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情] AGEHA 拾壹-時光的巡禮
淋病、梅毒、泡疹、菜花、愛滋病！
Ｂ型肝炎、直腸癌、他獻愛之吻，他得愛滋病！？
１４年前的那年冬天，過年前兩星期的某天，
我得了人生中最嚴重的一次感冒。
發了很嚴重的高燒，半夜阿揚帶我急診送醫院，
整整請了四天病假在阿揚家休息。
那次病假期間，看了一些報章雜誌以及沒營養的半情色周刊，
總能看到這些可怕的標語，以及早期對愛滋病的恐慌與誤解，
直指著男同性戀如何散播愛滋病，以及只要是男男性愛，
就一定是危險性行為的理論。（無法確認彼此健康下還是要用套喔！）
讓我深深以為，就算兩個從沒發生過性行為又健康的男生，
相愛的兩人之間，沒有其他性伴侶，也沒有使用過毒品針頭，
兩人只要透過彼此的肛交、接吻、口交，
就有可能產生病變而得到那些性病，就像古代，
或早期許多女生，以為被牽手就會懷孕那樣愚蠢。
＊愛滋病潛伏期間可能造成下痢、嚴重發燒、體重忽胖忽瘦…
天啊？！我該不會是得了愛滋病了吧？
我扯著報紙，回想我的高燒，以及半夜盜汗情況，
在內心嚴重地恐慌著，恐慌到吃不下飯，
一聞到食物味道就反胃想要吐。
於是，在病假結束之前，身體稍微好轉，
回診一趟時，我在高雄縣的某個小醫院，
請教了醫生一些問題。
「醫生……我有危險性行為。」
我低著頭，坐在椅子上，緊張地捏著自己大腿。
＜………同性性行為嗎？＞
醫生的眼神驟變，椅子還往後挪了一下，
不誇張，那一幕，我永遠也忘不了。
「對…我有跟男生接吻以及口交…
會不會我是得了愛滋病？可以幫我驗血嗎？」
我壓抑著自己的恐慌，
以及被忍受被醫生歧視的眼神，仍提起勇氣問著。
＜我…我們這邊沒辦法驗愛滋病喔，你可能要到更大的醫院。＞
醫生用著極為睥睨，讓人非常不舒服的眼神說著。
「那，我可以諮詢一些疑問嗎？」
＜嗯？你說說看？＞
醫生往自己手上噴灑著酒精，再戴上了塑膠手套。
「我跟我男朋友都是第一次發生性行為，
也沒有使用毒品或是針頭，這樣我們體內會產生愛滋病毒嗎？」
我發著抖祈禱我的問題，不會是我所想的那樣。
＜你怎麼確定你們身上本來就沒帶有病毒？
你怎麼確認兩個身上沒帶有病毒的男性，
發生性行為後不會產生病毒？＞
醫生戴上了口罩，拿出一本醫療原文書籍翻閱著，
裡面我有瞄到ＨＩＶ的字母。
「那聽說接吻也可能會傳染是真的嗎？」
＜你怎麼確定你們的口腔裡面沒有傷口？沒有病毒？
你怎麼確認你的牙齦沒有流血？＞
醫生完全沒有給我答案，只用問題回答我的問題，
更多的，是我跟醫生座位之間，
越來越大的距離以及眼神傳達的鄙視。
其實我現在回想，也不能怪那位醫生，
畢竟ＨＩＶ在當時是人人自危，是世紀末黑死病，
完全無法醫治，似乎，雞尾酒療法也才剛頒布沒多久？
因此台灣還沒普遍使用的樣子？
那時，對於愛滋病，恐慌，大於防治與理解，
還算得上年幼的我，也不知道有同志熱線可以諮詢，
那也是個網路還沒盛行，資訊還沒爆炸的年代。
而在我轉到大醫院去做檢查時，
所得到的諮詢也是差不多的論調，
只是另一位醫生就多少有顧及病患的感受，
沒做出或說出讓身為諮詢者的我，陷入更多恐慌的言語。
雖然後來報告出爐是沒有問題的，
但又被醫生補了一刀：
＜愛滋病潛伏期長達十年，可能更久，因此希望你不要…
經由危險性行為，把?可能?的病毒傳染給他人，
就算是口交，也要使用保險套，記住，你是高危險群。＞
其實，以當時的醫療資源與醫療知識，
