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轉載]九把刀 月台5
月台徹底被時間排除在外,壁壘分明。
我常常看著遠方的鐵軌,等待著不知何時來到的暫停火車。有時
火車來了,卻只是匆匆經過,放著我在後頭嘶聲力竭地哭喊。
甘迺迪告訴我,這裡的磁場只有當正常世界的火車,在零時零分
零秒暫時停車在這月台邊時,月台的空間才會跟外面的世界接合,此
時車上的旅客才有倒楣的機會下車,我也才有機會登上火車離去。
我只好等了。
還好在這裡不會餓、也不會渴、當然也不用便溺,生命的機制隨
著時間的凍結完全停擺。我抽著煙,卻聞不到尼古丁的香味,也好,
讓我快速有效的戒了煙。
我向二老詢問上一次火車進站的時間,他們說印象很模糊了,只
記得上次來的旅客是個來台灣旅行的香港作家,不過那作家比較幸運
,只待了一天就等到下一班火車離去,他臨走前非常興奮,還大呼這
是畢生難得的經驗,令他靈感泉湧不已。
聽二老殘破記憶的描述,那人似乎是享譽亞太的科幻小說家,一
個極少數以寫作致富的大作家。
但我可沒那作家好運,我夜復一夜等待著突破時空偶然的火車,
也看著一枚不定時炸彈終於在寂寥的月台爆發。
那枚炸彈叫做沙仁王。
在認清了二老早已萎靡的事實後,沙仁王終於厭倦擔任五星上將
跟副總統的日子;有一晚( 當然),沙仁王發狂般衝向史達林,挨了兩
槍後奪回手槍,大吼宣佈自己是月台的君王。不過此舉搞得二老很不
開心,老蔣生氣地用拐杖刺向沙仁王,卻使自己被沙仁王開槍射中左
眼,從此變成獨眼龍。
在無聊透頂、免吃省喝的月台待了一個月多,沙仁王脾氣暴躁異
常,一拿到槍便時常沒來由地朝兩魔頭拳打腳踢,把原本身體就極衰
微的二老揍得毫無尊嚴。不僅如此,沙仁王還把毛主席的鼻子割了下
來,再朝蔣介石的脖子開了兩槍,轟得蔣介石身首分離;最後蔣介石
只好用皮帶勉強纏住自己的頭顱跟脖子,以免腦袋被沙仁王當球踢。
狂傲一世、血洗千萬人的兩魔頭,逃得過百萬年的地獄刑,卻自
己困鎖在敗破的月台上,整天被一個地痞流氓痛扁,也真是報應。
但沙仁王的邪惡卻不僅如此。
零時月台可以凍結運轉的時間,可以隔絕兩個世界的接觸,卻無
法阻擋人性的敗壞。
過了兩個月,沙仁王脫下自己的褲子,拿著槍爬上月台屋頂,喝
令甘迺迪跟我跳下月台,看樣子是要強姦夢露!
在這個月台上沒有死亡的憂慮,連痛覺也隨著時間消失在神經裡
,但一旦走出月台磁場,身上積累的痛苦必會發作,致命的傷將會奪
走生命,這對等待醫學發達的甘迺迪與夢露來說,沙仁王的槍足以毀
滅兩人白頭偕老的夢想!
於是,夢露哭著要甘迺迪快走,但甘迺迪憤怒地咆哮,靠在繩索
邊不肯跳下。我眼看沙仁王瘋子般的脾氣就要發作,靈機一動,趕忙
跳下月台用英語請求二老踩著我的肩膀上屋頂幫忙。
誰叫沙仁王平時太愛亂揍二老,故二老沒多想就答應了,立刻踩
上我的肩,衝向正要非禮夢露的沙仁王,沙仁王一槍命中毛澤東的肩
窩後,立刻被我們聯合壓倒,甘迺迪趕緊奪下手槍,朝沙仁王的小鳥
開了一槍,精血四濺。
「別光顧著自己開心!」老蔣搶下甘迺迪手中的槍,朝沙仁王兩
臂各開一槍,再轟掉沙仁王的膝蓋,四槍下來沙仁王的四肢被子彈斬
離身體後,眾人一番忙亂,將血肉模糊的淫賊丟下月台。
兩個身軀殘破的老魔王看著再也無力反擊的沙仁王大笑,我想他
們一方面是因為痛宰這個瘋狂流氓狂喜,但另一方面,卻是因為做了
生平罕見的見義勇為而開心吧!
