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創作] 二分之一-50
89.
阡陌水田映山色蒼鬱，交錯天色湛藍，藍綠漸層交融，遠望去，酸澀雙眼舒緩許多。
她喜歡宜蘭的好山好水，空氣由土地由草木層層過濾，不含雜質的純粹寵壞她的肺，
想起台北，天色都灰了樹葉全數凋零，空氣汙濁的城市，
層疊繁複的建築林立，前方是華廈後方是破落矮屋，
住著複雜的人，包括她複雜又自私的愛人。
陳亦寧一件簡單T-shirt搭卡其褲，腳踩人字拖，在民宿周圍走逛。
休息一陣，避避風頭，再開始她的志業。
遠處矮房舍走出矮小的老人，白衫泛黃，黝黑肌膚頰上猶見紅光，
深刻皺紋如旱地崩裂的土溝，遠遠看見她，熱烈地揮手，
她雖不識得，像是被清澈空氣滌盡城市鐵灰的冷漠，揚手招呼老人。
在誰也不認識自己的地方，簡單生活，做自己想要的事，不枉生命短促。
只要一場車禍，她不復再見父母。只要一則新聞，口口聲聲說愛她的人，
一如所料，怎麼也不會承認她們。這麼一說，她們確實沒什麼，
她說沒什麼，而自己也不去想起，那她們便不曾交會；
而別人怎麼說，都無所謂。
妳否認，我也有默契地搖頭，我們拆成我、妳二字。
她還是看了新聞，林元楨微蹙眉，在鎂光燈下瞇眼，
一出口字字句句都指著別人，是的，是週刊聳動亂報，
是的，她們之間只是大學同學而已。
早知道她會這麼說的，幸好抓了徐則臨出來，在林元楨之後，
緊接徐則臨凶狠對媒體大吼的畫面，「我跟我女朋友的事干你們屁事？」
莞爾一笑，徐則臨太可愛了，被她玷汙了名節，還這麼努力讓謊言看起來真實。
徐則臨的嘴，說出林元楨該說的話。
那時她在民宿房間啜飲綠茶，默誦城市的法則，
事情沒有該說不該說的，只有能不能說這個問題。
深知林元楨自私複雜，所以最後一次，開一道方便之門，
任由林元楨從這道門，走出她們關係的紛擾。她，沒關係。
畢竟，林元楨已經不忠實。
從手機的GPS定位來看，那個陌生人，是在蔓蘿室內設計工作室接這通電話。
那是陳亞音的地方。
電視上，陳亞音光采耀人地告白，那是「已得手」的自滿。
她關掉電視，把行李留在民宿，空了雙手，隻身在郊區晃蕩。
「陳律師，妳這樣不夠意思啊！」
她回頭，陌生的女人，小眼睛精光四射甚至有些怨毒，
她困惑地問，「我認識妳？」
「妳不認識我，沒有關係。我有事要拜託妳。」
見證川劇變臉，眼前的女子臉如黏土，捏出彎弧的淡眉跟略帶風情的眼波，
溫柔地懇求她跟著她走。
陳亦寧轉過身，繼續閒晃。後頭那女子在她身後垮了一張臉，
偷偷傳了訊息給林元楨：「找到陳亦寧！現在在XX路X號！」
幾秒內，收到回傳訊息：「跟好。」
曾紹淵在忍耐一週的冷嘲熱諷後終於達成任務，找到陳亦寧了。
想起這艱辛的過程，簡直要潸然淚下，
幸虧跟那幾個社會線前輩閒聊，耳聞東湖幫的可可姊最近撂人到宜蘭，
算計算計徐則臨跟東湖幫的淵源，總算豁然開朗，瓜子來不及嗑便飛奔到宜蘭，
放棄她美好的假日休閒時光。
沒辦法，她不想收假時再見到林元楨皮笑肉不笑的笑臉了。
感覺那女子仍尾隨在後，陳亦寧無奈地轉身，
「小姐，妳可以不要再跟了嗎？」
當然不行！她悲苦地吸吸鼻子，「陳律師——妳不要為難我了...
