廢話有益身心健康。
方南絜一直這樣堅信，而最大的受害者就是她的好朋友韓亮瑄。
「你的邏輯跳太快了，我跟不上。」在她講了一長串的話，好不容易停下來後，
韓亮瑄總是皺眉這樣對她說。
「沒關係啦，那都是不重要的話，重要的是我最愛亮亮了，謝謝你都聽我講廢話。」
綻開一個燦爛的笑，順勢把韓亮瑄抱滿懷，反正最重要的，還是趁機吃點豆腐。
那個愣頭愣腦的樣子太可愛，要是再繼續看，方南絜不敢保證自己能夠把持住。
放開手後環顧教室，同學已經走得差不多，收起厚重的課本，方南絜沒頭沒腦地問道：
「亮，我問你，你覺得自己有可能會喜歡女生嗎？」
韓亮瑄皺眉思索，「應該是不會吧。」
方南絜點頭表示理解，「今天好冷，我們去吃小火鍋吧，要幫我吃番茄喔。」
其實也沒有那麼難發現，只是不見黃河心不死吧，方南絜對自己苦笑。
好朋友的界線讓自己可以對她沒事毛手毛腳一下，也就夠了。
想想韓亮瑄的那些追求者還沒機會這樣呢，她不禁為自己的莫名優越感偷偷笑了。
她早就知道，韓亮瑄應該是喜歡男生的，那個最近常常出現在她們面前，
送飲料送點心的電機系男生，好像叫做曹宇成吧，應該，很喜歡韓亮瑄吧。
韓亮瑄沒跟她提過，她也就不過問。
韓亮瑄不喜歡說話，但她喜歡聽。
方南絜卻總是愛逼她講話，講了一大堆自己的事情然後要求她評論。
韓亮瑄每次都覺得自己在考中文聽力，天啊，五分鐘講了二十件事情，要是不做筆記，
怎麼能奢望自己逐一記得呢。
當她苦惱地向方南絜豎起白旗，女孩總是露出一個看到無助小動物般的笑容，
撲上來抱她，「沒關係啦，謝謝你聽我說廢話。」然後她的腦海就真的完全空白了。
每次她望著滔滔不絕的方南絜，都在想為什麼會跟這聒噪又跳躍思考的怪人變成好朋友。
方南絜曾經信誓旦旦地表示，大一一整年都對自己沒有任何印象。好像，
是從自己買了新電腦開始吧，因為認識的人裡，只有方南絜使用那個少見的電腦系統，
自從厚著臉皮去問問題後，就萬劫不復了。
台北的冬天不適人居，即使在這裡出生長大，生活了二十一年，
方南絜還是討厭每一個寒流來襲的冬天。
在韓亮瑄的高中同學兼系上同學蘇維如的生日這晚，正好就是她最痛恨的天氣。
一行人聚餐完離開，韓亮瑄眼角餘光瞥到方南絜稍稍落後，
忙著以圍巾大衣將自己裹成一團。兩人對上視線，方南絜擠了過來：
「好冷，我手超冰。」伸出手在她面前擺動。
韓亮瑄不加思索地握住，「嗯，真的很冰欸。」
方南絜心突地了跳了一下，一時拿不準是否抽開手，沒作聲讓她握著。
「我手也很冰欸！」蘇維如從另一側蹦蹦跳跳地趕上兩人，手也伸到韓亮瑄面前，
方南絜微微屏息的看著正牽著自己的女孩伸出手。
只見韓亮瑄「啪」的一聲，把蘇維如的手打下去，朝吃痛大叫的女孩吐了舌頭：
「誰要摸啊。」順勢放開方南絜的手，往前逃開蘇維如的追打。
看著那奔跑的背影，方南絜忍俊不禁。這麼可愛的人，怎麼就不能屬於自己呢。
韓亮瑄生日前一天，方南絜託辭要陪她跨過二十一歲這個人生中的重要時刻，
硬是在韓亮瑄的租屋處留宿。雖以慶生名義留宿，但不到十二點方南絜就已經爬上床，
進入彌留狀態。
韓亮瑄從浴室出來，手機猛地響了，「喂，」韓亮瑄走到房間外，低聲交談一陣，
「謝謝你囉。」
方南絜咬住了嘴唇，一定是曹宇成打來吧。
切斷通話後，韓亮瑄躡手躡腳地熄燈擠上床。
「亮，跟你講一件事喔。」方南絜突然出聲。
「嗯，怎樣？」
聽到韓亮瑄帶著睡意的聲音從身邊的棉被堆裡傳來，方南絜怯怯問道，
「你是不是要睡了?」
聽她支支吾吾半天沒有下文，韓亮瑄邊打哈欠邊下達最後通牒：「再不講我要睡了喔。」
「你覺得，我喜歡女生還男生？」
「我又不是你，我哪知道。」韓亮瑄好氣又好笑，「想講什麼啦快講。」
「吼，你真的是，我有感情困擾啦。」
「嗯，想聊聊嗎？」
「不問我是誰？」
韓亮瑄想了想，「喔，好，是誰？」
「你猜啊。」
「很難猜欸，你直接講啦。」
攻防一陣，方南絜才老實招認，對方是系上的學姊，她也滿有好感，
可是猶豫到底要不要在一起。
「喜歡那就在一起啊？你在猶豫什麼？」韓亮瑄問道，對自己聲音的乾澀喑啞毫無所覺。
