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 男孩
手指就要按下鍵盤、又停了半晌，如此反覆。我不確定還能否用「男孩」作為接下來你我
的代號，當我們這樣稱呼彼此，裡頭流動著多少的溫度、聲響與色彩：那些夏日海邊捲動
陽光與風的浪潮、圍牆邊就要將傘下的我們淹沒的傾盆大雨及淚水，或是那個我們終於分
別的午后，一轉綠燈，隨著身旁十來輛機車你揚長而去，大概也沒再看下照後鏡。
這些日子以來你卻隱約浮現：等電梯的窗邊、玻璃屋外的穿堂、車站附近交錯的巷弄以及
夜晚吹來涼風的中庭木板椅，那些與朋友的對談中；在一切都過了許久之後、這段我就要
遺忘如何算計單位的時間裡，我是如何確信自己已然踏出巷口，卻又驚覺原來都不過是那
晚流連的腳步跋涉過用淚水澆灌的雜草旁，在昏黃的路燈下卻再也睜不開眼。從唇齒間迸
出的都如此生澀，原來都來自另一個時空而此刻不過假我之口，從南端沙灘上畫下歪斜的
字與圖、離島的彩虹與滿天星斗、到這多愁善感的城市裡每一次的親吻與淚流。記得結束
後對朋友說，我剛從一個很遙遠的地方回來。
然而畫下句點時我明白自己有一部分就這麼被丟失了。終於得以站在一旁觀看這一切，朋
友說，還有什麼比走出這所有要更值得慶祝，那些彩色的魔幻暖流，我們在裡頭浮沉然後
漩進彼此的氣息如此親密。但正是在那些義無反顧裡我們如此懦弱卻又勇敢，當我眼裡映
出的世界就是你而沒有其他我要牢牢抓住你日日夜夜、當我深信從你眼中也看見了我們十
年三十年五十年。在那之後我們不會再每天到了凌晨在外冷得發抖還捨不得分開、不會還
在暴雨的夜晚說聲要散步就踏著快斷的夾拖撐起同一把自動折傘穿越悶熱校園的深夜、不
會再飛過大半個地球就為了在沙灘上一起躺過那
個地中海的夏天。成長後卻失能、或失能後才可能成長，而堅定如你第一次將我的左手緊
緊握住的，這段不可逆而該被寫進記事本裡的日子，是你與我度過。
我們還會認得彼此嗎，如果又相遇，我也許這麼問。也許不再認得自己了。事實是，我不
曾試著將你抹去，我也無從這麼做起，因為那早已成為一部份的我，然後不就再是我（們
）。
於是我依然這麼稱呼你，男孩，稱呼我們，因為我們不是其他。我不曾如此悠游但踏實，
如同那個追逐日出的寧靜清晨，呼嘯過濱海公路與刺骨的風，我在後座始終緊抱著你。其
實那個早上一直沒有結束，馬達聲低沉持續如規律的心跳，即便我們後來因為迷路而錯過
了日出，只是坐著看海浪拍打薄霧與積雲，灰色、粉紅色、紫色。那條路一直向前延伸，
隨著一旁的海岸線蜿蜒下去。你笑著說我就只會躲在後面擋風，但依然催了油門繼續我們
的追逐。我雙手始終環繞，在最舒適的角度，不確定那時究竟是我靠著你、還是你也正賴
著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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