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創作] 保持距離，以策安全(四)
(四)
大雨過後的傍晚，基隆河的水位高了，
河水的味道就不會像連續不雨的大熱天那麼窒息。
沿著河堤走，自行車愛好者和打籃球的國高中生三三兩兩成群。
她換上墨綠背心和深藍色棉褲，連帽的黑色毛巾布運動外套，
粉紅色金屬質感烤漆的nano6突兀的夾在她的一身暗色系上。
其實當時她只是在找一個新的mp3 player，
在網路巧合地看見上看到有個男生以市價7折賣這樣一台粉紅色的nano6。
她加了他的msn，以為這會是個感情遺產、二手拍賣，
結果只是因為他在日本念書，因為匯率關係可以便宜一點，
網路上認識的女性朋友托他買，人最後卻消失了。
她對電子產品沒概念，也沒什麼要求，雖然打了七折，
還是超過她對mp3 player的價格定位。
擁有粉紅色的nano對一個男生來說是滿棘手，
她抱著也不知道是好奇還是有趣的心情，約了見面看貨。
面交那天，男生出奇的斯文清瘦有禮，說話的聲音很小。
粉紅色對酷愛深色藍綠色的她來説其實一樣棘手，但是她卻非常有衝動想擁有它，
也想幫忙他，於是就買下了她的第一個蘋果咬一口。
沿著河堤看著對岸閃爍的大樓燈光，摩天輪奇異的綠色裝飾光線，
蹓狗的情侶，吃著鹽酥雞動不動就冒出三字經的高中學生們，
今天的河堤很幸福，很輕巧，很生活，然而人似乎太多了一點。
因此，她決定到靠山邊的公園去跑幾圈，
她不喜歡運動，但是慢跑讓她可以放鬆放空，
與其説是健身鍛煉，她覺得是一種解脫。
她可以明顯的感覺到她自己的存在，一個人的存在。
因為沒有需要交談的場合、沒有必要的點頭微笑；音樂再大聲，沒有人會聽到，
更不需要用香水標示自己，去營造氣息，
是要花果香的天真爛漫，還是玫瑰牡丹帶淡淡麝香的引誘？
汗水理所當然可以沾溼衣服，頭髮理所當然可以凌亂，
沒有社交詞令、不需有條件地進退得宜。
她聽得見心臟把血液高壓打出的聲音，大口呼吸讓喉嚨微微發痛，
不需要誰的撫觸就能讓體溫沸騰，不需要長長的吻就會喘不過氣。
跑過兒童遊戲區，一排彩色的彈簧小馬，
有著曬過大太陽加上雨淋，就會冒出類似瀝青味道的黑色方塊軟地面，
還有水泥鋪得平整光亮，她曾滑著直排輪跌倒扶著的白鐵管焊接欄杆。
住了20多年從未離開的這個行政區，每個角落的回憶隨時都會突然從四面八方襲來。
今天好快就累了，她決定到便利商店買瓶牛奶買個布丁。
便利商店強烈的空調吹得滿身汗的她打了冷顫，後腦杓有點緊縮的不舒服感覺。
店員表情死板，拿了找錢和讓人很難整理的電子發票，
以及總是被她丟掉的集點小貼紙，交到她手上。
稍微瞄了一下收銀台上雜誌的封面，是二線B咖和小模的汽車旅館跟拍畫面。
懶洋洋的提著袋子，走出便利商店，心不在焉的過紅綠燈。
這時，從旁邊的小巷開出一台黑色賓士S350，左轉上大馬路，
粗心的女駕駛居然莫名其妙的撞上她，
幸好車速不快，並且感恩賓士的煞車靈敏確實，完全靜止的同時車頭點到她的小腿，
撞得她失去平衡趴在引擎蓋上，買好的東西摔出去散在馬路中間，
她的掌心在撲倒的時候被被立著的賓士標誌刮傷，劃出一道血痕。
女駕駛下車把東西拾起，第一句話説的竟是：＂妳穿太黑了啦！我沒看到妳！＂
她無奈地很想問，那路燈跟車頭燈是幹嘛用的，不過懶了。
女人剛做的法式指甲閃亮，白色的背心和小喇叭褲套裝，還有濃濃地各種化妝品的香味。
一臉愚昧的驚慌和缺乏體貼的言語，裸露的手臂和胸口皮膚細緻白皙，
加上她約莫三十的年紀，開著如此等級的車子，説明了她不是千金小姐就是被包養的小三
法式指甲小姐抱怨美甲師的拖延害她急急忙忙才發生這種事，
一邊從Gucci 那款粉紅色真皮鑲邊的皮夾裡掏出千元鈔。
對她表情不誠懇又帶著困擾地說：＂不好意思，我真的趕時間，妳可以自己去看醫生嗎？
＂
她一語不發的收下錢，走了。
回到家，才發現小腿被車子前保桿點中的位置腫了起來。
手肘也瘀青了一大塊，刮傷的手掌手腕處都微微滲血。
當時她應該要倒地不起多，哭天搶地，多凹個兩張千元大鈔的。
忽然覺得自己這個想法還滿幽默的，微笑了起來。
洗澡的時候，熱水一淋，她痛得發出了聲音。
現在她笑不出來了，咬著牙皺著眉頭，真的好痛。
她發現自己其實很愚蠢。
慢慢適應了痛，她還是認真的洗了澡，
套上純白色連身的棉質睡衣，柔軟的布料接觸到沒有完全擦乾的肌膚，
貼在她的腰身上，變得有點半透明。
坐在床頭，她用吹風機吹著潮濕的長髮，滿屋子的洗髪精香味。
摘下黑色粗框眼鏡，她把自己丟到柔軟的床和枕頭上。
強烈的無力感襲來，平常多少擦點保養品的，現在的她只想盡快睡著。
如果此刻她不是一個人，是否有誰能安撫她的驚恐？
是否有人擁著她、笑她傻，告訴她不需要強顏歡笑？
幫她揉散瘀血，幫她擦藥，哄她不痛？
那些零距離、無條件給予的短暫曾經，
讓她永遠沒有辦法真的勇敢、真的堅強又坦然。
那些偽裝，似是而非的讓她以為自己真的可以那麼瀟灑的過著日子，
她不再輕易讓距離近到能感覺彼此的體溫，
她不再天真的將重量倚靠在總是有個期限的關係之上，
這樣，如果分開，也不會覺得那麼冷，也不會輕易的就讓心坍頹。
看著自己手上的傷口，忽然覺得委屈，
眼淚湧出眼眶，往兩側流，滲入她半乾濕的頭髮。
她先是啜泣著，然後真正的哭了，
最後把臉埋進枕頭，嗚咽地睡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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