方南絜一時語塞，僵了片刻，即使在黑暗中，韓亮瑄看不見自己的表情，
她還是拚命擠出一個笑，「好，謝謝亮亮，你真是我的明燈，會好好思考的，先睡了。」
交往之後的方南絜，不再整天黏著韓亮瑄，除了上課之外，一週都難得見到一次，
更遑論一起吃飯。
韓亮瑄倒也不以為意，反正本來就習慣自己一個人。除了方南絜，
她也不習慣跟別人一起吃飯，因此她毫不猶豫拒絕曹宇成的飯局邀約。
打電話跟方南絜講了這件事情，「為什麼不跟他去吃飯，他人不錯啊？」
「很尷尬欸，我又不知道可以跟他講什麼。」韓亮瑄不解。
「吼，你真的不是普通的遲鈍欸，人家喜歡你、要追你啊！你都沒有感覺嗎！
如果覺得不錯要給人家機會好嗎！」方南絜以誇張的語氣對著手機大吼。
韓亮瑄耐著性子解釋，「可是我沒有喜歡他啊，幹嘛要跟他出去。」
「給人家一個機會啊，反正他人也不錯不是嗎？」
「好啦，我再想想。」
方南絜突然話鋒一轉：「你有沒有覺得我們的對話都超沒營養啊？」
她想了想：「對啊，是真的都滿莫名其妙的。」
「那，我告訴你一個秘密喔。」
「好啊，是有營養的嗎？」
「可能會拉肚子喔。」
「嗯？」
方南絜沈默良久，才擠出一句：「我以前其實喜歡你喔。」
韓亮瑄想了會才回答：「學姊比較優質。」
「嗯，我也這樣覺得，以前大概是沒長眼睛吧。」
她愣了一下，腦海中立刻想像出方南絜露出的那個故意惡劣又挑釁的表情，
忍不住笑出來，但心裡卻又說不出的不舒坦。
「那我睡了。」說完這句話，不顧方南絜的回答就切斷通話。
方南絜短命的戀情只維持了一個寒假，學姊提出分手，理由是個性不合。
「亮亮，為什麼我會這麼想哭啊，明明就沒有發生什麼啊。」
分手隔天，韓亮瑄無奈地看著好朋友帶著一雙比金魚還腫的眼睛來上課，
「不要哭啦，你哭我也不知道怎麼辦欸......」
「靠，不要講這種話啦，你不知道最容易逼哭人的話就是叫人家不要哭嗎？」
方南絜齜牙咧嘴的對她低聲吼叫，一邊摀住眼睛，「你有衛生紙嗎？」
「知道隨身帶衛生紙的重要了吧。」韓亮瑄從背包掏出一整串未拆封的隨身包面紙，
「你哭到脫水都夠。」
方南絜把眼淚抹乾，抬起頭囁嚅道謝：「謝謝亮亮。」
韓亮瑄連忙別過頭去，不敢與她視線交會。
鐵了心把自己淹沒在課業裡，方南絜度過有史以來最忙碌的學期。
期末考完，方南絜帶著一手啤酒去找韓亮瑄。
「亮亮，為什麼人會需要談戀愛啊。」
「沒談戀愛也很好啊，心情不易波動，你不也有很多事要忙。」韓亮瑄平淡地說，
順勢拿走方南絜手中喝了一半的啤酒。
方南絜的臉頰已經泛紅，趴在韓亮瑄肩膀上，雙手環著她的腰，嘆氣道：
「也是啦，談戀愛真的很麻煩。不過啊，有時候走在這個城市裡就會感覺渺小，
想起這裡沒有任何一個人會惦記你。想到這樣的時候，就好像有點寂寞啊。」
韓亮瑄空出右手輕拍倚在自己身上女孩的頭頂：
「很多人都是這樣吧，不被記得或掛心就過了一輩子。而且，不是沒有人惦記你啊。」
「有嗎？」
「當然有啊。」
「誰？」
「我啊。」
韓亮瑄感覺到倚在自己身上的身體僵硬起來，沈默片刻，才聽到回應：
「亮亮，不要開這種玩笑，你又不喜歡女生。」
她還沒回話，就被奮力直起身的方南絜來一把推開，「你喝醉了啦。」
「我酒量哪像你那麼差。」韓亮瑄忿忿地把啤酒一口喝乾。「你才醉了。」
方南絜對上她的眼睛，以緩慢的聲速伴隨挑釁的語氣靠近她：「就算我醉了，
你說的話我還是會當真喔。」
「那就當真啊。」韓亮瑄毫無遲疑。
方南絜皺起眉打量女孩瞬間漲紅的臉，綻開笑容：「最愛亮亮了。」
又把自己掛回去原位，附贈一個落在耳廓上的親吻。
韓亮瑄的臉漲得更紅，「你真的很愛講廢話欸。」
方南絜滿意地看著韓亮瑄紅得發燙的耳根，貼在她耳邊用氣音說道：
「當然，你沒聽過甜言蜜語就是可愛的廢話嗎。」
「我一定會每天講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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