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創] 謊言（上）消失

看板gay作者mikyshan時間7年前 (2017/02/02 22:57)推噓13(13推 0噓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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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不是一個會讓人很舒服的故事。 — 我們認識那一年，都只有20歲。20歲的時候，我們的人生有無限的可能性，只要憑著一股天生的才氣，就可以成為舞台上的焦點、眾人眼中的明星──誰也不知道彼此十年後會變得怎樣，畢竟年輕就是有一種莫名的自信：沒有什麼困難是無法解決的，我們會一直都這麼好，而且以後只會更好。 Alex 是高材生，絕頂聰明，且長相白皙俊美，態度又落落大方。除了「天之驕子」，我想不到更好的詞來形容這個人了。我一向覺得自己條件也不錯，聰明，機敏，外表斯文，也很受歡迎，但當年的我站在他身邊，也只能遜色、晦暗。他絕對是個天使，他隨便一句話就能讓人覺得好有道理；他太迷人，他隨手一揮，都能讓人迷失在其中。大二那一年，我們必須合作主持一個系上的活動；就是因為這次機會，我們才開始變熟的。我私底下期盼了好久，其實我早就想跟他當朋友了，只是一直苦於沒有合適的機會。果然，我們倆一旦碰在一起，開始合作、交流想法，立刻就發現彼此有很多相似的地方。我們很聊得來，對於事情有一致的看法，而且都追求完美；我們一起合作的結果，必然震撼全場，獲得滿堂彩。但是只要在他面前，我的自卑心就會悄悄發作，因為他確實比我更好──他比我帥，比我聰明，比我有才華，比我更受歡迎──所以在他身邊，我甘願只當一個配角，像月亮旁邊的星星一樣，襯托他。活動結束的那一個夜晚，我們倆都穿著一套合身的西裝，梳起帥氣的油頭。看著鏡子裡的我們，五官還那麼稚嫩，才稍微有一點成熟的跡象而已，就急著穿上西裝扮演大人，玩起商場的遊戲──說實話，有一點好笑，但也很有一種角色扮演的迷人。我們的節目大受好評，教授們一直說是他們歷來看過最精彩的一屆，學弟學妹瘋狂向我們獻花、拍照。我們倆都收了很多禮物，跟很多人擁抱，一直被讚不絕口。我們終於找機會脫離現場，彼此互相挨著走出活動中心。我看得出來他很滿足，他剛剛的表現真的很完美──他本身就那麼帥，聲音又好聽，更彈得一手好琴──他只要一站上舞台，整個舞台就都是他的。『要不要去湖邊走走？然後再一起回宿舍……』他說。「好啊。」時間已經很晚了，學校裡沒什麼路燈，湖邊人影更是稀疏；兩個穿著筆挺西裝的人來到這裡，享受著湖面微風，還有天上一輪明月。他解下了脖子上的襯衫紐扣，試著讓自己舒服一點。『熱鬧過後，特別容易感到孤獨。』「你害怕孤獨嗎？」『怕，』他說，『但今晚很不一樣，因為有你在我身邊。』聞言，我挽住了他的手。「我喜歡你，」我說，「你應該知道，我一直很喜歡你。」『但我們不適合在一起。』「為什麼？」『因為我們太相似了。』風微微吹來，我縮回了挽住他的手。『我想，我們可以是最要好的朋友，』他說，『但我們不適合當情人。』「為什麼不適合？」我不死心地問。『我知道你是個什麼樣的人，Edward，』他說，『你想要一個真正了解你的人，但我不是。我害怕被別人真正地了解…… 如果我跟你在一起的話，有一天你一定會把我這個人給徹底摸透的。我不想要那樣。』