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創作] 相逢有時32消失

看板lesbian作者croatia時間7年前 (2017/02/12 19:42)推噓19(19推 0噓 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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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相逢有時〉32 似乎早有預料，當又思接到Lea的電話時，一點也不訝異。「嗨，請問是楊阿姨嗎？我是Lea。」除了公司行號外，沒有人會在還沒聽到對方開口前，就先自報姓名。 Lea一定是對這個號碼熟爛於心了吧，篤定不會打錯電話，她是這麼肯定，以致於逕自開口，無一絲猶豫。又思覺得有些陌生，過去那軟軟的、童稚的、笑起來像是一串風鈴清脆響的聲音，被有禮的、屬於年輕女孩的青春洋溢取而代之。她再也不能像以前一樣，笑嘻嘻抱起Lea，親暱地喊她：「小Lea，妳在幹嘛啊？」也不能搔著小女孩的癢，逗她格格直笑。電話接通了，幾乎是帶點蠻橫的， Lea說：「我們明天回美國。」然後就是一陣沈默，她在等又思的答案。一路順風。又思在心底默默祝福，並沒說出口。若是脫口而出，這孩子定然會很失望，她無法像面對衛寧時那樣，什麼話都毫無保留。「我一直在想，現在的楊阿姨跟我小時候見到的，還一樣嗎？我本來覺得會一樣，也很期待這次回來能見到楊阿姨，」低低的聲音悠悠蕩蕩，彷彿自言自語。「可其實已經不一樣了。」時間過得好快，快到一個孩子成長了，蛻變成一個十五歲的少女。憂傷、獨立，還有自認能看透世間人情的愁思滿緒。「楊阿姨，妳有沒有想要跟我媽咪說的話？」時間過得好快，快到一個孩子成長了，卻還帶著孩童的天真。殷殷切切，直來直往，昭然若揭。又思不知道該如何跟十五歲的少女相處。她們的思維太跳躍，講話的方式太迫切，而她已經遠離十五歲很久很久，久得拿捏不住分寸。「該說的話，我們已經談過了。」她小心翼翼說著。怨啊、愛的，這都屬於我們這一代的情感，無須讓一個孩子承受太多。「那楊阿姨，」Lea 頓了一頓，語氣十分認真：「妳有沒有想要跟我說的話？」出於下意識，又思險些啞然失笑，又連忙住口。「希望妳開開心心、上次妳媽媽來時提到她健康檢查時查出膽固醇太高，有空妳最好盯著她的飲食習慣，別讓她工作太累—」「還有呢？」Lea打斷她。哪裡還有什麼？能講的都講了，又思不明白Lea為什麼這麼執著，不斷追問。「還有—楊阿姨討厭我吧。」「胡說。」又思輕斥。「楊阿姨怎麼可能討厭妳。」「有啊，在我害妳跟媽咪分開，妳一定覺得如果沒有我就好了。不要急著否認，一定會有這種時候吧，當『我討厭Lea』的念頭跑出來時，趕緊告訴自己，千萬不可以這麼想。她的任何決定都是為了女兒好，自己又算什麼，怎麼能跟一個小孩子吃醋。」又思震驚於一個小女孩的不假辭色，偏偏句句說來酣暢淋漓，直指核心，讓人完全無可置喙。曾經心底的幽微埋怨，竟然以一種赤裸裸的方式躍然而出。「其實我小時候也討厭楊阿姨。」像是要彌補剛剛的心直口快，Lea 放緩語氣：「我記得有一次看到妳抱著媽咪，我覺得很生氣，好像心愛的東西被搶走一樣，一直跟妳們說，最討厭妳們了。」又思莞爾，她當然記得。「當我發現我曾經那麼幼稚，害妳跟媽咪不能在一起時，我覺得我很壞、很對不起我媽。可是楊阿姨，我現在不這麼想了。」又思很想問為什麼，出於身為長輩的自覺，她生生忍住，心裡卻好像有貓抓一樣難耐。「譬如說，我知道媽咪當初決定搬回美國，是為了我好，那是理性的思考。可是我小時候討厭楊阿姨，是一種情感上的反應。大人往往用理性把情感壓住，小孩子相反過來，會用情感壓住理性。