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創作] 公事-15
45.
隱在層層雲後，午陽如戒疤淺淺地烙在天際，令人因注目而刺痛，
但不至於目盲。所有的算計，不過是一時的障眼法，
本質上是什麼，等時間到了就現出本真。
陳桂圓上臺北跟林綺君見面，約會以外，也談定林綺君的「總經理特助」職位。
林綺君憤然咬了陳桂圓一口，「我不想工作。」
了然於心，林綺君不是沒腦袋沒手段，只不過為了維持家族內部平衡窩藏著而已。
陳桂圓挑眉，「妳乖，這樣我們有同居名目，委屈妳。」
林綺君默然半晌才哀嘆，「我是被周仁凱弄出公司的，妳把我接進去，
怕給妳找麻煩。」
「哦，妳確定是周仁凱的意思？」
如針戳，林綺君背脊涼起來，苦笑不應。她不是沒想過，
但不願意相信，那個從小玩到大的弟弟，有意害她當眾跌跤。
她已經是名聲差勁、連個好姻緣都難搭上的林家二小姐，這麼多年她除了風花雪月事，
不曾出過風頭，她已經讓到這地步，她不信林學謙不懂。
陳桂圓摟著她，繼續說，「人只能控制自己，腦袋、嘴巴、手腳，長在別人身上。
幫我做事吧，我一個人很忙，沒妳在身邊會想念。」
媚然一笑，桃花眼汪汪盛著陳桂圓專注的眸子，她搭上陳桂圓的肩，
復仇似地吻紅那沒什麼血色的唇，享受陳桂圓彷彿敗陣下來的喘息聲。
「答應了？」陳桂圓溫聲問。
「好啦，我跟妳去高雄。」
她開心，就像風吹得飛快，兩三下驕陽直撲大地，所到之處都鑲了金粉，
讓普通人儼如神祇地在光線裡遊蕩。
讓林綺君跟在她身邊最好，陳桂圓暗暗盤算。
無論是周仁凱挖坑，抑或周仁凱背後還有其他人，她不在意。
既然林綺君跟她在一起，她不要林綺君再退讓。
該飛揚瀟灑的，就別再綁著翅膀縮頭縮尾裝作小雞啄食。她會拆開繩索，
逼那該飛的飛，林綺君該得到的，半點不能少。
林綺君進浴室盥洗，陳桂圓轉頭指示下單，大買周仁凱公司的股票；
反正現在便宜嘛，陳桂圓暗想，她相信另個傢伙也在幹同樣的事。
那個林學謙。
林學謙愉快的聲音揚起，「謝謝你啊。」
電話那頭，周仁凱皺眉，監看公司股票。
黃老的公司跟林學謙旗下的公司都在跟他搶，收股票的價格越來越貴，
周仁凱有點心煩。
他就是等這波消息拖累股價，他多買些回來，鞏固對公司的控制權，
林學謙搶買在意料中，但黃老的動作出乎意料。
心不在焉地回，「謝什麼？我高興做什麼與你無關。」
「姐夫，怎麼這麼說，我很感謝你的幫忙。」
「有什麼事情？」
年後痛定思痛，周仁凱決議取消併購案，以儲下來的資金收購自家公司股票，
鞏固公司經營權，以免跟林家撕破臉，還被林學謙背後捅刀。
林學謙先前給資金給得不乾不脆，屢屢拿他外遇的事威脅，
他實在累了。外遇就外遇，他有，林學謙沒有嗎？
就他林家的女兒不可以讓人辜負，就他林家就可以把其他人畜生？
大不了一拍兩散，沒了林家的關係，他周仁凱還是能經營下去，
擴展速度慢一些不算什麼。作為男人，該有的尊嚴骨氣不能丟。
近來，周仁凱卻煩透了。攤牌後跟林奕君分居，也無法挽回關維奇。
正苦悶，聽見林學謙這興致高昂的語調，心頭就火。
陰險卑劣的人，周仁凱暗罵，語氣漠然地跟林學謙應答。
「姐夫，我聽說你跟姊姊分居了。」
「誰說的？」
「我朋友說，姊姊現在住飯店。」
「呵，你找人跟監，我跟你姊姊說。」
「只是偶然而已，姐夫不用想太多。」
「分居這事，你也是這樣，不算什麼。」
「如果這條消息上媒體，你覺得好不好？」
「無聊。你要講就去講，一天到晚拿這種家事去外頭曬，還想拿來威脅我，
你不覺得可恥，我都替你吐滿地了。」
林學謙心頭一僵，他所知的周仁凱最愛面子，向來不願讓人揭他底牌，
這次竟然對他態度這麼硬，難道周仁凱真捨得跟他林家拆夥？
若他是周仁凱，他說什麼都不會跟林家破局。
暗自盤算，語氣更客氣些，「開玩笑的，姐夫別生氣。」
「你還有什麼事？沒事的話，我很忙。」
