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創作] 佔有慾
1.
飛機離地時，遠方的建築匯聚成一點光，像是從深黑地底破土而出的星。
黎亦安坐在靠窗座，看著家鄉成為雲下的幾點光燦，以至於夜空下無盡的黑。
划過這片黑水，去撈她心底的星。她期待抵達時，李文欣來接機。
2.
李文欣是黎亦安大學最要好的同班同學。
李文欣是台北人，不必住校，而她來自台南，大一剛開學住學校宿舍，
到下學期，她開始兼差，供養在外頭租的一室一廳小屋。
李文欣那時忙社團忙系學會，時間晚了，總到黎亦安的住所白睡。
「妳吃我的、睡我的，拿什麼來還？」黎亦安手上端著剛煎好的荷包蛋，
一副疾言厲色的模樣。其實她聲音小，音色軟而清脆，即使裝得兇一些，
也像唱歌一般；再加上個頭不高，又是個清純的長直髮中分樣，
故作兇猛的樣子反而像在撒嬌。
李文欣比黎亦安高半個頭，從大一開始就燙了大波浪挑染紅棕，
一雙晶亮的桃花眼，噘起唇吻壞笑，食指勾了黎亦安下巴，
「本少爺就把妳收房了，保妳一生穿金戴銀吃香喝辣怎麼樣？」
黎亦安的耳朵會泛起粉色，那雙清澈的眼眸就閃爍起來，
盈盈映著李文欣一個人。
從大一開始，黎亦安眼裡也就李文欣這麼一個人。
任李文欣對她勾肩搭背，任李文欣像抓小雞似帶著她參加系學會或哪個社團辦的舞會、
幫她化好妝、教會她跳第一支舞或其他舞後再把她轉手給另個男同學跳著，
而李文欣自己歡快無比換了一個又一個舞伴，穿梭在人群，
因跳舞跳得好，會玩會念書，結交了許多能鬥嘴也能玩的好夥伴。
於是，大學時的李文欣白日到晚飯時間都很忙，白日因為修課的關係能見，
到了夜晚，通常李文欣忙完了，時間又晚得她懶得回家時，
就在黎亦安的租屋見。
這種時候，黎亦安竊喜，她對李文欣來講，似乎是不一樣的存在。
她想，她是羨慕跟崇拜李文欣，人聰明、長得好、運動神經好、擅長社交，
不管到哪裡都吸引人注目。
雖不明白李文欣為何喜歡抓著她上課、參加活動，她很珍惜這些時日。
畢竟她隱約知道，如此耀眼的人，之於她整個生命歷程，多半如流星，不會久駐。
確實，李文欣大學畢業，便一帆風順地出國念研究所。
黎亦安還留在原地，在李文欣飛出過那個夜晚，
在河堤發呆仰頭望飛機的紅白閃光劃過天際。
飛機比流星慢很多，眼睛還能留下光的殘影。
如果這是載著李文欣的交通工具，也不是那麼快、那麼遠的，
再努力一些，她能追得上去，貪得一些與她一起的回憶。
於是，黎亦安下定決心，考了公費。
命運讓黎亦安考上了，也讓黎亦安去了李文欣的學校。於是，她們走了這趟路。
3.
李文欣剛上大學時，從大一新生營隊的人群裡瞥見一個女孩，
神色淡漠模樣清秀，長得不矮，但站在自己身邊就是矮半個頭。
她走近那女孩身側，有一股肥皂的淡香飄來，她覺得清爽。
在一群人自我介紹時，她看著那女孩緊張靦腆地說自己叫黎亦安，
回到人群時侷促不安的模樣，她有種想幫忙的心情。
就像是在路上看到一瘸一拐的小狗，在雷雨中淋濕，
心裡多少有些擔心，於是送去獸醫院診治，期待看弱小的動物成長茁壯。
她想幫黎亦安融入團體，開始留神，在一群新生裡帶著她。
活動安排，隔夜要跳第一支舞。
夜晚來臨，她拉起黎亦安的手，黎亦安好像嚇了一跳，表情有些愣。
「妳可以上個妝，我幫妳吧。」李文欣眼眸彎起，亮晶晶地看著黎亦安，
而黎亦安害羞想拒絕，卻有不想拒絕的感覺。
她跟著李文欣走到跳舞會場附近的小教室，依李文欣的話，閉上眼。
李文欣雙手沾著粉底液，輕輕擦在黎亦安臉頰。
其實黎亦安很白，皮膚嫩，不怎麼需要化妝。
李文欣心底有些埋怨自己誤判，摸著軟嫩的皮膚愛不釋手。真好摸。
「可以了嗎？」黎亦安覺得害羞極了，一雙手在自己臉上揉跟拍，覺得癢，
兩個人站得近，李文欣的鼻息撒在自己臉上，
連帶著李文欣身上不知是香水味還是乳液味道的草本香氣也壟罩自己。
「好了，睜開眼。現在是嘴唇。」聞言，黎亦安緊張地抿嘴，
李文欣笑開來，「放鬆一點，來。」唇筆細細地畫上她的唇，
李文欣專注帶笑的眼眸，一直望著自己，
黎亦安不知怎地眼睛總不敢直接看李文欣，雙手侷促地絞著。
「可以了。妳眉毛淡得好看，我就不畫了。走吧。」
李文欣收回工具，拉著黎亦安的手，往舞池走。
人一入舞池，李文欣立即察覺幾道目光投向她，也投向黎亦安。
一點容妝，把黎亦安的青澀清純襯得顯眼。
不用她努力，那些男同學也會過來跟黎亦安聊天的。
正想放手，又見黎亦安不安的表情，像是要被母雞拋棄將遭獵鷹捕殺的小雞。
她又心軟了，攤開雙手，「不會跳？」
「嗯...」
「來，我教妳。」李文欣牽起黎亦安的手，引導黎亦安搭自己的肩，按拍子帶人。
黎亦安有些笨拙，又比自己矮半個頭，
走不對拍不對路，時常磕到自己肩膀胸膛，
而黎亦安撞進柔軟豐滿的地帶，更害羞，更是手忙腳亂。
其實，李文欣都有點想放棄了。
可是眼前這清秀女生努力又惶恐的樣子，讓她心生不忍。
如此帶著好一陣，等步伐熟了些，她才換舞伴，
將黎亦安交到另一個男同學手裡。
黎亦安剛搭上男同學的肩，便不住回頭望向李文欣。
