奇數上的搖擺

看板jazz作者 (好想吃雞排)時間17年前 (2006/08/20 14:44), 編輯推噓2(20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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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想很多人或許都知道有Don Ellis這麼一個小喇叭手吧,但是可能和我之前一樣 是從Mingus,Eric Dolphy或George Russell的專輯知道的 但是真的聽過他的大樂團的,可能就比較少的 最大的原因還是在於缺乏相關的討論和資訊,不知道他的風格所在 所以遲遲沒有接觸 接下來的這篇文章,實在是又臭又長,為了從Word貼到BBS,我enter都按到手快斷了 浪費這裡網路資源的同時,也希望引起大家的一點興趣 原文與圖請見http://www.wretch.cc/blog/degennes 那裡同時還有一篇關於一些背景之事的介紹: 『The Day After Avant-Garde、Free Jazz and New Thing』 如有需要,請自行取用。關於樂理或任何部分如有謬誤,還請多多指教,謝謝 「I just see a new way of swing!」———Don Ellis 如果你從沒聽過Don Ellis的音樂,那我要告訴你,你的運氣還真不錯,因為還 有一個全新的爵士異世界在那裡等著你去探險。初次聆聽Don Ellis時,我就像 一個長年躲在象牙塔的學究,體驗初次來到亞瑪遜叢林一樣的刺激,每張專輯都 給了我不同的鮮豔熱情和刺激過癮。他的音樂不但是我爵士樂再教育的啟蒙,讓 我重新思考所謂「前衛」爵士的意義,也填補了原本我對七零年的空白,更把我 寫著「Fusion Jazz勿近」的頭箍給摘了去。 那麼,Don Ellis是誰呢? 『Jazz Times』的內容算是主流爵士樂雜誌裡,比較廣泛也挺中肯深入。去年九 月是創刊35週年紀念,有主筆群推選自1970年後的重要專輯。許多有趣而少聽 聞的專輯,像是『Love Cry Want』、『Quite Nights』和『Push Push』都被選入了。 即便是這樣,並沒有任何一個人提到他。這其實是一個還挺令人感到匪夷所思的 事實。客觀地來說,Don Ellis應該是爵士樂史上重要的小喇叭手、作曲家、大樂 團領導人、長奇數節拍的使用,並為融合古典、搖滾以及非西方音樂的先驅之一。 即使在今天,他的音樂仍然聽來精彩無比充滿活力,再加上那接近不可思議的大 樂團演奏,絕對值得在所有關於爵士樂的書都添上一筆。但在今天,基於種種複 雜的原因,他似乎真的被很多人給忘的一乾二淨或是刻意忽略。這也就不奇怪為 什麼像我這種普羅百姓初次「意識」到他和他的音樂,並不是來自音樂傳媒上了。 71年票房口碑雙贏的電影『The French Connection』(霹靂神探),是我與他奇妙 相遇的原點(註一)。一支海上漂浮四十年的精靈瓶,在片尾螢幕上所出現大落 落的Don Ellis字樣時,瓶口終於被打開了…… Donald Johnson Ellis生於1934年7月25號,因為母親是鋼琴家,所以很早被發 現了他的音樂天分,於是鼓勵他學習鋼琴。五歲時便可以快速精準的將曲子移 調。不過他自己卻對鋼琴興趣缺缺,反倒是對小喇叭情有獨鍾。他高中時,已經 有自己率領的dance band,而也因此接觸到爵士樂。他清楚的記得第一聆聽爵士 樂的現場是Tommy Dorsey的大樂團,首席小號手是Charlie Shavers。他因為聽 的太著迷,下巴都快掉下來,以致於完全冷落了在旁邊一起約會的小妞。他後來 進入了Boston University主修古典樂,學習很多關於作曲的「正統」技巧,還曾 有過交響曲和合唱團的練習作。但他骨子裡一直想當的是爵士樂手,所以課餘時 間,常和在波士頓的爵士樂手練習交流。鋼琴手Jaki Byard的便是他這一段時間 的老師兼室友。在56年畢業後,馬上就開始的爵士樂手的演奏生涯。 在這辛苦的時期(雖然之後也還是很辛苦),根據他父親的回憶,他一開始什麼 都沒有,只有一隻牙刷,一把剪刀,和一支小喇叭。他待過許多不同的地方,像 是Maynard Ferguson,Woody Herman,Lionel Hampton等人的樂團。後來自 U.S. Seventh Army Jazz Band退伍之後,便到了紐約的Greenwich Village。當時很多爵 士樂手都在嘗試不同以往的演奏手法,其中Charles Mingus、Eric Dolphy以及 George Russell算是想法風格比較接近的一群。