就因為小孩子很天真，情感很真實，一說出來就沒事了。不像大人，心裡明明很討厭卻藏著不說，到最後突然爆發出來，才變得很可怕。」或許是因為一長串的中文，Lea 說得有些斷斷續續，還把「小孩子很率真」說成「很天真」，但又思還是聽懂了她的意思。「妳是說，當小孩很棒，想講什麼就講什麼，不用顧忌太多對嗎？」「我的意思是大人在面對真實的情緒時會很難為情，應該像小孩子一樣，討厭就是討厭，不需要掩藏；等到討厭的情緒過了，就不會再討厭。」 Lea字斟句酌道。「我不知道妳們在香港時談過什麼，但我知道我媽咪回來後很不開心。楊阿姨妳真的不喜歡她了嗎？」大人都這樣，隱藏太多、說得太少，總是因為擔心這、擔心那，什麼也不願意講透。她已經不討厭楊阿姨了，但也只能做到這樣。「我說完了。楊阿姨，再見。」嘟、嘟、嘟— 又思聽任那略顯急促的聲音一下敲過一下，久久怔著。讓一個孩子對感情的事指手畫腳，還真是荒謬，又思幾乎想笑了。唇邊的肌肉牽出一點點上揚的角度，最終還是沒笑出來。是什麼讓一個孩子變得這麼早慧？沈荷提過，Lea 從一張當年的新年合照為線索，逐步拼湊出全貌。又或是自己年紀大了，沒想過十五歲的女生可以如此早熟。自己沒有孩子，她無法揣度年輕女孩的心思；可一方面她又很羨慕小寧，有一個體貼的女兒。又思覺得自己已經很勇敢了。小寧來香港時，她每晚都失眠。無論走過多少歲月，體態改變了、面容衰老了、甚至社會歷練將兩個人越拉越遠......但只要小寧一個不經意的舉動，那些似曾相識全都浮了上來。她看著車廂外的風景，她坐在身旁看著她的側影，若無其事地，為她指點每一幅流過的風景有著什麼樣的故事。兩個人保持小心翼翼的距離，拘謹地像是一齣樣板戲，容不得一絲絲的左右偏移。她指點著，話語清晰的，有條有理。但眼角的餘光總不自覺看向對方白皙的頸子。已經有幾絲淡淡的紋理，不仔細看顯不出來，在稍微攤開的衣領間若隱若現。她微側著頭，額前髮絲散過戴著的太陽眼鏡，她隨手一撥頭髮，笑容淺淺.... ..儘管分離已久，小寧無意間流露的種種言語舉止，熟悉到令人差些跌了進去。她怕。她怕這會是場久別重逢後的意亂情迷。盛大的饗宴，誰要走了進去？無論是誰，都沒有精力再經歷一場刻骨銘心了。舊愛最美，那是因為你得不到，於是一層加諸一層的幻想，會將那離情依依如堡壘般鞏固地嚴嚴實實，再不是真正的面貌。所謂的溫存浪漫，都會在柴米油鹽醬醋茶中消耗殆盡。不是不會遇到，只是還沒開始。失眠的夜晚，又思輾轉反側。初晨的陽光照了進來，她又帶著掩不住的悸動，欣欣然赴約。相處的每一天都是快樂也是折磨。她，楊又思，再也踏不出那一步。她還記得剛到香港時的失魂落魄。幸好當時公司對她期待很深，一連丟了幾個高難度挑戰的工作，讓她得以在忙碌的工作中填補起情感失落的那一塊；用工作壓下......沒錯，就是 Lea剛剛說的那邪惡的念頭—如果小寧沒有女兒該有多好！一直到工作上了軌道，她又開始著慌。她能怎麼辦？還能怎麼辦？過去那種荒唐的、見一個上床一個的生活，已經不是她想要的方式。即使她知道這輩子不見得能再見到小寧，她總想著，或許有一天會在路口的轉角、搭飛機的途上，兩人不期而遇。期待什麼嗎？其實她沒任何期待，但總希望自己是好好的，不讓小寧擔心。接著沈荷來了。從兩三個月一兩次的出差順道吃個飯聊聊天，到由得她一趟又一趟過來。如果「她」不是沈荷就好了，這麼好的一個女孩子，體貼甚深、知她甚深，她們倆曾經很開心，幾乎是無憂無慮的，要不是那一絲冒出來的念頭。先是一點點，再像是陣朦朧卻無所不在的煙霧，繚繞了兩人。正因為兩人太相知，所以總無法越過那一道名為衛寧的傷痕。說不清是誰放過誰，但分開的路，兩個人都走得更好。又接著，她遇上Elaine。一個笑起來大喇喇，好似永遠沒什麼煩惱、來自小漁村的女人。被老闆從其他公司挖角過來的業務部新同事，初到時幾乎跌破所有人眼鏡。