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天過得特別煎熬，我一直盯著時鐘看，好不容易
才熬到傍晚六點。
我走到樓上，敲了敲弟弟的房門。
「邵宇，你要吃什麼？是一起出去吃，還是我幫你買
回來？」
「買回來吃好了。我要吃巷口的那家滷肉飯！」
「好，我開你的車子出去哦？」
「好！」
聽他的聲音還蠻有精神的，等一下吃飯的時候應該不
會太尷尬吧？
我將晚餐買回來之後，弟弟已經抱著小貓，坐在客廳
的沙發上看電視。
「哥，你回來啦！我餓死了！」
「好，來，這個給你，我還幫你加了一顆滷蛋。」
「嘻嘻，我就知道哥對我最好。」
我們倆仍然有說有笑，沒有尷尬的氣氛，就好像下午
的事情完全沒有發生過一樣。
直到當天晚上熄燈後，我們才又提起了這件事。
「哥，你睡了嗎？」弟弟說。
「還沒，怎麼了？」
「今天下午的事……對不起，我對你這麼大聲。」
「呵呵，沒關係，一開始就是我不好。」
「哥，我不知道自己對你是什麼感覺……」他說，
「每次想到這件事，我就覺得很煩。我、我、我
如果又喜歡女生，又喜歡男生的話，那我是不是……
是不是雙性戀啊？」
「你不要急著把自己歸類嘛，我覺得喜歡一個人
就是單純的喜歡，不需要去在乎性別。」
「怎麼可能不在乎……」弟弟說，「你難道沒有
想過嗎？我們兩個都是男生啊，我們……我們要
怎麼在一起？」
「對我來說，你就是你，是我最要好的朋友，也
是我最親愛的家人，更是……更是我的摯愛。不
管我們有沒有在一起，不管以後我們跟誰交往、
跟誰結婚，這一點都是永遠不會改變的。」
「……。」
「對不起，我又說了這些讓你困擾的話。」
「哥，你可以抱我一下嗎？」
「好啊。」
我轉過身去，張開雙臂緊緊地環抱著他，他也
緊緊地把我摟在懷中。
「哥，我也很喜歡你……但是、但是我……」
他好像哭了。
「怎麼了？不要哭……」
我伸手幫他拭去淚水。
他說：「從國中的時候，我就喜歡你；在你離開
之後，我也喜歡你；一直到現在，我還是喜歡你……
但是、但是我沒有辦法接受自己跟一個男生在一
起……所以只要想到這件事，我就覺得很痛苦……。」
「我了解，我都了解，你不要這麼煩惱嘛。我沒
關係的，因為我從來就沒想過，有可能真的會跟
你在一起……。只要能維持現在的情況，我就已
經很滿足了。」
我倆靜靜地相擁了一陣子，突然，弟弟說：
「哥，我可以親你嗎？」
「可以啊。」
在黑暗之中，我感覺弟弟的臉頰向我這邊靠過來，
我迎接上去，我倆的唇緊緊地貼合在一起。我感覺
他的臉頰十分滾燙，接吻的技巧有點笨拙，我試著
把舌頭伸進去，弟弟也把他的舌頭伸進來。
我們吻了很久、很久，心理時間覺得，應該吻了將
近一個小時吧。在過程中，我輕輕地撫觸著弟弟的
胸肌與手臂，他也揉捏著我身體上的各個部位。
「哥……」他說，「我們這樣一點都不像朋友、也
不像家人耶，怎麼辦……」
「我也不知道怎麼辦，」我說，「我一直都是順其
自然的，一向都是憑著自己的感覺做事。」
「雖然我不能跟你在一起，但是，我還是可以這樣
子靜靜地喜歡著你嗎？」
「可以啊，我也是。不管你有沒有跟我在一起，我
都會一直喜歡著你的。」
「謝謝你，哥……」
夜深了，而我們就這樣相擁著，靜靜地睡著了。
不管我們之間是什麼關係，真的都不重要；只要能
這樣靜靜地相擁在一起，這就足夠了。
那首歌，好像又在我耳際迴蕩著。
我還在等著你，靜靜的愛我。
只要有你陪我，靜靜的就足夠。
你也在等著我，靜靜的溫柔。
就這樣手牽手，靜靜的看著天空。
﹣﹣﹣
某一天，弟弟又拿起他的吉他，在客廳練習
唱歌，我特地過去問他：「喂喂，我問你一
件事，你要老實回答我哦。」
「好啊，你問問看。」
「你是不是會唱庾澄慶的『靜靜的』這首歌
啊？」
「會啊！」
「嘻嘻，那你要不要說說看，你這首歌是想
要唱給誰聽的啊？」
弟弟斜眼看著我，說：「還問，你明明就知
道是要唱給你聽的……」
「你不覺得我很厲害嗎？為什麼我會知道這
些呢？你又沒有唱給我聽過~~」
「那還用說，你明明就有來偷聽我唱歌，還
以為我不知道哩……」