全不給他面子了。林學謙臉脹紅，握緊話筒，「打來道謝的。
謝謝姊夫不計前嫌，替我辦了那件事。」
「我周仁凱向來說話算話，你呢？」話說完就按掉電話，周仁凱心情痛快。
現在狀況已經如此，跟林奕君婚姻不知是否能維繫，他已經鐵了心不靠林家，
根本不需要在跟這噁心又不講信用的小人客氣。
回顧這幾年，他實在違背性子應付好久了，沈沈的怨氣一次宣泄，他心情才稍好。
她想念關維奇。其實離婚也好，他終於能把欠了好多年的名分還給關維奇，
卻不知是否錯過時機。
當關維奇離開自己的生命，他才曉得，事業成功可以慢一些，
父母期待可以放一邊，他想要的人生伴侶就只有她；
同時他也自我懷疑，是否離去美化了一切，是否只有不在身邊的人才值得懷念。
這幾天，他也聯繫林奕君。林奕君只淡淡地說，他們回不去了。
維持婚姻關係可以，但不要期待她如過往般對待。
林奕君不再干涉他的私生活，同樣，他也不要干涉她的私生活。
自尊心讓他在電話那頭氣得顫抖，「妳要給我戴綠帽？」
「你先讓我戴了。我很公平，你要的自由我給你，
你要的家族合作事業展望，我也依你，但是你不用再期待我盡妻子的本分。」
「啟俊怎麼辦？」周仁凱意外這女人的冷血，心頭糾結類似喜歡以及不甘心的情緒。
「王子教育你負擔得起吧？」頓時心灰意冷，周仁凱惘然地發現，
林奕君對自己的骨肉也一樣冷血，這麼多年他竟一無所覺。
是林奕君裝得太好，還是他自己太遲鈍？回想起他們兩人交往過程，
林奕君羞怯卻又端莊的模樣，帶著情意的目光，同遊美國時對他貼心對他熱情，
竟然說變就變。
周仁凱泄氣，臉色慘白，「你不愛我了？」
「我愛不愛你已經不重要了。你做了選擇，所以我沒有選擇。
我們回到利益的基礎上，或許是合作夥伴。再多談感情，反而傷感情。
我們今天談的事情，如果你同意，我請律師送文件給你。
我承諾不會告你或你未來或現在的第三者，同樣你必須承諾我，
我未來的感情生活，你不可以干預，民事或刑事的告訴都不可以提。」
大家族的女兒，竟是如此絕情。周仁凱以為自己已經是為全大局的負心人，
此時才感悟，只有更絕情，沒有最絕情。
「我們當初為什麼結婚？」
沈默蔓延，周仁凱鬆一口氣。幸好林奕君不是豪不猶豫的，幸好她還停頓還思考措辭，
或許他們的婚姻不全是權謀。他還是值得被愛，他們之間仍有利益以外的聯結，
儘管林奕君不是他的最愛，但他喜歡林奕君，感情如假包換。
如果從頭到尾，只有他陷入，他不知如何面對自己。
「不需要講當初，我們把當下過好。希望你過得好，再見。」
電話掛斷，周仁凱胸口悶痛。他不明白自己，明明認為搆不上愛情，
只是喜歡、只是家族的需要，在絕情宣告入耳時，他還是難過。
他如此懊惱，不願再忍林學謙挑釁。
反正他要的，林奕君已承諾。他們不會離婚，
他沒有辦法鬆一口氣地奉上原配寶座給關維奇，但他可以鬆半口氣，
告訴關維奇，他們可以光明正大出雙入對。林奕君已經放棄了，
他們可以各過各的了，他多想告訴關維奇。
關維奇只希望他保重，沒有多的回應。
習慣了被愛，習慣在關係裡，瞬間抽離只剩自己，他像是被撈上陸地的鯊魚，
無法呼吸，習慣不了乾澀的風枯萎的風景。
沒有人愛他，沒有人為他顛倒。結束一天後的夜晚，不再有人陪伴，
他尋求陪伴只能花錢買，去酒店。
即使溫柔是虛偽的，至少他擁有那些溫柔體貼，無論緣由為何。
他總忘了山上的別墅，他兒子無聊地打電動，他兒子厭倦了沒人管的日子。
身為母親的林奕君，也彷彿忘了兒子似的，活得痛快。
周啟俊隱約知悉，他父母感情破裂了。他打電話給媽媽，媽媽告訴他，
有事情找爸爸。打給爸爸，那頭是擾攘的歌聲、女人的聲音。
持續一個月，到第二月，他習慣了。溫暖跟關愛已離他而去。
於是，只相處過幾次的魏秋實在網路那頭跟他閒聊，關心他的生活時，
他竟有熱淚盈眶的衝動。
他還是擁有溫情，即使對象不來自父母。
他還是被愛的。
46.
