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創作] 一大圈-40
59.
剛回台灣，溽熱空氣沾上肌膚，黏汗襲來，陳亞音站在機場前，黑頭車緩緩駛來。
司機慌張下車，為她開車門，她輕笑，好看的眼梢揚起
握住那隻手，「不用了。從今天起調內勤。」
遲到，錯過接機時間，過去不曾發生，而一旦發生，她必須向前，
踏出改變的一步，廢棄過往。司機相處多少年了，時間久了，船身鏽紋斑斑，
棕紅如乾涸的血，豐潤肌膚曬乾癟為皺紋，後照鏡閃著她頭上的銀絲，
剛染不久，又白了。
慣用鍵按下，超過第三聲，包子才接起，比往常慢些。
在她結束行程，踏回台灣，時鐘的零件鬆脫了，這裡悠緩地慢了一小時，
所熟悉的人事物，跟著一起延滯，耳機傳來所熟悉的嗓音，
她淺笑，「我們今晚見面嗎？」
語氣停頓，慢了，回到台灣這一刻，她感覺時鐘正腐化，氧氣緩緩啃噬如鏡表面，
怵目驚心粗糙鏽痕如齒，懸著一顆心，她等待包子說她所熟悉的答案，
而包子說，「今晚不行...林家有事情。」
停好車，她在舊宅繞了一會，秋季之初，濕氣仍重，打開窗，
散去久無人居悶味，她不在，包子沒有進來，過去愛的巢穴，像屍體一般緩緩分解腐爛。
包子還愛她，卻不在這了。
指尖細膩觸著檯面，灰塵積在肌膚，堵塞指紋，淺白色的塵，
吹口氣，在空氣中散去。一個人待著，沒意思。
撥電話給司機，才想起上午在機場，已經實質上炒掉他了。
從陽台望下，不遠處的林木搖曳，月光皎潔，夜裡熱氣消散，
她轉念，批了薄外套，散步去L Bar。
距離稍遠，而夜深，沿街人稀車少，夜涼清曠，十年前還沒建好的捷運，
今夜澄亮白光，分隔島的圍柵拆了，裝置藝術矗立在行道樹間，
時間太快也過得太悠緩，跟包子旅居愛巢的歲月彷如昨日，
而她離頻繁光顧L Bar的日子，卻顯得遙遠，忍不住自嘲地笑起，
她對時間的感覺過於偏心，胸口有些悶，原來她如此偏愛包子。
推開L Bar門，靠窗的位置滿了，bossa nova調子依舊輕快，
她輕鬆地坐上吧檯前的高腳椅，「馬鞭草茶。」清涼醒腦，吧裡的喧囂不入耳。
然而，她竟忘了帶書。往門口走，在觸碰門把前，一張臉閃過，心跳漏了幾拍，
定睛一看，才穩下心。
猛然一看，她以為是林元楨，有股溫熱流過，原來也過了這麼久，她們不期而遇，
然而雙眼對焦到那豐潤微噘的唇，她揚起眉，眼睛笑起風情如秋竹颯颯靜心。
「紅。」打過招呼，正欲繼續走向街角的書店，張秀紅拉住她，
爽朗地問，「別走，一起喝杯茶。」
回眸望去，張秀紅燦亮的眼黑白分明，倒彎像是碗仔細地罩起茶香，
時間如浴缸裡的水繞著排水孔渦旋，迴旋到日頭更烈，秋季如虎熱荼的青春，
張秀紅沒有變，一樣熱情，直視入目，而眼裡的光亮，
彷彿亙古不曾熄滅的星斗，一抬頭便能望見。
年輕滋味真好，有時間嘗試，犯錯了也很快原諒自己，陳亞音舔著茶汁，
她也跟自己一樣，過了這麼多年，仍愛著當年的飲品，
她愛她的茶，而張秀紅一樣是以甜膩的可可利可暖場，再來長島冰茶刷去過度的甜，
而後開喝烈酒。
張秀紅斷續地交代這幾年來的情路，笑得頗為無奈，「...還是分手了。
曾經以為會走到最後，好可惜，可是，也算意料之中。」