還有全球對愛滋病的了解，尚未得到控制，
與更多的相關研究下，醫生所說的做的，也沒有錯，
只是對於關懷病人上的同理心尚有很大的進步空間。
那句話，也在我心中種下了恐慌的種子，
使我開始拒絕與阿揚發生性關係，頂多只幫他用打的，
更遑論是阿揚一直要求與我發生的肛交。
因為當時，我一直以為我體內有還沒爆發的病毒，
還沒被驗出來的病毒，就怕不小心，傳染給了阿揚……
因為，我是那麼地愛他，
因為，他是他家唯一的男丁，
因為，他也是那麼地愛我，
我怎能讓他承受這種恐懼與歧視？
小年夜前幾天，阿揚的三叔，
因為工作關係，也來寄住在阿揚的家裡。
但是阿揚三叔，對我一直很有敵意，
儘管我是多麼地對他有禮貌以及討好。
林三叔曾私下對我怒斥：
我希望你可以快點離開林家，
我覺得阿揚一定某天會被你帶壞，
像你這種流浪的青少年我看多了，
要是林家少了什麼東西，我一定馬上把你押到警察局！
＊原來，寄人籬下，是這種感覺阿…
我在心底對著自己說著，
我不敢對林三叔反駁或頂嘴，只能由他羞辱著我，
即便那些都是我不可能會去做的事情。
但這件事情發生時，林母剛好發現，
把林三叔訓了一頓，並私下安慰著我，
要我不要想太多，好好留下，把書念完。
【怎麼了老婆？你最近都無精打采的，讓老公很擔心…】
小年夜下班後，開始放起年假，學校也早已寒假，
坐在床上的我，思考著關於愛滋病與同性戀的關聯，
還有社會輿論歧視等問題，還有林三叔對我的敵意。
我的心神早已不知道神遊到哪裡？
阿揚從我後方送來一個擁抱，把我遠走的思緒拉了回來。
「我…我想要回南部找我馬迷…」
看著牆上的鐘，指著五點半，
我卻因為接踵而來的事件，以及對愛滋的不了解感到恐慌，
也因寄人籬下的無奈，感到莫名地害怕，感到無比的茫然，
我抓著阿揚的手臂，將我自己箍得緊緊的。
【我陪你回去好嗎？】
阿揚把我抱得好緊好緊，
像是知道我的恐懼似的，還親吻了我一下臉頰。
「我要騎機車回去耶，你知道怎麼騎回來嗎？」
我轉身把我自己的臉埋進他的肩膀。
【那我們騎你的機車一台，回來我再自己搭火車，
我再叫卿來後庄車站接我，好不好？】
阿揚巨大的手掌，捧起了我的臉，
對比下，顯得我的臉好小。
「嗯…」
【你不是國小五年級才轉學來這念國小嗎？
在那之前你不是一直都住在潮州？
在那邊出生，在那邊長大到五年級。
才來到我的城市，才又隔了這麼久遇到我，
所以，我一直想去你小時候住的地方看看。】
「真的？可是，我媽跟我外公外婆現在不住在那耶，
現在是住在枋寮，但還是會經過潮州就是。
然後，我聽說，如果要互許終身的人，
都應該帶對方去他成長的地方看一看，
才更能了解彼此，與分享更多回憶耶，
沒想到你竟然主動提出這個要求，我好開心…」
那是我恐慌多日以來，第一次發自內心的幸福笑容。
【你才知道我這麼愛你嗎？
這裡就是我長大地方，你都看過了，換我看你的阿。】
阿揚把我的耳朵貼到他的胸口，聽著他的心跳。
「有多愛？」
【大概這麼愛吧？】
阿揚用左手比了一個數字七，
表示從食指到拇指的寬度那麼愛。
「蛤～？！這麼少喔？」
我翻了一個白眼。
【那…這麼愛？】
阿揚把食指跟拇指的距離，捏短到剩下不到一公分。
「蛤～？！怎麼比剛剛更少了？」
我瞠大眼睛，用額頭撞了他一下。
【笨蛋，是這個世界有多大，我就有多愛你，
我手上這點空間，是我剩下的，愛我自己的空間…】
「好肉麻！你在哪學來的！？從來都不甜言蜜語的台客，
一說，就說這種等級這麼高的肉麻話！」
我笑到眼睛都瞇了起來。
【嘖…小公主很難伺候喔！】