甘迺迪把嬬蟲般的沙仁王丟到月台後面的大甕裡,我好奇地跟過
去看,發現大甕裡還塞了個半死不活的「屍塊」。
甘迺迪蓋上大甕的蓋子,壓上塊大石,說:「那是柬普賽的屠夫
,赤柬領袖波布,他付不出五百億美金全額,只能拿出兩百億與零時
組織達成協議,自願被斬成十八塊放在大甕裡,波布的意思是:反正
在月台感受不到痛苦,總比下地獄好。」
我沒空同情自願被剁成十八塊的波布,總之沙仁王被塞進大甕後
,月台的確和睦多了,兩個整天癡呆閒晃的老人也免受侮辱。
過了好久,我依舊守在清冷的月台等待命運向我招手,也耗了很
多時間跟老蔣兩人談天,逐漸了解他們內心的後悔與苦痛。
老蔣發誓,要是此生重來,他絕不搞特務暗殺、甚至願意當個小
人物平凡一生,就算光榮地戰死沙場也不錯;毛主席送了千萬條人命,
他雖不願承認自己決策錯誤,但從他寂寥的眼神中清楚可知,他心底
其實充滿了濃厚的矛盾與掙扎。
我開始同情他們。這兩個老傢伙即使免於地獄萬年期限的懲罰,
卻自己套上無窮無盡的枷鎖,在空無一物的老月台上過著毫無意義的
生活,追悔往日沾滿鮮血的日子。
這不就是另一個地獄嗎?
道別的日子終會來臨,只是機率的問題。
在一個偶然中的偶然,一輛平快車停靠在月台邊,我趕忙跳下屋
頂,含著眼淚揮別不捨的二老,屋頂上的愛侶也為我唱著驪歌,我就
這樣搭上通往正常時間的列車。
後來我才知道,原來我在月台已經待上一年半之久。
我懷念命運賜給我這次奇異的經歷,也珍視這經歷帶給我人生的
機會。我放棄了從政的不歸路,投向廣告設計的懷抱,以免遲早向地
獄報到。
但緣份的奇妙之處,就是它永遠令人捉摸不定。
在離開零時月台後十八年,我搭乘夜班火車北上時,火車恰恰在
零時暫時停車。我站在車廂間大感奇異時,兩個熟悉的人影跨上火車,
衝到我身邊。
你猜是誰?
當然是月台屋頂上的老友。
他們看見我時驚異萬分,但隨即與我笑成一團。
夢露挽著為他放棄江山的甘迺迪,甜甜說:「小甘決定試試現在
的醫術了,另一方面,我們想看看外面的世界,看看久違的日出,就
算死了也不後悔。」
我擁抱著兩人,瞥眼看見月台上兩個孤單又熟悉的身影,正向我
點頭示意。
「又見面了。」我輕聲說,將皮箱裡的紙牌丟在月台上,看著兩
老漸漸遠去。
夢露兩人同我在台北下車後,就消失在霓紅夜色中,繼續他們的
愛情故事。
「不在乎天長地久,只在乎曾經擁有。」夢露臨別時的感嘆,後
來成了我令人讚賞的廣告文案。
如果有一天,你搭的夜車在零時暫停時,要是你有膽量下車,別
忘了替我向老朋友問聲好,說聲晚安。
--
◢▇▅▄▃▁ ▁▃▄▅▇◣
◥█◣▆◤ ◣ ◢ ◥▆◢█◤
◥█▂▃▄▅ ▅▄▃▂█◤
--
--
※ 發信站: 批踢踢實業坊(ptt.cc)
◆ From: 219.68.178.12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