相較於Ornette Coleman或Cecil Taylor這種試著將傳統基石打破的激進派,他們所做的可說是「寧靜的革命」。 在聽覺感受上和傳統爵士樂比較接近,但是營造的方法或背後的理論卻是很新穎 的。這一派的很多人也是古典樂背景出身,所以常常與當時也正在激烈革新的古 典樂界有著比較密切的交流,但他們不一定自限為第三潮樂派(Third Stream)(註 二)。Don Ellis當時的想法和他們是脾胃比較一致的,於是很快的,便在許多優 秀的專輯裡面嶄露頭角。像是『Mingus Dynasty』;George Russell一系列優秀的 作品的『Ezz-Thetics』,『Outer View』和『Stratus Seeker』還有Eric Dolphy的『Vintage Dolphy』(註三)。後來他和Jaki Byard更以「The New Thing」這個新詞來形容 他們的音樂,試圖區別當時常用的「Free Jazz」和「Avant-Garde」。不過當然, 後來這些本來就難以界定的形容都混在一起了。 好不容易有家音樂公司賞識他,想要幫他出唱片。不過進了幾次錄音間後,那家 公司竟然破產倒閉了。好在不久之後,便在Nat Hentoff的廠牌Candid之下,他 終於首次掛頭牌錄製了『How Time Passes』和『Out of Nowhere』。稍後,還有 『New Ideas』和『Essence』兩張。這一段小編制的時期,他將很多他所學關於 古典樂的概念,試著移植到爵士樂裡。像是在『How Times Passes』裡的 「Improvisational Sutie #1」便是以12音階為基礎,以許多自由裝飾奏和固定時 間的即興所連結而成。他想要嘗試創作出一種作品,是完全的即興,但是同時也 充滿結構。「A Simplex One」則是每個樂器都安排以演奏一種調性為主,又安排 了很多交錯的轉換。又如『New Ideas』裡面,受到 John Cage所激發靈感的「Despair to Hope」裡,他和鐵琴手Al Francis兩人的重奏,基本上不是按照旋律,和弦, 調性,節奏等任何的音樂指導進行。有的只是「情緒」的方向。演奏前他們只說 好要從「絕望」的感覺轉漸漸移到充滿「希望」的情緒。為了不要有既定印象, 事先並沒有演練過,在正式錄音時,一次就完成了。在『Out of Nowhere』裡, 他、Steve Swallow和Paul Bley嘗試了沒有鼓的三重奏(這也是Steve的初登場 錄音)。在許多標準曲目的演奏中,嘗試不停的轉換節拍。而在『Essence』裡, 則有更多關於調性,音階和節拍的實驗。 除了這些之外,經由Gunther Schuller的引薦,在63和64年間,Don Ellis更在 伯恩斯坦(Leonard Bernstein)指揮的紐約愛樂裡演奏「Improvisations for Orchestra and Jazz Soloist」。同時也在伯老的電視音樂教育節目「青少年管弦樂團」裡演出 「Journey Into Jazz」(註四)。後來伯老還回憶Don Ellis是個令人印象深刻的好 樂手。在這個時期的Don Ellis作了各種新穎有趣的嘗試,不論是在自己還是別 人的專輯裡都表現的很好,一副科班出身音樂知識扎實穿戴整齊又不抽煙,不喝 酒,不吸毒的有為青年,頗有「John Cage of Jazz」的樣子。在61年還被圈選為 Down Beat雜誌的「New Star Award」,同時也是Horton牌小喇叭的代言人。那 些以古典樂概念為基礎的實驗,雖然有趣,可惜後來沒有蔚為風潮。不過我們便 可以瞭解為什麼Gunther Schuller和George Russell這些第三潮的健將,這麼的欣 賞從未自稱是Third Streamer的Don Ellis了。 早期的諸多嘗試,讓Don Ellis體認往無節拍或無調性的發展將是一條死胡同, 你或許可以從中模擬複製出「節奏」但不太可能做的出「搖擺」的感覺。在61 年的訪談中,他則表示決定要改往上走——使用5、7、9、11等奇數節拍。這些 節拍對古典樂迷來說一點都不陌生,常出現在Bela Bartok和Igor Stravinsky等近 代音樂家的作品裡。但是除了節拍之外,要如何在那之上發展出有「搖擺感」的 節奏以及作最重要的即興演奏—就好像如果一天突然變成有34小時,所有的生 活作息都要重新調整一樣—對於慣用4/4拍的爵士樂手而言是巨大的挑戰。Dave Brubeck和Paul Desmond的『Time Out』往這方向跨出第一步之後,Don Ellis則 幾乎是一人開拓出了在今天讓大家在上面任意奔馳的八線道高速公路!