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情] 操場少年 11

看板gay作者mohave (路邊野餐)時間8年前 (2016/02/04 22:00)推噓10(10推 0噓 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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寒害來襲那天，我依約前往那個起跑線。去年生日前夕，整晚在床上翻來覆去，最終還是在隔天清晨決定棄賽的那個感冒的弟弟啊，我在當時已經跟你約好，會在今年的同一段路幫你跑完當時你沒去跑的，所以即使遇上這深海怪獸般的低溫，哥哥我一定會出發，而且隨身都有一個小暖爐。還有，最重要的是，昨晚沒有失眠。雨不停，站在門口我把外套拉鍊拉到頂，遮擋口鼻，帽子覆蓋頭頸，視線只有自己。忘了帶手套，雙手只好暫放口袋。這樣就可以踏著積水邁步前進。就像一個人去看萬人演唱會一樣，加緊腳步去跟廣場的那群人會合，踩著跑鞋抵達集合現場就是簽到。起跑的理由各自不同，但我們都在對著心中的某人致上敬意。起跑時，照例鼻水多過汗水，沿路的積水讓我知道，原來這條看似平坦的馬路，哪裡藏有凹陷，哪裡其實是歪斜。原來，我的心裡還埋有自己尚未察覺的未爆彈：此刻的軟弱與後續的堅強。不死心的低溫與冷雨一路尾隨，這次實在是很難讓我把身體打開，身體還沒完全打開，右小腿竟開始脛前疼痛。應付這種疼痛的方法，就是放慢速度繼續跑下去，很想乾脆步行但是不行，繼續跑，果然也就不再痛了。用疼痛覆蓋疼痛，一旦濕透就不再怕濕；防潑水外套還能應付這種小雨，一旦完跑以後，還必須確保不能失溫。我就這樣懷抱著我的小暖爐，慢慢跑向去年的終點線。河濱公園怎麼每次都是灰色淤積的。跑完以後，灰色淤積看起來也就變得相對流通了。雙手僵硬到無法順利把傘撐開。寒害落雪那天以後，至今我沒有再去過操場。操場可能也是灰色淤積的。我沒有受傷，也沒有感冒。但可能還是受到一點風寒，那天的薑湯就像糖水一樣。有人來訊，說他們的魚塭都是屍體，年關難過，下半年可能更難過。我想起還穿著迷彩服的時候，風災過後奉命參與魚屍撈捕，目睹池面盡是波光粼粼的耀眼與嘆息，當時的我們戴著口罩接力搬運一袋又一袋肥美飽滿的死亡。當時的魚塭主人面無表情駝著老背站在一旁也像是戴著口罩。我在最冷的那天，發出了臉書朋友的第一個邀請。因此意外發現，原來這個遙遠的朋友已經在年初結婚了。無盡下墜的感受，大概就像我在幾年前開始冬眠卻沒有事先留言讓她知道。我們互相明白，彼此都是那種，會默默找一個洞穴躲進去等待死亡的那種動物。我想給她的祝福，就如同我此刻對自己所感到的悲哀一樣稠密而又厚重，怎麼樣也扛不動。我們哪天還可以再去散步嗎，熬夜丟水球，不寫詩，只讀《秘術一千種》。在計中等待郵差送來一封黑底白字的郵件。等待洞穴冬眠總有結束的一天。麋鹿頭頂的犄角每年都會脫落，靜候隔年再生。鹿角生長時，除了能量的消耗會比平時還要激烈，身體其他部位的骨骼也必須為了這新生的鹿角而犧牲自己，釋出鈣和磷。每年的發情期，雄鹿的骨骼因此異常脆弱，在這種情況之下，仍然必須投入春天的戰鬥。飛砂走石。我頂著我強壯的犄角，舉步維艱，走向你。基本的能量與營養如果盈餘，才有資格製造龐大犄角。唯有能量飽滿多餘，才能放情奔跑，才能頂著自我的桂冠去競逐，去承受骨質易碎的代價，去投入公鹿彼此的犄角可能糾纏在一起的風險。寒害以後持續低溫，實在沒有能量再供應跑步的力氣。我搭車去醫院抽血，準備隔週複診看報告。這次的報告相當關鍵，攸關是否必須接著再投入一連串的侵入性檢查與後續是否必須展開積極治療。