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創作] Nov. 5 - 倫敦, 1959

看板lesbian作者 (阿發)時間9年前 (2015/03/12 14:32), 編輯推噓10(100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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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獨自站在海德公園的綠地上,隔著一段距離,四周一陣令人窒息的沉默,彷彿連樹梢 的葉子都屏息等待著那戲劇且決定性的一刻。 然後一架飛機劃過天際,拖著長長的兩道白線,遠遠的以驚人的速度逼近西敏宮,俯衝 墜落。 就要引起爆炸。 不,不對,你什麼都沒看見。那個時候你還一無所知的懷著憤怒,呆坐在那該死的監獄 裡,無力的等著外頭僵持了大半天的交涉,直到鬼鴞出現在她眼前。 就要引起爆炸。然後一場大火即將肆虐。 不對!快醒來!你根本不在那裡! 下一秒她睜開眼,看見自己的大腿。四周還是那座公園,她安靜坐在長椅上,等待那人 的出現。 清晨的風冷冽刺骨,她卻穿得太單薄,奇異的是,她幾乎感覺不到寒意。 不,她不知道什麼事即將發生。那個人總是有辦法打亂自己一切計畫與佈局,看來懦弱 老實的女人,轉瞬之間就脫離了控制,她想自己永遠猜不透那顆腦袋裡正打著什麼主意。 寒風拍打過她的臉頰,露水沾濕她原本就不厚的衣裳,但這一切她都感覺不到,她只能 任由緊張與愧疚強烈拉扯著她,無法鎮定。鷸被帶走了,但自己竟然為了可以再度見上那 人一面而偷偷期待著。 她只能祈禱,自己能夠交涉成功,讓鷸安全。她保證過的,她保證會在鷸陷入險境時保 護他的安全…只要雪萊會信守承諾,用自己換取鷸的自由。 可惡,這根本是場毫無勝算的豪賭,唯一的希望是雪萊會信守承諾。停,別胡思亂想了 ,雪萊可能會背叛伊莉莎白這個說謊冷血的婊子,卻不可能會違背對他人的承諾。 事情怎麼會演變至此?該死的鷸,怎麼能被就這樣逮個正著?該死,該死,他該明白自由 英國不可能少了他,甚至,連伊莉莎白都已經是組織承擔不起的損失,而眼見著革命就在 眼前… 該下地獄的女人!她一定早就料到組織會在這個時機點行動。徹夜未眠的伊莉莎白咬牙 望著眼下氤氳空蕩的草地,清晨的霧氣叫人該死的看不清任何事物。她幾乎想要跳起來尖 叫嘶吼。 漫長的等待終於有了盡頭。遠遠的,她看著草坪另一頭走來一抹人影,緩慢的步伐,瘦 弱的身形,讓人看不出那是空軍王牌。 是的,噢,是的,身後還跟著一群小心而安靜,等著捕捉掉進陷阱裡兔子的獵犬。 以為自己早有心理準備的,但這刻她仍感到心臟傳來一陣強烈尖銳的刺痛。她轉過頭去 ,選擇不看而只是安靜等待。 為什麼要這樣做? 是為了報仇嗎?或者雪萊已經掉入相對於自己的,另一個深淵?也或者,有那麼一點點的 可能,她會回心轉意,傾聽自己的乞求? 會嗎? 不會。你這個傻子。你不是早就看到事情的經過嗎?她會那樣溫柔熱烈的抱你親吻你再 同樣溫柔輕巧的背叛你。 她會說: 不會演戲,反而假戲真做的人不適合這個世界… 不要再說下去了!停止!醒來! 然後她睜開眼,死死瞪著布滿灰塵的老舊地板和樣式過時的地毯,愣了一秒才回過神來 。 只是做了惡夢罷了,該死,伊莉莎白,你軟弱的像個嚇尿床的孩子。 她猛的伸展因為太久沒有活動而僵硬的筋骨,卻馬上痛的哀號出聲。睡太久了,不知不 覺已經是…現在是什麼時候? 房內的寂靜讓她失去對時間的概念,她茫然地轉頭看著那扇布滿灰塵,被封的密實的窗 ,灰濛一片,什麼都看不清楚。 她就這麼呆坐在椅子上,提不起勁來做任何事,只是安靜的等待,彷彿要化成這些老舊 家具中的一份子。 再等一下好了。 她是被嚇醒的。 緊閉著的窗上貼著遮光的材質,透不進光也幾乎聽不見外界的聲音,即使這安靜的大宅 角落根本不會有什麼聲音膽敢攪擾她。 冷汗沿著頸項滑落,她在微光之中瞇著眼,伸展中年勞碌過後變得僵硬的筋骨,扭開一 旁的燈,遲緩地抓起一旁的眼鏡與手錶,伸手要去撈才發現手抖得太厲害,清晨五點,醒 的太早而太驚惶。 她以為自己在夢裡耗了太多時間,再度回到現實之中,世界卻仍然冰冷堅硬,快速轉動 著幾近殘酷,在消磨她時卻又緩慢的像種凌遲。 