我嚇了一跳，剛剛喝的水差一點要吐了出來。
「什麼……你知道我去偷聽你唱歌的事？」
「當然啊，」他說，「我又不是笨蛋。你還
記得哲浩吧？他是個大嘴巴，他每天都在我
耳邊說有一個認識我的大哥哥會來看我們社
團的表演……那個人除了你還會是誰？」
「靠，我還以為自己隱藏得很好……」
「因為知道你會來，所以我才會在臺上說那
些噁心又肉麻的話；結果沒想到你那麼沒良
心，最後還是沒有過來找我，那時候我氣死
了。」
「呃……好嘛好嘛，對不起啦~~」
「而且你不提起這件事就算了，既然提起了，
我就要跟你好好把話說清楚──」弟弟扳著
一張臉，看起來好嚴肅，有點嚇到我了。
「咦？怎、怎麼啦？」
「你那時候到底……到底跟我同學哲浩做了
什麼見不得人的事……給我從實招來！！！」
「我、我……」
「你是不是因為看我同學可愛，就跟他怎麼
樣啦？」
弟弟一把抓住我的肩，雙眼緊盯著我。我拿
他沒轍，只好實話實說。
「我、我真的沒有跟他怎麼樣啦……只是、
只是……」
「只是什麼？」
「我只是……口爆了他而已……」
「振．宇．哥──你．太．誇．張．了──」
弟弟毫不留情地捏了一把我的腰，我的腰特
別怕癢，整個人都跳了起來。
「住手啦！不要捏我那裡！」
「我一定要代．替．月．亮．懲．罰．你──」
他用極大的力氣把我攫住，使勁全力搔我癢，
我又是痛苦又是好笑，使勁吃奶的力氣想要掙
脫，但弟弟還是把我壓回地上施展酷刑。
「看你以後還敢不敢亂約其他弟弟！」
「我不敢了、我不敢了！救命啊──」
「你倒是說說看，你回雲林之後，有沒有亂約
雲科大的學生？」
「大爺，冤枉啊，我真的沒有，你也看到我每
天都在讀佛經，我六根清淨四大皆空了怎麼可
能去約別人？」
「這很難說哦……尤其你又是個色慾燻心的假
和尚。」
「好嘛，不然這樣好了，」我說，「我讓你口
爆嘛，你想爆幾次就爆幾次，這樣可以原諒我
嗎？」
「哈哈哈哈哈哈」弟弟聞言大笑，「你真的有
夠誇張，是多想要被爆啦！」
「拜託……有多少人想爆我還爆不到哩……」
「好啦好啦，不鬧你了。」弟弟把我扶了起來。
我坐在沙發上，有點失望地說：「你、你還真
的不想爆我哦！？」
弟弟笑著說：「噓，等晚上你就知道了。」
「嘻嘻，好啊，那我趕快去洗個澡~~」
「真的是三八哥哥耶……」
他默默地翻了個白眼。
﹣﹣﹣
弟弟放寒假了，這幾天他正收拾行李，準備要
回台北過年。
「哥，我媽媽問你要不要來我們家過年，聽說
我姐姐也會回來哦。」
「可能沒辦法耶，因為我爸爸媽媽、還有我大
哥大嫂也會回來我家過年啊。」
「那……我們可能會有整整一個月沒辦法見面
了。」
「才一個月而已，沒關係啦！」我說，「之前
分開整整五年，還不是都這樣過來了，才短短
一個月算什麼。」
「哥，這段日子謝謝你的照顧，未來幾年也是
要這樣麻煩你了。」
「你還跟我說什麼謝謝……我們都是什麼交情
了。」
「對了，」弟弟說，「我媽媽說她想下來看看
我們兩個，她想先帶我們去阿里山玩兩天，再
帶我回台北，你覺得怎麼樣？」
「好啊！我也好幾年沒見過阿姨了。」
幾天後，阿姨開車南下，到了我家門口；車門
一打開，阿姨就撐起大大的笑容，爽朗地跟我
打招呼。
「振──宇──！天啊！真的好久不見！阿姨
都差點認不得你了！」
「哈哈，大概是因為我變老了吧！」
「說什麼鬼話，你現在才二十六、二十七歲吧，
哪裡老了，是變成熟啦！」
弟弟說，「好啦，媽，等一下我們還有很多時
間敘舊，再不出發的話，等一下到阿里山就晚
了。」
「好好好，你們行李都準備好了嗎？阿姨有個
朋友之前在阿里山上開民宿，現在他們沒有在
營業了，所以阿姨就私下跟他們借了地方。那
裡很幽靜，我們到那邊去再好好談心吧！」
當天晚上，我們就在住在阿姨的朋友開的民宿；
那棟民宿現在沒有其他人居住，只有我們三人。
環境真的還蠻幽靜的，氣氛很好，只是有點冷。
「振宇，來，你很久沒吃到阿姨煮的飯菜了，今
晚多吃一點。」
「好，謝謝阿姨。」
「吃完之後，今晚早一點休息，明天清晨我們一
起走到山上看日出，好不好？」
我與弟弟異口同聲地說：「好啊！」
﹣﹣﹣