雖然記 得的人顯然不多。 確定方向後,1963年與印度西塔琴手Hari Har Rao的「奇遇」對他未來的音樂 發展有莫大影響。Hari Har是Ravi Shankar的學生,當時在UCLA人種音樂學系 (Ethnomusicology)任教。雖然Don Ellis之前已創作過19/4拍的曲子,但是接 觸了節奏使用複雜精緻印度的古老音樂,他才知道自己對節拍和節奏的瞭解有多 無知。他是這樣形容Hari Har的:「他能在吃飯,談話,聊天各種日常瑣事進行 中,同時精準的計算各種困難的節拍,而且能夠聽出最新式電子節拍器 (metronome)關於拍子的微小偏差。」於是他便決定暫時退出紐約的爵士圈, 而進入UCLA跟隨修Hari Har修習碩士學位。 到65為止,Don Ellis除了學習演奏複雜節拍的基礎技巧,像是polyrhythms和 superimpositions等等。更重要的是,他也接觸到許多如印度、土耳其和東歐等非 西方傳統的音樂。奇數節拍的使用是這些傳統民族音樂的特色之一,所以這些營 造節奏和合聲的方法正契合他長久以來想要的。他終於創造出了一個適當的音樂 載具,將心中存在已久的模糊想法,具體的用音符呈獻出來。而結果就是可以在 演奏任何(奇數)節拍的同時,仍然保有所謂「Swing」的感覺,而且還是一種 前所未聞帶有異國風味的搖擺感,這也是他和Dave Brubeck最大的差別。由於 我對樂理的了解也只有來自於教育部審定的音樂教科書,當然也不懂背後的道理 是什麼。但是從一個小故事我們可以推斷,他必然創造出了非常特殊的音樂結 構:他常常告訴他的團員,你們不需要刻意用和Duke Ellington或Count Basie 的團員一樣的方法演奏來造成搖擺感,只需要專心算對拍子好好的演奏,曲子自 然會幫你製造出「Swing」。我只能說,嗯,真是微妙阿。 就像早期將古典樂的所學應用在爵士樂上,這段時間他組成了印度爵士融合的 『Hindustani Jazz Sextet』,而他的老師Hari Har也在裡面演奏西塔琴。或許不該 拿來比較,不過這比John McLaughlin挺受歡迎的團體『Shakti』早了十年左右。 1966年,他們也和對奇數節拍同感興趣的Stan Kenton大樂團,合作演出Ellis 創作的曲子「Synthesis」,而且在LA地區獲得很大的成功。不過不幸的,這個 秀異的『Hindustani Jazz Sextet』竟然沒有留下任何錄音。後來在70年代,Don Ellis 還曾感慨的表示,現在可以維持一個21個人的大樂團,但當年卻沒有任何機會 給他們6個人。 那一次和Kenton合作的經驗,也激發了他以一個大樂團的形式,來演奏他的音 樂的想法。於是1965秋天,他便開始在加州的好萊塢募集團員。在那裡有許多 免費的團練地點,音樂家協會也給予不少協助,而且大家大多定居在那。他後來 回憶當時的時空背景,如果是在像紐約這種地方的話,大概也就玩不起來了。不 過,他很快的就發現,當他把曲譜發給大家後,雖然每個人都有一些音樂背景, 但因為節奏太難了,幾乎沒有人知道怎麼演奏。於是,他只好開始當起老師,親 自用鼓來作示範,一步一步的教大家怎麼將複雜的節拍作拆解。也寫了很多的教 材讓他的團員回家練習研讀,後來還整理、咳咳,由他自己,出版為『The New Rhythm Book』。 一開始,他們固定星期一晚上在『The Havana Club』的觀眾面前“練習”。不過, 想也知道,後來還是移到了Don Ellis和他朋友共同經營的『Bonesville』。實質上 來說,那是一個破破爛爛快要荒廢的爵士酒館。會去那邊的,大多是一些比較偏 離社會常規的怪人。在練習的數個月其間,Don Ellis開始慫恿他的「聽眾」們寫 信要求Monterey Jazz Festival的主辦單位將他們列入演出名單。主辦單位不堪其 擾,還真的邀請了Don Ellis的樂團(註五)。 於是在1966年8月16日,四十年前的今天,Don Ellis Orchestra的首次登台, 便在Monterey Jazz Festival留下了一場傳奇的演出。他們打破了大樂團給人的既 定印象,但是仍然承繼爵士大樂團一貫的搖擺傳統,以他們那異質的搖擺感,替 當時疲弱的爵士樂大環境注入了一劑強心針。像是開場的第一首「332221222」 是首19/4拍的曲子,這已經是爵士大樂團演奏的新紀錄,更不要說那從沒聽過 的異國曲風了。自然,第一首曲子結束後,我們明顯的聽到觀眾從開場的零星歡 迎,轉變成熱情的吶喊鼓譟。在稍後竟然還有「24/16」。在當時可以演奏如此高 難度曲子的樂手可能不到一隻手就數完了,更不要說是一整個大樂團了。