客廳留一盞小燈，書房燈大開，魏秋實窩在裏頭打網路遊戲，
另一頭跟幾面之緣的小朋友聊天，分外憂心。
這幾個月，周啟俊小朋友上床時間特別晚，好像家裡沒大人管。
他耐住性子，邊聊邊找機會勸說。
錢敏儀回家時，他就提了這憂心，錢敏儀揚眉，淡淡地說，
「人家夫妻的事，我們不要管。」
魏秋實訝異地問，「可是我們跟奕君是好朋友，她這樣搬出去住、不管小孩，
也不是辦法...」
「我今天才去找奕君，她心情很差，沒有力氣去帶小孩。」
全篇謊言，錢敏儀講得臉不紅氣不喘。
見面時，林奕君歡快得很。
當林奕君在電話上跟周仁凱攤牌時，她裸著上半身，
靠在林奕君背上，下巴嵌在肩膀，彷彿她的頭從來都長在林奕君身上。
林奕君對她笑得溫柔，隔著電話講絕情的話。
她不開心地問，「為什麼不離婚？」
林奕君掛上電話，面對她，熾熱地凝視，促狹地笑，「嫉妒了？」
手不安分地撫上錢敏儀裸露的胸部。
錢敏儀眼色黯下，喘息著，「沒有...覺得不方便...」
「我們都需要掩護。」林奕君囓咬眼前的肩頭，音色含糊，「離婚然後同居，
太引人注意了。妳還是秋實的太太，我也還是周太太，我們是好閨蜜，
這樣最好。」
臉色慘白，錢敏儀往後退，迅速套上衣服，林奕君不解地望著，
錢敏儀像是回到辦公室，豔麗而冷酷地說，「妳只想跟我玩玩。我不是玩玩的。」
心裡滴血，卻咬牙，她不能退讓，退讓了就無法全部擁有，
她已經不能跟人分享林奕君了。
「不是。」林奕君憂傷地順了順自己的頭髮，「妳知道我家是那樣的，
如果我的事情爆出來，會傷害到我家。」
「妳說的是，傷害到妳以後分配的財產嗎？」
「敏儀，不要這樣。」
錢敏儀梳妝打扮好，仔細地對鏡描摹臉妝，眼也不抬地答，
「妳只要我當見不得光的『情夫』，最好我不要離婚，這樣離開我的時候，
妳也可以拿我的婚姻當理由。」
「我沒有！我想跟妳在一起。」
「妳的決心只夠我們一段露水姻緣。這樣就夠了？」
林奕君站起身，胸口堵一口氣，彷彿要窒息，深深嘆息，走上前捏緊錢敏儀微涼的手，
頭低低地靠在錢敏儀肩上，「不是...我已經拋棄周仁凱、周啟俊...我只要妳。
林家是我的家，妳不可以逼我選。」
或許是自己過分了，或許還要時間，還要慢慢來。錢敏儀緩下語氣，
溫柔地回握，「我們慢慢來...我會跟魏秋實離婚。我等妳。」
溝通失敗。林奕君苦澀地鬆開手。
她需要時間建立自己的企業，需要站穩腳跟，這樣才能在翻臉時無後顧之憂。
「我需要時間做出成績...不然以後我們怎辦？」
「妳想做什麼產業？」
「簡單的...像我妹妹的餐廳，很簡單的事業，夠我們吃穿的。」
「我的薪水也夠啊。」
「在我們林家的標準，拿人薪水不夠穩當。」
「妳覺得林家的標準容得下女人跟女人在一起？」
一時噤聲，林奕君煩躁地後退，坐回床上。
「不會有人認同我們。我們認同我們自己就夠了。如果妳認為要有自己的事業，
我支持妳，但是，如果『林家』認為妳應該要有自己的事業，
我會勸妳想一想，自己要的是什麼。」
在林奕君身邊坐下，錢敏儀像條毒蛇似地吐毒液，最後自己心也苦，
「如果妳真的放不下林家，我們到此為止，也還是好朋友。
