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創作] 公事-22
68.
臺北忽晴忽雨，習慣高雄乾燥晴朗的天以後，林綺君漸漸對這從小長大的地方心生厭煩。
這次召開家庭會議，連旁支也找來，討論主題無非是她家人的私事。
一群年過半百的老人家講得口沫橫飛，橫來繞去，就是要多分一些產業去經營。
只不過是一宗外遇緋聞，竟演變為林學謙經營績效、領導能力的檢討大會。
從頭到尾，她沒看林學謙一眼。
不必看，也知道林學謙會演得恰到好處。
旁支們陸續離去，林綺君也準備回高雄，卻被叫住。
她疑惑地停下腳步，才發覺父親、林奕君、林學謙目光都定在她脊梁。
轉身，笑容晏晏不安感逐漸膨脹，擠得肺葉飽飽的。
「我們都聽說了。」
林綺君心裡一突，腦裡飛快閃過的畫面是，她在高雄跟陳桂圓牽手笑得目中無人，
同時間宛如反射，她答了：「哦？」
林奕君率先笑開懷，「我們聽說妳在高雄事情處理得蠻好的，
妳老朋友很看重妳，業界的朋友提到妳，語氣聽起來不是客套，讚妳很能幹。」
父親嘆了一口氣，「就是到別人家裡去做事，才認真做。」
林學謙只微笑，不答話，只想起那場股東會，就是林綺君代表高雄黃家，
打亂他的盤算，自那時起，他每一步都不順。
「我跟高雄黃家談好，借調妳去協助高雄南區分部的事。」
林綺君啞然，陳桂圓先答應了沒跟他先商量？
不爭也得爭，耳際響起陳桂圓冷然平淡的語氣。
看著她的目光，她相信父親的眼神是信賴，林奕君的目光看似肯定及開心，
而林學謙在假笑。
她的手足，不是真的手足，只要一朝她受重用，便是廝殺對象；
林學謙本來就有心接事業，而今林奕君也意圖開啓事業版圖，
合作卻從來不是他們的選項；該說是，合作只是併吞對方的步驟之一。
這樣的直覺，向來是準的。她感受到手足間除了爭產外，沒有多餘情分；
而似乎被陳桂圓說中，由不得她決定爭或不爭，無論她怎麼想，
只消父親一個關愛的眼神，她的手足會像防賊一樣防她。
對這些人，還要講什麼手足情份？
林綺君自暴自棄起來，心中又有些憤懣，已經退讓至此，
還得一再顧及手足的疑心，她乾脆一不做二不休幹到底算了。
「妳怎麼想？」父親問，林綺君沒有遲疑地答「好。」
當這場會結束後，林綺君坐高鐵急返高雄。
進家門時，陳桂圓身著吊嘎斜躺在沙發上，正要起身迎接她。
林綺君撲向陳桂圓，聽到那悶悶一聲「哎喲」，洩憤似地囓咬陳桂圓。
「妳壞透了！」
陳桂圓順了順林綺君後腦勺亂卷的髮絲，嘆息，「這是妳的命。」
一切都是命，是嗎？
林綺君撐起上半身，俯視身下冷靜略帶憂鬱的丹鳳眼。
「這些妳都經過嗎？」
「是。我在美國那麼多年，最後還是被鬥...最後，我還是回來了。」
陳桂圓苦笑，「家大業大，只是更沒人性而已。」
還想說什麼，卻遭到林綺君襲擊，舌頭長驅直入，吻得她缺氧，想不起方才要說什麼。
望著陳桂圓略腫的脣吻，林綺君惡作劇地哼了一聲，
「罰妳沒先跟我說一聲就把我賣去別的公司。」
「怎麼是賣去呢？妳是我的。」反身把林綺君壓到身下，陳桂圓笑容危險。
「欸...我還沒洗澡...」
掙扎間，兩人滾落地板，互看彼此那狼狽模樣，不禁放聲大笑。
「妳有夠掃興。」陳桂圓戳了戳林綺君，林綺君撇嘴，「這叫自救...
我才不要羊入虎口咧...」
「嗯哼嗯哼妳說得都對...」手又不規矩地襲擊，
「只要妳乖乖地走到虎口裡什麼都好噢。」
「我又不是白癡！」林綺君一躍而起，急逃往浴室，就在關門前一瞬，
遭陳桂圓捕獲。
浴室的回音特別大，一切格外害羞。事後想起，林綺君紅了臉，
真心後悔不該逃往浴室。
69.