她眨了眨酸澀的眼,深深吸了口氣,舔了舔乾澀裂皮的唇,覺得口乾舌燥,一股令人不 悅的燒灼感盤桓在喉頭。 或許是因為在夢裡說了太多次抱歉的關係。 現實中的她一向冷靜理性,若站在客觀的角度,大抵也只會露出柔和但冷的笑。 「抱歉是這世界上最浪費時間的徒勞。」然後丟下這一句,這話適用於所有狀況,畢竟 對一個無情的人而言,沒有什麼不同是真正不同。 但已經再沒什麼值得她去浪費。她能做的只有在每個寂寞的夜裡後悔,如果連這麼一點 點小小特權都沒有,她怕自己會徹底崩潰。 伊莉莎白.恩斯特在十一月初寒涼的清晨安靜地坐起身,竟然一時間忘記自己身在何處 ,又該做些什麼。 自從那人過世之後,她像是繼承遺產般開始做起了綿長的夢,像是那人一樣,每天在淚 痕與呻吟之中轉醒。 她是繼承人,是未亡人,這是她們之間的秘密,從來沒有證明,甚至不曾有過合照,唯 一的畫押是她脖子上那條日漸淡去的疤。 某些時候伊莉莎白更希望那口子能畫的更深些,好讓自己能死在那人的懷裡。 她。聽說她在軍隊服役時,總要求住在營區的角落,一個人住的遠遠的。 怕是做了惡夢,被聽見夢話吧。逞強著在每個白日裡堅定執行任務,夜晚才獨自消化過 往的陰影與苦楚,每次想到這,恩斯特就感到心底竄起一股強烈到跡近逼真的銳痛,但這 只是幻想與拼湊,畢竟從沒餐與過這一段,當然也沒能來的及給予任何安慰。 而現在輪到自己在每個漫漫長夜裡做起夢來了。伊莉莎白睡的少,夢境卻不放過每個短 暫片刻,不停的侵擾,夢裡總有她,卻往往不是那些甜美快樂的回憶(儘管她們確實擁有 過)。 多希望那些太過真實的情境是魂魄來入夢,卻連夢裡都清楚這樣的奢望只是傻的可以。 聽說某些民族有這能力。她曾經在參訪某個東方國家時秘密尋訪某位高人,說能帶她到 地下的世界去看看過世的人。 在神秘的薰香中恍惚入睡,夢境卻是一片陰暗的空白,最後她哭著醒來,什麼都沒看見 ,惟房間裡瀰漫著的東方香料氣味讓她不能自己的聯想到那場大爆炸,為此哭得更兇,幾 乎要崩潰。 「上帝自有安排。」那東方高人比畫了個優雅神秘的手勢,眨著狹長的眼這麼說,也不 知是故弄玄虛還是翻譯的糊弄。 連特別的魔法都請不動,何況只是普通的牽念? 或許那人是真的怎樣也不願見自己了。是恨到入骨,或者徹底看破放棄? 後來坐專機回國時她盯著平流層下的雲,這麼下了結論,一邊忍不住笑自己迷信。 她是如此倨傲而高高在上,但在愛情面前人人平等,無法脫困,在死亡面前亦然,而她 悲慘的同時為兩者所糾纏,走頭無路到只能信神了,可笑而可悲。 但她不管。相信命運,業力或者任何超自然的存在都行,讓她相信兩人之間的糾纏還沒 完結,畢竟她欠了那人太多,怎麼可能債沒還完緣分就這麼結束? 「所以這次,我們終於誰也不欠誰了。」而她想起最後一次見面,雪萊是那樣輕柔的伸 手撥過她額前的髮,神情一如往常地寧和,那雙深棕色的深深的望進自己卻不起漣漪,好 像真的對什麼都了無牽掛了。 那句話和她前頭編造的謊一樣是假裝的嗎?或者真的感到對誰都不虧欠? 她在說出這句話時已經下定決心赴死了嗎?那麼,又是為了什麼原因? 從不知道看來溫吞的雪萊是這樣的演戲高手,或者是自己當局者迷? 那樣子的自殺攻擊到底是何時開始計畫,又是誰教她的? 那只遍尋不著的金懷錶,果真是被她當成幸運物,配帶著赴死嗎? 爆炸的瞬間,她曾感到痛楚嗎?或者已經在高速俯衝之中耐受不了G力而昏迷過去? 如果,如果她們未曾相遇,對她會不會比較好? 無數個問題,伊莉莎白在夜裡翻來覆去找不出答案,好不容易睡著了,卻得接受潛意識 編造的劇情,時有八九是不快樂的結局,正面痛擊,無可違逆。 那之後她開始染髮,因為某天清晨起床竟發現鬢邊多了幾根白絲。 幾根粗白的髮如尼龍線,藏在她的淡色金髮裡不明顯,卻像扯不斷化不掉的釣魚線般將 她拖回現實,歇斯底里的掙扎著卻不能呼吸。 無解。再也無解了,只有多餘的時間慢慢將她磨耗,帶走她的青春她的愛情與她的黑色 素細胞,像是凌遲。 她染髮,一個人,犯了什麼罪般嚴肅秘密地託了助理買了染劑,站在鏡子前抽離卻又痛 苦地望著獨自一人時蒼白而脆弱的自己,拿起梳子,染髮。 從前這不過是各種任務中必要的喬裝,帶來某種刺激與樂趣,如今革命平息,英雄沉寂 ,而伊人早已遠去,留她一人收拾殘局,還得故作堅強,深夜裡染著頭髮,下個白日衣冠 楚楚,從容優雅地出現。 最後她仍只能無助地在每個夢裡醒來,疲倦卻不能止息的撫摸那張瘦削的臉孔。 她大可以在夢裡緊緊的抱住那個人,說上千百萬次的對不起,也不願吐出半分真心的愛 意。 