「就算我徹底摸透了你，我也還是會愛你的。」『但我不要。』我扶住湖邊的一棵樹，感到有點暈眩。我被斬釘截鐵地拒絕了。我們不可能在一起。他伸出左手，捏了捏我的臉頰，『別這樣，經過這一段時間的相處，我已經可以確定我們會是一輩子的好朋友了！』「嗯，」我說，「謝謝你，我也覺得我們會一直是好朋友。」我們擁抱在一起，很久很久，最後我們親了親彼此的臉頰，然後才一起回宿舍。就因為這天晚上的一句話：「我們會是一輩子的好朋友」，我往後的十年期間，就算再痛苦，也從未放棄過這個信念。在他身邊，我甘心做一個配角，只要能看著他發光發熱就好了…… 真的，如果他的人生過得精彩開心，我會真心為他高興的。 — 『我明天就要出國了，我一切都打點好了，你不用特地來送我。』他在電話裡這麼跟我說。就算曾經是天之驕子又怎麼樣？最後還不是要畢業、要離開經營已久的舒適圈？畢業後，究竟還有幾個人會記得系上那些曾經光芒萬丈的明星學生？就算偶爾提及，又會帶著什麼樣的心情呢？我因為不想面對這個事實，所以考了研究所，打算繼續賴在這個校園裡，享受著既有的一切，以為這樣就可以不用長大；而企圖心強大如他，早早就申請到國外的學校，打算到另外一個地方繼續綻放光芒。「好吧，」我說，「到了那邊，安頓好了，記得多傳些 MSN 訊息給我，不要斷了聯繫。」『當然，放心吧，我可沒忘記我們要當一輩子的朋友。有空的話，我會寄明信片給你的。』但事實是，前幾個月我們還經常在線上聊天的，但後來各忙各的，他有他的精彩的生活，我有我的龐大的 paper 要讀。他的生活，我再也參與不了了。他說他結交了好多美國朋友，也有來自歐洲的、世界各地的，就算介紹給我，我也不認識；每個週末都在參加 party，狂歡到天亮才回家，沒時間再傳訊息給我了。而我的情況呢？一開始靠著小聰明，還能應付各種報告，甚至寫出令人驚訝的期刊論文；在社團方面，雖然已經是研究生了，但還是玩得很瘋狂，帶著學弟妹舉辦一次又一次的活動，在表演方面也一樣獲得滿堂彩。表面上過著忙碌又精彩的生活，但我的內心深處卻一直有聲音在質疑我自己：你到底在幹嘛？你到底要過這樣的生活到什麼時候？直到有一天，我無意間從別人口中聽到，社團裡有學弟說：這個學長到底要在社團裡待到什麼時候？他就是特別愛表現，只要有他在，我們都只能當配角……那時候，我才發現我的時代真的已經結束了，是時候離開了。到了研究所第二年，我的課業也出現瓶頸了──我無法再憑自己的小聰明去應付報告。課程愈來愈專業，現在我必須耗盡心力才能進入 paper 的理論之中，最後做出一篇像垃圾一樣的期末論文。畢業不到兩年，我感覺到我原本擁有的一切不斷在流失：我的聰明才智、我的舞台、我的朋友、我的所有掌聲、老師們對我的讚美……一切都在離我而去，我好像什麼也留不住了。這個時候我才發現，我是多麼依賴這些外在的事物在定義我自己；一旦這些事物消失了，我幾乎都快要不知道我自己是誰了。「Alex，你在嗎？」有一天，我終於忍不住在 MSN 上敲了他。雖然我們已經很久沒聯絡了，但我想，他會懂我的，他會知道我現在的痛苦的…… 『在啊，怎麼了？現在台灣應該是凌晨了吧，怎麼還沒睡？』他回。「我心情不太好，可以跟我聊一下嗎？」『好啊，但是我等一下要出去，會說很久嗎？』「應該不會太久，」我說，「Alex，我最近已經快要不知道我自己是誰了……」『不知道你自己是誰？你不就是 Edward 嗎？』「我知道我是 Edward，我是我父母的兒子、老師眼中的好學生、同學們眼中的耀眼明星……但如果有一天這些都不存在了呢？那個時候，我是誰？我還是我嗎？」我一口氣寫了這些訊息給他。