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創作] 一大圈-55
77.
接到消息，林承恩連夜趕回臺北。
女兒失神地坐在長廊外，兒子不見人影。
他緊張地問，「妳哥哥呢？」
林月遙搖頭，林承恩焦急又氣憤，「什麼不知道？」
「我真的不知道...」
「現在妳嫂嫂情況呢？」
「在病房裡觀察。」
走廊另一端，穿黑夾克的男人走上前，掛著職業性的微笑，
「林檢座您好，我是X電視台記者...」
林承恩拉起林月遙欲快步走開，林月遙卻癱坐在椅上，拉不走，
他心急如焚，再不走被纏上就麻煩了，眼見走廊另一頭又來了幾個記者樣的人，
他鬆開手逕自向前走。
記者三五成群，追著林承恩，後頭零落幾個人，走近林月遙，
影子落在身上，她恍惚地抬頭，麥克風湊在嘴邊，提問嘈雜，
一時間深夜醫院若夜市，她分辨得出在問什麼，卻是不願聽，不願懂得。
走廊另一頭，鄒其曠衝過來，不問青紅皂白一把公主抱扛走林月遙。
後頭鎂光燈閃亮不絕，追上前來。
搖晃中，視線所及那堅毅的下巴，熟悉卻久違的溫度與觸覺，體內正沸騰，
她應該很激動，然意識仍飄浮著，彷彿一張薄薄地塑膠膜，
隔開血液與皮膚，仔細包好淚水以及文字，她睜大眼睛看著，
任鄒其曠抱起自己，向醫院門口狂奔，鄒其曠放下她，
「對不起，我不應該去買飲料。」
細密睫毛垂下，彷彿昨日，彷彿這半年鄒其曠都不曾離開。
當門鈴與拍門聲急如救護車鬧鈴，她踉蹌地開門，一群人衝上前，架開林日揚，
鄒其曠在進門時，便陪在身側，握緊她的手。
溫柔的目光，源源不絕灌入力量，她若行屍毫無情緒地處理一切，
發自生理性無法控制地顫抖，鄒其曠一直陪著，當包子送進手術室，
鄒其曠才離開一會兒；而原來，只要一剎那，便足夠發生太多無法預料的事故。
她沒想過，父親在情急時，會鬆開手。
無法想像，在圍困之際，被鄒其曠抱起，就這樣走到門口。
說不出話，林月遙搖頭，跟著鄒其曠走。
她們在醫院附近的麥當勞捱到天亮，林承恩沒打來。
隔天，她們隔著窗戶望見人群聚集在醫院前。
林承恩開了記者會，鄭重地鞠躬，「感謝各位媒體朋友的關心，
也十分抱歉讓我的家務事佔據媒體的版面。還請各位媒體朋友給年輕人一些空間...」
鄒其曠望著身側的林月遙，隔了一夜，目光依舊空洞。
心疼，但最多最多，只能站在一旁看著。
如果當初沒跟林月遙分手，林月遙還可以勾著她的手，正大光明地擁抱，
可以牽起冰冷的手，憑熱血熨熱，說著不著邊際的話取暖。
不要怕我們一起面對。
在關係裡，承諾容易極了。
當初在一起時，她不也承諾過，大學聯考結束一起去澎湖玩？
沈重得喘不過氣，鄒其曠愧疚而心疼，林月遙側臉髮際浮著青色血管若白布上的繍紋，
冬季淺淡的陽光若金屬冷冽，在身邊立著的人，如一尊石膏雕象，
未完成而易碎，像是綻開皮膚中間那深濃的紅。
想拿片乾淨紗布沾好藥，仔細覆上，日日看顧，等待癒合。
林月遙轉頭看，碰上鄒其曠關切目光，松香油揮發驅趕所有空氣的密室，
一點靜電噼啪，她聽見柴火漸燃，劇烈空氣氧化，沒有什麼剩下來夠她呼吸，
於是，迎上那溫柔目光，「我們離開這裡，好不好？」
冬季早晨，溼冷綿針瞄準關節軟骨處，凍徹身軀，她們走動，
骨頭彷彿老朽的折疊椅咖咖作響，撥開人群，漫無目的走著。
「想去哪裡嗎？」
林月遙搖頭，在哪裡停頓，後頭漆黑發臭稠糊糊的觸手要伸過來，將頭按到水溝底，
腐爛淤泥氣味堵塞口鼻，然後浮腫發爛，她不能停，停不下來，
「可以載我嗎？」
在鄒其曠家的地下室，她坐上機車後座，動作比思考快，已經環抱鄒其曠，
埋在剛洗過氣味乾爽的白色衣料裏，纖維裡透出柑橘薄荷氣息包圍，
築起城牆，風割過身軀為護城河，收起吊橋，她是安全的。
前女友緊貼後背時，觸感熟悉卻已變得不便如此親近，
激動而溫暖，校園裡粉嫩如初生的光暈籠罩，她還記得，她們躺在操場上看星點閃爍，
視線穿越教室的對角線在中間交錯迸出火花，當下課鐘響，
她拉著林月遙遁入人煙稀少處，幼獸交疊身體取暖的濕潤，額尖眼瞼凝出汗珠，
那些快樂，彷彿她們一同溯洄遠古母海漂蕩，在電擊在生命源起剎那，
她們各為一股螺旋纏繞，結為開天闢地的蛇，濕淋淋的鱗片在高溫陽光照射下炙燙，
林月遙鼻息裡的熱度，濕潤的眼那樣含情又動情，
全鎖在腦海，她無法遺忘。
這些，被記得了多少？
「我們停在這裡。」
難得的肯定句，來自林月遙。
鄒其曠依言停下，鬧區裡，MTV招牌的燈只在夜裡斑斕，在晨間失血一般，
氧化的白咬緊字邊，顯得有些骯髒。
林月遙看著她，眼睛閃爍，語氣卻無比堅定，「陪我看電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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