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說《淡海記事》
淡水，現在是個喧鬧的觀光勝地，那曾是加拿大長老教會馬偕牧師行醫之地，
聽說他拿著鉗子一顆顆的拔掉台灣人蛀爛的牙；有人稱它是東方威尼斯，但淡
水的住民並不如同聖馬可的子民飛獅般的囂張跋扈。它是昏暗台北市往蔚藍大
海的延伸，從都市裡那擁擠而無神的街道往淡水一路過去，不管是車行還是坐
上捷運沿著那舊鐵道的路線北上，都能清楚的感受到這一點－淡水跟台北不一
樣，南國的風情逐漸的擺脫北國住民們刻意形塑的刻板首都意象，然後你看到
了浩瀚的淡江－對我們島民來說，那已經夠寬了，特別是你想像從台北市這般
擁擠的地方竟能穿出這樣一條大河。
我羨慕台北市的住民，因為許多異色的景點都座落在半天車程可以到達的範圍
之內，陽明山、烏來、九份、北海岸－當然，那主要是台北的都市景觀與這些
景點的強烈對比造成的錯覺，都市的蔓延被東北西三方的山丘所阻擋，只能往
西南竄去，跨過淡水河造就了中永和一帶，「壯麗」都市邊緣的連續蔓延。
過去，淡水總是我們家清明節掃完墓的午餐去處，一年年過去，一起上山的家
人越來越少，奠祭的對象則緩慢的增加。還記得小時候阿公從那泥路直接垂直
上山那高大強健的身影，近年來他已經老得連走平路都吃力了。到淡水，我們
吃魚丸湯，吃阿給。阿給的由來可能比淡水本身還要曲折，帶著日本話留下來
的痕跡，它的老家卻也不在日本，約莫是江戶時代初期從南蠻人那裡傳過來的
－至於阿給後來變成電腦遊戲的名字，又是在這漫長的文化或次文化史中的另
一次變形紀錄。阿給，念起來跟我高中時候戀上的一個男孩的暱稱很像，我沒
曾跟他一起吃過，因此也未曾有過拿諧音開玩笑的機會。他成家了，生了兩個
雪白滾胖的小男孩兒，孩子的眼睛裡保有著他那讓我長久眷戀的純真。
那樣的純真，我不斷的在不同的男孩兒之間尋覓著，覓得了，總要歷經刻骨銘
心的一段思慕。前一年，我也曾在這水岸邊焦急的盼著那份純真，能映到我的
眼裡－卻總是映著他的背影。夜裡，一夥兒從八里下車，渡船到對岸來吃孔雀
蛤，然後在清涼的晚風裡沿著水岸遊逛，河水是深黑色的，只映著店家的燈火
。火焰般向上竄的冰淇淋水分太多，吃起來不夠飽實，就像這份愛戀一樣，狀
似怒放，實際上是攙了水的味兒。
河畔有座雕像，雕塑的人物那腿筆直的往天頂踢去，我們的一個伙伴在雕像前
面腿踢的老高，在模仿著它，相片還留在我平板的資料夾裏。那是個青春奔放
的時代，我們這夥男孩兒們個個都繃著一顆顆嚮往愛情的心，距離現在雖然才
短短一年，大家卻都好似紛紛成熟了，各安各的巢去了。最近這次遊淡水，也
是一整年過去好不容易才湊成的一次遠行。
一夥同志逛大街有學問的，像淡水岸邊這種商店林立的景點，台灣多的是，最
可怕的莫過九份的老街了。第一門學問：一夥人逛著逛著，其中受歡迎的那幾
個停下腳步買個吃食，大夥兒都會停腳候著；較不得人緣的那幾個，要是看到
了什麼新奇的玩意兒，得要自己負擔脫隊的風險－隊伍甚至會忘記你的存在；
第二門學問：相互有意思的鳥兒們在人潮裡總能並上肩，單相思的就只能望著
中意對象的背影，特別是那俊俏的鳥兒總是會閃躲你湊近他身邊的機會，讓你
永遠只能望著他的頸項而不是他那迷人的笑顏。
那次，我像隻鬼一樣的跟在他的後面，好幾次都湊不上去，走在後面好似失了
形體的幽魂；忽而湊近，他又機巧的往後倒步退向另一個友人攀談去，讓我落
在前頭活像個打更的，更嚴重的是不知不覺就走到太前面跟大夥脫節。本來不
應該這樣的，我們曾經有說有笑，在一起的時光裡，許多不經意的小動作揭示
了我們之間是有一點兒默契存在的。短短的一年之間，我們跟大夥一同踏遍了
許多景點，簡直比我一輩子去過的地方加起來還多：北海岸、石門水庫、尖石
的山林、南庄、墾丁、花蓮…..難道有什麼東西變質了嗎，他察覺到了嗎？我
只能望著墨色的河水發愁，在行經觀音山那段停下了腳步，望向對岸。
「若有所思喔。」我好感激這隻鳥兒查覺了我的動作，免得我又落得故作自閉
的窘態。
「是啊，對岸是觀音山，我家的墓就在那山上。」
「是個令人懷念的地方呢。」
是呀，現實的家庭日趨破碎，家人都在那頂上團聚了。我跟這隻鳥兒有一搭沒
一搭的聊了幾句話，心裡卻只惦記著他－他似乎沒有被我的表演影響，跟著隊
伍繼續前去，我只能對那隻眷顧我的鳥兒點點頭，草草結束這不成功的演出，
逕自鑽回隊伍裡尋覓他去。