阿揚也笑了起來，又用著那一笑，
連夜空都亮了起來的被動技能，
再在我臉上瘋狂親著。
每對戀人，或是每個人的初戀，
都有那麼一段甜死人不償命，
很幼稚，又超肉麻的對話，
但，你回想起來，
心裡一定會暖暖的，並且微笑。
跟林母交代後，我拿了兩三套衣服替換，
準備回老家過年，這次換我載著阿揚，
一路往屏東潮洲鎮出發。
「你看！那邊那一棟大樓，就是我去你家之前住的地方。」
我們準備上高屏大橋時，指著九曲堂方向的某棟大樓。
【好，時光開始倒轉了，要慢慢回到你小時候了嗎？】
「你今天怎都還沒說過台語？」
我用安全帽後腦撞著他的安全帽前帽緣。
【用台語講情話很沒情調耶，你要聽台語版馬洗Ａ當啦！】
「噗～你居然會在意這個？
笨蛋老公，你就當你自己就好啦，
就像你讓我當我自己一樣啊。」
【不枉費我這麼疼你。】
阿揚雙手伸到我胸前捏著我的兩顆櫻桃，
一邊用鬍渣磨著我的脖子。
「啊～！！！ 很危險～哈哈哈哈不要～會癢啦！」
我因為閃躲開始東扭西扭，我的恰恰５０也跟著晃動起來。
【好啦好啦不鬧你，危險，你好好地騎。】
穩住機車後，我像是要逃離一切似地越騎越快，
風聲也越來越大，在我耳邊呼嘯而過，
我想起我媽有次難得跟我說：＜要不要跟媽媽去走走？＞
那次的母子約會，就只有我們兩個人。
在車城海邊，我撿著背殼，
我媽突然朝著大海大叫好長一聲：＜阿～＞
我知道，她一定很辛苦很難過，
才能在自己的小孩子面前放下許多堅強的武裝。
我腦中閃過許多看過的公路電影、偶像劇，
這種類似的大喊片段，像是蒙太奇一樣，
隨著高屏大橋移動的景色，慢慢堆積著我的情緒，
我也忘情地，不顧一切大喊了：
「林～～～～～揚～～～～～Ｘ～～～～～」
【衝～～～～～殺～～～～～小～～～～～】
「我～～～～～愛～～～～～你～～～～～」
我在高屏大橋上面狂奔，騎到了我恰恰能跑到的極限，
不管是否有其他機車騎士，我在橋上大聲吶喊著我的宣言。
【欸！叫我不能騎超過５０，你還不是騎那麼快？！】
「現～在～你～知～道～那～種～恐～懼～了～吧～！」
【停車！】
阿揚有點生氣似的大喊著。
下了高屏大橋之後，我們走社皮，接往潮州方向的路邊時，
阿揚雙手伸到前面扶著機車手把，像是爸爸載小孩那樣，
慢慢地按下了剎車，直到機車停止在路邊為止。
「怎麼了？」
我轉頭問著。
【下車…】
「對不起啦，生氣了？我以後也只騎５０好不好？」
我慌亂地看著阿揚下車。
【我愛你。】
「…………」
我傻在路邊，以為他是要說什麼。
【太卑鄙了，雖然之前，有時候會問彼此有多愛誰，
但是，從來沒這麼正式地說過這三個字，
怎麼可以是在那種情況下說出來？
我一直想找機會比你先說的，但不是那種情況，
結果你竟然比我先說？不算！我當作沒聽到。
你再說一次？我要好好地看著你的眼睛，
你也要好好的看著我的眼睛的情況下，才能說的！】
期間車水馬龍，返鄉車流一直在我們身邊呼嘯而過。
「我愛你……」
那個冬天，風很大，
刮亂了我長長的頭髮，有點冷，但我一點都沒有發抖，
我好好地看著了他的雙眼，再次傾訴我的宣言。
【我愛你……】
阿揚用他大排扣的黑色外套包住我，
不讓行人發現我的長相似地，
對我深吻了好久，我都不知道，
到底，我們吻了多久？
甚至有那麼一瞬間，我以為時間停止了。
「你看那個公園，叫做三角公園！
小時候我舅舅或是我外公會帶我到那散步。」
【挖，這裡比我家那邊熱鬧好多喔！
這裡居然是年街，人潮爆滿耶。】
人潮絡繹不絕，過年的年節歌，
以及鞭炮聲，更是不斷重複地轟炸我們的耳朵。
