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情] 同志醫師手札（四）

看板gay作者bolgari (search)時間10年前 (2014/02/01 19:50)推噓10(10推 0噓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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http://howrude.pixnet.net/blog/post/334096751 （痞客邦） https://www.facebook.com/profile.php?id=100006451910044 （ＦＢ）醫院特有的消毒水味,藥味,還有長期臥床病人身上的汗酸味,混雜成一股曾經很熟悉的味道撲鼻而來.長長的白色走道上,回蕩着我們鞋子敲地叩叩叩的聲音.走在身旁的麗娟阿姨,雖然才四十六歲,但那灰矇矇的眼神和下垂的眼角,還有那不用做任何表情都可以看出的法令紋,抬頭紋,再配上稀疏的灰白髮,使她看起來有超越實際年齡很多的老態感.麗娟阿姨是因為消化道潰瘍而在我門診追蹤治療的病人,上星期回診時,她拿了一大盒她工作的麵包店裡做的手工餅乾請我,還問我開的胃藥可不可以給她小孩吃,我問她何不直接帶小孩來給我看看,她才告訴我說,她的小孩之前跳樓自殺,現在脊髓損傷,住在養護中心復健中.養護中心雖然也有腸胃科醫生會偶爾來巡房,但她小孩還是常常說肚子不舒服,所以想問可不可以試試看我開的藥,聽到這裡,我便自告奮勇地說願意找個時間陪她一起去看看她的孩子,當作拿她餅乾的一點回報. “他小時候很乖很內向,書讀得很好,常常拿奬學金,跳級考上政大的時候,我們地方的報紙還有訪問過他” 阿姨一邊走一邊繼續說 “我跟他爸爸在他高中時離婚,他是跟爸爸住.他政大畢業後有去日本留學兩年,回台灣後,時常說他找不到想做的工作,他喜歡的人也不理他,沒有期待的日子讓他很難熬.我跟他說工作跟女朋友慢慢找就好了,不要急,沒想到有一天他就真的就從家裡四樓往下跳,送到醫院急救,之後在加護病房躺了三個月,小命撿回來了,但就脊髓損傷,現在轉到這裡做復健” 大概是已經跟很多人講過這事了,我從側面看不出阿姨有任何特別的表情變化, 只是很平靜地敘述完這整件事情.阿姨在一間病房前停了下來,病房的門是打開的,有八張病床,每張床位上都有一個病人,或坐着看電視,或臥在床上做著自己的事情,很多病床旁都有外籍看護,而這些看護,此時恰巧清一色地都在玩著手機.阿姨領着我往最裡面的床位走去,遠遠看是一個年輕病人臥在床上,他的頭低低地,走近一看,才發現這個病人是用他的左手掌托著一臺IPAD,用已經攣縮的右手拳頭上的關節在滑着螢幕,病床旁有個年輕人,本來好像在跟病人聊什麼的,一發現我們走近就立刻站了起來. “這是我兒子駿廷,這是他從小的玩伴好友威良” 麗娟阿姨一邊跟我介紹,同時也對駿廷和威良說道 “這位是我的腸胃科醫師車醫師,駿廷你不是常常說這邊的藥吃了沒效,肚子還是不舒服嗎,我特別麻煩車醫師來幫你看看,你哪裡不舒服要趕快跟醫師講清楚啊” “沒關係,慢慢來,不要急.” 我也客氣地回應. 駿廷慢慢地把IPAD放好,抬頭跟我微笑示意的時候,可以看出兩頰的表情肌肉無法協調對稱地動作.有條從左邊眉尾連到下顎處的蟹足腫,紅紅白白的,就像是條粗大的肉色蜈蚣爬在他消瘦的臉頰上.頭頂上有一塊手掌大的頭皮是光禿禿的,沒有頭髮.或許是有傷到動眼神經,看著我的時候,兩隻眼睛也有點不聚焦的感覺.他的聲音啞啞的,悶悶的,有些老痰哽在喉嚨的感覺.理學檢查發現身體肌肉都很僵硬,兩下肢也都有點攣縮了.腸胃沒有什麼臑動,在幾乎沒有皮下脂肪也沒什麼腹壁肌肉的肚皮上觸診,甚至可以摸到一些糞石形成的腫塊.於是我看了他平時吃的藥,有留了點建議在他的記錄上,給他的醫師當做參考.這時也差不多中午了,送午餐的阿桑也來了,開始一床床分送餐盒.阿姨說要拿錢請我跟威良去外面買午餐吃,我托辭不餓沒拿,但叫威良帶我去外面買個飲料喝,也好讓阿姨幫駿廷進食.我們去便利商店買完飲料後,就在病房外的小花園聊了起來. “其實駿廷以前很帥的,不是現在這個樣子” 威良點了根煙,幽幽地說. “喏,這是他大學的畢業典禮,我去獻花時拍的照片” 他拿起了手機,點了一張相片給我看.