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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板hort92作者 (牧羊人)時間14年前 (2010/07/11 10:10), 編輯推噓0(00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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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賓靜蓀   出處:親子天下 只有真心對待、不以諂笑柔色應酬,人間才有華彩;唯有著誠去偽,不以溢言曼辭入章句 ,文章才有真精神。」散文作家廖玉蕙在《不信溫柔喚不回》中,替自己做了最恰當的註 腳。 廖玉蕙始終興致勃勃的認真生活,眷戀所有相遇的情緣。她從文學中練就「多元解讀人生 」的能力,從生活瑣碎、尋常人際中,活出一種生命的豁達。寫作於她正是生活的真實記 載,讓人看出她對人世的深情厚意。  廖玉蕙從小看著沒有受太多教育、但很懂人情世故的母親如何做人。現在,她也以母親 的心扮演人世間的各種角色。  「沒有人可以指導誰的人生,」她說,「最重要的是陪伴和分享。」人生有許多苦無法 以身相代,但是因為有人溫柔的陪伴,這些苦因而獲得了解、得以承受。她陪伴先生熬過 治癌關卡;陪伴兒子度過失去女友的大慟;陪伴女兒尋找屬於她的「羅馬」康莊。她的家 成為大家族成員的「精神中繼站」,可以療傷止痛。  身為台北教育大學語文與創作系教授的她,也陪伴無數學生對古典文學「感同身受」。 她以身教,告訴一批批未來的老師,只有用自己的生活閱歷和生命經驗去面對學生,老師 才有不被取代的獨特價值。  聆聽廖玉蕙,人生悲喜都有了溫暖寬厚的位置。 談談你的大兒子去流浪的故事? A︰我兒子是個很有主見、勇於做決定的人。從小他在求學的路上不曾讓我擔心,政大新 聞系畢業後在電子公司有份很好的工作,領有豐厚的薪水和獎金。大概做了三、四年吧, 有一天他突然告訴我們,他想到南美洲去思考他的人生!當時阿嬤還勸他,思考人生不必 去那麼遠,到潭子老家,順便幫阿嬤澆花就好了。阿嬤過世後,他真的辭職住到老家,每 天澆花完成對阿嬤的承諾,也一邊學西班牙文。西班牙文還沒學好,他就背上行李走了。 其實我們也很焦慮,但以為他去個兩、三個月就回來了,在機場送行的時候,才知道他要 去一整年。   他去沒多久整個包包就被搶了,所有的證件、信用卡都要重辦。他深夜打電話回來, 我第一個反應是「你沒子彈了那就回家吧!」他卻要我送更多子彈過去,他想留更久一點 。他女朋友在兩、三個月後也辭掉工作跟著去了,他們在玻利維亞、阿根廷、巴西走了一 圈,總共流浪了十一個月。   他回來後,我請他到學校演講,跟學生分享經驗。我一直以為他毫無畏懼的去南美洲 ,演講中才知道他心裡非常掙扎。他說自己在公司受到老闆器重,營業額也衝破目標,但 他對自己沒有足夠的自信,懷疑這一切只是時勢造英雄;另一方面,他不要過那種「搭飛 機、見客戶、然後回家」完全沒有個人私生活、只有工作的日子。   為什麼會想去中南美洲,不選擇別的國家?他說因為以前念書的時候在自由時報實習 ,他採訪了巴西來台宣傳嘉年華會的新聞,在中正紀念堂跳森巴舞,他拍了好多照片,那 時候就立志要親自去巴西看一看。而這次的流浪,他最後一站到了巴西,正好是他們的嘉 年華會,他說:「我到了門口要買票時,忽然間覺得可以了,不用進去了。」   透過那次演講我才真正了解我的孩子,突然間我也對他刮目相看。他從小是個不相信 童話故事的人,沒想到這次流浪的終結有如此文學意境的描述。 回台灣之後,他的人生有很大變化嗎? A︰他回台灣後,女友生病,得到淋巴癌第四期,開始一年的抗癌治療。  我很佩服我兒子,他就是無怨無悔、不離不棄,一整年都在支持、照顧她。她在去年十 月底走了。走的那天我印象很深刻,我兒子跟我回到家裡,他坐在沙發上,說他簡直不敢 相信這樣一年還是走了。人生實在很殘酷,我自己看了很心疼,就叫他不要上班了,躺著 睡覺吧,他說:「怎麼睡得著?只有去上班,讓忙碌來解決問題。」 前幾天我還問兒子,她女朋友的姊姊要去祭拜,要不要一起去?