「拜託…鳥松才是鄉下地方好嗎？」
身為潮州人，我自傲地說著。
【安那？現在是笑我鄉下聳就是了逆？】
「我不敢～！ 我要帶你去吃超好吃的阿婆炒粿仔、
還有圓環的冷熱冰！」
【炒粿仔？冷熱冰？炒粿仔聽起來還正常，
冷熱冰吃了不會拉肚子嗎？】
「它是一種挫冰，把熱的料淋在冰上面，從邊邊就口開始吃起，
料有花生、小湯圓、大的芝麻或花生湯圓，以及一些挫冰料，
你吃著那些料，又吃到冰時，口感很有層次，
而且湯圓的皮會外層冰Ｑ，內層暖爛，很好吃的！」
【那炒粿仔是什麼？】
「不是阿弟他們美濃那邊的客家粄條做法，
是把豬肉、海鮮、都爆炒後，加入切成細條的粄條跟粉紅色番茄醬，
再大火快炒，最後再加入韭菜根蔥段，
用餘溫翻炒後的一道米製麵食，我小時候吃到大！」
【安捏喔，那看來今晚會吃很多的感覺。】
「沒錯！因為要吃的太多了，我還要帶你去吃三山國王廟的泡麵，
還有清福號的木瓜牛奶，還有廟口附近的炸黑輪跟肉圓…等等的，
因此，等一下都只能點一份，我們分著吃，
不然我們吃沒幾道就吃不下了。」
【蛤～！？還有泡麵？
誰會在外面找攤販賣的泡麵吃？
太詭異了吧？那，反正我就聽某嘴，
大富貴囉！今晚隨便你帶我走。】
於是，我們邊閃躲著年街人潮，
邊往我口中各個地方的潮州美食前進，
用力地給他吃了一大圈。
從炒粿仔吃到黑輪再到肉圓，
吃了三山國王廟口的泡麵，又點了清福號的木瓜牛奶，
而且一定要加蛋！才好喝。
「老公～」
我小聲地在他耳邊叫著。
【嗯？】
「請你快速地用台語說十次 "給我五杯木瓜牛奶" 」
【吼挖狗杯某規估拎 狗括狗給某給巫…
幹！？這殺小？才兩遍我就歪了，好難念啦哈哈哈哈哈。】
阿揚的表情笑得好像一個好開心的孩子，
那麼單純、那麼地美、那麼地閃耀奪目。
我們在等拿到木瓜牛奶之前，
在清福號的店門口，玩著這台語的繞口令，
嘲笑彼此的口齒不清，樂不可支。
一直到今天，我還是有時，
會教朋友玩著這 "八字大明咒"
不開心時，快速念著，念歪了，
自己笑的同時，也總能想起他的笑容，
自己心情也好了起來。
「老闆！一碗冷熱冰，綜合的！」
＜好～馬上來，跟男朋友一起啊？
男朋友好帥耶！幸福捏。＞
老闆邊舀著料邊跟我們聊天。
【對阿～我女朋友也很可愛吧？】
阿揚摀著我的嘴，拉著我坐下。
「啊？」
大概因為夜校沒有髮禁，
拉鍊工廠也不會管，頭髮一直長了也沒去剪，
加上聲音本來就細細的，長像又清秀，
已經忘了被叫先生或帥哥是多久之前？
【今晚不准你壓低聲音，
我想要光明正大地說你是我的情人，
我想要大方地喂你吃東西，
我想要牽你的手就牽你，
我想要吻你的時候就吻你，
我不想要偷偷摸摸，在你的家鄉。】
說完，不管他人眼光。阿揚隨即牽起我的手，
在我嘴上親了一下。
＜唉唷～青春丟洗賀啊！＞
老闆娘端來一碗綜合冷熱冰後，
見狀，甚是樂得調侃我們。
【噗…你知道你現在臉跟耳朵超紅的嗎？超～紅的耶！】
阿揚看著我漲紅的臉，用湯匙挖了大顆的湯圓，
邊說邊放到我嘴邊示意我吃下。
「你幹嘛欺負我啦…」
我用雙手遮著我的耳朵，
害羞地張口吃下了芝麻口味的湯圓。
因為太感動，因為太不真實，
因為太混淆，因為太幸福了，
經歷那些恐慌，還有三叔的怒斥，
讓我覺得這份幸福，會像夢幻泡影一樣，
一不小心就會幻滅，一不小心，
我就撲簌地掉下了兩顆豆大的淚。
【欸？怎麼了？燙到了嗎？】
阿揚挖了另一顆湯圓吃下去，
像是在測試是否真的很燙？
我又在他身上學到了一件事情；
" 原來，人在面臨幸福的降臨時，
往往，會突然變得膽怯。