我知道他沒辦法為我解決問題，但我實在需要一個人了解我的困境，我需要被「同理」……我需要知道，我不是孤獨一個人……。但過了幾分鐘，熒幕卻只傳來一句話：『呵呵，白癡哦，你想太多了啦。』我呆呆地望著熒幕，默默地登出 MSN 了。我曾以為這個人很了解我，但畢業才不到兩年，我們已經形同陌路。我怎麼會以為我們很相似？我怎麼會以為我們互相了解？他是真正的天之驕子，他絕頂聰明，所有的事情只要他想做就一定會成功；相比之下，我什麼也不是，我以為我很聰明，但其實不是，我以為我很耀眼，但其實不是，我以為我永遠會是別人目光中的焦點，但其實從來都不是──我只是個一無所有的可憐蟲。 — 後來，有很長的一段時間，我都在「自我放逐」──我知道我還有一個「武器」可以用，那就是我的臉，我的身體。我一直都知道自己長得不錯，追求者從來都沒有少過，只是我從來沒有正眼瞧過他們而已。我以前只看得起比我更好的人，所以我只看得見 Alex，我一心就只想跟他在一起，其他人我都不要。不過，既然 Alex 已經離開了我的世界，那我就可以考慮跟別人試試看了。我開始上拓網，貼上我的照片，登上徴友啟示，每天都有好多網友來我的留言板留言。我挑一些我覺得條件不錯的人，約出來見面、吃飯、逛街，或是做其他的事情。我喜歡被網友稱讚，只要能從別人口中聽到「你好帥」、「你好可愛」、「你好聰明」、「我好喜歡你」、「我愛你」……等等的言語，我就會覺得自己的價值受到肯定，然後像上了癮一樣，想得到更多──我有時候會跟他們上床，只因為他們會說更多讚美的話（或情話）給我聽。我曾經想認真跟其中一兩位交往，安定下來，但我知道我並不是真的愛他們。那時候的我，太目中無人，我覺得我條件這麼好，跟他們在一起，應該是他們要配合我、遷就我才對，所以只要這段感情有任何地方不順我的意，我就會毫不猶豫地分手。我後來把這段時期的感情狀況都稱為「鬧劇」。在我嘗試跟很多人交往都失敗之後，最後我決定跟一個讀書人 Harry 在一起。 Harry 很有文化素養，很聰明，對我也很好，但就是長得沒那麼好看；可能就是因為這樣，所以我對他很沒耐心，常常因為小事吵架。有一次，我忘記什麼原因，我們又吵得不可開交，這次他已經受不了了，決定跟我分手。『好，我算是徹底了解你這個人了。』他說，『我來協助你認清一件事情──你的理想對象，大概就是一個複製出來的你自己。』「什麼意思？」『也許你在尋找的是「知音」吧，一個了解你的價值，能夠肯定你，也能夠愛你的人；照理說，這是最美的愛情，但你知道嗎？有這種想法的人都很「自戀」──到底你有什麼值得別人了解你的地方啊？你把別人都當成蠢蛋，把自己抬高到雲端，然後跟我說「沒有人能夠了解你」──難道你就付出過什麼努力去了解別人了嗎？──實際上，在我千辛萬苦了解你之後，我只發現你有一個強烈的「自我」，此外什麼都沒了。』聽到這些，我覺得我努力想掩蓋的醜陋真相，被毫不保留地挖了出來。我恨他，我惱羞成怒，當下氣到快要暈倒，大聲地丟下幾句「馬上分手」、「我要跟你絕交」、「我再也不想見到你」之類的話，就連忙奪門而出。『你就繼續活在自己編織的謊言裡面好了！』Harry 追了出來，朝著我的背影大吼：『你製造出一個虛幻的自己，以為自己又帥又有才華，你以為大家都會愛你，你覺得自己不管想做什麼都會成功──對，你很厲害，你什麼都能做，只是你最後啥也沒做── 你到底什麼時候才要認清真相？你就是個廢物，你是個 loser，你什麼也不是！』「閉嘴！不干你的事！我不管是不是廢物，都不干你的事！閉嘴！」我邊氣邊哭，我太狼狽了，回到家之後，我靠在水龍頭邊，乾嘔了幾下，並沾了些水抹去臉上乾掉的淚痕。