在聽到 「Beat Me Dady,Seven to the Bar」之前,我從不知道原來藍調也可以是7/8的 節拍。而在最後一首「New Line」裡面,Don Ellis的獨奏只能用驚為天人來形容, 觀眾也為之瘋狂。同時那天,他還使用自己特殊定作的四閥小喇叭,空前地吹出 以前不曾聽過的「quarter tone」! [忽然音樂教室] Do Re Mi這些音符的位置是由聲音震動的頻率決定的。一個八度裡面有十二的 半音階差。除了Mi到Fa和Ti到Do是隔半音外,其他的都是全音。如果現在 可以製造出和Mi差半個半音頻率差的音—也就是上面說的quarter tone—那麼就 可以在Mi和Fa之間在插入一個新個音符,這樣一來他可以在一個八度裡有二 十四個音。製作上不是很困難,只要有適當長度的共振腔就可以了,這也是要小 喇叭為什麼要多一閥。問題是,有了這麼些新的音符,那原來的和弦概念要怎麼 修正?又應該要怎麼作和聲?Don Ellis當然也得在某個程度上回答這些問題。他 和這方面的專家Harry Partch請益討論了不少,這就是他另一本書『Quarter Tones』 的內容。因為有了這種quarter tone,他可以將原來的音階給「平滑化」,這和他 的一小節多拍的節奏切合的非常好。在我看來這真的是了不起的創新,當時也引 起很多人的興趣,可惜似乎太過風格化而沒有成為新的典範。 可想而知,那場成功的演出即刻造成了轟動,而且樂評人Leonard Feather當下就 大力替Don Ellis的前途背書,並預言他們會是七零年代最重要的大樂團。運氣 很不錯的,一開始在Don Ellis的半威脅利誘之下,主辦單位有將那次現場錄了 下來,而結果就是在台灣許多唱片行乏人問津而且還只是中價版的『Live at Monterey』。口碑傳開後,他們接下來就真的被邀請去許多地方,像是Pacific Jazz Festival in Costa Mesa,而結果就是另外一張在台灣許多唱片行同樣乏人問津不 過是高價版的『Live in 3 2/3 /4 Time』。同樣的,Don Ellis以奇數節拍的形式,演 奏了許多像是Bossa Nova、藍調、美國民謠或是舞曲等“傳統”的曲式,一舉將 許多突破了許多以往的界線。透過他的音樂我才了解,原來曲子有調性的同時也 可以聽來前衛,在固定但是幾乎算不出來的節拍之下搖擺,也可聽來自由無比。 什麼前不前衛自不自由的,其實不關乎手法而在於才性和創意。 總之,『Live at Monterey』和『Live in 3 2/3/4 Time』就像是雙胞胎兄弟一樣,為 我們的紀錄下了Don Ellis Big Band早期的樣貌,也替Don Ellis贏得一張和主流 大公司哥倫比亞(Columbia)的合約。但是,如果你以為他會就這樣滿足沈溺於 這樣的音樂形式,那就錯了。隔年,他在錄音間製作的『Electric Bath』不但又 轉了個彎,而且還是高速的紅燈右彎。在這張專輯裡,Don Ellis混入了搖滾樂風 格的節奏搖造手法,也是爵士樂史上,第一次使用電子迴音器(Echoplex)的紀 錄。所以我們聽到了5/4拍的印度搖滾「Indian Lady」,或是7/4的土耳其放克 「Turkish Bath」。稍微瞭解音樂的你,可能正在納悶,奇數拍要怎麼營造Rock’n Roll的感覺呢?簡言意之,就是盡量用鼓而不用鈸,敲擊上也避免過於花俏,聽 來較單純。所以節奏感覺是搖滾樂風,但是節拍可是一點都不簡單。實質上而言, 雖然手法不盡相同,早在Mile Davis兩年之前,同公司的Don Ellis就以這張在 當年叫好又叫座的唱片,體現了所謂的「Fusion Jazz」(融合爵士)。不過當時哥 倫比亞刻意不強調Don Ellis是演奏爵士樂的策略,或許也間接造成了今天許多 人覺得Fusion Jazz是Mile Davis一個人大力推動的誤解來源之一。 在接下來的『Shock Treatment』可以說是『Electric Bath』的雙胞胎姊妹。不過還 發生了一點小插曲。哥倫比亞將一些不是Don Ellis指定的take給發行了。他氣 的大聲抗議,也寫了一封公開信到『Done Beat』說明狀況。之後我們會看到, 其實終其的一生,他都不時得和唱片公司周旋妥協於市場和音樂考量。在之後的 專輯『Autumn』裡,竟然有一首是“不常見”的偶數拍,不過也是32/8拍就是 了。 雖然『Electric Bath』算是成功,不過對大多數人而言可能還是太難以親近。在 哥倫比亞的施壓之下,他製作了一張比較“通俗”的『The New Don Ellis Band Goes Underground』,甚至還找了當時的歌手Patti Allen來演唱。