陳亞音默默地喝茶，不答話，張秀紅炯炯目光穿透眸子燒燙心口，
她想要自己接話，然後，說出離她太過遙遠的，我還愛著妳。
張秀紅移開目光繼續，「一不小心就活到這個年紀了，當初天真的以為，
我要在腐化的年紀以前結束...結果啊，人不能離開宿命，
而我相信，我有，我遇到了，或者已經錯過了也不一定...」
陳亞音繼續沈默，張秀紅瞥了一眼，「幸好有新朋友，我最近跟包子越來越熟了。」
見她抬頭，張秀紅開心笑起，「包子很可愛，我忍不住覺得，
如果是她，我可以得到幸福吧。」曖昧地注視著陳亞音那如深潭漂亮優雅的眸子，
像在挑釁，嘴角彎起，「也許跟包子，能找到當年跟妳在一起的感覺。」
陳亞音心下煩躁，如辣椒般鮮紅的怒意發散，面容平靜無波，
看了張秀紅一眼，「妳跟她做了？」
張秀紅點頭，「算是，也不算是。」
她在日本出差這段日子，時鐘裡的零件壞了，遲到的司機，
多響了五秒才接電話的包子，在那時刻，包子是否倒在張秀紅懷裡，
滿臉羞紅和著下身潮水起落聲淫叫，心越跳越快不堪負荷地刺痛，
而腦袋的一塊卻清醒得太過無奈，她跟包子，確實不算是女朋友的關係，
她啜飲茶汁，茶涼了，香氣稀薄。
張秀紅幽幽地說，「包子說，她愛妳。我嫉妒妳，也嫉妒她。那次我感覺她很想要，
想要得要死，但她就是可憐兮兮淚水在眼眶徘徊，要哭出來一樣，
用哭腔跟身體說反話。之後啊，我們約會，她總是出來，有點疑惑，有點喜歡，
有點慾望。呵，八成是我不像妳體貼周到。可是有件事情，妳做不到，我做得到。」
陳亞音鬆口氣，心卻下沈，包子竟然持續跟張秀紅出去，這意味，包子在考慮張秀紅。
「跟我說這些做什麼？」
酒喝多了，張秀紅雙頰緋紅，別有風情，濕潤的眸子望著她，「嫉妒囉。
我嫉妒包子，也嫉妒妳。包子那麼可愛，卻愛妳多過愛我，
而我到現在還愛妳，妳心裡沒有我。」打了酒嗝嘻嘻笑，「我嫉妒妳。」
攀在陳亞音頸子上，生猛酒氣衝鼻，陳亞音望穿那深邃眸子，真的像林元楨，
可惜不是，林元楨從來是含蓄有保留地看著她，而張秀紅如火舌光亮炙人，
軟呢地說，「欸，我們真的不可能了嗎？我愛妳。最喜歡最有感覺的一個，是妳欸。」
「那妳跟包子是鬧著玩？」
張秀紅搖頭，「呵，不是。我也想跟她走下去。她很可愛，相處很舒服，
身體也很合...應該吧，她反應真棒。雖然她結婚了...沒關係。我喜歡她。」
陳亞音皺眉，掙開張秀紅，「妳剛剛才說最喜歡我。」
「是啊，我最喜歡妳。妳跟包子不一樣，可是我都很喜歡。」
包子能接受這種人？陳亞音瞪著張秀紅，而張秀紅兀自繼續，
「我跟包子說過，我喜歡妳，也喜歡她。」
「...她還讓妳糾纏著...」
「是啊，她喜歡我。有一件事是我可以，而妳辦不到。」
張秀紅棲近陳亞音耳畔，幽幽說著，「誠實...是誠實啊。」
雙手環抱陳亞音，「像是，妳的身體明明喜歡我，但表情這麼恐怖...
妳不是喜歡我長得像那個林元楨嗎？」
陳亞音沈默著，心砰跳，林元楨，她怎麼知道？張秀紅摩挲陳亞音纖腰，
濕熱的口氣挾酒香吐著嘶嘶蛇信，如鳴笛手喚醒體內熟悉的慾念，妖嬈升高，
鼓起血液細胞，血管壁膨脹彈跳著，
「包子說，妳愛林元楨，我長得很像林元楨...