妳是我最想要的人，我不希望離開妳之後還有任何退路，我會跟秋實離婚。」
林奕君嘆息，「何必這樣呢...妳在逼我，妳在威脅我。」
「我是逼妳。妳呢？」
「我是林家的女兒。」
「嗯。」
「我可以不是周家的媳婦，但我永遠是林家的女兒。」
「嗯。」
「我想要家裡的認同...也許做出一番成績家裡會同意...」
「這是不相干的，其實妳知道，妳只是逃避。」
「為什麼不讓我逃避？」
「因為我們相愛，不需要對任何人交代。」
「自私鬼。」
「在。」
「我愛妳。」
「我也愛妳。」
無論如何爭執，她們在分開時總是笑著。不安在擴散，錢敏儀假裝她受得了，
假裝她們兩人總有辦法解決。其實她害怕，林奕君會因為家裡一句話，
掩埋她們兩人...而她無能為力，甚至應得此報。
她傷魏秋實的心，她破壞周仁凱一家的幸福日子，
他人的悲傷後方，有她甜蜜豔麗的笑容，幸福竟需喋血捕來，
也許有那麼一天，她當伏法，她失去她所要的，就當是遲來的報應。
所以能幸福時，賣力地幸福。
魏秋實詢問她林奕君的狀況，擔憂周家的狀況，她陰險地謀劃離婚的步驟，
淡淡地說，「那麼關心周啟俊，是不是因為林奕君？」
「當然啊！」魏秋實渾然不覺地答，「她是我們的好朋友，我們當然要...」
「原來這麼久以來，你都喜歡她。」
魏秋實百口莫辯，氣沖沖地說，「我沒有！你怎麼誣賴我？你跟奕君也很好啊！」
「我跟她本來就是好朋友，你應該要避嫌。」
「周啟俊一個人在家很可憐，我只是偶爾去陪他玩電動而已；
而且那時候你也不在家啊。」
錢敏儀諷刺地想，那時候她跟林奕君在一起，魏秋實反而是陪周啟俊小朋友吧？
妻子跟外遇對象約會，魏秋實幫外遇對象看孩子...這是怎樣一筆爛帳？
心裡儘管羞愧，錢敏儀嘴巴不饒人，「算了吧！你自己安什麼心你自己知道。」
「敏儀！」
魏秋實氣極，卻拙於口舌分辨，眼見錢敏儀又出門，
「那妳一天到晚不在家又是跟誰一起？」
「你不信我，那離婚啊！」
「什麼都要離婚，我沒有對不起妳為什麼要離婚？」
錢敏儀在心裡哀嘆，是我對不起你，臉面卻撐起憤怒猙獰的模樣，
「夫妻沒有信任，在一起沒有意思。趁現在沒有小孩，分開算了。」
刻意地甩門離去，滿心罪惡感，錢敏儀仰頭夜空無盡的黑瀰漫開來，
宛如網羅捕撈她這惡人。
她為了自己，犧牲掉他人，可是她必須如此。為了她要的感情，她不願傷的人也得傷。
心情極差，魏秋實打電話給自家的妹妹訴苦。
魏春和實在不知如何是好，好多次想提示自己的兄長，
錢敏儀在外遇，卻從兄長痛苦語氣裡，感受到深沈的愛。
如果是愛的，那不知道這件事，比較幸福。她擅自決定，擅自隱瞞。
每當她掛上電話，愁眉苦臉的表情惹得駱文澤抱歉。
駱文澤覺得，她不該跟魏春和講這件事。
已經預料魏秋實跟錢敏儀之間關係崩壞的劇本，當真發生時，仍沒有應對方法。
她心疼魏春和扛著兄嫂失和的事，魏春和無奈地說，
這些事情也不能讓自家父母知道，他們兄妹倆人的默契，
就是不讓家裡人擔憂。
即使知道，也不能言語。裝聾作啞的無奈，讓他們兩人相視苦笑。
這跟她們無關，但因為血緣，分擔那情緒跟人生的重量，亦不可免。
她們也就束手無策地祈禱而已。
47.