公司產品特性的關係，業務部潛規則第一條就是外表，手腕可以教、談判技巧可以磨練，但俊男美女就是贏在起跑點上；雖然很傷人，卻也有種人在屋簷下不得不低頭的聽天由命。可Elaine無疑是平凡了點，老闆說，她的親和力強。騙人的吧，一個同事毫不避諱他的嗤之以鼻，看起來乖乖的，一定很有機心，要不然怎麼可能在前公司搶到這麼多案子。機心，廣東話把心機說成機心，又思學起來了。可漸漸地，大家開始發現老闆賭對了。公司的產品在轉型，在一個冷漠的社會中，大家需要的不再是猶如來自異世界的俊男美女，而是一個親切的同伴。那與機心無關，當心防被打開時，產品也越來越容易賣出去。「妳沒什麼不開心的事嗎？」一次拜訪客戶後，幾個人到附近的茶餐廳休憩，慶祝新取得的案子。那原本對她嗤之以鼻的同事，忍不住問。「你有什麼不開心的事？」她反問，笑笑地。「很多啊。」拿下案子後的鬆泛感，同事將領帶一拉，表情誇張：「房貸啊、養老婆孩子啊、怕沒案子下個月業績不好。」「你不覺得人常常分不清楚什麼是不開心、什麼是慾望嗎？很多時候人不是不開心，而是沒辦法滿足慾望。所以囉，你只要多想想開心的事，就不會一直想不開心的事。」「啊？就這樣？」同事搔搔頭，有點不甘心，可又不知該做何反應。「就這樣。」一旁的又思好整以暇聽兩人的對話，Elaine抬起頭來，正好對上她的目光。她給了又思一個俏皮的笑容，燦燦的。 Elaine帶她去看海，不是那種豪華郵輪遊埠的出海行程，就只一個小小的港灣，看著激浪拍打消波塊，那是颱風的前一天。晴空朗朗，天際沈沈，壓得很低。「台灣是個海島，妳會常去看海嗎？」「台北是個盆地，除非開車去北海岸、淡水之類的，才會看到海。妳很喜歡海？」「我在漁村長大，從小到大只要心情不好，就跑到海邊看海。看大自然多麽偉大，人類很渺小，沒什麼大不了的事不能解決。看著看著，心情也跟著好了。」「妳很樂觀。」又思由衷說。「是妳太多心事。」是說者無意，聽者有心。無論有意或無意，兩人越走越近。「我很平凡的。」Elaine苦惱說。「老實說，我真不知道妳為什麼喜歡我。」人總一心嚮往所謂的不平凡，可在走過、經歷過，人才會發現平凡也是種美麗的特質，可遇不可求。又思覺得很安心，在大自然面前，自己多麽卑微，只要一陣海浪就能將人捲了去。那末，還要追求什麼呢？有了Elaine，小小的微笑、小小的攢錢、小小的規劃未來，無須遠大的目標，幸福就在手裡。她們結了婚，又思正式在香港定居。婚禮那天，沈荷姊妹來了，晨君也來了。她本想邀葉怡一道來，但她和晨君剛分手，負笈歐洲深造。葉怡送上一個大紅包，滿滿的祝福，又思一陣感傷。是誰說過，幸福像泡沫，啵一聲，破了。 Elaine走得很快，大自然給予她的恩賜，便是讓大海的女兒不受折磨離開。癌症帶走Elaine的軀殼，留下她的笑聲。又思常常去看海，她想，沒什麼大不了的事不能解決。一望無際的大海，又思變得更坦然。毫無修飾的，她告訴衛寧，她怕她。她怕重蹈覆轍，她怨衛寧每一次的撒手離開。她擔心自己再也承擔不起。又思說盡了害怕，可是她沒告訴衛寧，她還喜歡她。 Lea說，大人往往用理性把情感壓住，小孩子相反過來，會用情感壓住理性。真諷刺，竟然是一個十五歲的孩子來告訴自己，有些話還沒說。 -- http://www.books.com.tw/products/0010593926?loc=P_asb_003 http://croatiayang.blogspot.tw/ -- ※ 發信站: 批踢踢實業坊(ptt.cc), 來自: 180.177.224.92 ※ 文章網址: https://www.ptt.cc/bbs/lesbian/M.1486899720.A.4AA.html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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