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創作] 一大圈-16
22.
枝頭綻新芽，機車汽車排放廢棄，混融螫伏在地裡的季節氣味，
潮潤含著顆粒觸感的風如耳刮子掃過面頰，
林月遙想著濕紙巾擦拭臉將卸下怎樣黑黃的塵土，不太關心身旁少年，
一身與汗液同步萌發的費洛蒙烘著她，灼熱目光比太陽還燙，
她意識到，但不在乎。
她的在乎始自慢格進入視線範圍的機車。
再熟悉不過的纖長背影，淺藍外套與天色相近，白皙側臉如藍天飄過的雲朵，
淡漠而事不關己，眼角餘光似乎掃到她，飛快地牽起身旁女子的手，遁入書店。
人來人往的擁擠大街，一瞬靜寂無聲。
目光交集，若無其事地錯開，如兩車迎頭撞上，再疾速彈開，碎片迸散路中，
靜靜起火，煙霧瀰漫她迷離看不清曾與她交會的是誰，儼然是場幻境。
像在比賽閉氣，她可以想像肺部內縮乾癟的模樣，可憐兮兮祈求她浮出水面，
換一口氧氣，讓自己好好生活，而她偏偏僵持不下，
對手長了鰓，在水中輕盈泅泳，平靜無波地看了她一眼，走入另個女人的生命中。
鄒其曠牽起那個女生的手，那她們之間的故事呢？
天還亮著，她卻看見暮色，跟著男孩走入補習班。
再幾天是學測，她卻沒法念書。
闔起課本，不顧身旁男孩一臉錯愕，她低聲說，「我想去別的地方，你不要跟來。」
L Bar，口耳相傳拉子的聚點。
鄒其曠說改天她們來看看，諾言沒有兌現的一天。
傍晚吧裡只有一兩個人影，年紀都比她大，背景悠緩Bossa Nova流瀉，
她該放鬆的，肩頸僵硬發疼，胸口又冷又熱，她坐上吧台前的高椅，
賭氣地點了Tequila，酒保欲言又止地看著她，卻也不多問，
一杯外緣淌著淚滴的酒液在她面前，
如喝水般喝了一大口，嗆烈的氣味燒灼喉嚨，胃部由下而上彷彿火團將噴出，
她憤怒自己淺薄的酒量，憤怒自己淺薄，為背叛者難過，
如果海量能鍛鍊，那寬容在千錘百鍊後也將為她所掌握，
她將是垂眼低眉帶一抹奧妙微笑足以滌淨人生煙塵的女人，
如清水淘洗過後猶滴水不沾的蓮。
思緒洶湧，酒液如水，胃部的灼熱湧上咽喉，她踉蹌地跑向廁所，
影像在眼前狂舞扭曲，黑影竄過她以為閃過了，身體卻是遭到撞擊的搖晃顛躓，
天旋地轉她抱著陌生而溫暖的腰腿，吐了一地，酸淚溢在眼角。
酸腐之氣上沖，陳亞音皺起鼻子，勉強忍耐，
不去拔開眼前這個青少年宛如抓著浮木的幼瘦臂膀。
林月遙吐了一地，意識稍清明，她慌亂地向陳亞音道歉。
這是個氣質高雅的女人，比她大很多，眼梢微微上挑，
神色鎮定，有股睿智的書卷氣，同時自信而氣勢非凡，衣服質料極好，
林月遙眼角瞄到嘔吐物沾上那女人看起來價格不菲的皮靴，
自己薄薄的皮夾只躺著一張皺癟癟的一百元，不曉得是因酒而臉紅，
或因羞窘而脹紅雙頰。
陳亞音拿著濕紙巾擦拭鞋子，不慍不火地說，
「妳把自己整理一下。」便坐在她位置隔壁，輕輕地對酒保說要一壺熱茶，
還要一點燭火烤茶葉，壓一下嘔吐物酸腐氣味。
「對不起。」腦門一脹一脹地疼痛，林月遙尷尬地逃避陳亞音的目光。
「沒關係。失戀了也不需要灌酒。」
林月遙訝異地望著陳亞音，而陳亞音淡淡地繼續，
「人生很長，感情只是一部分。每段感情都是獨立事件，
難過完以後，過好自己的人生，不需要去害怕，