凌晨四點，天還是暗的，鬧鐘卻已經響了。我切
掉了鬧鐘，還帶著濛濛睡意，我拍了拍身旁的弟
弟，「喂喂，起床了。」
想不到我一拍，卻沒拍到任何東西。
我馬上驚醒，發現弟弟早已不在床上。我趕緊穿
起羽絨外套，踩著運動鞋，走出民宿；此時外面
一片漆黑，根本什麼都看不到。
「邵宇、邵宇你在嗎？」我小聲地說，怕吵醒還
在睡夢中的阿姨。
「我在這裡呢。」弟弟出手抓住了我，我的視線
習慣了黑暗，這才看見他的身影。
「嚇死我了，你怎麼一個人跑出來啊？」
「因為我睡不著嘛，就出來走走。」
「那你至少也要帶個手電筒啊。」
「在黑暗中……我覺得比較安靜，能想清楚很多
事情。」
「那，你在想什麼？」
弟弟牽著我的手，說，「先陪我走走吧，我說給
你聽。」
我們倆拿著一台手電筒，牽著手走在小徑上。
弟弟說，「我一直想不明白，為什麼偏偏是你。」
「什麼意思？」我問。
「為什麼偏偏我姐姐交了你這個好朋友，為什麼偏
偏我媽媽特別喜歡你，為什麼偏偏你當了我的家教
老師，為什麼偏偏你又離開了我，又為什麼我們在
好幾年後又見面了？這一切實在太奇妙了，你不覺
得嗎？」
「對啊，這一切的一切，都是因緣造成的。」
「如果說是因緣，為什麼因緣要讓我們相識，又為
什麼要讓我們分離整整五年的時間呢？哥，你讀了
這麼多的書，你知道為什麼會這樣嗎？」
「我不知道。對於因緣，我們終究一無所知，因緣
是無解的。」
「難道我們的人生只能任由因緣擺佈嗎？如果哪一
天，你又離開了我，或者我又離開了你，這又該怎
麼辦呢？」
「我想，因緣確實有可能會再次讓我們分離，就像
五年前一樣；但不可思議的是，我們最後竟然在雲
林相見了，這是我從來不曾想過會發生的事，難道
這也是因緣嗎？與其說是因緣，還不如說是因為我
們的心中都想再見對方一面。現在，我開始相信
『事在人為』，只要我們的願力夠強，即使人海茫
茫，上窮碧落下黃泉，我們也一定會找到彼此的。」
弟弟把我的手握得更緊了，他說：「哥，你還記得
之前答應過我的事嗎？」
「記得啊，我答應過你，永遠都會陪在你身邊的。」
「這次，不能再反悔了喲。」
「嗯。」
突然，天際被一道光線劃破，漫漫雲海在山腳下整個
鋪展開來。在金紅色的陽光照耀之下，雲海就像萬馬
奔騰所揚起的塵埃一般，恢弘而壯闊；宛如樓船夜雪
瓜洲渡， 身在鐵馬秋風大散關。
「邵宇！振宇！原來你們自己走上來了啊？我剛剛在
下面一直找不到你們！」
我們看見阿姨拿著手電筒，緩緩地沿著小徑走上來。
此時，弟弟放開了我的手。
然而，我的手上餘溫猶在。
阿姨站到我倆旁邊，我們三人一起看著太陽從海平面
上緩緩升起。「阿里山的日出真的很美，對不對？」
阿姨說。
我伸手摟住了阿姨與弟弟的肩膀，此刻我們之間再無
距離，已是真正的一家人了。
「嗯，真的很美。」
我的話還沒說完，太陽已經完全升起了。
天邊的雲彩從完全看不見，再變成藍色，變成紅色，
變成金黃色，這樣的過程不過在短短幾秒內就結束，
真是如露亦如電，如夢幻泡影。
我突然領悟到，人生中的歡喜與悲傷，過了就是過了，
無須耽溺，亦無須執著。
那些年，我們施加給彼此的痛苦與遺憾，如今，我們
都在這渺無人跡的空山之中，親手將它放生，讓它回
到天際，回到萬里層雲的浩瀚。
（終）
後記：
本來很猶豫是否要寫大小宇跟雙方家庭出櫃的副本
但是想了想，覺得不寫也罷，再寫下去就拖戲了
這樣的收尾也許可以算是Happy Ending吧
但是現實人生是沒有Happy Ending的
這兩個人想必還有很多很多的問題需要去面對
只要人還活著，故事就不會完結
但小說卻只能行筆至此了
這段日子謝謝大家的支持
小弟先在這邊跟各位甲板的讀者拜個早年
有錢沒錢，討個好B過好年
希望新的一年大家都能有個好歸宿喲
下次有新作品的時候再跟大家見面了
（下次想寫父執輩那個時代的感情故事）
拜拜~~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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