因為太過明白,每晚伴自己入睡的不是真正的她。那只不過是寂寞,愧疚與想念拼湊成 的幻影。她的驕傲與倔強不允許自己誠實地示弱,但她仍然明白,自己再沒有可能勇敢了 。 但是今天她沒有夢見。沒有夢見雪萊。 夢裡她回到L273區廣播處隔壁的單身宿舍裡,她們第一次相遇的地方。 房內的陳設已經模糊,只有餐桌邊那張,雪萊慣坐的老舊木椅顯得清楚。她就這麼坐在 雪萊房裡,坐在她的椅子上。一個人坐著,她沒有動,卻奇異地明白門窗是無論如何都打 不開的。 只有她坐在房裡等,等一個再也不會來的人。 她等著。在那個夢裡,她呆坐在寒冷的房裡等了好久,最後明白自己的等待再也沒有盡 頭。 於是她在一片漆黑的房內嚇醒,滿頭大汗,像是進入另一場噩夢。 她害怕的不是這無止盡的等待-她甘於如此,也只能如此。她害怕的是,從今以後會不 會再也夢不見那個人,如果連這樣一點點小小的慰藉都失去了,她該… 萬一,是真的呢?出於什麼樣無以名之的原因,從此再也無法夢見雪萊,那將會是自己 怎樣都無法承受的重傷害。 此刻她才明白,原來那樣夢境裡的虛假也是某種老天的賞賜。 她強迫自己撐起身體,將光裸的腳掌放在冷硬的大理石地磚上,卻在轉頭時瞥見放在一 旁几上的金懷錶,昏黃燈光下,閃耀著溫和高貴的光芒。 不知道自己到底怎麼了,回過神來時,香檳色的澄澈晨光細緻地灑在臉頰臂膀,而她正 盯著自己空蕩蕩的掌心,小小的水滴正紛紛降落,視線一片模糊。 在那電光火石的瞬間,她大概是抓起那只金懷錶往往落地窗上猛力砸去吧。 該死的。就讓她也搭上哪班會爆炸的飛機算了。 她將頭埋進掌心,在這十一月初的清晨五時,她第一次覺得自己快被折磨至崩潰,想要 就這麼放棄那些無謂的責任與逞強,隨著那人而去。 她平常不是這麼情緒化的。只因為今天是那個人的八周年忌日。 -------- 十一月這篇是我花了最多的時間和心力去寫,大概也會是最後的一篇長篇 預計這篇之後還會有一篇番外然後真正完結,就希望有任何建議還請不吝指教 -- ※ 發信站: 批踢踢實業坊(ptt.cc), 來自: 210.60.122.151 ※ 文章網址: https://www.ptt.cc/bbs/lesbian/M.1426141955.A.D8C.html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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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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許願成真<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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XD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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砸出去的懷錶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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推 繼承遺產般的做夢,滿滿的哀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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推QAQ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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推無盡的夜和悲傷的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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