不過初春已蟬鳴嘹亮，魏秋實一樣的生活，渾然不絕時光流逝。
他越來越疲倦，跟妻子之間的關係已墜入冰點。
錢敏儀已經搬出去了，還留了已經簽字的離婚協議書。
他已經不知如何是好。夫妻倆見面時，說不到幾句，
錢敏儀講話便夾槍帶棍，他氣頭上試著反擊，卻總被一句離婚堵上來。
他漸漸認真地考慮離婚，所以，他提議兩人試行分居。
錢敏儀毫不遲疑地答應，就像一桶冰水澆在頭上，他冷透心，
直接懷疑起錢敏儀是否外遇，錢敏儀冷淡地回，誰外遇還不知道。
他氣得想找徵信社跟拍，但稍微想一下，便泄氣了。
外遇或沒外遇，都無所謂；他跟錢敏儀的關係已經如此糟糕，
多知道或少知道什麼，都無法改變，根本不需要多費錢做這些無謂的動作。
然後，他回到單身漢的生活。他孤獨但自由地打電動，他想見誰便見誰。
周啟俊吵著要來玩，他無顧忌地讓人進門。周啟俊要留在他家，
他只幫著通知周仁凱或林奕君，便把人留下。
一段日子下來，竟是毫無血緣的孩子陪伴他最多時光。
也許是膝下無子的情感投射，他特別關愛周啟俊；
而周啟俊正苦於父母失和家裡沒大人的失溫窘境，沒事便黏著魏秋實。
互相填補空缺，在這世上才不寂寞，魏秋實發覺自己這樣容易滿足，
就維持著假性父子的互動。
當他爸媽到臺北時，周啟俊正好在家裡。魏家老爹跟廖嫂進門，
見到周啟俊，堆起笑容招呼。
他們銘刻基因裡熱愛孩子的天性萌起，「你跟敏儀哪時候生孩子呢？」
魏秋實面孔僵硬，暗歎終有這一天得承認他婚姻失敗。
「我跟敏儀正在談離婚。」
魏家兩老驚得沈默，廖嫂皺眉，「你們小孩子可不可以替當媽的省心，
看你們也好好的，談什麼離婚。」
「我跟敏儀每次見每次吵，已經沒辦法一起生活了。我們已經分居了。」
魏爸勸起來，「我跟你媽每天都吵的，但是夫妻哪有隔夜仇。你當男人要心胸寬大。」
此時廖嫂已經按捺不住，面目哀戚，「你妹是那樣子，你又這樣...
我是不是很失敗的媽媽，所以你們都這樣...」
魏爸朝廖嫂使眼色，廖嫂卻是豁出去似，「你妹妹跟女人搞在一起不清不楚，
你現在又要離婚，這真的是家門恥辱。」
魏秋實愣了愣，女人跟女人？春和跟女人幹什麼不清不楚？
他還來不及問，廖嫂便把魏春和跟駱文澤的事和盤講了一遍。
聽在魏秋實耳裡，卻是另一道響雷。他想起林奕君看著錢敏儀的表情，
他想起有一段時間，錢敏儀總要找林奕君。
魏爸皺眉，「不要亂講，他們只是很好的朋友。你講成這樣，鄰居不講話也要講話了。」
魏秋實表情空白，「妹妹過得好就好，我們也不用去干涉她想過什麼日子。」
眼見家裡兩個男人都不支持自己，廖嫂沉著臉，拉著魏爸回台中。
公寓裡，周啟俊走出房門，見魏秋實臉色難看，輕輕拍他的肩膀，
老氣橫秋地說，「我們自己過好就好，別人怎麼樣，不需要放在心上。」
「小鬼！」魏秋實勉強地笑。知易行難，他不好過啊。
可是他怎麼捨得愛或者曾愛過的人過得慘？
事到如今，就算錢敏儀是跟林奕君外遇，也不怎麼樣。
總歸錢敏儀想要離開他，而他留住不想留著的人，自己也不快樂。
隔天早上，他簽了離婚協議書，像是惡意似地，傳了訊息給錢敏儀，
「我都知道了，但是我給妳自由。」
隔不到幾秒，他收到回覆，「謝謝。」
他憤怒、傷心，難看地笑。周啟俊那小鬼佯裝大人似地拍他的背，
「我陪你喝酒。」
「誰說心情不好就要喝酒，況且你未成年！」
「那不然我陪你打電動。」
「是我陪你吧。」
「不都一樣，走啦走啦，玩電動。」
雖然不特別想玩，周啟俊這小鬼卻拉著他玩。
心是空的，卻不覺一無所有。他是男子漢大丈夫，他只是離婚了，沒什麼。
周啟俊望著身旁孩子氣的中年人，在心裡頭憐憫。
他自己的老爸外遇，老媽氣得不回家也不顧他，他也曾覺得自己很可憐，
那時候是這個中年男人像是爸爸一樣關心自己。
現在這男人跟自己差不多可憐兮兮的樣子，讓他覺得好像該做什麼。
他只會打電動，那麼就陪他打電動吧。
說到底，他們只是失去陪伴的人，只要互相補給陪伴，也就像新的一樣，
像是不曾失去。
差了二十幾歲的兩個男子，就這樣打了一整天電動。
缺席他們生命中的女人，兀自約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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