而當我們要伸手抓住那份幸福時，
比起忍受痛苦，卻需要更大更多的勇氣。"
我躲在他大排扣的黑色外套裡哭了起來，
我害怕是否自己身上真的帶原著ＨＩＶ？
我害怕這樣的愛情，在這不被允許的時代裡，
還能持續多久？還能多久不被彼此家人發現？
當時的醫生沒有給我答案，當時的世界也還沒證明，
每天要這樣擔心受怕，擔心我的男人也必須承受這種害怕。
雖然病毒論在多年後的今天看來愚蠢至極，
但那份為了對方的心，卻是假不了的啊。
＜唉唷～大過年的，帥哥怎麼把妹妹惹哭了？
看她哭得梨花帶淚的…阿姨都心疼了，
你是不是劈腿還花心啊？男生喔，還是不要找太帥的啦，
都沒安全感，阿姨介紹我兒子給妳好不？＞
冷熱冰的阿姨跑來拍著我的背。
「什麼啦？我男朋友才沒有，是我自己愛哭啦。」
我隔著大排扣的黑色外套，發出啜泣的抗議。
【黑啦黑啦～你誤會了，沒事啦，我女朋友天生就是愛哭。】
阿揚摸著我的後腦安撫著。
＜靠腰啊！ 啊謀哩洗咧靠心酸的逆？
大過年的喜咧安抓？ 三八雞喔！＞
老闆娘突然用力拍了一下我的背，就離開去招呼其他客人。
【羽啊～我的寶貝老婆，
怎麼了怎麼了？說給老公聽？嗯？】
阿揚煞是心疼地，拔出我種植在他胸口的臉，抹乾淨我的眼淚。
「太…」
【太？】
「太好吃了啦…」
我掛著眼淚，不想讓他知道我的心思，
不想讓他煩惱我的煩惱，咀嚼著湯圓的同時，
回答了一個無傷大雅的小謊言。
【哈哈哈哈哈哈～你喔！喜安抓？這冷熱冰的料，
是用轉龍壺做出來的逆啦？還是用永靈刀切出來的？
你剛吃了是看到龍還是朱雀飛出來了逆？】
阿揚用著中華一番的梗戲謔著我。
「都只有吃東西，時光巡禮都還沒ＲＵＮ呢！」
意識到時間有點緊迫，我們開始把已經融化大半的冷熱冰吃光。
【下一站哪裡？】
「下一站我愛你，哈哈～」
＜噁心！＞
老闆娘偷瞄了我們一眼說著。
【林杯送！愛哩灌逆？ 結帳！】
後來，我又帶著阿揚繞了一圈我五年級以前念的潮州國小，
指著某個圍牆，說媽媽都是在那邊遞便當給我，
還有國小的大門口處，有一大棵榕樹，
我都是在那裡等著妹妹或是哥哥一起放學，
也帶著他，到了我小時候住過的三棟房子。
「那棟～就是我有記憶以來第一棟住的房子，
那棟後面連的另一棟，是我叔叔他家，
不過他們是租的，我們是買的。
但這棟是第一棟被法拍的房子...
之前我媽跟我爸大吵架，互相毆打對方，
我媽被推倒在沙發上面揍，我大概才三四歲吧？
我擋在媽媽面前，哭著要爸爸不要打，
結果被用電線綁起來丟在一邊，看著媽媽被毆打一頓。」
我看著那棟漂亮的國宅，有個小前院，
半圓的花圃，似乎還能看到我媽年輕時在那種植花草，
似乎，還能看見我被電線綁著丟在客廳的一隅。
【噓…不要去想，我在這，想想我。】
阿揚在機車後方把我抱個滿懷。
穿過了一個巷弄，
離原本那棟房子不遠處，
也是另一棟國宅，我指著它說；
「這是後來第一棟房子被法拍後，
我媽承租的地方，這棟是我童年最快樂的地方，
後面那個大水池，裡面有一堆水牛。
寄住在我家的表妹跟我們感情很好，
她就曾經被水牛撞進那個水牛池，滿身牛大便，
結果我就被我媽揍了一頓，說我不該帶妹妹去那玩。
屋子前後都有一個大庭院，我媽媽都有用來種菜，
我跟我哥還有我親妹妹，跟我表妹，我們四個，
有在前院那顆芒果樹，一起架了個樹屋，
看到沒？樹屋還在呢！
還有綁了個盪鞦韆，跑進跑出的好單純好快樂，
有時媽媽去工廠兼差打工時，我們還會幫媽媽抓菜蟲，
幫媽媽洗衣服，我們就可以一人領十塊，再四個人去吃冰。
我就是在這邊住到國小四年級，才轉學去鳥松的，