我只是混口飯吃而已...」
「妳是哪一家報紙還週刊的？」
曾紹淵靈機一動，隨口胡謅，「我叫盧巧央，A電視台的社會版記者。
最近要做三聯幫鄒陽泰相關新聞，有些問題想請教妳。」
「...我不清楚。」
「妳當初為鴻聯的土地有跟鄒陽泰交手過，可以告訴我這一串過程嗎？」
陳亦寧訝異地看著這戲劇化的女子，這段往事，她連方慶瑜都不曾提過。
見她似乎有些動搖，曾紹淵乘勢拉住陳亦寧的手，拖一秒是一秒，
「可以接受我的訪問嗎？鄒陽泰是近年台灣黑社會的傳奇人物，
我們電視台很需要您的幫忙。」
嘆口氣，她明白在那都市討生活的辛苦，能幫就幫吧，
引曾紹淵到民宿外的木桌椅，跟主人要了兩杯茶，開始接受「盧巧央記者」的專訪。
天邊浮起斑斕彩雲，金光乍現烤紅陳亦寧半側白嫩肌膚，
視線落在遠方地平線，如卵般渾圓通紅的丸子掙扎在線端上，
只沉不浮的，終於沉默，藍紫暗影壟罩，陳亦寧起身，
曾紹淵暗自著急，她老闆還沒見個人影，也只能跟著起身，
「非常感謝您。當專題完成後，我想將DVD寄給您，方便留資料嗎？」
陳亦寧輕笑，「不用了。妳也不是真的要做專題，不是嗎？」
一絲尷尬洩出嘴角，她趕緊圓回來，「陳律師怎麼這麼說...」
她不回話，往民宿房間走，留曾紹淵在民宿外乾著急，趕緊打了電話給林元楨，
竟然沒接，只好躲在一角觀察陳亦寧是否要離開民宿。
開了門，她愣在當場。
林元楨站在面前，眼底潑了黑漆，沒一絲反光，鬱藍暮色映在臉上，
蒼冷得像尊牽著蜘蛛網的雕像。陳亦寧後退，欲關門離去，
後頭溫潤好聽的女聲冷道，「妳不准走。」
置若罔聞，她繼續走，蠻力掠住她，向後踉蹌，林元楨白皙雙臂如鎖鏈緊縛，
幾乎難以呼吸，用力甩開林元楨，
「妳要的我給妳了。我要安靜，妳不能給我嗎？」
林元楨冷笑，「我沒有說妳可以走，妳就不能走。」
「妳忘了妳說過我們只是大學同學？妳這麼說，就照做吧。」
姿態稍微放柔，不容商量的商量語氣，「應付媒體是媒體，我們是我們。
不要鬧了，好嗎？」
「我等不了妳，我有想過的日子。很簡單的，幫需要幫助的人打官司，
閒時栽菜插花散步，而這些妳做不到。我們不適合。」
她定定地看入林元楨的眼，斬釘截鐵，像對自己說，我們不適合。
「...不行，妳說過會等我。」
她細細品嘗急切與創痛雜揉在胸口的奇異感受，肉食性的花朵綻放，
粗深的根貫穿心臟，吸著她的骨血向上長，眼前的陳亦寧如此淡漠決絕，
她慌得不知所以；她可是林元楨，怎麼會慌怎麼能無措，下意識抓緊陳亦寧的肩，
紙甲掐進肉裡。
肩吃痛，她慶幸疼痛提醒自己，要醒著，不要再陷下，林元楨不適合她，
如果這適合她，當她需要時，她怎麼在另個女人身邊？
「妳說，妳愛我。妳愛我，在我需要妳時，妳怎麼在陳亞音那裡，讓手機離身？」
林元楨鎮壓慌亂，鎮定地答道，「我只是跟亞音去拜拜，晚上又有宴會，
才先借亞音工作室的浴室。」
「妳可以到我這裡，妳有鑰匙。」她太了解林元楨，越是沉著語氣，越有鬼，
「妳喜歡她，妳在勾引她。」
「不是，那時候我知道有媒體在跟我，我才去找陳亞音，模糊掉我跟妳之間...」
陳亦寧推開林元楨，「妳要說的話，說完了就可以走了。」
隨即欺上身，抱住陳亦寧，令人安心的淡香襲來，「我離開陳家了，我要留下來。」
「不必了，妳才講過要藏起我們之間。
妳待在我這裡，媒體會作文章。走吧。」
語氣稍緩和，暖暖掌心輕覆上林元楨的手，那人執拗地窩在肩頭，
低聲說，「我想妳，我不管媒體了。
我不要陳家也不要庭瑋我只要妳，我要妳。」
驕傲的女人，為她垂首幾乎無骨，她心弦顫著，沒想過林元楨會放棄陳家，
放棄自己的兒子，她轉過身，正色對著林元楨。
精緻五官化了稜角，純粹愛意萃成的美眸，含情脈脈凝望自己，
潤澤的唇鮮紅欲滴，涼涼的手指逗弄下唇，「妳這樣子，我該怎麼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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