他說:「每天都在想著的 人你幹嘛去 祭拜她?」他常常不覺得她已經走了,總覺得她還在醫院裡,等待醫生批准她回家。我聽 了好心酸。我自己也一樣,坐公車經過台大醫院的時候,總會抬頭看看十二樓,因為她是 十二樓的常客,那個窗口的燈光還亮著,我就想她還在裡頭。  有時候想想,她也算很幸運,跟最喜歡的男子到南美洲走了一趟。南美的意義不只是對 我兒子個人而已,那是一個感情的見證,共度天涯海角的見證。我兒子說他們的交往就三 年,一年在台灣、一年在南美、一年在台大醫院。 身為父母,我們常希望能分擔孩子的苦,能解決他們的困難,當孩子逐漸長大,卻發現很 多事情是我們不能控制的。這一路走來,你感覺父母的角色應該是什麼? A︰身為母親,我覺得其實自己的能力相當有限。事非經過不知難,看孩子受苦很心疼, 但很多事其實是要自己去經歷。父母有很多人生閱歷,我們可以預言後果,但是不見得對 孩子有多大幫助,徒增困擾而已。因為他會覺得你囉唆,覺得我們跟你們不一樣,時代不 一樣、想法也不一樣。  所以在孩子很小的時候,我就有自覺,我只是一個陪伴的角色,我從來不覺得我是指導 的角色,沒有人可以指導誰的人生,我只有聽他講。因為有人傾聽,所以孩子覺得得到了 解;有人同行陪他流了眼淚,所以他覺得他的苦是有人理解的,他的苦是有同伴的。人生 必然要經過那些苦,沒有人能夠以身相代,即使是父母、情人、另一半都一樣。  我兩個孩子個性完全不同,儘管我的教養方式完全一樣。兒子很會讀書,女兒就是讀了 也沒有用,所以一個是不用操心,一個是操心也沒用。我女兒從小不喜歡看書、不喜歡看 電視,原來是弱視,但我們沒有注意到。而且她身體孱弱、氣喘起來常常暈頭轉向。但她 很貼心,總說:「媽,你不用擔心,我明天就會好起來。」 因為身體不好,我們也不怎麼要求她,從小到大就在四十六、四十七名徘徊,唯一的目標 就是朝向四十五名。我們覺得小孩快樂、健康最重要,女兒有一個美好的品德,是哥哥沒 有的。她像廖玉蕙與子女始終互動情深。  星星一樣,不是很光亮,可是發出一些小小的光芒,照射到周邊的人。我媽媽生病、住 我家的時候,我女兒就是在旁邊的一個開心果,取悅、照顧阿嬤,像是阿嬤最小的女兒。 她回家永遠都是笑咪咪的,常常告訴你,她在這個家裡有多麼幸福。  像她這樣,在學校裡當然有很多困難,那樣的苦我也經歷過。我小時候住鄉下,我媽媽 很好強,她沒讀什麼書,對讀書這件事情充滿了憧憬。尤其我從小又讀得不錯,她就讓我 轉學去台中市的師範附小。台中的師範附小是貴族學校,所有議員、省府官員、醫生的小 孩都念那裡。我家環境不是很好,可是她要我在別人面前不顯寒酸,所以自己做了一件黑 色披風。我們沒有很多冬天衣服,可是一穿上黑色披風就神采飛揚,就好像很有型。   其實外表這樣,內心是非常自卑的。因為知道自己窮,便當打開裡面就是沒有好東西 ,可是媽媽已經把最好的東西放到我的便當裡,最好的東西都給我了。   回到家鄉,家鄉的老師就說,廖玉蕙看不起我們學校才轉學,你們不能夠讓她看不起。所 以那一年製造了最好的升學率。可憐的是我,總有被孤立的感覺。回到村子裡要跟朋友一 起玩,他們就說:「去台中讀書就了不起喔?」在台中學校,人家就叫我「鄉下來的土包 子」。大家一起玩遊戲,我一過去,他們就走開。那時候傻傻的也不懂,鄉下小孩體力可 能比較好,踢毽子、跳高都比人家好,怎麼都不會死,十分鐘都不死,誰要跟你玩?而且 我還當上指揮、考試也考得好,更加被排擠了。後來長大我就想,那個時候亂指揮不就好 了,或是考試的時候少寫一題、踢毽子假裝掉到地上。這樣我就不用當指揮,人家就不會 記恨我。   但這些方法不能運用在我女兒身上,因為她是另外一個人。她的問題是做什麼都很笨 拙,踢毽子根本踢不起來、接力賽跑不快,連家事課也沒有人願意跟她同一組。有一次我 安慰她說,你看媽媽小時候雖然被排擠,現在長大大家都要跟我同組。我女兒聽了就哀號 說:「長大還要分組喔!」  所以我說父母的經驗未必能變成孩子的幫助,還是要回到分享跟陪伴。  陪伴這件事情很重要,聽他們從學校回來的抱怨,我就跟他同仇敵愾。慢慢的等他心平 氣和時,再跟他聊一聊,想想這件事有沒有另外一種思考的可能、另外一種角度。通常我 們生氣都是因為我們很執著於一種角度,就很氣的一直放大、一直鑽牛角尖,往往忽略了 人間的事其實有很多解釋的角度。