有次，爸爸開了一輛很漂亮的白色轎車來這找我們，
車上有一個妝畫得很濃的阿姨。
我不知道她是誰，後來爸爸上車要離開時，
我哭著要爸爸不要走，卻只能用著我年幼的雙腿，
追在那輛白色轎車後面哭，眼看著那輛白色轎車，
消失在這個社區街道的盡頭…」
【幹！】
機車停在一邊，下車觀看的我們，
在路燈下，我一次次地描繪著我的過往，
讓我的初戀情人翻閱著我的童年，回憶到不堪處時，
阿揚只是把我轉個身，抱得緊緊的，罵了一字髒話。
「我沒事，走吧，最後是我外公外婆以前住的地方。」
我抬頭給阿揚一個飽含酒窩的微笑。
我們輾轉又回到潮州火車站附近，
那邊有一家廬山大飯店，
雖然叫做廬山大飯店，其實也只是家旅社而已，
在馬路入口處，曾有一家酒家，
叔叔的女朋友，以前就在裡面陪酒，
也許，那家旅社，也提供著成年人的砲房功能吧？
在那旅社與酒家夾縫處有一條小路，
裡面呈現Ｙ字型，往火車站延伸而去：
「那棟透天，就是我外公外婆的家，
我幼稚園到上國小之前，就是跟外婆外公住這裡。」
【感覺很久沒人住了耶…】
我們看著斑駁不堪，
甚至像是要垮掉的透天老房屋，
阿揚緊抓著我的手不放。
「對阿，有種感慨，以及無限唏噓的感覺…
這邊以前有一個攤販阿伯很壞，都笑我們是沒爹的孩子，
還栽贓他的攤販裡的零錢，被我跟我哥偷走，
一直來辱罵我媽，我媽就逼問我哥是不是有偷，
一邊打一邊問，結果那天晚上，
我哥就離家出走去睡在前面那個香蕉園。
我媽也有拿出打火機，假裝要燒我的手，
問我是不是有偷錢，我妹嚇得衝下樓把打火機搶走，
其實我媽沒有真的要燒，但當時我們很小，
哪裡知道？嚇都嚇死了。
但我不怪我媽，老公外遇，她一個人要帶四個小孩，
又要持家，又要去工廠打工，真的太累太辛苦了，
還好哥哥也有被警察找回來，後來，
我們才搬去剛剛說的那棟最快樂的童年的那棟國宅。」
【結果你從小到現在，一直在搬家，一直在搬家耶！】
阿揚心疼地皺著眉頭望著我。
「嗯，小學要升五年級時，也是匆匆搬到鳥松，
我至今還不知道為什麼要那麼趕？
我幾個很要好的同學，都還沒能來得及跟他們說再見…」
【走吧…我們到你現在外公外婆住的枋寮吧。】
「不，剛剛我看了時間都八點快九點了，
我在潮州火車站送你上車，你搭回後庄吧，
等到了枋寮，再送你上車，可能都太晚沒車了。」
【挖恩麥…我要送你到家為止。】
「謝謝你，可是，這麼多年來，我都這樣過來了，
不用替我擔心，你太晚回去的話，阿姨會擔心的，
過完年我就回去找你啦，怕我跑掉嗎？」
我抱著阿揚，在這沒落無人的小街道裡。
【你才知道，你還想害我再在街上狂奔找你嗎？】
阿揚任性地別開了頭。
「我會好好地回到我娘家，過完年再回到我們的家，
好嗎？老公？你都不讓媳婦回娘家過年的嗎？」
我對阿揚撒起嬌來。
【那也應該是要初二吧？】
「可是我很想念馬迷啊…」
我持續抱著阿揚，左右旋轉著。
【好啦好啦，你真的天生來剋我的！
那你到了打電話給我，我到了也會打電話給你，
保持手機暢通喔！知不知道？】
阿揚雙手捏著我的耳垂，
用他性感的嘴唇親吻我的鼻頭。
以前的潮州舊火車站，醜醜小小的，
不像現在新蓋的那樣，檢直媲美三鐵共構的捷運站，
現在更還有免費的ＷＩＦＩ可以使用。
但在年幼，與青少年時的兩個我，
在那個曾經醜醜小小月台的上，
我存留了兩份既美好，又不捨的回憶。
一是小時候目送媽媽去佛光山，
要去長期幫廚時，在月台上，流下的眼淚。
另一，就是目送阿揚回高雄後庄，
在月台上，留下彼此的吻。
「馬迷～我回來了！」
