。」我苦澀地笑了出來，是的，那是一種從心裡泛出的苦澀，
教人頭皮發麻。「這世界上無緣的只能短暫擁有，天長地久可不是我們這種愛情的寫照。
」
「會的！」
福子嬤嬤突然之間握住了原本我要抽回的手，那力道教我不敢相信，是認真的，是發疼的
。
「明蒂，妳要記住！」福子嬤嬤的眼燦著一種我從未見過的火花，那雙手緊緊握住我：「
無論妳到那兒，妳要保持妳自己的心！千萬不要沉淪，做妳自己！一定會有更好的人愛上
妳，而妳也會愛上她……」
熱氣朦朧雙眼，無語淚千行。
福子嬤嬤的手抓痛了我，靜的人就像一根刺釘住了我。
我叫白明蒂，24歲。職業是看護婦。台灣叫做護士。
我除了這個在正常社會的身份之外，我還有另外一個身份。
Lesbian。
19歲那年初識靜，這個俊美的Tomboy，談了一場比原子彈更具爆炸性的戀愛後，就此開了
同性之間的天眼，義無反顧地踏入蕾絲邊的樂園。
靜待我極好，把來自於一個破碎家庭裡的我捧得像個女皇似的，而我，恣意地揮霍著這份
禁忌的資產，貪婪地佔有著我忠誠的子民。
當年我毅然放棄一堆追求我的T，義無反顧地跟著中日混血的靜回日本。
現在我要回來了，台灣。
帶著滿身的傷，妳們傳聞中的「蝴蝶婆」，回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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