她想，這個人對她真好，長得又漂亮。
開學時，她們選了同一堂課。李文欣走進教室，一群人很顯眼地圍在教室斜對角閒聊，
而角落一側，黎亦安一個人坐著，低頭翻書。
她在心裡嘆口氣，這個女生，真的很不擅長跟跟人打成一片。
於是她坐在黎亦安身側，跟她東拉西扯起來；
意外的是，其實黎亦安蠻有意思的，不管她丟哪個類別的話題，
黎亦安都能準確無誤扔出個打到點的回應。
「妳這個小書呆。」在教授進課堂前一分鐘，李文欣對黎亦安笑，旋即正襟危坐。
黎亦安又愣了，不知怎麼回擊。她覺得自己總被李文欣吃得死死的。
自發現兩人聊得來之後，李文欣再帶著黎亦安到處走逛，不再是為了幫黎亦安融入團體。
她覺得有個充滿默契的同謀，心裡很舒服；
像是有一個人對自己絕對「忠誠」，一種難以言喻的安全感。
在外頭處理社團或系學會的事情，到了大半夜懶得跋山涉水回家時，
只要一通電話，那頭的人縱是睡意沉沉，也會邊埋怨邊幫她開門，
並且留一杯她喜歡的飲料在桌上。
然後早上去學校前，會聞到黎亦安煎蛋的香氣；
如果前一夜還有體力聊天，她會抱著黎亦安撒嬌點餐。
黎亦安身體柔軟嬌小，抱起來比抱枕舒服得多，
而黎亦安就像隻不親人的貓，總是雙頰通紅地掙脫自己。
到了隔天，卻是口嫌體正直，乖乖照訂單做菜。
「愛妻早餐～我覺得被愛了好幸福喔。」李文欣邊咀嚼食物，邊對黎亦安拋媚眼，
說著噁心巴拉的話。黎亦安心臟怦跳，卻知道這些話是玩笑，
「喔，是喔，有開心到吼... 加住宿總共一萬，給不給。」
「妳這個無情的小東西！」李文欣伸手，揉捏黎亦安的臉，
看那皺不拉基的表情，手上感覺黎亦安沒使多少力氣反抗。
她格外愉悅，黎亦安根本不會反抗她。
其實她特別喜歡揉捏黎亦安的臉頰，弄亂那經年不變的長直中分頭髮，
看黎亦安不甚高興瞪自己的眼神。
想起黎亦安的表情跟反應，李文欣的心頭有股柔軟的感覺，是種自己也不太明白的快樂。
也許是太快樂了，時間過得很快，她來不及長大到想戀愛的階段，
大學就畢業，而研究所offer也下來了。
她向黎亦安分享自己的快樂，卻見到黎亦安笑得有些勉強。
她爽朗地笑笑，「又不是以後見不到，妳可以來找我玩啊。」
「也是。」黎亦安看了她一眼，又背過身。
李文欣嘆一口氣，從後頭抱了黎亦安一下，而黎亦安不似平時愛掙扎，
安靜地待在李文欣懷裡。
李文欣的氣味、身上的溫度、抱自己的力道、待在這懷抱裡的感覺，要用力記著。
或許以後光靠複習這個感覺，她就能騙自己李文欣在身邊。
「不要擔心，有時麼事隨時告訴我。如果我沒有馬上接到，一看到馬上連絡妳的。」
李文欣又揉亂黎亦安的長髮，像是對自己寵愛的犬隻。
黎亦安柔順地任她搓揉，心思飄了好遠，
直到那天下定決心，要考公費追李文欣到國外。
出國不久的李文欣接到黎亦安的訊息，聽黎亦安宣布這項公費計畫，
有些意外，又有點意料之中的快樂。
「黎亦安這麼依賴我，果然是跟來了。」李文欣很開心，剛接了消息，
馬上聯絡接收她出國準備書目的朋友，讓她把留下的筆記複印給黎亦安。
關上電腦，欣喜平復後，李文欣轉頭跟幾個台灣同學會認識的人，約買家具的時間；
學姊有車，能載他們去。
其實她依稀感覺，學姊對她有好感。學姊叫吳蘊蘭，早她兩年到，
年紀比她大不少，看上去是個文靜氣質的博士後研究員，
只是被學姊注視時，她有種自己是獵物的錯覺，有如黏在蜘蛛網上的蝴蝶。
有隻黑寡婦蜘蛛，要毀了她的翅膀，把她拆吃入腹。
學姊平靜不見波瀾的眼，對她笑得如此溫潤，她的腦子自動浮現如此不妙的直覺。
這直覺，在她遇到A女後得到印證。
春假時的一場Party，李文欣在酒精上頭，跟舞池裡一個女人跳舞，
那女人摸得自己很有感覺，而後更大膽地邀約，
李文欣只覺得身體在叫囂，她想要，而人在國外天高皇帝遠，
她又單身，慾望上頭管不了太多，便跟著那女人到車上。
那女人就是A女，她第一次性愛的對象。
酒精上身頭腦昏沉，身體是亢奮的，她躲過A女的吻，
感覺胸部上的揉捏沒有任何緩解效果，提油澆火更上火，她蹭了自己雙腿，
A女笑了，摸進她的裙底，直直地插入，毫不溫柔地抽動，
而刺痛又爽快的感覺讓李文欣皺眉，又不住呻吟輕呼，
A女也拉著她的手，摸上自己早已溼透的私處。
兩個女人在車廂裡互相撫慰，把舞池裡擦槍走火的火滅了。
事後，A女攬著李文欣，接到一通電話。
才聽到那聲音，A女便一臉慌張，隨意把衣服穿好，忙跑下車。
李文欣看著A女跑向另一個女人身側，兩人激烈地對話。
當那女人正臉朝向車子時，她認得那女人是吳蘊蘭。
吳蘊蘭沒看到她，而是跟A女拉扯，忽地她暴力扯住A女的頭髮，把人拽進自己車裡。
隔天她聽說A女受傷，要休養幾個月，這個學期必須辦休學。
吳蘊蘭聽到這些話時，表現得像個關係很好又擔心的閨密。
然而她去看A女那下顎脫臼說不了話又腫成豬頭的臉時，她直冒冷汗。
於是，她一直小心避免過度接觸吳蘊蘭，而吳蘊蘭似是意會，也沒有過多執著。
後來，這一年相安無事地過了，她該念書就念書，該玩得也沒落下，
夜深人靜時，覺得有些寂寞，就在心裡倒數著黎亦安公費的著落跟學校申請結果。
終於把黎亦安盼來了。
4.
