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創作] 好好－5
「你是我最想留住的幸運。」
《2010》4月
同學會結束之後，有些同學吆喝著要去別的地方續攤，
於是我們又跑到某座山上看夜景吹風，
鬧著鬧著時間一下子就過了，轉眼來到道別的時刻。
等著那台還沒來的列車，我們望著車子即將來的方向。
「你要往哪？」
「公館。」
「我要往淡水方向的。」
「那，妳的車應該在對面。」
地上的紅燈閃了起來，風變強了。呼呼呼地，空氣也跟著躁動了起來。
「妳是不是換號碼…我好像沒有妳的電話。」她在我身後開口。
應該要裝作沒聽到的吧。
但她的聲音，在嘈雜聲中仍舊清晰得嚇人。
對於她，我失去所有拒絕的能力。
也不知道哪來的想法，忙亂之中找不到紙張，
只好抽出包包的筆，將她的手掌心抓過來，潦草地留下10個數字。
「我要上車了…再見。」不知道為什麼，直到現在，先開口說再見的仍舊是我。
擠進車廂裡，回想剛剛幾個小時裡發生的事簡直就像是我的一場夢，
還是一場這幾百個日子以來，已經不停重複播放的夢。
在我那個夢裡，沒有太鮮艷的色彩，
只有淡淡的陽光，還有熟悉不過的操場草地氣味。
我聽到有人叫我的名字，猛一回頭，卻只看見一道離去的影子。
我的手指還留有剛剛接觸到你掌心的感覺，
那一霎那，時間以百倍千倍的速度倒帶回到那年夏天，
每個心動和心痛又再次歷歷在目，
直到手機的震動聲把我從游離的思緒中拉了回來。
「好久不見。」
我的視線、我的世界，因為這四個字，全變得好模糊。
《2006》9月
升高二的夏天，比起來總是多了那麼一點粉紅色，
身邊越來越多同學，似有若無透露出戀愛的氛圍。
女校充滿著流言蜚語，誰和誰曖昧、誰和誰吵架，
女生之間的感情流動很細膩，於是每個人都練就了察言觀色的十成十功力。
所以我不懂，我怎麼就沒看出來瑞和可欣學姊的曖昧情愫呢？
簡直蠢得想打自己一巴掌。
但畢竟，這種事情，以前我想都沒想過啊。
顛覆我從小到大的認知，顛覆我對這世界的想像，
堪比哥白尼說地球是圓的理論一樣感到不可思議。
暑假的輔導課，算是先修體驗班，
讓各類組的同學先接觸一下未來自己要專攻的科目，
溽暑夏日，那年還不流行在教室裝冷氣，因此女校的女生是沒有形象二字可言的，
在這太陽比鬼可怕的國度，我們不怕醜死，只怕熱死。
起初都還還算是輕鬆，老師們都還沒下重手，
運用溫水煮青蛙的形式讓我們感覺不出物理、化學等的恐怖之處。
確實是「循循善誘」，讓我這個明明不拿手數學、對語言史地比較有興趣的人，
依然反骨的想試試看自己的能耐，輔導課後仍想繼續挑戰自然組。
高二開學的第一天，就算時節進入九月，天氣還是熱得不像話。
「欸欸今天訂這家，記得第三節下課前拿回來給我！」
一張外送飲料單和空白計算紙出現在我桌上。
「喂，小天，妳不要每次都用這種命令口氣叫我做事喔！機車欸，小心我...」
我作勢要把鉛筆盒裡的剪刀丟向她。
分班之後，坐在我左手邊的就是她，一年B班、現在跟我一樣是二年C班的田欣辰。
原本以為進了新班級，第一個認識的她，是個氣質好、人緣佳的正妹；
經過一個月的暑輔後才發現－根本就跟我一樣擁有用外表騙過人的特質。
至於為什麼我要叫她叫小天？據說她國中綽號都叫小田田（甜甜），
個人覺得實在太不符合她的個性了，叫不出口，
所以擅作主張的決定叫她小天，沒想到她也欣然接受，從此大家就改口叫她小天了。
「今天要訂五十嵐喔～幫忙把單子傳下去。」
雖然心不甘情不願，但人太好的結果就是照樣被吃得死死的。
「蛤，小天每次都偷懶欸，都不去拿新的飲料店單子！」
瑞對著跑去廁所的小天背影大喊，然後順手把我桌上的飲料單抽走。
「欸欸不要太過分喔，我還沒看耶！」
「反正你每次都點一樣的嘛，烏龍綠半糖少冰，我幫妳寫就好啦。」
瑞對我眨了眨眼，大概是一個揪咪的意思 ^_<