霧霾日重，魏家老爹不得不買了一台空氣清淨機，
空氣是好一些，耳根卻更不清靜；羅嫂呼天搶地兒女事之餘，
還多了機器運轉的嘈雜聲。
人活到這把年歲，每個時期忍耐不一樣的事，老之將至或根本已經老了，
還多了許多事操煩。
他心目中的驕傲醫師兒子秋實，現在是眾所皆知的「小王」。
女兒跟另個女人不清不楚。
老婆整天碎念這兩件事，轟炸之下他真的覺得壓力大。
可他是男人，他不能怎麼樣；可不能像女人家那般整天哭訴抱怨。
他深吸一口空氣清淨機濾出來的空氣，再大大地嘆一口氣。
誰知，只需要一個嘆息，就足以引爆羅嫂的憤恨，
「福氣都被你這樣嘆氣嘆掉的！我們家以前多好，都是你去當什麼保人...」
盤古開天闢地到賈伯斯推出蘋果電腦，這段碎念的長度，不過如此而已。
他以為自己幾十年了早已習慣，但他實在氣悶極了，
用最快的腳步離開家門，把那躁鬱碎念的妻子留在家裡頭。
去排搭子家摸點衛生麻將，不賭錢，只聯絡感情，
都是他當年的大學同學，退休後閑著沒事，也就組成這個麻將群。
劉太太端出水果擺一旁，麻將沙沙聲夾雜幾句垃圾話，一個下午悠悠過。
打牌打累了，他們幾個五六十的老人家圍在客廳喝小酒，
酒入愁腸，魏老更是心情鬱悶，酒越喝越快，臨到眾人告辭返家，
魏老頭昏腦脹才站起身，便跌坐在沙發上。
幾個朋友忙問，「老魏是喝多了？還能回家嗎？」
劉太太皺眉，「要不要幫他打電話回家？我這有客房，可以讓他待一晚。」
「也好，我有他家電話，我打去給他太太。」一個男同學連忙應。
幾個同學走出門，留魏老在劉太太家裡，竊笑似地說，
「我看劉太太守寡這麼多年，恐怕是還在喜歡老魏。」
「都幾百年前的事了！她早八百年就嫁給小劉，只是小劉走得早，
她忙帶孩子忙工作，才寡到現在。」
「呵呵，也是啦。」
一臉不莊重地壞笑，這群半百老人家彷彿在談論什麼樂事。
在房裡，魏老頭昏腦脹低著頭，劉太太遞了毛巾，
「我知道你不開心，但也不該喝這麼多。」
「我心裡苦啊。」
這一個頭髮都白了的老同學，哭得跟個孩子似的。
劉太太心裡不禁悵惘，這老魏就是蠢，當初只看長相，
只忙著追羅嫂，現在不是落得這樣苦悶。
這像是一場甜蜜的復仇，當初你不領我情，而今我看你自作孽。
劉太太拍拍魏老的肩膀，「好好睡一覺，醒來就好了。」
然後，魏老抓住她的手，可憐兮兮地看著他，「我好後悔，對不起。」
劉太太忽有一陣暢快，看那可憐樣又於心不忍，「你只是喝醉了。」
脫開魏老的手，往門口走，那魏老竟從後方熊抱劉太太，
忽然，幾十年的孤寂感洶湧而來，即使是帶著酒氣、意識不清地討好求愛，
劉太太竟也覺得沒什麼不可。
都這把年紀，有一點火花，試試看也沒什麼不可以。
天光亮起，魏老尷尬地看著自己，以及沈睡中的劉太太。
他記得自己幹了什麼，他只是把每次怨嘆羅嫂時，內心哀怨許久的「如果」付諸行動。
他道歉、他慌張地走，可每當麻將聚開約，他不去便心猿意馬，
去了則越陷越深；終於有個人，能聽他說話，能熨貼他的心。
劉太太看著這年輕時喜歡過的男人，感到歲月補償自己一回。
有一個人能陪陪自己，抱抱自己，不貪她的財，不騙她感情，
這樣的陪伴很受用。
即使這事情戳破，兩人都不體面，可越是如此，越令人著迷，
好像幾十年流逝就是為了籌備這時的盛大與悖德。
他們不過是萬千外遇男女的一組，罪惡的快樂卻讓他們各自感到獨特。
懷有秘密的同時，魏老越來越能容忍羅嫂，甚至他們夫妻感情也變好了；
因為愧疚而退讓，因為退讓而達成平衡。
出軌之於魏老，起先是出於錯誤，而後是為了晚年人生平衡而必須存在的關係。
這也改變他對魏秋實的看法。
也許破壞這倫常，對於個人而言是好事。只要小孩開心就好；一如他現在很開心，
他並不想在乎這些無關他人生的指責。
羅嫂一無所知，滿意於魏老的沈默與乖順，卻更焦躁自己的兒女不聽使喚。
魏秋實只給一通電話，而後再無音訊。
魏春和繼續沒未來地跟一個女人糾纏。
她能怎麼辦，為什麼人生如此不公平？
呼天搶地過後，繼續過日子，再呼天搶地。
日子循環不已，而當她的目光只鎖定在自己身上時，根本無從發覺，
自己幾十年來乖順無出軌記錄的丈夫，正跟她年輕時的「情敵」偷來暗去。
歲月平靜無波，看不見底下的暗流，日子也看似平淺流暢地過去。
魏春和只是慶幸起，她父親終於不再強硬反對她的感情，
而繼續苦惱於自己母親的情緒攻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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