在機場接到黎亦安時，黎亦安看起來又瘦了，小小的鵝蛋臉，
襯得她那雙黑白分明的內雙眼更大更晶亮。
黎亦安拖著行李大步奔向李文欣，絆了一下，撲個狗吃屎。
李文欣有些緊張，上前扶人，見黎亦安沒什麼大礙，忍不住嘲笑她，
「妳還是一樣肢障。」
黎亦安回瞪一眼，要去拉行李，李文欣已經幫她拉上行李，塞進後車廂。
「妳買車了？」
「租的。」
黎亦安有些驚訝，為了接機租一台車，是否太奢侈。
李文欣好像讀到她內心，「我早上才玩回來，這車不是特別租的。」
跟誰呢？黎亦安心裡有些奇怪的感覺，不是很舒服。
「妳還沒搞定房子吧？妳先住我這裡；
我那只有一個房間一個廚房一個衛浴...客廳算半個，跟廚房連在一起，也不大。」
「喔... 我以為妳會合租。」
「一個人方便。」
黎亦安在副駕駛座，盯著李文欣的側臉，在心裡頭問，
「是方便帶人回家的意思嗎？」
雖然李文欣在大學沒談戀愛，可人在異鄉，據說是容易戀愛的。
她在心裡盤算怎麼開口八卦李文欣，又湧上失去了什麼的難過。
「大概月底會有一波台灣同學迎新活動，到時我們一起去看看。」
「嗯...妳朋友都在那裡認識的？」
「也沒有；其實這裡的課業比我當初想得重，
要玩也只能趁假期才可以。嗯...妳安頓好以後，我們去玩吧？」
黎亦安笑著點頭，這就像過去，李文欣總帶著她玩，
她心裡有安慰感。就算李文欣交男朋友了，李文欣還是顧自己。
到了李文欣的住所，兩人搬上行李，見識大廈裡袖珍的房型。
門一開，有面立鏡，側邊是張三人座的皮沙發，
一旁立燈亮著黃光，矮几擺放香氛蠟燭。
沙發面對的就是大烤箱、流理台跟電爐，兩者相距也不過五步距離。
房間倒是大一些，一張木質書桌、人體工學椅子、
書桌上擺著三個螢幕，地上放主機。
床大概是單人床，以他們倆人的體型堪堪塞得下。
「妳那麼大螢幕幹嘛？」
「看盤囉。欸那個，妳今天跟我一起睡床；
如果行李還不及整理，可以穿我的衣服。」
李文欣背對她，一把拉起衣服脫掉胸衣，光裸的身上沒什麼贅肉，
手臂隱約有肌肉線條，看起來很精實。脫下胸衣，李文欣再轉過身面向黎亦安，
那T-shirt寬大領口遠遠垂落在鎖骨下，罩住李文欣雄偉的胸圍，而黎亦安看得有些害羞。
黎亦安看看那張床，覺得半夜一定會被李文欣的胸部擠壓到。
可是，也不是第一次了，她還怎麼如此容易害羞。
看黎亦安愣頭愣腦，就知道這女人又在神遊。
李文欣也不管她，逕直坐回書桌前，把三個螢幕打開，面對數據低頭紀錄。
房間裡的掛燈，將李文欣的面龐鑲上金邊。
黎亦安凝視李文欣靜默的側臉，直直問出口，「我可以跟妳一起住嗎？」
李文欣轉過頭，困擾似地皺眉，黎亦安趕忙笑了，
「沒關係，我只是問問，我其實有在網路上看到幾間...」
「我明天陪妳去看；我也問一下認識的人有沒有其他房源。」
「嗯。」黎亦安忽然覺得失落，即使坐在李文欣身側，卻隔得十分遠。
原來李文欣並不想每天見到自己...
是自己太依賴李文欣，本來人就該獨立一點。
黎亦安訥訥地說，「我先去洗澡。」
李文欣好像快埋到螢幕裡，頭也不回地答，「浴室的東西隨便用；
毛巾我幫妳準備好了，粉色那條是妳的。
如果懶得開行李箱，漱口杯跟牙刷都準備好了。」
想要獨立，可李文欣又總是在各方面把自己照顧得那麼好。
或許李文欣就是這樣的，對誰都很照顧，並不專為自己。
關上浴室的門，黎亦安對鏡裡的自己咧嘴笑，笑容有些蒼白，有些苦。
這種苦味，即使跟李文欣一起躺在小床上，成為李文欣的抱枕，也沒消散。
5.
