士與俠的兩個傳統:以荊軻刺秦為例的探討

看板historia作者 (叫大俠的我都愛)時間18年前 (2006/04/12 00:12), 編輯推噓1(101)
留言2則, 1人參與, 最新討論串1/1
之前在網路上看到的文章 我覺得寫的不錯 剛好跟上面一連串的問題有呼應到 可以看看~~ 姬丹的選擇: 關於荊軻刺秦的事跡可見諸《戰國策》、《史記》與《資治 通鑑》等史書,《史記》是根據《戰國策》的記載增補而來 ,並且增加了對荊軻個人的描述,《資治通鑑》則比前二者 更為簡潔扼要。 燕國太子姬丹與嬴政幼年曾同在趙國當人質,當時兩人感情 親密。後來嬴政當了秦王,姬丹則到秦國作人質。姬丹原本 以為可以獲得善待,但嬴政卻絲毫不念故人之情。終於在西 元前二三二年,姬丹才被放回到燕國。 西元前二三○年,秦滅韓國,只剩下趙、魏、楚、燕、齊五 國。西元前二二九年,趙國大將李牧被殺,趙國也元氣大傷 ,不能再與秦對抗。西元前二二八年,姬丹詢問太傅鞠武, 有什麼抵抗秦國的辦法,鞠武答道:「請西約三晉,南連齊 、楚,北講於單于,然後乃可圖也。」但姬丹認為鞠武的策 略,曠日彌久、緩不濟急,所以並沒有採納。而後,姬丹經 由田光的舉薦,得到荊軻。姬丹希望荊軻效法曹沫之事,劫 持秦王要求歸還各國的領地,否則就將其刺殺。 合縱或是刺秦,正是處於「危急存亡之秋」的燕國,所必須 面對的政治選項。姬丹在外交同盟和派遣刺客之間,選擇了 後者,期待荊軻的一擊能夠阻止秦國的侵略行動。就這樣, 荊軻帶著樊於期的人頭和督亢的地圖往秦國出發。荊軻事敗 之後,秦王大為憤怒,發兵進攻燕國。西元前二二五年,秦 滅魏;西元前二二三年,秦滅楚;西元前二二二年,秦滅燕 、趙;西元前二二一年,秦滅齊,六國覆滅,天下一統,秦 朝建立。 荊軻與俠的原型: 「俠」此一概念在不同的時代有不同的意涵,在先秦時期, 俠的出現是由於士人階層破壞,形成遊士與遊俠。「好文者 為遊士,尚武者為遊俠」,遊士和遊俠二者都周遊列國,希 望他們的理念和才能得以實現。中國文化中的理想人格毋寧 是允文允武、智勇雙全的,因此,我們也不難想像為什麼畫 像中的孔子在腰際總是要配掛一柄長劍,而民間傳說中的關 羽手中一定有一卷《春秋》。這就是「士」與「俠」的統一 ,「士」與「俠」原本即為一體的兩面。 由於「士」接受文武合一的教育,平時作為家臣,戰時為國 征戰,因此早期的遊俠也是文武兼備的,例如荊軻就是如此 。依據《史記》的記載,荊軻「好讀書擊劍,以術說衛元君 ,衛元君不用」。且「荊軻雖遊於酒人乎,然其為人沈深好 書;其所遊諸侯,盡與其賢豪長者相結」。由此可知,荊軻 絕非一個只知爭勇鬥狠的莽夫,反而曾經懷抱理想,遊說諸 侯國君,如同孟子、墨子、蘇秦、張儀,正是結合「士」與 「俠」為一體的典型。 詩歌的詠嘆: 荊軻刺秦,是很多文學作品的主題,易水送別,更是其中重 要的場景。如阮瑀的〈詠史詩〉:「燕丹養勇士,荊軻為上 賓。圖擢盡匕首,長驅西入秦。素車駕白馬,相送易水津。 漸離擊筑歌,悲聲感路人。舉坐同咨嗟,嘆氣若青雲。」詠 荊軻詩中寫得最好的一首,一般公認是駱賓王的〈於易水送 人〉,雖然只有短短四句,但仍深刻地表現出景色依舊、人 事已非的感嘆:「此地別燕丹,壯士髮衝冠,昔時人已沒, 今日水猶寒。」 在詩歌中,對荊軻有褒貶不一的評價。李賀的〈白虎行〉將 荊軻的失敗歸於天命:「誰最苦兮誰最苦?報人義士深相誰 。漸離擊筑荊卿歌,荊卿把酒燕丹語。劍如霜兮膽如鐵,山 燕城兮望秦月。天授秦封祚未移,袞龍衣點荊卿血。」而李 白的〈結客少年場行〉則將刺秦的失敗歸咎於秦舞陽:「託 交從劇孟,買醉入新豐。