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創作] 暗巷一枝花**11
奶奶問我說，為什麼現在工廠都一直加班。
”哩攏這暗返來，阿罵金煩惱阿，一個查某因仔...。”
燈光昏暗的廚房裡，奶奶燒一小張報紙去引燃老舊的瓦斯爐，
廚房裡瀰漫著紙張焚燒的味道，和湯的香味。
熱了湯，奶奶一邊端給我，一邊叨念著。
”最近生意卡好，阿捏錢馬賺卡多啊！”
我喝著湯含糊以對。
不能讓奶奶知道我在刺青店打工作學徒，
老一輩的對這些行業總是特別反感，這件事只會讓她多操煩而已。
所以我也不能讓奶奶知道曦曦去酒店打工的事情。
奶奶對曦曦的印象很好，總是希望我多學學她，
像她一樣愛唸書、像她一樣總是披一頭柔順的自然棕色長髮，
見到奶奶就甜甜的笑著喊：”阿罵～”
對曦曦的好，奶奶倒是和我英雌所見略同了。
說到曦曦，過完寒假確實她就不再去林森北路打工了，
即使外面有客人還是會虛情假意的打電話說要約她看電影吃飯，
她也都會婉拒，認真的上課補習唸書。
可是，錢總是追著我和她，於是接近暑假，
我們又為了這件事情大吵一架。
這件事要從很前面說起。
一開始在刺青店，我都只能幫忙消毒器械跟打掃，
招呼客人，端茶送水買便當。
幾個月的時間過去，我光打雜都忙得不可開交，
看師父實際工作的次數少得可憐，讓我很沮喪。
如果說打雜，我去哪裡都可以打雜，不需要在這個龍蛇雜處的地方，
讓曦曦有理由說我也不正當，讓我怕奶奶知道會擔心。
那天我一個人擦完了門面玻璃，幫師父換上幾張新作品的彩色照片後，
在窗邊，我讀著我的英文口袋書。
”欸，來。”師父送了客戶出去，面對我說。
我把書塞回工作褲的口袋，掩飾不安的揉揉鼻子走過去。
”這欸傢俬哩甘攏熟識了？”師父示意我往刺青的工作房間裡去。
我搖搖頭。
我到今天才發現師父的臉上有一道近看才看得到的淺淺傷疤，
像一隻透明的蜈蚣爬在他的太陽穴。
師父坐下，然後點起菸，開始跟我說：
”刺青這個東西，跟著人，是一世人的。
卡早，都是博兄弟欸人在胡白刺，
以為說這樣卡有氣魄、卡囂張。
現主時完全謀同啊，很多人是為著紀念一個人，抑是一件代誌，
馬有甘那欲愛水欸而已。
妳甘有認真看過每一個走入阮店內欸人嗎？
金多人攏有伊自己欸故事，
阮欸工作是呼伊欸故事用一個圖來作紀念，
未凍隨便，知否？”
那天師父只是跟我說了這些話，然後給了我一個功課。
問我如果自己要刺青，會想刺什麼樣的圖案？
然後我們就關上店門各自回家。
那天之後，師父會讓我偶爾看看熟客在刺的狀況。
我開始知道出圖之前的溝通會有什麼樣的過程，
開始看到割線、上色等等的狀況。
有些客人的圖案真的設計的很好，師父會給一些建議，
或者一些修改，藉由顏色線條的深淺，作出立體或著有景深的畫面。
我很佩服師父，心靈手巧，連割壞的傳統半胛，都能修得很漂亮。
有一天，下班的時候，曦曦說日間部因為校慶，教室佈置，
所以她不用上課，隔天還放假。
”超爽的！我好久沒有放假了！”她吃著烤臭豆腐，
我們一起在店舖紛紛打烊的西門町走著。
她的手因為長期在理容店洗頭髮，長了濕疹。
她一癢，就抓破手，於是留下了一些傷疤。
風吹起她褐色及肩的頭髮，她把吹在臉上的髮絲勾到耳後，
露出精緻的小耳朵和上面的一顆痣。
她很像一朵花，一朵綻放著，卻很柔弱的花。
走在回家路上，經過低矮的眷村圍牆。
我忽然想到師父問我的問題，然後我問曦曦。
”如果可以刺青，妳想刺什麼圖案呢？”
她認真思索的時候，睫毛搧動，眼睛緩緩的轉著。
那從圍牆裡探出頭來的，那一朵黃色裡面泛出妖艷紅色的花朵，
用一種醉臥的姿勢，在路燈下，吐出她的蕊心。
鄭曦曦在花下立定，然後指著花說：”我就要刺這個樣子。”
我說：”所以妳要刺一朵花？”