相片中的駿廷,直挺挺地站著,高大肩寬,五官端正,雙眼炯炯有神, 頭髮抓的一根根刺刺的,是個十分帥氣的大男孩,但同時也讓我驚訝的,是站在他旁邊的麗娟阿姨,阿姨在相片中是黑髮,髮量也相當茂密,即使照相時是露齒大笑,但臉上的皺紋依然比現在少很多,眼睛也是亮亮的,是一個母親為孩子感到光榮而無比快樂的樣子. “駿廷跟他媽媽都真的變化很大! 駿廷到底為什麼要自殺呢？” 我問道 “駿廷大學時喜歡班上的一個男同學,辛苦曖昧追了好久,後來終於也交往了, 但那個男生大學畢業後要去日本留學,他就也千方百計地跟去日本讀書.結果那個男生的親戚其實早就安排好了,在日本讀完碩士後就直接在當地工作, 他沒辦法了,只好先回台灣再做打算,沒想到回來台灣才兩個月,他男朋友就說要跟他分手,說一來因為距離遠讓感情變淡,二來在家庭壓力下,也在考慮這條路是不是還能繼續走下去.他受不了打擊,每次打電話來就是哭.有天早上他打電話來,異常冷靜地說從日本帶回來要給我的紀念品一直忘了給我,說有交待他弟晚上下課後順路直接拿來我家的小吃攤給我,我本以為他心情有好一點了,沒想到傍晚就接到他弟打來的電話,說他跳樓！” 威良吸了口煙繼續說 ”真是太傻了,想當年我也被他狠狠拒絕過,我也沒這麼想不開啊!政大畢業又是日本留學碩士變成這樣躺在床上一輩子,又值得什麼了？” 聽了這件事的真實始末,我也一時語塞.等威良抽完煙,我們就走回病房.我看到餐盒裡的飯菜大概只吃了三分之一,麗娟阿姨似乎還想勸駿廷再多吃一點,但他已經又開始低著頭,用他攣縮的右手拳頭在滑他的IPAD了.我跟阿姨說我差不多得要走了,阿姨便說要送我出去. “車醫師,謝謝你來看駿廷” 阿姨說 “沒什麼啦,我想駿廷心情一定很悶,多找點朋友來陪他吧” 我建議道 “應該要這樣沒錯,可是他爸爸家那邊很愛面子,出了這事情又上了我們那的地方報紙,他們覺得很丟人,不讓他那些大學高中要好同學來看他,只有威良是小時候的玩伴,兩家人本來就熟,才讓他偶爾來幫忙照顧一下,所以我也只好叫駿廷用網路去找以前的同學聊天解悶啊” 講到這,阿姨突然深吸了口氣. “可是駿廷剛剛說最近同學們的工作都變忙了,大家沒有辦法一直陪他聊天, 我說他堂弟堂姊姑姑叔叔們之前不是都很關心他,有常常來看他吧? 他說最近很少了,親戚們都沒這麼常來看他了,他還問我是不是麵包店生意很忙, 因為連我也變得比較少來了.然後又開始說當時幹嘛要急救,就讓他死掉多好,也不用這樣拖累大家...駿廷是我的心頭肉,我怎麼會不想他,可是每次跟他講電話或上來台北看他,他都一直說些喪氣話,我叫他要加油, 說等他好了,再跟我一起做麵包做餅乾,他問說他真的能好嗎? 我沒有辦法回答他.每次看到他,本來好好的一個人,現在卻那樣躺在床上受罪,然後再聽到他講那些失意消沈的話,我其實也很痛...可是我叫他要堅強,所以在他的面前,再怎麼難受,我都得撐住.可是當我一個人的時候,每次光想到要面對他的那種壓力,那樣強忍的煎熬,就折磨着讓我胃痛到吐個不停” 講到這裡,剛好也走到養護中心的門口了,我看到麗娟阿姨灰矇矇的眼睛周圍,有點泛紅,但她還是硬擠出了一點笑容跟我說再見.沿路上我一直在想,也許我們長大了,成年了,覺得可以替自己人生做些選擇,但我們可能都不真得懂,父母跟著我們一起去承擔這個決定的付出會有多深重. 中年失婚並沒有擊敗麗娟阿姨,她一樣可以勇敢自在地過生活,但她兒子這麼一跳,不管是死了,還是這樣不死半活地躺在病床,都在她心中留下了一個下半輩子無法快樂的黑影,一道一碰到就會痛的疤...然後我想到了駿廷的瘦臉上,那道肥蜈蚣似的粗疤,還有麗娟阿姨胃鏡檢查下看到的, 那些反反覆覆潰瘍而結成各式各樣深深淺淺的疤. 後記隔天早上起床,我想到除了小學三年級的美術作品作了一朵康乃馨送我媽外, 這些年只有固定拿錢回家,其他就都沒有特別表示過什麼.於是我決定,今天一定要趕快把事情做完,準時下班後去買個我媽最愛吃的蛋糕,回老家去看她. -- ※ 發信站: 批踢踢實業坊(ptt.cc) ◆ From: 111.184.4.3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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