笑盡一杯酒,殺人都市中。羞道易 水寒,從令日貫虹。燕丹事不立,虛沒秦帝宮。舞陽死灰人 ,安可與成功。」總之,李賀和李白兩人都對荊軻採取正面 肯定的立場。 但是王昌齡則否,他在〈雜興〉中說:「握中銅匕首,粉剉 楚山鐵。義士頻報仇,殺人不曾缺,可悲燕丹事,終被狼虎 滅。一舉無兩全,荊軻遂為血。誠知匹夫勇,何取萬人傑。 無道吞諸侯,坐見九州裂。」王昌齡他指出,單憑匹夫之勇 無法推翻虎狼的秦國。劉叉的〈嘲荊卿〉也認為,荊軻是白 白犧牲:「白虹千里氣,血頸一劍義。報恩不到頭,徒作輕 生士。」因此,王昌齡和劉叉則對刺秦持負面保留的態度。 司馬遷與司馬光的不同評價: 對於荊軻刺秦之事,記載此事的《史記》和《資治通鑑》也 有正反兩面不同的意見。司馬遷在《史記》〈刺客列傳〉中 說:「自曹沫至荊軻五人,此其義或成或不成,然其立意較 然,不欺其志,名垂後世,豈妄也哉!」他在《史記》〈遊 俠列傳序〉中也提到,「今遊俠,其行雖不軌於正義;然其 言必信,其行必果,已諾必誠,不愛其軀,赴士之阨困,既 已存亡死生矣,而不矜其能,羞伐其德,蓋亦有足多者焉」 。雖然刺客和遊俠的行動不一定成功,行為不符合正義,但 行事光明磊落、言出必行、輕生重義、急人所急、功成無名 ,因此司馬遷特別為他們立傳,大力表彰俠義行徑。 然而司馬光正好相反,他在《資治通鑑》中嚴厲地批評了姬丹: 燕丹不勝一朝之忿,以犯虎狼之秦,輕慮淺謀,挑怨速 禍,使召公之廟,不祀忽諸,罪孰大焉!而論者或謂之 賢,豈不過哉!夫為國家者,任官以才,立政以禮,懷 民以仁,交鄰以信;是以官得其人,政得其節,百姓懷 其德,四鄰親其義。夫如是,則國家安如磐石,熾如炎 火,觸之者碎,犯之者焦,雖有強暴之國,尚何足畏哉! 司馬光認為,姬丹的決定加速了燕國的滅亡。要挽救燕國必 須人盡其才、為政以德、以禮治國、敦睦邦交,如此一來, 不論秦國多麼強大,都不必害怕。他也罵了荊軻,其中還引 用了揚雄的話,宣稱荊軻不過是一個強盜: 荊軻懷其豢養之私,不顧七族,欲以尺八匕首強燕而弱   秦,不亦愚乎!故,楊子論之,以要離為蛛蝥之靡,聶   政為壯士之靡,荊軻為刺客之靡,皆不可謂之義。又曰   :「荊軻,君子盜諸」。善哉! 柏楊雖然翻譯了白話版的《資治通鑑》,但是他卻贊同司馬 遷,而反對司馬光的立場。他說,如果司馬光用「豢養」這 個字眼形容荊軻,那麼司馬光自己也可說是宋朝豢養的,而 揚雄則是新朝豢養的了。柏楊他認為: 荊軻代表中國社會「士為知己者死」的俠義情操,固然   圖報知遇之恩,同時也向燕王國效忠,這是國家危機時   ,英雄豪傑們無可奈何的一次自殺性的拯救,人生艱難   唯一死,而荊軻從容赴死。悲壯蒼涼,千載之下,仍使   人動容。 由以上內容可以得出兩種價值觀的對立:一是鞠武主張的, 採取合縱戰略,圍堵秦國;一是姬丹採納的,選擇派遣刺客 ,刺殺秦王。前者近乎於司馬光所同意的治國之道,而後者 則是司馬遷所讚揚的遊俠行徑。 莊子三劍: 其實這兩者間的差別就在《莊子》。根據《莊子.雜篇》〈 說劍第三十〉的記載,趙文王沈迷於觀賞門下劍士擊劍,趙 國太子非常擔憂,因此找來莊子,希望他能勸諫趙文王。莊 子向趙文王提到天子劍、諸侯劍與庶人劍的區別:   天子之劍,以燕谿石城為鋒,齊岱為鍔,晉魏為脊,周   宋為鐔,韓魏為夾;包以四夷,裹以四時;繞以渤海,   帶以常山;制以五行,論以刑德;開以陰陽,持以春夏   ,行以秋冬。此劍,直之無前,舉之無上,案之無下,   運之無旁,上決浮雲,下絕地紀。此劍一用,匡諸侯,   天下服矣。 鋒、鍔、脊、鐔、夾是構成一把劍的不同部分,莊子在此提 出的天子之劍就是天子治理天下之道,諸侯之劍則是國君治 理諸侯國之道。