我們就在旁邊提醒他,還有這樣的角度可以考慮,那麼 你願不願意這樣想,對你自己比較不會那麼傷。 教書二十幾年,你怎麼看老師的角色? A︰對學生也是一樣。有一次在演講中,我從古文《續齊諧記》陽羨書生吞吐的故事,聯 想到寫作。寫作也是個「吞、吐」的動作,寫作是把內在的意見「吐」出來。可是很多東 西是不能寫的,例如個人隱私、家族恩怨、個人的不平遭遇,作家在寫作時就會斟酌的把 它「吞」進去。有的作家很勇敢的把它吐出來,他的人際關係就因此完蛋,而我也常在這 部分掙扎。我許多書裡的文章提到我母親,儘管我已經「吞」進去很多,但我母親還是很 介意,說我寫的東西對她不公平。直到她過世後,我在她書櫃裡發現她把我所有書中寫到 她的地方都夾了書籤,其中比較負面的描寫,她就畫線。我看了之後非常悲傷,原來我以 為一直主導我們、強勢的母親,已經屈服在我的筆下。我甚至悲傷的想,是不是這一條一 條的委屈,讓她慢慢步向死亡。  那次演講遇到一個以前的學生,他跑來跟我說,他非常喜歡我,可是有件事令他耿耿於 懷。他曾經寫過一篇文章,談到他舅媽如何不善待他祖父,幾乎接近虐待。當時他覺得對 我傾訴了心聲,可是我給的評語卻是「做人還是溫柔敦厚一點,文筆可以稍稍收斂一點」 。他非常不以為然,覺得我不了解他,尤其在書寫完後沒多久,他祖父就過世了,他就愈 覺得我這個老師完全不能了解他的心情。聽完我談吞跟吐,他突然間明白了。我自己完全 忘記這件事,因為學生的文章太多了。我想,如果我當時有多一點時間、多寫一句話,我 會說你的文章寫得非常深刻,也很動人,但是措辭稍微溫和一點可能會更好。但是我寫做 人要溫柔敦厚一些,那個東西就徹底的把他打倒了。  我們在求學的過程,其實就在學習怎樣去接受別人的感覺,這需要時間。當學生走到你 研究室門口,想要跟你談談心事的時候,你願意不馬上回家,你願意打開門、開一盞小燈 慢慢聽他傾訴,這個效果往往大於你在課堂上聲嘶力竭的說一個人生大道理。那個要你挑 戰困難、勤儉、忍耐的道理,用說的是沒有用的。你說一個忍耐的故事,不如你做一件忍 耐的事情,讓他們來得印象深刻。 時間是讓我們做為一個良師,感到非常惆悵的地方。我相信老師的專業,但就怕沒有時間 把專業表現出來。  我是以一個母親的心情來教書,教久你慢慢就會累積一些智慧。對未來的老師演講時, 我常強調我們不怕專業不夠,因為專業很容易吸收;我一生之中最怕的,就是在不經意間 說了什麼話傷了學生,影響了他一輩子。  很多學生畢業後跟我很好,常常聯絡。他們也當了老師,每天都很認真的在教學職場裡 切磋自己,他們希望跟我一樣有耐性、做學生的朋友。他們很努力,而且常會在email裡 跟我溝通。有個男學生去當代課老師,有次寫了一封長信給我,他寫到當初他班上小朋友 什麼都不會,家裡窮到連鉛筆都沒有,他去幫學生準備了鉛筆盒……反正就是那個全心全 意當老師的過程,他很想跟我分享,我百分之百的體會到他的心情,所以我也花了一些時 間回信給他。我說:「老師非常以你為榮,你要永遠記住投入教學的熱忱,不要因為歲月 的消逝而逐漸忘記這樣的初衷。」  我覺得很多老師需要鼓勵。我總認為,大家都要把教書這件事當做一個理想。人生很短 ,如果你只是因為一碗飯來當老師的話,那會非常無聊、非常厭惡。因為自己兩個孩子都 搞不定,還去搞三、四十個小孩子,而且有的怎麼教也教不會,然後又有升學壓力、校長 及家長的壓力,那是非常無趣的競爭。  可是如果把它當成一件一生很重要的事來做,就會認為我要從裡面得到一點成績。所謂 成績,就是我曾經溫柔的對待學生,我曾經在一個午後安慰一個學生,讓他不必走上歪的 路途。尤其國中階段很關鍵,如果有一雙溫柔的手曾經撫摸過、安撫過他的肩膀,讓他差 一點走岔的步伐又縮了回來,這是多麼大的成就。你不一定要造就三十幾個學生,但其中 只要有一個孩子被你救了,尤其是失歡的小孩,例如遭受家庭暴力的、走投無路的,或是 那種沒有得到過溫暖照料的,你就有一點成績。 -- 我是口愛的綠綠啦.... 綠綠愛喝綠茶呦...... -- ※ 發信站: 批踢踢實業坊(ptt.cc) ◆ From: 218.35.0.22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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