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情] 衛哨時光 2

看板gay作者mohave (路邊野餐)時間8年前 (2016/01/10 21:34)推噓17(17推 0噓 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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儘管每天又髒又累，他的生理時鐘已經習慣在起床號響起之前，就把他敲醒。其實是因為有人比他更早醒來，在搖晃的鋁床裡悉悉簌簌摸黑折起棉被、翻動置物櫃。他覺得內務評分其實過得去就好，發號施令的人首先必須先讓人服氣，自己是髒的，如何要求別人乾淨。比較麻煩的是，這裡老是實施連坐法，他不想連累同班的弟兄們，所以還是聽從指示，給出最低限度的配合。想要維持低調也必須找伴互助，譬如折蚊帳這件事，對於新手來說，必須兩人合作才能順利完成。隔壁床的45號，棉被是被班長公開表揚過的棉被，但這不是因為這裡的班長教得好，而是因為學生時代住校時，45號已經提前接受軍事化管理，把棉被折成這副模樣，已經是一種反射動作，帶著陰影。45號教他折疊棉被的技巧，微光之中，互借彼此床位的空間，把棉被攤平、理順，兩人四手安靜輕巧，折好棉被就下床折蚊帳。一人抓兩角，站得遠遠，把蚊帳撐開，再慢慢靠近、收攏，蚊帳的一半對準碰上另一半，手碰到手。窗戶緊閉的寢室裡，連空氣都像是還沒有轉醒。匆忙來去盥洗之際，他會停靠在依序排滿臉盆、臉盆裡連牙膏都有標準擺法的走廊上，看著走廊外的黑板樹與清晨的月球，在冰涼的空氣裡慢慢喝完半個鋼杯的熱水。這偷來的時光。他還不知道，這將會是往後的日子裡，在那些失眠的夜晚裡，經常讓他懷念的美妙清晨。但畢竟他目前仍是一個不合格的步槍兵，單槓連一下都拉不起來，這不是一件太妙的事。單槓拉不起來也得讓自己懸吊在單槓上90秒，他想起某個數學老師曾經說過，就算這些演算或證明對你後來的人生沒有具體幫助，發育期間藉由數字與邏輯來鍛鍊腦力也是一種正面的刺激。他已經不會再發育了，在所有弟兄的環繞注視之下，在那個還沒長大的自己的注視之下，懸吊在單槓上的90秒，上不去又下不來，全世界只有他一個人踩不到地。他總是慢了人家一步。小學四年級的時候，他寫信問那個從一年級就同班到現在的好朋友為什麼不跟他玩了，那個朋友告訴他：因為我越來越覺得，你跟我們不太一樣。他看著他和那些男生丟躲避球，每一個都是「鬥球兒彈平」，力氣越養越大，丟球都帶火。他只能是場內那個一直躲來躲去的人。混在人群之中，混在尖叫聲中，他只能盡量躲到毫無掩護只剩他最後一個，最後他還是無法把最好的朋友殺過來的球給穩穩接住。五年級，六年級，私校放榜後他很高興他和最好的朋友還是同校，那個夏天他一個人對著牆壁練習躲避球，最好的朋友捧著籃球經過他並且轉告他，國中已經沒人在玩躲避球。他和其他仍然不合格的步槍兵們被班長歸入失敗組。每日進餐廳之前，合格的步槍兵可以先出發，失敗組則必須留下，照三餐在集合場繼續加強伏地挺身。「你們是不是男人啊？」班長挑釁地問。他努力支撐著自己，他在心底想：我想變強，我現在聽你的話不表示我想變得跟你一樣。落後的失敗組們做完伏地挺身都餓了，其中有人想要插隊進餐廳，他看著他們餐後繼續插隊洗碗盤，他後退幾步讓他們插隊，反正插隊也無法提前退伍。每夜盥洗之前，則是失敗組的啞鈴時間，沒搶到啞鈴的人就雙手向後撐在花圃邊緣的裝飾輪胎上，一邊操作背後式伏地挺身一邊看著顫抖的夜空。這樣真的可以變強嗎？這樣就是男人嗎？