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創作] 愛慾之核(3)
「每場愛情都是一場可能的核災，
妳不會知道爆炸後輻射線會發散到多遠的地方，
而妳的世界會不會因此毀滅。」
寫下「路」的故事的那個晚上，我失眠了。
雖然那個故事的結局像是一場災難，
但裡頭也有我一直想忘記、卻發現徒勞無功的美好片段。
那些我以為我已經遺忘的感覺，
就在化成文字，活生生地烙印在紙上後，
又那麼生氣勃勃了起來，像是不甘心被忘掉似的。
「路」27歲，
在國外出生長大，
說起中文有種異國風情的怪腔怪調，大字也不識幾個。
留著一頭浪漫的長捲髮，身材修長，
但身體各處卻違和地爬滿色彩斑斕的刺青，
只要是衣服能勉強遮蓋的每一吋肌膚
都無一倖免。
左耳上有個黑色、鈕扣大小的金屬耳環。
「路」的打扮十分男孩子氣，總是長袖襯衫，擦破、潑漆的工作褲，
配上滑板鞋，像是電影裡徘徊街頭、到處塗鴉的流浪少年。
第一次見面的時候我有點不安，
但「路」溫柔低沉的聲音撫平了那些疑慮和毛躁。
她的聲線別於外表地給人一種穩定感，
像是一陣平穩深沉的電波，讓人不自覺安靜下來。
像是一條又直又長又平整的道路，
走在上頭的人可能因此被外表迷惑，
而頭也不回地循著地上整齊的線一直走下去。
「路」有這樣了不起的天分。
我在想我對她來說應該也是難以理解的存在，
中規中矩的打扮，毫無冒險成分的生活，
除了思考以外的一切都簡單乖巧到不行的性格。
大概就是因為這麼不一樣，
才讓我們一頭栽進去，
互相交換了其實不屬於我們的東西。
我們在一間藏在一戶民宅二樓的小酒館見面，
那是個夏夜的晚上，我們走到外頭狹窄的陽台聊天，
看著底下巷弄裡來回通行的行人和車。
「喂，
我喜歡妳的短頭髮。」
我專注地俯瞰陽台底下的景物時，「路」突然說，
我抬頭看她，她卻慌慌地轉開視線，看向遠方的某處。
「還有那件黑色的長裙。」
過了幾秒，她乾乾地說，
像是喉嚨裡的水分一下子被擰乾了那樣。
我很驚訝她的生澀和笨拙，驚訝得一句話也說不出。
「...這是藍色。」
好不容易，擠出幾個字。
「喔，是嗎？我以為是黑色。」
如果有什麼對話能榮登史上最糟約會聊天排行榜，
我想這段可能會排上不錯的名次。
「路」雖然打扮得很中性，但說話舉止卻透著一股
說不出的優雅溫柔。
沒有扣上扣子的長袖襯衫袖口，露出她秀氣纖細的手腕。
我注意到袖口邊緣沾了點螢光綠色的油漆，
我點點下巴問她：「那是什麼？」
「顏料。」
「路」的話不多。
丟給她的問題，總是等到一段長長的沉默後
她才願意給出稍微更完整的回答。
她說她是藝術家，以前在美國讀書時辦過幾場畫展，
現在也幫美術館做點外與相關的工作，平衡生活開銷。
「希望有一天能當個全職的藝術家。」她說。
我們沉默。
夏天晚上的風撫過小陽台上的香草植物，
吹動「路」浪漫的長髮，和她領口打開幾顆扣子、
露出裡頭灰色T-shirt的格紋襯衫，
也把她身上溫暖柔和的香味吹來。
空氣裡多了曖昧的味道。
我看著她頸部以下和鎖骨交會處，
(這大概是她身上罕有的沒有刺青的地方)
那個微微凹陷的窩，
在她每一次嚥下唾液時都能看見明顯的鼓動，
我的呼吸突然也略為急促了起來。
那個部位，在身體瘦長、皮膚蒼白的「路」身上，
看起來異常地吸引人。
太概過了十來分鐘，
我回過神，在想著是時候該走進室內，
「喂，
那個。」
「路」忽然沉沉地說，
我轉過頭，
看見她正在捻熄手上的煙，
接著她把伸手過來，輕柔地用手揉揉我的頭髮，
手往下滑，用指腹輕輕地拉扯我耳際的一撮頭髮，
然後把頭向我靠近，
低頭吻了我。
「路」的嘴唇既溫熱，又柔軟，
在我的嘴唇上吻過的感觸，我至今都還記得。
這就是我愛上「路」的那一刻。
雖然我們的愛情結束得那麼不堪，
雖然「路」離開的身影那樣狼狽，
雖然我努力想把過去拋在腦後、若無其事地走向前，
但我無法抹去曾經那麼血肉俱齊地存在過的回憶，
無法真的毀壞那條我曾經走過、並且深深愛上過的
「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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