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創作] 閱讀《愛的不久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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張亦絢是政治的,在《壞掉時候》與《最好的時光》中,她極力再現女同性戀的諸種經驗
,例如〈家族之始〉裡寫因同性戀衣櫃而與原生家庭斷裂,自成家族,《最好的時光》中
因女性主義社團而集結,展開一段段女女情愛故事。她深知個人的即政治(personal is
political)的道理,睽違多年以後以第一人稱敘事的自傳體小說,寫一個"徹底女同性戀
過"的女人與一個異國異性戀男人相愛的故事。這個書寫的轉向是大膽的,她時時與自己
拔河,甘冒觸犯女同性戀禁忌的罪,以身涉險與敵人共枕,不肯放過自己地思考愛欲與
文明的關係。
《愛的不久時》中的主角人物「我」與Alex相遇彷彿電影情節般的偶然與巧合,她正在
用一本法漢字典看法文文法,而Alex去過台灣又懂得中文,兩人相談甚歡並且都喜歡電
影,有共同喜愛的哲學家。敘事體走筆而下,誠實地書寫「我」作為女同性戀對於男性
的陌生、未嘗經驗,但被Alex的純潔所打動。他們之間,他們之間,如果是一段一般的
異性戀情,大概早已好事成雙,但兩人的異國戀情卻宛如篇名所下的註解,是一段甫
開始即宣告將要結束的愛,是《愛的不久時》。「我」還有長久交往的女朋友雅蓉在台
灣,且因從小的家庭經驗破碎,懼於走入異性戀體制下的(幸福)家庭。
女同性戀在自我正當性建立過程中,設下了一些論述,其中包括將女人愛女人歸為"較純
潔的愛” ,不像異性戀體制下的婚姻充滿了交換。在〈性愛故事〉中,張亦絢曾說女同
性戀總是露水姻緣,好聚好散,那偉大的純潔性就從這裡開展。但是當二○一一年的
今天,當敵我區分的陣營已然轉換,我們不需要先當人,再當女同性戀的時候,控訴的
是體制,而不再將異性戀男人當作假想敵。我們是否可以面對愛女人與愛男人,其實在
本質上有所雷同?敏銳於女同性戀政治的張亦絢不但與相關論述對話,她更是一人分飾
多角,徹頭徹尾地反省自己。愛一個男人可以跟愛一個女人一樣的純潔,張亦絢的最新
小說充滿了政治性。在《愛的不久時》裡,由於關係的背德與不適合,主角人物用了三
個態度對待異性戀情人:不好奇,不詮釋,不記得。關係因此也充滿了純潔性,反正不
會有幸福家庭,更沒有〈淫人妻女〉。
這一切,我都是透過比對Alex對我無邪且熾熱的親吻了解到的:純潔的愛是
可能的,Alex知道我所不知道的我心靈深處的需要,熟練地就像他知道怎麼
用手撫慰他兩腿之間的東西一樣。
危險的是,為了解構女女相愛的神話,女人更了解女人的迷思,敘事體在此再神話了男女
之(性)愛,那描寫極度深入,力透紙背,令作為讀者的我,作為女同性戀,作為T的我
不得不感到燒紅了眼的嫉妒:
將到高潮的極端的歡愉已經有了,我不能殺Alex,但用類似的經驗迷惑他。
如果真有輪迴,我是他的鹿,也是他的獵人,他在來世再見到我時,會恨,
會很恨,會認出我,會因為我們未完成的性交灼熱難當,會再次追隨我到
我們來世的床上。
張亦絢並不是第一個描寫女同性戀與男女情愛並存的作者,陳雪一九九四年〈蝴蝶的記
號〉裡,已婚女老師小蝶在丈夫女兒和婚外情人阿葉間的痛苦擺盪。曹麗娟〈童女之舞〉
裡面,童素心心裡喜歡鍾沅,卻礙於同性關係沒有體制可循,無法想像與鍾沅女女相守
偕老,因而接受學長季平的求婚。張亦絢並非第一個面對這樣書寫難題的人,但時序進
入二○一一年,她創造了一段純粹的異國戀情神話,旋即又困於女性主義與敵人共枕的
困局,無法進入異性關係,更無法依循異性體制擁抱幸福家庭,敘事體將筆下的男女打
入墨比斯環般的無限迴圈中。
我想張亦絢再現的是一種體制的困局,當信仰或主義成為思想的鉗制、教條時,無論是
面對同性或者異性關係,都會遏制個人的文化想像。儘管有愛,卻也預知不能長久,
此為《愛的不久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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