他摸著自己的手臂，發現不同以往的堅硬與起伏，呼應著情緒的堅硬與起伏。每夜餐後與盥洗之間，他和他的待命班們必須執行全能打雜任務。有時協助擦槍保養，聽別人瞎聊，有時幫忙餐桶清洗，聞別人抽菸。有時可以分發洗好的、也不知道是乾淨還是髒的衣物。成堆的衣物，分別裝在用黑色簽字筆寫上號碼的洗衣袋裡。難得的悠閒氣氛，逛著寢室大通舖，像是郵差一樣依照號碼分發洗衣袋。號碼像門牌，門牌是房間，這些私人衣物有時會浮現隱形的身體，他尋找號碼，像是尋人。也就那麼一次，他沒有特別搜索就在衣物堆裡順意抽出60號的洗衣袋，那個總是被器材班的同班弟兄推來鬧去的微笑少年，微笑搬著水桶，微笑擦拭鄰兵遞過來的超額的槍，好像容量很深都不會生氣一樣。微笑少年露出牙齒矯正器，笑容有光芒。抵達60號的床邊，原來微笑少年也睡下舖，他突然覺得累了，就放膽坐進床裡，躺下來，剛洗好的這袋貼身衣物還不想送出。每夜盥洗之後，就寢之前，所有的人都必須在集合場背誦「單兵教練報告詞」，修補白天操課時的缺漏與忘詞，滿滿一頁雙面其實根本就是演戲的台詞。在每個重複且整齊的日子裡，他和他們依照劇情趴在水泥地與草地裡演戲，他和他們在雨天的中山室裡呈戰鬥蹲姿齊聲大喊：「單兵已完成攻擊前準備，待命攻擊！」假裝窗外正是槍林彈雨。他遇見過的最激烈的戰爭。無聲的流彈，無味的毒氣。「我還愛你，但我也愛她。」流彈掃過天幕，以為是流星，那些曾經一起扛著奔走的書，隨著時間化作斷簡殘編，漫天著火的書頁讓他忍不住也跟著抬頭發出驚嘆。那些鉛筆手抄的詩與歌詞，那些曾經一起把書本裡的知識理論化為實踐的奮鬥；有人陪伴的勇敢還算勇敢嗎？那些曾經認真說過的話，因為砲聲隆隆導致口齒不清語意模糊，原來分離不是因為從瞭解變成誤解，而是從誤解變成瞭解。他發現一雙落單的舊跑鞋，他發現崩潰的瓦礫堆裡有一個哭泣的嬰孩被留下。留下來的他，皮膚突然冒出許多因為免疫失調而依次湧現的深斑與疤痕，像是來自敵方的彈孔，但其實是我軍的內訌。他輕觸這些微微隆起的傷疤：一定是你們替我擋下了身體裡的核爆吧！許多年後，他仍然記得他的澡友以及他們背對背的盥洗，輪流使用一柱微弱的溫水，沖去一整天的疲憊，也企圖洗掉身上殘留的煙硝味。他們一邊洗澡一邊交換白日的心得，他們說了很多，也抱怨了很多，澡友也許看見了但是什麼也沒有問。「你穿好了嗎？好了我就要開門了喔。」戰爭總有結束的一天，他知道愛有很多種，其中一種是體貼他人的難處，換個情境與說法，就變成忍耐自己的心情。「所以，我想和女友復合，告訴我應該怎麼辦？」公共電話的話筒裡傳來這樣的請求，他緊緊抓住鋼杯，鋼杯裡的薑湯正熱。許多年後，他都還記得每一次拋出練習用的手榴彈之後，必須迅速臥倒。不合格的步槍兵即使沒有成功將手榴彈投進目標區域，也必須迅速臥倒，假裝手榴彈已經引爆。手榴彈真的沒有爆炸嗎？這個趴在地上的不合格步槍兵，沒人看見埋頭的他是什麼樣的表情。 -- ※ 發信站: 批踢踢實業坊(ptt.cc), 來自: 36.233.65.191 ※ 文章網址: https://www.ptt.cc/bbs/gay/M.1452432856.A.E62.html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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tuhsiaofu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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