對姬丹而言,天子之劍並非重點所在,且看 莊子如何談論諸侯之劍和庶人之劍:   諸侯之劍,以知勇士為鋒,以清廉士為鍔,以賢良士為 脊,以忠聖士為鐔,以豪傑士為夾。此劍,直之亦無前 ,舉之亦無上,案之亦無下,運之亦無旁;上法圓天以   順三光,下法方地以順四時,中和民意以安四鄉。此劍   一用,如雷霆之震也,四封之內,無不賓服而聽從君命   者矣。…庶人之劍,蓬頭突鬢垂冠,曼胡之纓,短後之   衣,瞋目而語難,相擊於前,上斬頸領,下決肝肺。此   庶人之劍,無異於鬥雞,一旦命已絕矣,無所用於國事。 由此可見,莊子的見解與司馬光相同,而與司馬遷相異,亦 即,與鞠武相近,而與姬丹相遠:諸侯國君應該知人善任、 順天應人,而非重視擊刺之術,因此莊子最後對趙文王說, 「今大王有天子之位而好庶人之劍,臣竊為大王薄之。」但 本文的目的並不在於重估姬丹應採合縱或刺殺的手段,也不 在於論斷司馬遷和司馬光孰對孰錯、或諸侯之劍及庶人之劍 何者的位階比較高,而在於明確地指出:這是「士」與「俠 」兩種價值的對立,我們可以在「士」的傳統之外,找出「 俠」的源流。 孟子浩然氣: 孟子在〈公孫丑〉篇中強調:我善養吾浩然之氣,孟子的養 氣工夫是其思想的一大特色,他提到:夫志,氣之帥也,氣 ,體之充也。夫志至焉,氣次焉,故曰:持其志無暴其氣。 依照勞思光在其《中國哲學史》書中的詮釋,心志指德性我 ,即四端與自覺心;氣則指情意我,包括生命力與才氣;體 指形軀我,德性我應為情意我的主宰,形軀我應受情意我所 決定,故孟子重視存養工夫,以德性我統攝生命情意,而非 由生命情意反制德性我。孟子形容浩然之氣:其為氣也,至 大至剛,以直養而無害,則塞於天地之間。其為氣也,配義 與道;無是,餒也,勞思光進而指出,生命情意若能理性化 ,則此一生命力量即浩浩蕩蕩廣大無際,若由義理而定向, 則非平常之生命衝動可比。 結語:士與俠的對立與統一 在此,我們不禁要好奇的質問:為什麼「士」與「俠」會自 原本的系出同源,後來變成對立的價值觀。要討論此一問題 ,必須區分現實上的俠和想像中的俠,以及服從既有政治秩 序的士和反對既有政治秩序的士。其實現實上的俠在秦漢之 後就已經很少了,這是因為俠的一個重要特質是:反抗既有 的政治秩序,而這是不被統治者接受的。而在科舉制度下, 考試是為官的唯一管道,讀書人在進入政治場域前,必須先 承認這個政治秩序的正當性。這使得士人內部發生分裂,擁 護既有政治秩序者,自然跟隨著統治者的腳步,打壓現實上 的俠;而反對既有政治秩序者,則只能歌頌曾經在現實上出 現的俠,或是逃遁到想像中的俠裡面去。因此,對於俠的想 像和評價正是士人政治實踐的結果,說劍論俠也就是士人政 治論述的另一個側面。若要使「士」與「俠」的統一成為可 能,那麼首先要做的無非是消除士人內部的矛盾,還原其本 來的面貌。 -- ╭───╮───╮───╮─╭─╮───╮───╮── █◤██◤██◤██◤██◤██◤█ █◢╭╯──╯█▆▆█◢█│╮╭╯█◤─╯█◢◤ ████◢█││█◢██◥◣ ╰─╯ ╰───╯───╯─╯─╯╰─╯╰───╯─╯─╯ζcapsid -- ※ 發信站: 批踢踢實業坊(ptt.cc) ◆ From: 140.127.59.118

04/12 12:59, , 1F
好文.燕子丹和荊軻是衝動了點.但絕非如司馬光所言的如此不
04/12 12:59, 1F

04/12 13:00, , 2F
04/12 13:00, 2F
文章代碼(AID): #14EzM685 (historia)