被堵得啞口無言的我，起身離開座位，走到教室外透透氣。
我們的學校建築，面對操場呈一個「ㄇ」字型，
如果以面對橫排建築的角度來說明，橫排處就是司令台及行政大樓，
右手邊是益光大樓、左手邊的是朝旭大樓，在司令台後方的就是行政大樓。
一年級的教室會集中在益光的3樓和1樓，
而隔著一整個操場的朝旭，就是留給高三準備大考、不太會受到干擾的戰場。
至於益光的2樓和行政大樓那棟的1樓，就是留給二年級的教室區了。
自然組的二年A班到C班，都在益光2樓，D班到F班的社會組在行政大樓的1樓，
至於G、H的語文跟數理資優班，則離我更遙遠。
很多時候，我下課就只是站在走廊上倚著牆邊往下看，
看著樓下教室進進出出的學生們，發著呆。
沒注意到小天靠近，肩膀猛地被拍了一下。
「幹嘛，在看哪個正妹？」
「看正妹我看你就夠啦，還要看誰？」
「最好是，你以為這樣捧我，我就會對你好一點嗎？少來～」
「欸，你不覺得…社會組的人看起來比較快樂嗎？」
小天故意學我的動作，雙手放在走廊圍牆上撐著下巴，一起看著樓下嬉鬧的學生們。
「嗯...我也這樣覺得，畢竟當初老師也說自然組的課業就會比較重一點，
但是也是為了之後大學可以上比較好的科系吧。」
「什麼叫比較好的科系，我覺得超莫名其妙耶，不是應該選擇自己喜歡的讀嗎？」
我不解的抱怨著。
當時世界上最難的決定，也就只是如何選擇自己未來要讀的類組了吧。
暑期輔導時，老師們下手都還不太狠，課業上也還算應付得來，
所以我以為自己就會走上三類組的路。
然而二上開學後，自然和社會組不僅課業壁壘分明，連同儕情誼都出現變化，
就算是以前一年級的同班好友，一旦讀了不同的組，
也等同於注定往後的生活將越來越分歧彼此望的方向已經截然不同。
****
一如往常，在下課鐘聲響起後，我走到教室門外，雙手托著下巴讓眼睛凝視遠方，
放鬆一下幾堂課下來近距離閱讀的雙眼。
遙遠對岸的朝旭大樓、司令台前方的草皮、更遠一點的資優班，
目光不自覺停駐在了二年D班。
我的眼神很快就定格在一個瘦削身影，
她跟其他四五個人靠著教室走廊的欄杆站著，
每個人聊天的時候，都會轉頭看她一眼，感覺她好像是大家的焦點或中心，
但是定睛再看，就會發現，她其實是群體的旁觀者，
看似融入群體，其實只是在旁靜靜看著她人的那個。
她笑起來的樣子不是開懷大笑的那種，而是讓溫柔的感覺蔓延到周遭的人身上。
我不記得自己到底這樣看了多久，只記得那畫面定格在我的腦海裡久久散不去。
之後每天放學，不知道出自下意識還是什麼沒來由的原因，
腳步總不聽使喚地刻意繞道，往可以經過社會組教室走廊的那端階梯走去，
心裡期盼著一種不期而遇。
第八節課一打鐘，我迫不及待地衝出教室，
不想今天又跟上週一樣，連跟她擦肩而過的機會都沒有，
想必她肯定也是一下課就溜出教室。
才剛走到樓梯轉角處，小天的聲音突然出現在我身後：
「陳以薰，接住！」
一罐飲料突然從遠方飛向我這，一時反應不及的我，
就讓飲料從我眼前掠過、沿著樓梯咕咚咕咚地滾下去。
順著飲料滾去的方向，我看到一個人伸手把飲料撿了起來。
沒錯，就是這麼老梗，就是這麼剛好。
小天在身後嘲笑我笨手笨腳的聲音，彷彿千里之外，
我全身好似神經都被抽掉，四肢僵硬的站在階梯上，只能像座雕像般盯著前方。
「這…是你的嗎？」什麼叫做怦然心動，這就是了。
往後的日子，每當看偶像劇或是浪漫愛情片時，
男女主角總會在相遇的那一刻畫面定格、時間靜止，
週遭的車水馬龍、身旁的人來人往，還在另一個時空繼續流轉，
而那時的我，眼中只有當時的你。
「如果我們不曾相遇，我會是在哪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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