不過還是有33/8 拍的保加利亞民謠「Bulgarian Bulge」和大量使用quarter-tone音符的「Ferris Wheel」和「It’s Your Thing」。的確,這張專輯當初是賣的非常好,不過,只能 算是他的整體水準以下。從不排斥搖滾樂的Don Ellis,在70年也和插花了諸如 『United States Of America』和Frank Zappa的『The Mothers Of Inventions』等搖 滾樂團的巡迴。此後,他更引進了那些七零年代搖滾樂手A-GoGo風格的誇張穿 著,和在演出時的一些視覺效果。這事實上吸引了不少年輕人,但是也得罪了很 多爵士樂的基本教義派。漸漸的,有不少人開始批評他的音樂輕浮又虛假,只重 技巧不重情感,只重實驗性不重娛樂性。尤其以『Saturday Review』這個雜誌最 為激烈。 除了這些外在的原因之外,我推測他的爭議性也和他的個性有關。從一些Don Ellis的言論記錄看來,他是個風趣有自信的人,喜歡嘗新和挑戰困難。有一些在 他看來無傷大雅的小淘氣,可能很多人看不慣(註六)。像是他常常喜歡用「Pussy Wiggle Stomp」、「Open Wide」、「Opening of the Birth Canal」這一類有性暗示的 曲子名稱。另外講話的時候,常常也帶有一些挑釁的意味。早在1961年Down Beat 的一次訪問裡面,他竟然說到:「…為什麼大部分的樂手都不求進步?只滿足於 自己能演奏的東西…」又像後來在UCLA的『Hindustani Jazz Sextet』時期,他 和Hari Har在一個叫『Jazz』的雜誌投了一篇名為「給爵士樂手的印度音樂入門」 的文章。文章的一開頭,被將所有爵士樂鼓手奚落了一頓,說他們和印度樂手相 比,只是小孩子的程度。從幾件相類似的事情,不難推測Don Ellis是一個有話 就(刻意)直說的人。有時候縱然說的是對的,但是想必不討喜。再說,即使是 在六零年代後期,Dave Brubeck和Paul Desmond「Take Five」的巨大成功之後, 演奏非4/4的爵士樂仍被視為是前衛的新事物。另外,他和首先在大樂團使用奇 數拍的Stan Kenton走的很近(註七)。再加上所謂的「第三潮」其實也不是一個 爵士的主流運動。而搖滾樂和迴音器的使用,更被許多人視為是一種嚴重的背 叛。就有人形容:「…使用迴音器,根本就是跟在自慰一樣…」所以,如果碰巧 你不喜歡他而手上又有隻筆的話,可以很輕易把他形容成瓢竊Stan Kenton、抄 襲Dave Brubeck、演奏瘋狂節奏的第三潮怪人。這樣的時空氛圍和他的個性,可 能是他當時遭受這麼多批評的主因。相較之下,同樣才華出眾也嘗試「染指」搖 滾樂的Miles Davis,則沒有招來這麼多攻訐。 基本上,如果不喜歡Don Ellis的人只有那些食古不化的爵士純粹主義者和看他 不順眼的樂評的話,其實也沒啥大不了的。更嚴重的是,其他音樂家也不見得喜 歡他。讓我們這麼說吧,即使是在今天把紐約最好的十個爵士樂手找來,也不一 定每個都能把他的曲子演奏好,但是他又不像Coltrane這樣謙遜。說的再白一 點,很多人覺得他是個故作幽默愛出風頭又討人厭的「Smart Ass」。這種切分演 奏5或7等奇數拍的方法,是需要專門學習的,而且大多是Dave Brubeck這一 類學院派出身的人才會,更不要說在那之上作即興了,簡直是天方夜譚。再加上 Don Ellis所作的音樂革新既不「黑」又不「白」,很難得到大部分樂手的認同, 自然也很難找到後繼的跟隨者,也更不可能形成風潮流派。所以,不論他的音樂 再精彩有趣,也頂多只能自成一格,在爵士樂史上作一個特殊的存在而已。 弔詭的是,當年的許多聽眾似乎一點也不感到他的音樂難以理解,比上面這些人 更能欣賞Don Ellis。除了專輯賣的不錯,在那個很險惡的七零年代,還能以更險 惡的大樂團形式在美國本土存活下來,大概是最直接的證據了。再不然聽聽那些 現場專輯觀眾們的反應,大概也不難知道。而且他的團員也回憶,當年幾乎每場 演奏完,都會得到觀眾的起立鼓掌致敬。一次在Long Beach的演奏,觀眾竟然 是用完美的7/4拍拍手歡迎他進場的。另外,在『Don Ellis at Fillmore』裡面的 「Pussy Wiggle Stomp」,你也聽到大家跟著打著7拍的節奏。然而更弔詭的是, Don Ellis越是受歡迎,討厭他的那些人也就越討厭他。 不管如何,在那紛紛擾擾的1970年之後是Don Ellis Orchestra發展上的重要轉折 點。第一個自然是經過之前的一些嘗試之後,他對如何「平衡地」融合爵士、搖 滾、古典、民謠和非西方音樂的手法越來越成熟,音樂裡所蘊含的情感也就比較 豐沛。