在台灣同學會前夕，黎亦安順利找到了房。
那是個兩人房的空房，合租的兩個博士生各自找到工作，一整間空下來，
可以先整間盤下來，再另找一室友分攤租金。
談到兩人房跟合租時，黎亦安期待地瞄了李文欣，
然而李文欣只是對那兩個博士生笑得標準又嫵媚，沒有給她一個眼神。
「文欣，我們合租好不好？」即使猜得到李文欣不主動提是什麼意思，
黎亦安還是逼著自己問出口--李文欣，我們跟以前一樣好不好？我想時常看到妳。
「我租約簽了2年，還有1年期，我還蠻喜歡那裡的。」
李文欣像是務實考慮過現實條件後，給出了標準答案。
可是，黎亦安畢竟太了解李文欣。
這種公式化的答案，無疑是遮掩什麼。也許有什麼事，是李文欣不想告訴自己的。
「沒關係，我想到時候po出來，會有人來應徵當我室友的吧。」
「是啊。」李文欣對黎亦安溫柔地笑。
其實她知道黎亦安來了，還是想跟在自己身邊；
可她擔心這麼下去，黎亦安在這新環境裡，會像是剛上大學那般格格不入。
現在他們不同研究所更不同研究室，她必須心腸硬一點，
讓黎亦安在新環境裡找到除了她以外的同伴。
雖然說黎亦安找到更好的朋友，她會有點不是滋味吧？
一切都會很順利的，黎亦安告訴自己，李文欣也在內心安慰自己，
她是為黎亦安好，雖然黎亦安好像有點難過。
到了台灣同學會會場，各個學院的台灣人都到了。
黎亦安還是習慣性地待在角落捧著盤子拿吃的，像隻倉鼠。
李文欣跟幾個熟人寒暄完，也忙走到黎亦安身側，打算牽她見一下她認識的朋友。
吳蘊蘭走過來了。
吳蘊蘭今天穿了亞麻紡淺黃洋裝，長髮隨意挽著，疏淡的眉眼帶笑，
向黎亦安打招呼，「妳好，我是生科的吳蘊蘭。妳呢？」
李文欣側身擋著，在黎亦安開口前插話，「學姊好，好久不見喔。」
她死命地拖住吳蘊蘭，只期待黎亦安懂得自己，走遠些，別跟吳蘊蘭對上。
吳蘊蘭並沒有具體對她做過什麼，她就是怕，怕起黎亦安這傻愣的落在吳蘊蘭手裡。
會不會被吳蘊蘭掰彎、會不會變成另外一個A女... 她不能讓黎亦安遭遇這些。
然而，黎亦安全沒體會到她的苦心，當李文欣稍閃神，
吳蘊蘭還是把話拋在黎亦安上頭，而黎亦安竟然答得這麼快。
「妳房子找好了嗎？」
「嗯...但我還需樣一個室友。」
李文欣心裡慌透，想出口打斷這對話，
吳蘊蘭卻像把又快又犀利的手術刀割斷李文欣的話頭，
「我租約到期也在找房，方便讓我看一下嗎？」
李文欣要說話，這時身側卻有個女生同學撲抱上前，「文欣～好久不見我好想妳～」
黎亦安心裡不甚舒服，她僵硬地笑，「好啊，那我們交換一下聯絡方式。」
「妳加我吧。」吳蘊蘭在手機上叫出QR Code，黎亦安掃進去。
李文欣恨死身邊這個熊抱女，臉上卻不能表現得不高興。
她還是得體地送走那女生，再走回黎亦安身邊，可這時，黎亦安已經跟吳蘊蘭聊開了。
好像有什麼來不及挽回，類似絕望的感覺撲天蓋地淹沒李文欣。
離去前，黎亦安還在跟吳蘊蘭聊。
李文欣上前拉了黎亦安，對吳蘊蘭微笑，
「學姊，我們叫的車差不多到了，先走了。」
「學姊byebye。」黎亦安對吳蘊蘭笑，梨渦淺淺的，看起來很清純，如朝露般美好。
李文欣把人拉走以後，在車上嘆氣，「安，不要跟學姊太靠近。」
「怎麼了嗎？她感覺人不錯。」
「我覺得這個人不是她看起來的樣子。」
「喔。」黎亦安似乎沒把她的話放心上，逕自低頭打字回訊息。
「妳不是在跟學姊約看房時間吧？」
「是啊，已經說好了，明天讓她來看看。」
「...黎亦安。」
黎亦安心裡有股悶氣，不想理李文欣，於是也不看李文欣，
繼續低頭打字，聲音淡淡地說，
「妳不想跟我一起住，我會找到其他人當室友，妳不要擔心。我會照顧好自己。」
黎亦安想著，其實她只是李文欣一個比較照顧的朋友罷了，不該過分期待。
當其他人這麼撲抱李文欣時，她心裡很不舒服；這都是她的錯，
她佔有慾過剩、她太在意李文欣所以才如此扭曲。
所以她要轉移，先從認識其他人開始，一點一點改正自己。
「喔。」李文欣心頭騰出火氣，又忽地有股透心涼的冷意。
也對，每個人的人生都是自己過的，她多操心有什麼意思。
她覺得吳蘊蘭不好，建議黎亦安離遠一點，可或許那是自己的偏見。
黎亦安就是喜歡跟這樣的人相處，那就去吧，她會照顧好自己，操心是多餘。
回到李文欣的住所，黎亦安透過的立燈拉長的影子，注視李文欣的背，突然很想哭。
跟李文欣一直這麼要好。是因為李文欣在這裡，她才下定決心考公費過來。
這難過卻全是自己的錯，她不應該把自己的重量壓在其他人身上。
李文欣本來就不該承受自己莫名其妙的期待。
她深呼吸順氣，讓聲音穩下來，
「文欣，不要擔心我，我明天早上會整理好搬過去，我預計晚上就可以住人了。」
李文欣沒回頭，一樣是淡淡一聲，「喔。」
洗好澡，兩個人躺在床上，李文欣背對自己，
而黎亦安也轉過身，緊緊抱住自己，穩住身上的顫抖。
她跟李文欣第一次這樣吵架，而這種莫名騰起的怒氣，讓她有失去李文欣的恐懼跟慌張...
可是，她應該要習慣這件事。黎亦安咬緊下唇，
暗暗地想著，李文欣不是自己的，她早晚要習慣這件事，
現在開始調適，是好的。
一切都會好的。
6.