回到枋寮的老家後，
丟下在客廳本想叫住我的外公外婆不管，
馬上衝到在廚房房進忙出，準備年菜的媽媽背後，
用力地抱住我可愛的媽媽。
＜啊哩小時候就不愛撒嬌，怎麼長越大越愛撒嬌蛤？！＞
我媽熟練地快速剁著雪裡紅。
「你害羞了吼？你害羞了吼？馬迷我愛你～」
＜三八雞啊哩！去客廳啦，肉麻死了。＞
嘴巴雖然這樣說，我媽臉上卻是掛著大大的笑容。
「Ｏｊｉ～ｃｈａｎ～Ｏｂａ～ｃｈａｎ～ｔａｄａｉｍａ～」
我偷拿了一朵擺盤好，可能要用來拜拜的香菇，塞入嘴裡後，
便往客廳走去，用日文大喊，對外公外婆打招呼。
經歷過日據時代的他們，
日文可是比我這日文小老師厲害一百倍，
有空閒時，我都是找他們練習日文對話。
陸續，也看到了表哥表姐表妹，
我親哥哥親妹妹也都出現了，
還有許久不見的兩位帥舅舅，跟可愛的大舅，
還有疼我的大阿姨，讓我真的回到了家的感覺。
但，只要親戚扯上了錢，
什麼情面都還是打了５折。
屁股都還沒坐熱，
就聽到了長輩討論著我家高縣房子 "又" 被法拍的事情，
因為，是用表姐的名字去貸款的。
被我爸這樣一搞，害得表姐薪水總是要被扣，
外公家的客廳，氣氛也越變越糟糕，
外婆也開始連珠砲，攻擊我爸，
說當初萬般阻止，還是沒能阻止我媽嫁給我爸。
甚至，親戚，多少也開始數落起我媽，
在廚房的我媽，不知是真的忙年菜，
還是聽到了不敢出來。
我走到了廚房入口的走廊處，
看見媽媽的背影，偷偷地頻頻拭淚。
＊原來…我們在這也是寄人籬下嗎？
我不捨地紅了眼眶。
「媽…」
我抱著她哭了起來。
＜你要不要回來跟我住？還是再休學一年，
我們一起做生意，再幫我還點你爸欠的錢？＞
「我不要…我都快三年級了，為什麼不讓我先畢業？
哥哥就可以一直追尋著他的夢想，為什麼都要犧牲我？
我已經比別人晚了一年讀書，我的成績也不是很差，
考上文藻，沒得供我唸，卻要念夜間職校，你有問過我感受嗎？」
我開始抱怨起哥哥，心疼著媽媽的同時，
卻也跟親戚一樣數落起媽媽，
我也成為了那種令我討厭的大人了嗎？
＊我好討厭這樣的自己！
哪裡才是我的歸屬？
我推開了我媽，帶點恨的眼神看著，
並且無法止住淚水地說：
「我回高雄了…」
＜欸！？小羽啊～媽錯了！＞
我媽聲音帶點啜泣追了上來，
但我頭也不回地，扯了小袋行李準備走人。
親戚們：大過年的是怎樣？
「你們才是怎樣！？大過年的在說我媽什麼？！
那難道是我媽願意的？難道是我們這些晚輩願意的？！」
我對著陳家所有人大吼，頭一扭，
發動了機車，只想馬上回到阿揚的身邊，
留下了錯愕一地的陳家人，還有追到巷口的我媽。
我回到了我童年最快樂的那段時光的國宅，
手機未接來電，以及簡訊塞爆了我的３２１０，
我不想接，更不想打開來觀視。
只有看著那已快垮掉的樹屋，壞掉的盪鞦韆，
早已填平的菜圃，以及沒有燈光的那棟屋子，
發呆許久…
騎回高雄路上時，我的３２１０響了，
一看來電名稱是阿揚打來的；
【羽啊～我到了，你到家了嗎？】
「還沒…還沒到…」
【你還好嗎？聲音聽起來怪怪的？】
「我到了再打給你，我先專心騎車喔。」
【嗯，別超過５０喔，不然老公生氣。】
「嗯…」
我順著原路騎回了高雄，但我不知道我可以去哪裡？
原本是想回阿揚家，但深怕林家人的關心，
更怕阿揚的擔心，等我意識到了的時候，
我已經在覲民家的門口了…
＜小羽？你怎來了？也不打個電話給我，
也不直接進來，怎麼在門口發呆？＞
覲民提著垃圾袋到門口時發現了我。
逼 逼
" 到了沒？都快１２點了！給我電話，我很擔心。"