每次伸出舊的手臂給新的抽血人員插針時，她們總會感嘆一下，這傷痕累累的皮膚表面，這些刀疤，這些那些，都已經讓我有黑道大哥般的沉著。「這一定很困擾你吧。」她的技術極佳，儘管我的抽血的時間總是冗長，但我沒有察覺到她已經從我體內取走了什麼。「記得要壓五分鐘喔。」坐在休息區的椅子上，兩分鐘後，我趕緊把頭低下，畢竟沒有多餘的手可以幫我拭淚。這種在公眾場合突然無聲哭泣的突發狀況也不是第一次了。我不是因為擔心或害怕那些數據結果，而是再度想起自己在等待無盡的檢驗報告的這段時間以來，一直沒有出現具體的敵人可以奮力對抗，反而有點無奈摻雜委屈。如果大魔王真的來襲，其實我不覺得自己會輸。我會穿上我最喜愛的那雙跑鞋。我和牠的獲勝率都是一半一半。無論醫師判斷成功率多高多低，成功就是完全成功，失敗就是完全失敗。人生有多少僥倖，就有多少意外。我並不是因為體弱心傷，而是想起自己一路以來，實在是遇見了許多好人相助相伴。儘管時間停滯，我的犄角仍然持續更新、持續成長。走出醫院，明明還是冷的，但是這天的陽光怎麼這麼好。去醫院的時候，我不會特意打扮，也不會穿跑步時的服裝和鞋子踏進醫院。但我這次穿了那件保護我在雨中奔跑時沒有失溫受傷的外套去看上週的驗血報告。那些持續異常增生的免疫球蛋白仍然持續上升，但是上升的幅度比起上回，已經略有趨緩。親愛的弟弟，太好了，哥哥我這次不必像你上次一樣受苦了。我走出診間，抱著我的背包靠在候診區的柱子上，想起醫師說，清明過後再來就好，好好回家過年吧。清明時節，目黑川的櫻花應該已經滿開了吧。我想念和你促膝長談的每個晚上。我想念和自己促膝長談的每個晚上。躺在深夜的床上，和自己聊天，聊著聊著，也就睡著了。我知道很多事情都不可能從頭來過。每天都有選擇，每天都是決定。重要的不是做了什麼決定，而是，一旦決定了，就必須負責到底。「那我們接下來要搬去哪裡？」當時的我問你，也問我自己。「我決定重考。」你說。大二那年，你決定從頭來過，在我升上大三的時候，你成為一個半舊不新的大一新生，這一次，我的學校，是你的新學校。「以後就在這裡，不要搬了。」我們告別山洞口，沿著海岸線一起緩慢移動。一個結束換一個開始。把全部的行李都用學生包裹寄過去，背包上肩，走路去上學。沿途的砂石車橫衝直撞沒有禮貌，我們借用路邊加油站的洗手台洗臉洗鼻孔，看著鏡子發現自己的另一張臉孔。大概已經不會再有人願意陪我這樣走路了吧。很長一段時間，因為你，我幾乎沒有同學，也錯過了許多認識新朋友的機會。很長一段時間，我走路的時候都很靠邊，已經很習慣要讓出一個位子給你，在我身邊。那班乘載著每個乘客的夢境逐站停靠、耗費五個多小時才能隨著日出抵達台北的藍皮平快車也不知道開去哪裡了。我總會在火車闖進山洞之前，就把車窗向上推開，讓山進入車廂搖晃，讓風就像河流一樣側身灌進來，讓我好像潛入水中呼吸困難，讓我有一種預感，愈發膨脹的幸福即將就要在哪個時刻裡瞬間破滅。而你會慢慢為我讀一首詩。記得早先少年時大家誠誠懇懇說一句是一句清早上火車站長街黑暗無行人賣豆漿的小店冒著熱氣從前的日色變得慢車，馬，郵件都慢一生只夠愛一個人從前的鎖也好看鑰匙精美有樣子你鎖了，人家就懂了 ──木心〈從前慢〉 -- ※ 發信站: 批踢踢實業坊(ptt.cc), 來自: 1.165.106.249 ※ 文章網址: https://www.ptt.cc/bbs/gay/M.1454594437.A.30E.html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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