到新租屋的路上，李文欣跟鄰居借車，送黎亦安過去，
兩人一起把較重的行李搬上樓後，李文欣帶著溫和有禮的笑容，眨著桃花眼，
「喬遷愉快。」兩人之間，彷彿不曾有過不愉快。
「文欣...」
「嗯？」李文欣轉身，像是疑惑地看著她。
「如果妳不喜歡學姐跟我一起住，我找理由推掉她...」
「不用，那是妳的事情，自己決定。好啦，我回去了，有什麼事打給我，Bye。」
黎亦安目送李文欣上車，揚長而去。
李文欣好像不管她了，她猛然生起拋下一切逃回國的衝動，頹然地坐在地上，
盯著一室空寂發呆。
在李文欣進入自己世界以前，她是一個人，就算是在國外，
她回到原本的狀態，又有什麼挺不過來的？
下午時，吳蘊蘭來按門鈴。
吳蘊蘭進屋，快速地打量過房子，試了流理臺、浴室等設備，
又看過空下的房間，點頭說，「我覺得這房子很不錯，妳也不錯，
妳覺得我當室友怎麼樣呢？」
「好啊。」黎亦安有氣無力地應聲。
她想好了，開學後就用功念書，早點畢業好了。
這樣一來，只要確保有人分擔房租，這個室友本身人怎麼樣也無所謂了。
吳蘊蘭拍拍她的肩膀，「以後請多指教。」黎亦安勉強地笑，
「嗯，妳也是，請多指教。」
研究所正式開學後，黎亦安確實感受到學習強度落差的陣痛。
在課前完成閱讀範圍，時常耗上大半天工夫，加上時不時的報告轟炸，
黎亦安泡在圖書館裏頭有如泡標本，租屋就像飯店似的，
而先前跟李文欣的不愉快，也因忙碌疲乏無暇想起。
這天在圖書館，黎亦安撐著頭，繼續翻她的指定閱讀範圍。
有個聲音輕輕地說，「妳怎麼還在這裡？」
黎亦安轉過頭，一臉迷糊，愣了半响，「學姊？」
「妳忘記了？」
「什麼？」
吳蘊蘭有些好氣又好笑，她這室友小妹妹就是個書呆子，
整天不見人影，除了學科上的事情，講什麼忘什麼。
於是她一臉無奈，又說了一次，「我們搬家也有一陣子，
趁這個機會我想請一些朋友來家裡慶祝Thanksgiving，妳忘了？」
「啊！」黎亦安如遭雷擊，闔上書本，有些慌張，「那個...我要準備什麼？」
「就知道妳會忘記。東西收一收，跟我走。」
「喔喔...」黎亦安跟著吳蘊蘭起身，踏過積雪，兩個人上車，
去賣場搬了佈置品跟火雞，回租屋處做裝飾。
即使同住一屋幾個月，她跟吳蘊蘭仍十分不熟悉。
吳蘊蘭戴眼鏡時，側臉很沉靜，身高跟李文欣差不多。
「今天有誰會來？」
「台灣同學會的幾個...大概4個人，文欣也有來喔。」
「恩，好。」
正式開學以後，她不怎麼跟李文欣聯繫；李文欣會在幾個節日傳訊息給她，
而她也回應幾句，兩個人乾巴巴的，沒有多少話。
忙的時候覺得無所謂，而在節日跟活動這種強制性的空閑，不能專心看書，
她不斷想起李文欣，覺得自己依賴心強得無可救藥，胸口又悶疼。
「那個火雞的填料，妳先去塞，塞完還有時間的話，零食擺好放桌上。
火雞的時間我會控制。弄完以後妳要去看書就去吧，他們到了我再叫妳。」
「謝謝。」
「別客氣。」
吳蘊蘭把火雞塞進烤箱時，黎亦安已經擺好桌面零食，回房間看書，等待著客人來到。
到飯點時，門鈴聲響起，黎亦安才放下書本，到客廳，
像個擺件似站著，有些僵硬地笑，小小聲地跟幾個見過幾次面的人說話。
李文欣晚一些才到。
在黎亦安正式入住以後，她第一次踏進這間屋子。
幾個人裡頭，她是瞬間找到黎亦安。
黎亦安穿著淺灰色的V領毛衣，深藍的牛仔褲，臉色有些蒼白，
看起來更內向更不擅與人交談。
吳蘊蘭走近黎亦安身側，輕輕攬著黎亦安，「嗨，文欣。」
李文欣非常不快，臉上帶笑強壓情緒，
把兩個牛皮紙包的瓶子放在桌上，「Happy Thanksgiving. 謝謝學姊邀請。」
黎亦安走向李文欣，「文欣...」
李文欣坦然回望，「好久不見，最近好嗎？」
「嗯。」黎亦安卻不知跟李文欣說什麼，直盯著李文欣的臉，
心亂如麻，勉強地笑了一下，「老樣子，都在念書。」
吳蘊蘭接過話來，一臉老熟人發牢騷的架勢，
「她跟我合租我是賺到了，根本1/2租金住整層樓好嗎？
嘖嘖，多認真多好學的一個小朋友。」語畢動手捏了黎亦安的臉，
而黎亦安愣在當場，她不知怎麼去反應吳蘊蘭突然的侵襲，
抗拒地抓住吳蘊蘭的手，而吳蘊蘭反握住她，牽她的手，鎮壓一切反抗，
同時又動了一隻手揉亂她的長直髮。
黎亦安扭動身體閃躲著，皺起眉頭，「學姊，不要這樣。」吳蘊蘭停下打鬧，
「好啦，我去看一下火雞，小書呆子。」
黎亦安整理頭髮，一臉抱怨的神色，全落入李文欣眼底，讓李文欣暗自惱火，
心裡想道，黎亦安身邊的位置、做這些事情的人，應該是自己，
黎亦安現在是讓吳蘊蘭取代掉她了？
李文欣晶亮的眼眨著，依舊柔媚，更因心頭如火燒，眼尾有些發紅，益發勾人。
她走到黎亦安身側，靜靜地感受久違的淡香。
一樣有股肥皂味，又因為冬天，身上還有護手霜的柔軟木質香氣。
「原來妳跟學姊這麼熟了。」一句話說出來，充滿酸味，
李文欣自己嚇到自己，她竟如此講話不經大腦。
黎亦安不知怎麼講這件事，她也不知道學姊今日幹嘛動手動腳，只是點點頭，
又想多跟李文欣說話，
「妳這陣子好嗎？學期也快要到尾巴，妳年底有要回家嗎...我們...」
廚房傳來吳蘊蘭的聲音，「妳要不要找文欣一起，我們幾個去Alaska看極光？」
李文欣像是打乒乓球似地回話，
「太陽黑子活動已經下降了，而且那邊好冷...我在考慮要不要回台灣。」
「喔，這樣啊，那亦安妳呢？」
黎亦安有些為難，她是公費出來，本身沒有剩多少出遊的預算，