”我要現在，此時此刻的這個樣子。這個顏色、這個光線、這個感覺。”
她表情認真的像是在說一件極其嚴重的事情。
”好啦，圓仔花，我記得了。”我繼續往前走。
她快步上來一把拽住我的衣服說：”靠杯啊！妳有沒有看清楚？
它叫做扶桑花拉靠，圓什麼？圓妳媽啦！”
我不理她繼續往前走，她拽得我的衣服都發出細小的纖維崩裂聲音。
”幹！好啦好啦，賣擱拉阿啦！衣服要破了拉三八婆！”
曦曦有點小惱火的碎碎唸，說我自己要問問題，
然後她這麼認真回答我卻不理她之類的。
看她嘟著嘴的側面真的很可愛，我故意不解釋。
其實花下的她那個眼神，那朵花的姿態，早就烙在我心上。
她的確就像那朵花，在暗夜的路燈之下，也驕傲的綻放；
淺黃色的花瓣，看起來清爽又柔美，但又從中透出豔麗的紅，
猶如她藏不住的那種魅力，猶如她火燒一般的性格，如此鮮明。
誰能像她一樣，在逆境中，在不起眼的小巷圍牆下，仍然張揚？
我會記住此刻的她，記住此情此景。
”那妳呢？妳要刺什麼？”曦曦在家樓下掏著鑰匙，一邊問我。
”秘密。”我笑著。
”靠，最好是啦！妳真的很不要臉，媽的我以後都不要回答妳問題，
妳問我什麼我都說秘密。”她好像真的生氣了，拿著鑰匙叮叮噹噹，
配合著她慍惱的快速腳步聲，消失在樓梯間。
其實我是不好意思說，因為那時師父問完我，我想了很久，
去查了鄭曦曦的”曦”字的典故。
字典上寫著，是太陽，是清晨的微光。
我想刺太陽，但是感覺太明顯又太蠢了，
於是最後我想到的是向日葵，代表太陽，但是又不會這麼淺白。
我也希望鄭曦曦總是面向太陽，總是發著光，總是很正面的，
但是她卻看到了屬於她的花朵，那在暗巷裡的扶桑。
記憶裡的她，好像都笑著，好像都用一種很堅強的方式過著，
但隨著日子過去，她眼裡的那些陰霾，對世界的憤恨，
有增無減的消磨著她的天真。
所以向日葵也許也能紀念我記憶裡的她，那個老是抓著梳子梳瀏海的小女人。
暑假到了，去刺青的人多了。
師父說我有辦法就早點來、晚點走，多學一點算一點。
”擱有，頂次問妳欸，說若是要刺，妳欲刺啥咪圖，妳甘有想好？”
我似是而非的心虛點頭。
”圖若是畫好，乎我看麥吧？”師父消毒著針頭看著拿掃把掃地的我，
我繼續點頭。
曦曦打電話給我，我騎機車在路邊停下來。
”妳明天開始不用去熱炒店接我了，我換地方打工。”曦曦語氣不太直接。
”那妳去哪邊上班？我還是可以接妳阿？”我不太理解她的話跟語氣。
”我...自己可以回家。”曦曦聲音很小。
”妳是不是又要去林森北路！？”她如果會如此不理直氣壯，唯有她知錯的時候。
我非常生氣地可以預見問題的答案。
”就寒暑假而已阿，妳自己還不是幾乎都把時間耗在刺青店？
妳就不怕妳阿罵生氣！妳是我的誰？可以管我這麼多嗎？”
我沉默，掛上電話。
我可以說什麼，做什麼？真想要偷拐搶騙變成有錢人，
這樣就不用跟曦曦一天到晚吵這個。
事實是我沒那麼多錢幫她忙，事實是我的確不是她的誰。
我沒有資格，我沒有用。
看著摩托車的時速直線上升停在極限的80，我必須專注。
風吹著，眼淚也就不會滴下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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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因為太黑暗了嗎～
最近整個人都沒動力了.............誰來刺激我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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