大概因為這樣，她喜歡我吧。傻氣吧，她喜歡妳也跟著喜歡上身為林元楨贗品的我，
模仿妳的著迷，然後...假戲真做。她喜歡我，而我喜歡妳。」
張秀紅熱烈望著陳亞音，「我喜歡妳。」
多年過後，幾光年外的昨日在時空扭曲中迸流，
那些畫面，她初識紅，紅像汪洋迅起的颱風攫獲她，
在暴風內伸出熱帶花果豐豔斑斕的觸手藤繞著，爽朗地笑，
身姿情色而細膩地攀纏，纏綿的眼如此真摯，
胸腔熱燙如火山口，鮮豔血液毫不保留噴發，灌溉自己，
幾乎融了最後一角冰。青春的眼神清澈，高熱的欲望，高濃度毒死人的我只要妳。
紅熱烈地愛，毫不吝惜毫不保留，在眼前的紅，依舊是當年的紅，誠實的可惡，
戳破陡然攀上背脊的慾念。
潮熱的熱帶雨掠過唇，張秀紅勾著她，而她雙手早已如鉤，
淪陷在張秀紅柔軟溫熱的背。
當她離開台灣恰公那瞬間，時鐘已經壞了，左旋逆行，一分一秒回補她們的青春，
心因而去了角質，愧欠而柔軟，當年是她沒有理由地離開紅。
她只是發現不愛，或者不夠愛，於這麼多年，她們不再聯絡，而紅仍如此熱情直接，
如此誠實地訴說，「我喜歡妳，至少給我妳的身體。」
既然不屬於任何人，既然包子曾耽溺掙扎，既然紅熱情得不容拒絕...
她不需要藉口不需要理由，想要便取來如此清楚明瞭，她是陳亞音。
「去妳那。」陳亞音站起身，付了兩人的賬單。
--
※ 發信站: 批踢踢實業坊(ptt.cc), 來自: 59.115.101.10
※ 文章網址: http://www.ptt.cc/bbs/lesbian/M.1398697883.A.C2C.html
推
04/28 23:11, , 1F
04/28 23:11, 1F
※ 編輯: prinzipk (59.115.101.10), 04/28/2014 23:12:08
※ 編輯: prinzipk (59.115.101.10), 04/28/2014 23:16:45
推
04/28 23:19, , 2F
04/28 23:19, 2F
推
04/28 23:25, , 3F
04/28 23:25, 3F
推
04/28 23:30, , 4F
04/28 23:30, 4F
推
04/28 23:31, , 5F
04/28 23:31, 5F
推
04/28 23:32, , 6F
04/28 23:32, 6F
推
04/28 23:32, , 7F
04/28 23:32, 7F
推
04/28 23:34, , 8F
04/28 23:34, 8F
推
04/28 23:48, , 9F
04/28 23:48, 9F
推
04/28 23:50, , 10F
04/28 23:50, 10F
推
04/28 23:50, , 11F
04/28 23:50, 11F
推
04/28 23:51, , 12F
04/28 23:51, 12F
推
04/28 23:55, , 13F
04/28 23:55, 13F
推
04/28 23:59, , 14F
04/28 23:59, 14F
推
04/29 00:14, , 15F
04/29 00:14, 15F
推
04/29 00:51, , 16F
04/29 00:51, 16F
推
04/29 01:54, , 17F
04/29 01:54, 17F
推
04/29 02:22, , 18F
04/29 02:22, 18F
推
04/29 03:31, , 19F
04/29 03:31, 19F
推
04/29 03:51, , 20F
04/29 03:51, 20F
推
04/29 04:08, , 21F
04/29 04:08, 21F
推
04/29 09:38, , 22F
04/29 09:38, 22F
推
04/29 10:30, , 23F
04/29 10:30, 23F
推
04/29 14:17, , 24F
04/29 14:17, 24F
推
04/29 14:22, , 25F
04/29 14:22, 25F
→
04/29 14:22, , 26F
04/29 14:22, 26F
推
04/29 22:09, , 27F
04/29 22:09, 27F