更不用提來回台灣的機票。
她小小聲地說，「我打算在學校看一下書...可能去鄰近的城市走走吧。」
「真是的，妳去附近城市走，租車子開個一兩天也大概是去Alaska國內機票來回的錢，
跟我去吧；再說，如果不是有旅伴，一個人去Alaska也不好玩。」
李文欣盯著黎亦安，不再理會這話題，逕自問了，「有沒有開瓶器？」
吳蘊蘭從廚房出來，給李文欣開瓶器，又走到黎亦安身側，
「怎麼樣，要不要一起去？」
「我再看看。」
「機票已經開始漲了，妳快點決定吧。」
一個男生怪叫一聲，「Wow... 四十年窖藏single malt！」
聞聲而來，另一個女生一臉迷醉地說，「好香...謝囉文欣。」
吳蘊蘭是個得體的主人，「我冰箱裡有冰塊，有誰要？」
「我、我！」那看到酒眼睛像發亮似的男生忙舉手，
「要一個Whiskey on rock，配義大利麵或者三明治。」
那女生嫌棄地瞪一眼，「白痴村上迷。」
「不准妳汙辱我的村上！」
「我是說你白癡，不是說村上春樹白癡！」
兩人兀自鬥嘴，李文欣倒了半杯Whiskey，靜靜飲用。
外頭下雪，Whiskey她擱在窗台一下午，早就是冰的，現在入口，
先是冰的刺激，後勁是甜辣熱捲在舌尖，有點嗆，
她艷得像朵花，沉沉媚眼投向黎亦安，自己的視線卻有氤氳水氣，
她覺得被酒辣出眼淚。
黎亦安也看李文欣，她沒看過李文欣喝這種烈酒。
在她不注意的時候，李文欣已經是能喝烈酒的大人了。
她還像從前，見到李文欣就克制不住地繞著她轉...像個小孩。
或許，她就是幼稚，才一直介懷諸多小事。
為了長大，她抿一口Whiskey，溫醇前味翻出的嗆辣衝得她滿眼淚，嗓子有點啞，
她也不知道說什麼，還是望著李文欣發呆。
火雞出烤箱時，6個人坐上餐桌，有一搭沒一搭聊著。
火雞肉烤得十分柴，裡頭的糊狀的料間雜能辨出形貌的食材，
算得上香濃可口。李文欣食不知味，感覺複雜；
她是想要黎亦安更融入環境，當初才沒跟她一起住，
而黎亦安選了吳蘊蘭這種人當室友，她氣得不想多管。
結果她不管，這幾個月下來，黎亦安還是老樣子，一樣讓她擔心。
除了擔心以外，更多陰暗情緒瘋狂滋長。
她見不得黎亦安身邊有誰可以隨意摟摟抱抱、隨意揉亂那頭柔順的長直髮。
當餐點差不多吃了，幾個人一同收拾餐桌，
吳蘊蘭走向在水槽裡處理盤子的黎亦安，語氣似乎帶著寵溺，「這個我來。」
用乾布擦過黎亦安的手，「妳這種天生嫩手，就不必在這摧殘了。」
李文欣看了一眼，低頭擦了桌子，不去管吳蘊蘭，視線也避開黎亦安。
她很快讀懂自己的陰暗，很快明白這種情緒是嫉妒...
嫉妒的源頭，讓她內心的火氣更盛。
擦完桌子，李文欣縮到沙發裏頭自斟自飲，頭有些昏沈。
雪夜的孤寂感再次湧現。
在A女之後，她還有幾次冒險。在身體上，她是個放得開也看得開的人，
用app約不認識的女人互相取悅，是生理期前後慾望氾濫的發洩，
在高潮時腦裡空白一片，應該是快樂的。
空白散去後，卻嫌這些身體接觸很煩膩，越想越覺得自己悲哀又孤單。
那些時候，她想念過去在黎亦安的租屋裡，抱著黎亦安睡，
跟黎亦安打鬧，到了隔天一早有熱騰騰的早餐。
因為那頓早餐，隔天讓她想殺人的早堂課，她能輕易原諒。
想起黎亦安容易害羞發紅的臉，心裡頭很溫暖。
有一個人在那裡，有一雙眼永遠凝望自己。
可是那個人不在身邊，她自己一個人在陌生的地方飄蕩。
性愛後她總是傷感地想念舒適溫暖，帶著肥皂氣味的懷抱。
她喜歡把黎亦安抱在懷裡的感覺，一直是這樣，她從不深究這是什麼意思，
只想一直持續下去。或許，是沒辦法持續了。
黎亦安要變成別人的了。
「啪！」 燈滅了，暖氣運作的白噪音也消失，室內寂靜半秒，
Condo上下傳來暴躁的抱怨聲。
「欸...樓上在叫說，妳們電線好像被雪還什麼東西弄斷了。」
黑暗中，喝得臉紅的男生開啟手機，仔細聽周遭鄰居的鬼吼鬼叫。
女生沒喝多少酒，嘆一口氣，
「蘊蘭，妳晚上跟我走吧，在我沙發上窩一晚。
我的沙發好過妳一晚沒暖氣還不能洗澡。」
「黎亦安妳跟我走。」李文欣的聲音低沈，帶著命令意味。
其他人有些驚訝，李文欣講話向來是客氣禮貌，結果，
酒後現出原形，原來是個女暴君。
吳蘊蘭在黑暗裡，皺著眉頭。她以為李文欣是個外強中乾的花蝴蝶，
動過追求的念頭。可看來這不止是對自己沒意思，實際上，
這人從頭到尾也沒有她所想像的柔軟性格。
「嗯，謝謝。」黎亦安摸黑，找到李文欣，小心地坐在她身側。
李文欣一把撈過她，偏高的體溫包圍黎亦安，而後背抵著李文欣豐滿的胸，
黎亦安覺得喝沒幾口的酒意全衝上臉，臉面又紅又辣。
「好吧，也只能這樣了。」吳蘊蘭坐在那女生身邊，
有些詫異李文欣有如八爪章魚的動作。
看來李文欣不止個性硬，還佔有慾很強。
吳蘊蘭在心裡偷笑，那豈不是跟自己一樣？
「車子再1分鐘到，差不多要走了。」李文欣起身，走得很穩，
手上的力氣一樣大，牽起黎亦安，毫不猶豫地往外走，
而吳蘊蘭叫道，「別忘了外套！」
李文欣沒管黎亦安要往回走拿外套的意思，
把自己的外套披在黎亦安身上，「走了！」
積雪的路上一片漆黑，電線斷了，整條街沒有電，
靠著由遠而近的車燈，黎亦安稍微看清李文欣的臉色，「欣...」
「妳先上去。」打開門，不由分說把人塞進去，
自己也坐進去，才像是想起什麼似地拉下車窗，「謝謝招待，Bye。」
吳蘊蘭嘴角撐得有些僵，而另個女生只當李文欣醉了，
手抱胸，冷得直發顫，「這車怎麼還沒到...」
7.