看著阿揚的簡訊，我心虛地再回了一次：快到了。
「我…我又沒地方可…」
＜別說了，快進來吧。＞
覲民貼心地什麼都沒有問，提著我的行李，
就往他房裡走去，而他的父母也早已就寢。
我一屁股坐在他床鋪的角落，
不發一語，覲民也不問，
就繼續組裝著他新買的鋼彈模型。
＜上次…對不起，我喝醉了。＞
覲民打破沉默，道歉著。
「沒有關係…」
我繼續縮瑟在角落。
＜可是我…還是沒有辦法忘記你…＞
「我現在很煩，可以先不要聊這個嗎？」
覲民起身，就往角落的我壓了過來，
開始親吻我的脖子，要扯掉我的衣服，
我拼命閃躲他想吻我的嘴，並踢著他說：
「我不要！」
＜你現在來找我，不就是代表你的心裡有我嗎？＞
覲民脫去了他的上衣，露出他結實的胸膛，
以及滿佈的胸毛，還有那年他為了我跟別人打架，
在胸口留下的疤痕。
「我不知道我為什麼會來這！
但我可以確定我只愛阿揚，你不要鬧了喔。」
我認真地生氣，怒視著覲民。
＜你就不能好好地看著我一次嗎？就一次？
你還不懂嗎？你為什麼就不能理解我的心？＞
覲民依舊強制脫下了我的Ｔ恤。
" 啪！ "
我使盡全力打了覲民一巴掌，
火紅的掌印，就印在他俊俏的臉龐上。
「我錯了…我錯在不該這麼相信你，
以為我們可以保有以往的友誼。
但，親戚以及親情都可以毫不留情面地變了…
我爸也能這麼輕易地丟下我們那麼多次，
我還期待友誼是可以維持什麼呢？
我還期待友誼是可以維持多久呢？
讓你以為有機會，讓你以為可以期待我，是我的錯！
我跟你道歉，對不起！ 但是你真的讓我太失望了…」
我穿回被拉扯變型的Ｔ恤，裹上外套說著。
＜我…………………＞
我不想聽他的解釋，行李拿著，
我快速地離開了覲民家。
「我到了，揚…」
我撥通了阿揚的手機，低著頭說著。
【怎麼那麼久？路上被臨檢嗎？我擔心你可能車禍還什麼的？】
「沒有，我很平安，對不起。」
【嗯，沒關係，到家就好…】
叩 叩
【等一下喔，可能是我媽敲門，別掛斷…】
我站在阿揚房門口，跟他通著電話後，我敲了房門兩下，
阿揚打開房門後，我看到他左手還把手機貼在耳邊，
卻露出了很訝異的表情許久，便說：
【到家就好…到家就好…】
阿揚拿著我的行李，關上了房門，
讓我躺回他的床上，把我抱在懷裡，
只是靜靜地望著我。
「對不起，我回來了…」
我望著他，伸手撫摸著他濃密的眉毛。
【乖～老公秀秀，這樣沒關係嗎？
過年不回家，媽媽不會擔心？】
阿揚低沉而輕柔的嗓音安慰著我。
「我沒有地方可以回去了，哪裡才是我的家？
我不知道可以回去哪裡？！我到哪都是寄人籬下…」
突然，我崩潰了，不再只是撲簌的兩顆眼淚，
眼睛像是壞掉那般，無法節制淚水，拼命地流，
止不住的啜泣聲，也一直哽咽在喉嚨，
讓我無法正常的言語。
而阿揚的溫柔與安慰，
反倒成了壓垮我情緒的最後一根稻草。
【噓～乖～這裡，永遠是你的家。】
阿揚只是用力抱著我，一直重複著這句話，
像是以為可以洗腦一般，讓我忘了，
在林家，我也只是寄人籬下的事實。
原來，人們其實在心底的某個區塊，
已經嚴重受傷到不行的地步時，
卻總能堅強地裝做無所謂。
還能穿上盔甲，抵擋一切的人言可畏，
最後，卻往往只因為一句簡單的安慰，
就足以讓你哭到崩潰。
噓～乖～這裡，永遠是你的家……
乖～這裡，永遠是你的家……
這裡，永遠是你的家……
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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