另一個就是隨著他漸漸比較有了名聲,他的組成團員也終於穩定下來。在 『Live at Monterey』前後,他的團員大多是學校老師、理髮的或是開計程車這一 類的,搞不好還有流浪漢。他甚至還訓練了一組學生樂手,以備有成員因故缺席。 要知道,演奏Don Ellis的音樂並不容易,想臨時找人替代大概是不可能的。這 也是為什麼在初期時,他的樂團總有數個貝司和鼓手,以防萬一。 在專輯『Don Ellis at Fillmore』裡面,他增加了一個弦樂四重奏的編制,也要求 原來的吹奏銅管樂的人,同時吹奏木管樂器。搖滾樂的味道也比較淡了一點,但 是卻出現了前所未有了多樣色彩。他自己接受訪問的時候也說,這是他樂團創作 上的一個里程碑。而且裡面的「Pussy Wiggle Stomp」,成為了Don Ellis Orchestra 的招牌曲。往後的日子,只要他們演奏這首曲子,保證讓觀眾陷入瘋狂。 另外更重要的是,71年之後,保加利亞籍的鋼琴手和電影配樂者Milcho Leviev 也加入了他們的陣容。那時Don Ellis正對保加利亞音樂感到興趣。他偶然的在 西德遇見了Milcho Leviev,當下便用盡辦法把他給誘騙加入他的樂團。六個月 之後(等山姆大叔蓋下紅色簽章),Don Ellis去機場一刻也不停的就把剛下飛機 的Milcho Leviev直接帶去團練。秀完一曲之後,每個人都為他的琴藝感到驚訝 的不得了。有這麼優異的人物加入,簡直是如虎添翼。71年的『Tears of Joy』, 更是被許多人視為Don Ellis Orchestra的不朽專輯。裡面的每一首曲子都是完全 不同的風格,但是又有著同樣的鮮明個性。尤其是長達17分31秒的「Strawberry Soup」更是他最為複雜深奧,但又好聽入耳的經典之作。如果古人說讀「陳情表」 不哭者不孝的話,那我也要說聽『Tears of Joy』不落淚者就…麻煩請在聽一遍。 另外,學生時期他曾跟隨Earl Hagen修習過電影配樂。69年以後,開始有人邀 請他替電視或電影作配樂。在71年以極成功的『The French Connection』,為他 贏得了第一也是唯一一座的葛萊美獎,同時也將他的人氣知名度推往頂點。哥倫 比亞看機不可失,馬上讓他錄製雞助般的專輯『Connection』,裡面有該電影的 主旋律和一些當時的流行歌曲。奇妙的是,這張雖然並不難聽只是也不怎突出的 專輯,之後又更雞助而且還上下交相賊地再被提名了葛萊美獎。 此後的專輯,很多都沒有重發,我個人也就沒有聽過了(註八)。不過據說 『Soaring』又走回『Tears of Joy』的路線,再度(也是最後一次)使用了迴音器。 再接下的『Haiku』,如同那個名稱所示,正是Don Ellis受到小丸子他爺爺也最 喜歡的日本悱句影響(註九),並且是一張以弦樂團為主演奏的專輯。當然,這 次他嘗試加入了日本音樂的素材。倒數第二張的『Music From Other Galaxies and Planets』,是被新東家Atlantic威脅的產品。當時,他在準備去Montreux Jazz Festival的曲子,但由於電影『Star War』正是大轟動,Atlantic見人氣可用機不 可失,便要求他重編一下電影主題曲。可悲的是,這張專輯還真買的很好。是不 是就是聽眾也吃這一套,唱片公司才會不斷地謀殺樂手的創意呢?最後的『Live at Montreux』甚至還出現了4/4拍的曲子,大部分的節拍也都比較“單純”一點, 不過據說,卻有更自在的節奏變化。顯然,他又有新想法正在醞釀中。 由於我一直強調Don Ellis曲子的獨特和複雜性,如果你以為Don Ellis Orchestra 總是按照事先的編排演奏的話,那真的是誤會大了。即時在現場演奏時,整個樂 團曲子演出的進行模式總是不固定的,一切都是根據Don Ellis臨場的控制。這 麼做難道不會出搥嗎?的確,在最早期的時候,是有在演奏中發生過的。所以可 想而知,他們平常的練習應該是像地獄一般嚴峻。有一個故事可以看出他們平常 的訓練和即興的能力:曾在某個舞廳演奏之前,因為老闆事先不知道他們的音樂 風格是如此“異常”,當場才要求演奏一些能讓大家能跟著跳舞的,他們還真的 把許多5、7、9等節拍的曲子,瞬間轉化為平常的四拍來演奏。另外,樂手的獨 奏時更是有絕對的自由,你可以將曲子帶到任何地方。這樣的描述對於五重奏或 四重奏都聽來不可思議,但是寶貝兒,我現在說的可是個大樂團阿!雖然不像小 津演員回憶小津的說恐怖故事比賽,不過許多待過Don Ellis Orchestra的團員, 也都指出Don Ellis為了成就完美常常有不近人情的嚴格。