我完全不敢抬頭照鏡子，我不知道我怎麼會把自己搞成這樣，我到底在做什麼？天啊，我這幾年到底在做什麼？ — 最後我還是寫了一篇不怎麼樣的學位論文，畢業了；同時，我也跟交往了一年多的男朋友分手。離開台北的時候，我簡直一無所有，一個人帶著行李，默默回到鄉下，來到一間偏鄉的學校教書。在這裡，沒有任何人知道我是誰。我常常會想，過去我大學的同班同學，如果知道我後來變得這麼狼狽，一事無成，只能待在這麼荒涼的地方教書，不知道他們會說什麼？我的新身份是一個不太厲害的老師，每天班上都亂哄哄的，我說話沒有任何學生要聽；我以前常常覺得，如果我有機會當老師，那我一定要教一些有意義的東西給學生──但實際上當了老師，才知道光趕進度跟管秩序就沒時間了，哪還有時間讓你教別的東西？本以為日子會這麼無意義地過下去，但某一天，Alex 透過 Facebook 找到了我。（那時候已經流行 Facebook 一兩年了。）『好久不見！』他傳來訊息。「是啊，好久不見了，你現在在？」『我回台灣了！』他說，『我一回台灣就想見你，但是你好像已經不在台北了。』「是啊，」我說，「我回老家教書了。」『教書？你現在是老師？cool！』他說，『我想我們得馬上見一面，好好聊聊這幾年發生的事。我開車去找你，如何？』已經四年沒聯絡了，突然說要見面，說真的，我並不興奮，而是不知所措；我現在完全沒有任何一點當年意氣風發的樣子，與他完全是不同世界的人，我們見面還會有什麼話可以說嗎？但我還是不好意思拒絕他。「我們會是一輩子的好朋友。」 — 見面那天，我從衣櫃裡拿了一件兩三年前買的西裝，現在穿起來已經不太合身了；我隨便梳了個油頭，看了一下鏡子，其實還應該要化點妝的，我的黑眼圈已經重到不忍卒覩的地步，但想想還是算了，事實就是這樣，還有什麼好遮掩的呢？ Alex 開了一台非常漂亮的跑車過來；在鄉下開這樣的車，是過於招搖了。隔了四年沒有見面，他看起來變得更迷人：首先是明顯變得壯碩的身材，他現在肩膀很寬，胸肌與手臂的肌肉都很明顯，不再是過去略顯瘦削的體態；接著是他的臉，變得十分精緻，我想應該是有動過什麼手腳吧。「嗨。」我說。『Edward，好久不見！快，先上車。』我坐進了他的車子。「哇，你看起來很不一樣。」我說，「變得這麼帥，是想逼死誰？」『哈哈，你看起來也變很多，剛剛差點認不出來。』「應該是變老變醜了吧。」『別胡說，我覺得你是變成熟了，』他邊開車邊說，『你要跟我說餐廳在哪裡。』「好，你先往前走。」我說，「我已經迫不及待想聽你出國之後都經歷了些什麼。」『也沒什麼，就是把學位念完，畢業之後我還在那邊實習了一年多才回來。』「這邊向右轉。」我說，「那你現在回台灣之後在做什麼？」『在我男朋友的企業裡面上班。』「哦哦……」我說，「我不知道你現在有男朋友，先恭喜你了。」『呵呵，我只是沒找到機會跟你說，我們其實已經交往一年多了。』「是在國外認識的嗎？」我說，「前面過個橋就到餐廳了。」『對啊，』他說，『他是某間大企業的繼承者，我們都是在國外讀書時認識的。』「到了，餐廳就在這裡，我們先下車，等等再聊。」 ──待續── 下集明晚貼出。 -- ※ 發信站: 批踢踢實業坊(ptt.cc), 來自: 123.205.64.131 ※ 文章網址: https://www.ptt.cc/bbs/gay/M.1486047441.A.E04.html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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