雪夜裡，車開得不快。
李文欣上車後，靠在黎亦安身側，閉上眼，
彷彿全世界剩下黎亦安、還有黎亦安身上讓她安心的香味。
「妳喜歡吳蘊蘭嗎？」
車廂的沈默持續一陣子，才聽到李文欣開口，
黎亦安以為自己在幻聽。她隔了幾秒才說，「也還好，就是室友。」
「嗯。」
幾分鐘後，到李文欣的租屋，兩人下車時，
李文欣挽著黎亦安的手，小心地踩過積雪，小聲地說，「不喜歡她就好。」
「什麼？」黎亦安沒聽清楚，到電梯間又問了一次。
李文欣的雙唇因酒更顯紅潤，妖媚的眼眸半垂，慵懶地說，「她喜歡女生。」
「嗄？」無意間聽到室友隱私，黎亦安有些驚訝。她從沒注意過這件事。
電梯抵達樓層，李文欣開了門，讓黎亦安先進去，才關門換上拖鞋。
越靠近黎亦安，越湧現強烈的慾念，她從身後抱住黎亦安，「我跟她一樣，喜歡女生。」
李文欣濕熱的氣息貼在自己身側，每字每句落在她的耳膜，
刺激她的心臟，心跳如鼓。面前的立鏡，映著李文欣濕潤晶亮的眸子，
癡癡望著鏡中的黎亦安。
她們兩張臉，貼得很靜，臉色都泛紅。
黎亦安混亂又止不住喜悅，李文欣喜歡女生，那李文欣是說，喜歡她？
這種感覺，是困惑、難以置信，心裡卻又驅使自己相信。
這是說不出的滿足，應該是快樂的，同時對快樂感到惶恐。
「喜歡我嗎？」紅脣貼在耳際，熱氣侵襲耳廓，一股哆嗦直鑽心髓，
奇怪的感覺從胸口向外擴散，黎亦安覺得手腳都有些軟。
「不要這樣。」聲音是發抖，她握住李文欣環抱自己的手。
李文欣鑽出黎亦安的手掌，雙手貼著單薄的背脊，幾根指頭往下鑽，
探入毛衣，解開胸衣的釦子，從後方撫上了她的胸，
柔軟溫熱的，恰好手掌大小。
她輕輕揉捏，感覺黎亦安就在她懷中發顫，咬緊下唇，壓抑所有聲音。
平素清純的臉漲紅，天真的眼眼眸染上霧氣，盈潤地半闔半閉。
鏡子裡映照出這隱忍的模樣，李文欣看在眼裡，心裡的騷動越發強烈。
因為她的觸碰，懷裏的黎亦安難以自抑，隨著她的動作而喘息踉蹌，
失去冷靜，失去朝露般輕淺的氣息，而是混濁、強烈慾望的緋紅，
李文欣笑了，黑瞳亮如炬，嚙咬黎亦安的耳朵，一路向下攀咬脖頸，留下淺粉的吻痕，
「嗯，妳是我的。」
黎亦安快站不住腳，身體的騷動從耳朵從頸子跟胸前，不斷向下匯聚。
衣服被撩起，露出白皙的肚皮，凌亂地蓋不住什麼，
而李文欣沒有脫下黎亦安的牛仔褲，沿著褲縫，
探到她兩腿間，那個濕熱的觸覺，讓李文欣笑得更媚，
手指隔著布料，愛撫腿縫頂端的敏感點，黎亦安一聲呻吟像啜泣似地漏出，
人也往前傾倒，要撞上鏡子，就在撞上前李文欣一勾，把人攬在懷裡，
半拖半走地倒退到沙發上，讓黎亦安坐在自己大腿上。
李文欣不曾放過那個敏感，在揉捏過程，另一隻手撫弄著黎亦安的乳尖，
舌頭舔過耳廓，「舒服嗎？想要嗎？」
快感在堆積，黎亦安覺得雙腿之間有什麼在發脹即將炸開來，
可她又不想那源源不絕如涓滴累積的快感斷絕，
於是緊緊夾著身體，憋屈壓抑，可是身體脫離意識，
胯部跟著李文欣的手蹭動越來越快，帶著鼻音呢噥，「我想要...」
李文欣抽開手，把黎亦安放倒在沙發上，連同內褲一起把牛仔褲拉下，
腿間稀疏的毛髮下花朵綻放，嫩紅發脹帶著水澤，
像是一擠壓便能滴出蜜一般。
感受到李文欣的目光，黎亦安遮臉，想把腿閉攏，
然而李文欣已經跪坐在她大腿間，饒富興味地盯著黎亦安發脹泛紅的私密處。
她俯下身，輕輕舔過大腿根，黎亦安彷彿承受不住地顫抖著，帶了點哭腔，
「欣...欣...」李文欣好像很熟悉這後事情，是不是也跟很多人做過…
現在的李文欣是把她當成哪一個女人呢？
「很想要嗎？」 手指擺弄著發脹的私處，在縫間游移，
間或觸碰那顆發脹跳動如心臟的敏感點。
「唔...嗯...」黎亦安雙手摀住嘴，閉上眼，感覺自己是一根弦，
而那根弦捏在李文欣指尖，時而溫柔捻揉時而暴烈地彈弄。
「說嘛，不說我怎麼知道，嗯？」
熱氣哈在私處，舌尖撥開了敏感處的包皮，畫在那細嫩的肉上，
黎亦安像被甩上岸的魚，拱起腰彈跳，而李文欣就退開來，
壓在黎亦安身上，低頭吸吮著那小巧泛紅的乳尖，膝蓋輾壓在溼透的腿間。
黎亦安緊緊抱住李文欣的頭，喘息著，而李文欣在下方動作，挑逗地說，
「説妳是我的。妳喜歡我這樣對妳。」黎亦安覺得混亂，
身體是快樂，胸口卻刺痛著，忐忑猜測，李文欣說喜歡女生，
是不是指這種身體上的喜歡，而她又喜歡過多少身體了。
她覺得難過，這難過讓她掉下眼淚，忽然懂得自己是怎麼了。
她想要李文欣愛她，是她一個人的，於是她做不到李文欣的要求，
掙扎地說，「欣...我...我愛妳...」李文欣聽到愛這個字眼，
滿意似地坐起身，把黎亦安的雙腿抬在肩上，兩根手指進入黎亦安的身體，
低頭看著鮮紅濕淋淋的身軀吐納著自己，再望向黎亦安咬緊下唇又迷離的神色，
李文欣覺得這樣占有一個人，有股無法言說的興奮與滿足，
她止不住內心獸一般的衝動，笑著說，
「妳好濕、好熱、好緊。妳喜歡我這樣對妳。」
在黎亦安身體裡勾起手指，黎亦安呻吟出聲，睜大著眼，
眼裡滿是水色，漸漸溢出，像在哭泣。
黎亦安突然覺得傷心，閉上眼睛，側過頭，
身體隨著李文欣的掰折律動而動，熾熱而刺激，身體是在快炙烤下霹啪出聲的肉塊，
她傷心，厭棄自己的動物性。
李文欣興奮地動作，速度越來越快，
感覺那內裡越發潮濕緊縮，她低頭嚙咬黎亦安的唇，