把握住每個機會，去生活，去體驗。」去愛。
最後這兩個字，含在嘴裡，沒有說出口。
敢不敢去愛，就跟基金理財有賺有賠一般，有沒有膽識承受傷害，
有沒有膽識開放自己去感受收穫，接受受傷。
極其私密，她不適合去說，
而對面前這個小孩子，縱然說了，也未必能體會。
「...妳怎麼...」妳怎麼知道？
林月遙困惑地望著陳亞音，陳亞音滿不在乎地品茶，
順手斟了一小杯推到她位置上，「喝茶。」拿出書本，低頭翻著。
美麗的頸項，歲月彷彿有所偏袒，忘了咬下斑痕，順著頸子，
領口如容器小心翼翼盛著富盈光澤的鎖骨，林月遙悄悄地打量，
直到觸及陳亞音的目光，才收束狂恣，端坐在椅上。
「姊姊，可以問妳叫什麼嗎？」
陳亞音沉穩地笑，「我太老了，別叫姊姊。我是Eva。」
「Eva，妳喜歡女生嗎？」
她相信有代溝。青春無敵的女孩，小到足以當她女兒，像是指著日頭問那是不是太陽。
她點頭，繼續喝茶，香氣縈繞在鼻腔，清雅醒神，
林月遙跟著喝一口，只覺淡而無味，舌尖嗜甜的味蕾在尖叫，
又接著問，「妳怎麼知道自己喜歡女生？」
「那妳喜歡女生嗎？」有點煩，乾脆放大絕。
炯炯發亮的眼像是在暗夜浪裡一明一滅的訊號，上揚嘴角別有意味，
她煩了，乾脆嚇跑麻煩的小鬼。
林月遙搖頭，「我不知道...我只是很喜歡曠曠...怎麼知道自己喜歡女生？」
冰冷的手攀住陳亞音，像是發酒瘋似地繼續問，「妳怎麼知道的？」
陳亞音掙開林月遙，「妳該回家了。」
「我漂亮嗎？」
竟然沒有嚇退這小鬼。
陳亞音放下茶杯，往L Bar門口走，遇到醉漢或醉女，先走為快，
林月遙竟然搖搖晃晃地跟在後頭，她只好停下腳步，「有事嗎？」
「妳喜歡女生，妳會想要跟我睡覺嗎？」
這個女孩，只比陳庭瑋大上一些而已。
臉頰熟紅如番茄，靈動的眼閃著不明所以的水光，纖細白淨，淡淡花香的體味夾雜酒氣，
這樣一個乾淨的孩子，在大街上公然約她開房間。
她已經老了，更年期的潮熱靠藥物調整，仍有慾望，
對於這樣一個幼嫩的女孩子，卻感到為難，她不著聲色地點頭，
「妳很漂亮，妳該回家了。」
林月遙搖擺地走向她，靠在她身上，「Eva，妳好香。」湊在她頸窩，大力地吸氣，
吸起她的寒毛，顫慄如九天外厚疊雲層後方劈起的雷，燃起久違的慾望。
她將近兩個月沒有碰女人。
當包子在德國念書，她在L Bar等待慾望的目光，
如棵常遭兔兒撞傷的搶手樹木，短暫的因緣，她記不得那些面孔，
以寂寞的語言交談，不接吻，大大地開展腿部，赤紅發脹的果核乞求她的觸碰，
她踐踏如對方所期待的野蠻獸行。
情感跟肉體，不是一件事。
那段期間，曾跟一個人，形成穩定的肉體關係，但也僅止於此。
開始時便說透說死，因此，當包子回來，她毫不遲疑地轉身，
冷酷拒絕見證清澈淚珠碎裂。
她本來就沒什麼良心，陳亞音嘲笑自己，她一直沒有良心，順從自己的慾望，
盡興地活著，愛她所愛，以自己的方式；愛既是她的實踐，她劍及履及。
「如果妳想的，如我所想，就上車。」陳亞音坐上駕駛座，
開了門鎖，靜待不知名的少女抉擇。
林月遙坐上副駕駛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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