像那位Milcho Leviev 剛到美國時,有一次演出Don Ellis說了個美國民謠之類大家都知道的曲子。 Milcho Leviev當然連名字聽都沒聽過,更不要說演奏了。喔,親愛的,可別忘 記他是從保加利亞來的呢。Don Ellis只短短地回應他的抗議:『那是你家的問題。』 Don Ellis這一輩子都不斷的學習和挑戰困難,所以也預期他的團員能夠一樣,而 且他堅信最好的音樂總是在最大的壓力下產生的。再說,這個世界上,大概真的 沒有什麼不朽,是可以輕鬆成就的吧。如果他只是單純這樣嚴峻,當然也不可能 有這麼多人追隨他。他其實對團員都非常的關心,鼓勵他們參與創作,私底下也 保持良好的友誼。除了有按時付他們的薪水之外,更重要的是,他提供大家一個 作不平凡事業追求夢想的機會。因為大環境不好,有些人對於拿到的錢有所微 詞,但是大多都像團員之一Fred Selden的想法一樣,他們正在做的音樂實在是 太精彩了,如果退出的話一定會終身後悔。而且,幾乎每個團員後來都承認,那 段時期真是三生有幸的難得經驗。 75年,Don Ellis被診斷出心肌症(cardiomyopathy)的一種,因為心臟的肌肉過 於肥大,而造成心跳不規律。他還消遣自己說因為是「too big a heart」所以「beat out of time」([忽然英文教室]:音樂中的拍子和心臟的跳動都叫beat)。第一次病 發送醫之後,就常常都是待在病房裡。這段時間裡,他還是計畫了許多關於配樂 寫作再組團的事情(註十)。不過,我們現在知道並沒有實現。這一段時間,雖 然對於聆聽音樂的我們是空白,但他身邊的人都難以忘記他少見流露出的情感。 在首次發作時,他要護士幫忙寫下: 『I want my father and my mother to know that I love them and I want my children Brav and Tran to know that I love them very much, and I want Connie to know that I love her. I want Maria to know that I love her. I also want Milcho, Sam and Joan, and Roy and Mary Stevens to know that I love them.』 終於,在78年的12月17日和他父母去聽完John Hendricks的演奏後,在家中 準備做飯時,砰一聲倒地離開了大家。雖然至今隔了四十年之遙,再也沒出現另 一個能像Don Ellis Orchestra這麼令人興奮的大樂團。那時他才剛開始研究起巴 西音樂,而且再也不用擔心銷售的問題,與MPS有一只完全自由的合同。很多 人都應該會想知道,如果他還活著,今天的爵士樂又會聽起來怎樣呢? 留下這樣音樂資產的人,卻沒得到相稱的讚賞。作為一個在七零年代大環境不好 又遭受許多莫名非難的爵士樂手,Don Ellis的一生大概就像是「晝日下的煙火」, 不管多麼的眩麗燦爛,大概也不容易被看見,頂多是碰碰碰的幾聲之後,就好像 從來未曾發生過一樣。我們只能聳聳肩無奈的說句老生常談:「所謂的偉大,是 指在正確的時間,和正確的人,作著正確的事。」那誰又叫他這一輩子“時間” 都不太正確呢。幾乎不曾演奏4/4拍曲子的Don Ellis,最後以他那一貫無傷大雅 的諷刺風格,人生在“正確”的44歲那年結束。 ———To Dearest Don, now we all hear your new way of swing 註一:『The French Connection』(霹靂神探),這部71年的電影,當年獲得了票 房口碑雙贏的成功,奧斯卡也提名了多項大獎,更捧紅了飾演個性火爆又嫉惡如 仇的主角—金哈克曼,之後也狗尾貂續的拍了續集。不過說真的,從今天的眼光 來看,除了電影的配樂和那場天橋上的經典飛車追逐戲,整體而言已經有點過時 了。 註二:The Third Stream是Gunther Schuller在1957年所提出來的詞彙。指的是 古典和爵士樂(即興演奏)的結合運動。之所以叫第三,是指在古典和爵士的風 潮之後。有些人是從古典加入爵士樂,不過大多為不成功的嘗試,聽起來很生硬。 從爵士樂出發借用古典樂元素的例子倒是比較多,有J.J. Johnson,John Lewis, Bill Evans和Charles Mingus等等。不過,大致上來說,只有少數像George Russell 和Gunther Schuller才會特別強調自己是第三潮的奉行者。大多數的人,和Don Ellis一樣,只是單純的自其他音樂取材,不侷限於古典樂。