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逢有時〉02
衛寧是當了媽媽後才體會到什麼叫做「為母者強」，也才體會到單親媽媽在職
場上到處碰壁的窘境。
所有的公司總因她在國外的高學歷、國際企業的經驗，而打來要求面試。甚至
在她老實承認因為離婚才決定搬回台灣，也覺得無所謂。反而是在她提到還有
一個兩歲女兒時，面露難色：「可是衛小姐，我們這工作常需要加班出差....
..」
衛寧終於理解，三十出頭的女人帶著一個孩子，在同輩中簡直是稀有動物。而
在這麼一個敢衝、能衝的年紀上，公司大可以選擇那些沒有家累的人，並不是
非選她不可。加上衛寧太早步入婚姻，就算曾在知名企業上過班好了，她也因
為懷孕開始請產假、育嬰假，工作上未能累積起足夠的聲望人脈，這種種因素
都讓她回台時很受挫。
她不想依賴James給Lea的扶養費，那會讓她覺得自己一無是處，可每天一睜開
眼睛，食衣住行都需要錢。最後衛寧只能從工作時間較彈性的翻譯做起，不管
是食譜、遊記、生機療法還是財經資訊，她幾乎是囫圇吞棗不願錯過任何一個
機會。一直到在業界累積出些名聲後，衛寧總算能篩選案子，甚至在時間允許
下，跨足接些時薪優渥、卻更需臨場應變能力的即席口譯。
這很不容易，真的。因為衛寧從沒想過有一天她會走上翻譯這條路。所以她也
不願意再回想那段焦頭爛額的生活：一邊哄 Lea睡一邊挑燈夜戰上網找資料、
確認翻譯用法對不對，甚至在還不熟悉翻譯節奏時，被編輯以酸溜溜的口氣調
侃：「呦，我還以為美國回來的高材生有多厲害，連這個字要這樣翻也不知道
啊。」
很多的心酸衛寧就這麼咬著牙過了。那時候爸媽總要她帶 Lea搬回去住，何必
過得這麼辛苦，一個人累也就算了，孩子跟著一起累算怎麼回事。
但衛寧不肯。或許，在她媽媽說出：「小寧，妳怎麼把自己搞成這個樣子？」
後，她就以近乎賭氣的方式決定一切都要自立自強。
是啊，小寧，妳怎麼把自己搞成這個樣子？
直到現在，衛寧還是會在夜半時分突然驚醒過來，身子不受控地發抖。像是一
句惡魔的詛咒，緊緊窒息著她。她以為她可以忘記的，但媽媽卻用這種方式，
竟然連一個字也沒變，像道利針猛地扎來，連躲也來不及躲。
一、個、字—也沒變哪。
十七歲，媽媽震驚地看著她，哭著說：「小寧，妳怎麼把自己搞成這個樣子？
」然後以一種隔離傳染病患的方式，火速將她送出國，安置在親戚家。
三十一歲，媽媽在越洋電話裡嘆了一口氣：「小寧，妳怎麼把自己搞成這個樣
子？」彷彿她才是一切錯誤的肇始者。
十七歲的衛寧、三十一歲的衛寧，全都疊疊錯錯在這句話裡。
媽，我要怎麼告訴妳，我沒辦法帶 Lea搬回去住的原因，是因為只要我睡在我
以前的房間裡就會做惡夢。而妳到底還記不記得，那句話早在我高二時就說過
？
三十四歲的衛寧，當她送 Lea去幼稚園後，她才突然發現，不過就是一句脫口
而出的抱怨，卻總是註定了我要走的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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