在唇舌交融時，感受黎亦安瞬間的緊繃、顫抖以及喘不過氣的呻吟。
渾身放鬆失重的黎亦安，癱軟在沙發上。
光被擋著，李文欣深深望著她發潮紅的臉，才退出她的身體。
李文欣抽了幾張衛生紙，輕輕擦拭黎亦安一蹋糊塗的下身，
整好黎亦安的上衣，從房間撈了毯子密密地蓋好黎亦安，
確定客廳的溫度合適，才進浴室盥洗。
黎亦安困倦地想，即使是發生這種事，李文欣還是會照顧人，
或許這樣子就夠了，不要再想了。
浴室裡，李文欣迷茫地望著自己。有一個人溫順可愛總專注看著自己，
突然間這雙眼可能投向別人、屬於別人的，她湧現深黑暴力的情緒，
撕裂溫和體貼的表皮而起身佔有。
過程裡的感情跟興奮，無比真實。那是無法直視的混亂感。
從浴室出來時，看見黎亦安闔上眼。潮紅退去，
眼瞼好像有點眼淚的痕跡，瘦削的肩膀露出，上面印著自己的吻痕。
這副脆弱模樣，讓她憐惜，強烈地想捧在手心呵護。
於是端了熱水，仔細擦著黎亦安的身體。
黎亦安身體很白，觸感很柔軟，身上幾個怵目的深紅斑紋，
都來自她方才的吮吻。
這個人是黎亦安，想起來會覺得溫暖。
她喜歡把黎亦安抱著懷裡。
在機場見到黎亦安時，她覺得黎亦安為自己來的，
只是她的直覺不曾預言，她會對黎亦安做這些事、黎亦安會說愛她，
而她的佔有慾，強烈到打算獨佔黎亦安或軟弱或瘋狂的模樣。
把黎亦安擦乾淨，抱在懷裡。
兩個人擠在沙發上很勉強，只是在過去一年，她想著的，
就是抱黎亦安一起入睡，彷彿只有這個人，能讓她心口滿滿的，覺得溫暖。
8.
黎亦安醒來時，渾身痠痛。
半邊身體麻了，李文欣一顆大頭靠在自己肩上，還在滴口水。
她掙扎起來，「起來了...」
一瞬間，彷彿回到大學哪個夜晚，李文欣賴在她床上，
她們掙扎著起床，準備去上課。
「嗯。」李文欣半睜著眼，又閉上眼，繼續把黎亦安往懷裡帶。
「我要起床了；報告deadline在明天，我還差幾個段落、還沒檢查...」黎亦安扭腰，
雙腳落地時，腰的痠疼、雙腿間不適感，提醒自己，她們發生過一些事。
也許青天白日了，夜裡的事就當發酒瘋算了？
她望向李文欣困倦而褪了幾層妖媚的臉孔，在心底暗暗打算。
她想先去洗一洗，身體感覺竟是清爽的，沒需要洗。
浴室裡的布巾略帶潮意，像是剛用完沒多久。
再走出浴室，李文欣依舊困得很，像是整晚沒睡在補眠。
黎亦安感覺複雜，應該要責怪李文欣對自己亂來，
李文欣卻在累極的時刻，一樣記得把睡成豬的自己徹底收拾乾淨。
實際上她並沒有全力反抗，認真地拒絕過李文欣。
「文欣，我先回去了。」拋下一句話，黎亦安走了。
回到租屋處，吳蘊蘭還沒回來。黎亦安收拾筆電跟資料，又去圖書館。
李文欣醒來，看著皮沙發上幾點暗紅色，回想起自己對黎亦安做的事，找不到任何藉口。
如果沒有這個意思，就算醉了，也做不出來。
她就是有這個意思，乘著醉意而為所欲為。
她就是嫉妒，想要佔有黎亦安這個人的慾望跟衝動無從遮掩。
在天光映照下，遠處屋頂垂蓋雪堆，沒有陽光的上午，
看不透的雲層讓她覺得壓抑。
心裡的慾望很清楚了，她要這個人，就去獨佔。
「對不起。」
到中午時，黎亦安短暫離開圖書館，手機閃了這條訊息。
她心裡有點苦，直接回了：「沒關係，我知道妳不是故意的。」
李文欣想著，其實她是故意。「年假想去S市嗎？」
過了一陣子沒有回應，李文欣接著打，「只有我們兩個。」
結果黎亦安很快回了，「好啊。」
李文欣笑了，那頭黎亦安則恨死自己對李文欣什麼都說好的毛病。
「就這樣決定囉，我去訂旅館。還有一件事，晚餐的時候告訴妳。」
「約哪裡？」
「我買burritos去圖書館找妳。」
「嗯，到了打給我。」
一下午唸書，心神不寧，黎亦安腦子轉著都是李文欣準備要說的事。
好不容易熬到晚餐時間，李文欣打來，她趕忙收拾物件，走出圖書館。
李文欣接過黎亦安手頭的物件，把人拉進自己的車子裡。
車裏有股嶄新的味道，黎亦安奇怪的問，「妳鄰居借新車給妳？」
「今天買的。」
「幹嘛買？」
「以後我們會常常去旅行，乾脆就買車了。」
黎亦安不說話，想著這或許是李文欣賠罪的方式，她淺笑，
「一起出去的話，租車就可以了。」
「嗯，而且我想幫妳搬家。」
黎亦安猜到李文欣的意思，皺眉頭，「我租約還有半年...」
「我找到人願意接了，妳要不要讓？」
「妳其實不用這樣。」
「我想跟妳在一起。」李文欣看著黎亦安，無比認真。
「...我們能在一起多久？」
「很久。」李文欣牽起黎亦安的手，「我喜歡跟妳在一起。」
黎亦安有些忐忑，可是李文欣的掌心很溫暖，
而她一直以來，都喜歡待在李文欣身旁。
她想說好，她想問的問題很多，可到底她想知道的，只有一句話：「妳愛我嗎？」
李文欣其實不清楚愛是什麼，她還是篤定回答，「愛。」
沒有其他字眼可以解釋自己的佔有慾，也沒有其他字眼能說明為什麼有這個人在，
她覺得滿足而不寂寞。
「嗯，好，我們在一起很久很久。」黎亦安對李文欣甜甜地笑。
李文欣也笑了，輕吻黎亦安臉頰。
於是她們從學生時期相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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