有張專輯就叫『The Birth of The Third Stream』,有興趣的人可以找來聽聽。 註三:這一系列在George Russell名下的輯都是概念新穎的好作品,順耳又不膩, 就算今天聽來也不失精彩。這批錄音裡面的伸縮喇叭手都異常優秀,在 『Ezz-Thetics』裡的Dave Baker因為吹到下巴掉下來,所以後來在『The Outer View』換上了Garnett Brown(這不是一種比喻,而是Dave Baker下巴真的脫臼)。 這兩位都是技巧出色有點偏前衛的好樂手,可惜也都沒有得到多大的注意。 註四:小弟以前在台灣唸書時,曾經看過伯老這套「青少年管弦樂團」關於爵士 樂的那一集。伯老話起話來真的是優雅溫柔又知書達禮阿,而且我也多少可以瞭 解為什麼有許多關於他性傾向的揣測了。我當時只認識Eric Dolphy而已,後來 看了Dolphy的傳記,我才知道節目還請來了Don Ellis,Benny Goldson,和Richard Davis,要是在早一點認識這些人的話,觀賞的樂趣應該更大吧。 註五:這件事情可以顯示出Don Ellis對於自己的音樂多麼有信心,也明確的知 道自己在做很不一樣的事情。另外也反映出他經常性積極推銷自己的個性。在 Monterey音樂節之後,他為了增加『Bonesville』的生意,甚至還訂作了貼在車 子後面保險桿的標語「Where is Don Ellis?」發送給大家。 註六:在許多記載中,都可窺見愛開玩笑的個性。在Monterey爵士音樂節上的 一開始,他是這樣介紹曲子「332221222」的:「第一首曲子,我們稱為”傳統的 十九”,十九是指有十九拍,讓我告訴你我們怎麼拆解的3-3-2-2-2-1-2-2-2。喔, 當然囉,這只是這裡電話的區域號碼。」 另外在他寫給團員的信中,除了剛柔 並濟的指示,最後還加上了:「This letter will self-destruct in five seconds.」這些都 是很標準的Ellisian幽默。 註七:Stan Kenton是在五六零年代極富盛名的大樂團領導人。他是將爵士大樂 團交響化的先驅之一,在當時所有「創意」和「大樂團」相關的好處都被他撈盡 了。有一系列著名的錄音『Adventure in …』,62年的『Adventure in Time』裡, 是第一次大樂團演奏奇數拍的例子。另外,他也由『Stan Kenton Presents …』這 個牌子介紹了一些他樂團內的優秀樂手。不過,以今天的標準來聽,他的音樂創 不創意可能就見仁見智了。 註八:就在最近『Music From Other Galaxies and Planets』也重發了,而『Live at Montreux』其實可以買的到,只是我自己沒有。還有另一張『Pieces of Eight』是 他一個八重奏的現場,本來是Don Ellis自己錄製自己販售的錄音,現在也正式 被重發了,音樂很精彩而且是難得一見「小編制」,不過美中不足的是錄音品質 並不是很好。 註九:「Haiku」是日本的悱句,通常是三句。因為相對於中國的詩詞來的精簡容 易翻譯,英美國家的人有不少人都接觸過悱句。更多資訊請見這裡。巧的很,剛 好撇到我有一張Michael Jefry和Mark Feldman在Leo的唱片也叫『Haiku』。 http://dcc.ndhu.edu.tw/trans/poem/paper/36.html 註十:這裡指的寫作是寫電影(或電視)劇本。他因為常幫忙配樂的緣故,認識 不少好萊塢的人。他發現如果可以寫個受歡迎的劇本的話,那這輩子就不用在愁 吃愁穿,可以專心作音樂了。 -- ※ 發信站: 批踢踢實業坊(ptt.cc) ◆ From: 154.20.102.10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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感謝分享,我很喜歡Don Ellis的Fillmore現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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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8/20 17:14, , 2F
受益良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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