那天的白天裡也是這樣的，八里的水上樂園裡，閃耀著大夥青春肉體上映著的
光輝，我坐在浮圈上，手划著水想要更近他一些，帶著消毒氣味的人造水流卻
硬是把我沖開來，甚至讓我翻船吃了好幾口水。他先靠岸了，我卻還糊裡糊塗
的在水裡翻滾，上岸的時候已經找不到他的蹤跡－他蹦蹦跳跳的拉著我一個學
弟走了，兩個人就這樣消失在我眼框裡。盛夏的白日裡我淋著水默默的在池子
裡泡了一個下午，悶著好不痛快。
在這水岸邊仍是一樣的，每看到他跟著我那學弟有說有笑的，特別是他拉著學
弟的衣角的時候更是讓我妒火中燒。那一夜裏我的心碎了一半，卻還以為是攻
頂途中的小挫折，激勵我越戰越勇，豈知才幾個月光景，就迎來了徹底的完結
。
學弟後來成了他的姐妹，是讓我比較寬心的一點。但也就是在學弟的生日聚餐
的場合上，我嗅到了不祥的氣味，那是他生日的前幾天，也是作為我規劃的生
日攻勢的前哨站。「義大世界」、「生日禮物」、「溫柔」，這些暗晦的詞兒
從他的姐妹口裡一個個跳出來的時候，我卻渾然不知到底發生了什麼事，只記
得週六日裡總聯絡不到他。後來才知道，他已經在前一天，決定了要跟我們圈
子外一個一直對他很好的哥哥在一起。在他生日的那天，我盡力的演出，就像
戲院倒閉前最後一幕戲一樣，準備的各種巧思一個個照劇本來－突然的停電、
生日蛋糕的驚喜、禮物。他客氣的擁抱了我，這是我們唯一一次有這樣親暱的
動作，我這才發現在我心裡永遠像個可愛小弟的他，身高並不輸我。該演出的
都演完了，我謝幕一鞠躬，提早離開了這個舞台，在我們老窩外面抽了好久的
菸。
後來我並沒有再到淡水，也漸漸的忘了這個地方。到台北的時候總是嫌它遠－
西門町近些，也嫌它千篇一律的觀光模式－東吃西吃、坐船、瞪著水發呆。周
杰倫穿著學生服萌的讓人灑花的電影背景也激不起我的興趣，總之，沒有什麼
附加的意義值得讓我再回舊地一遊。大概就跟所有我們曾踏過的景點一樣，失
去了什麼以後，再度重遊只會冒出無限的回憶和感嘆。
還記得我們那次淡水夜遊後，住在九份。那民宿頂上是個絕佳的觀景台－雖然
後面是一整片的墓仔埔，而且出奇的近。踏出民宿一樓的大門，經過幾層樓梯
就通往老街，頂樓卻又接著墓園裡的另一條街，九份是一個除了水平還有垂直
觀念才能理解的地方。那天夜裡，我們那夥人喝著各式的調酒，在夜風裡微微
的醺著，恰好有另外一個哥兒們生日，大夥送上了形塑成陽具的蛋糕，逼他含
下去。走出喧鬧的派對，我帶著杯紅茶調鹿茸酒，攀在陽台上，望著海灣裡點
點的船燈，還有夜空裡粒粒分明的星兒，他也出來了，跟幾隻鳥兒們天南地北
的聊了起來，聊起當兵的事，他在海軍裡當艦艇兵，常要洗刷甲板等等，我的
腦裡卻充滿了他穿上潔白柔軟水兵服那亮麗的模樣－這麼可愛的一個男孩兒，
就該套上水兵服，沒有第二種裝束比得上。
我想起同樣是同志的一個作家寫的水兵小說，想像著那鐵灰色的陽字號在夜色
裡鳴笛出港，背後是黑色的山丘，舷燈透著夜霧散射出迷茫的光線，而他是一
個最可愛的水兵，勤奮的在行伍裡作業著。作為一個只在司令部待過的雜役兵
，這樣的景象已經是我想像的極限。
那天夜裡，我望著九份沿著海岸起伏的丘陵，品味著這段還可以算上是跟他在
同一個時間空間裡的感覺。那天你和我，那個山丘－就像五月天這麼唱的。
因為某些原因，我們這夥人散了。直到最近，才又有人提議出去走走，趕不上
那個狂飆的年頭啊，我想－前一年我們幾乎每個月都出遊，青春的鳥兒在台灣
各地，那山林裡，海岸旁，帳篷前，營火堆邊，情眼拋來拋去。去哪？是個好
問題，我們好像喪失了挑戰新景點的勇氣，所以大夥又決定去九份跟淡水。
九份老街就像神隱少女裡那樣，真的好似會吃人的，把遊客都吞進去，用食物
的雜香和熱氣裡麻痺每一個人，讓人迷失在這奇特的氛圍中；九點以後這一切
又突然間收了起來，回到動畫裡那個廢棄遊樂園的商店街的模樣。這次的遊逛
隊伍裡，我不再被一股力量牽引著，非要達成什麼目標才可以，我逕自的排了
魯味，自個兒吃著一碗芋圓，一路逛下來倒也沒落隊。夜裡，我們還驅車殺往
基隆夜市，我還在那兩排晶亮的燈籠前給大家照了張青春洋溢的合照。
原本第二天行程裡還有黃金博物館等等諸多景點，但大家好似倦了，恨不得回
家睡個飽覺，所以淡水漫步就成了我們的唯一選擇－不用花太多腦筋，模式很
固定，吃孔雀蛤、坐船、在水岸邊走它兩回。這次我們中午前就到淡水了，車
不停在八里而停去淡水捷運站的地下停車場，跟上次剛好相反。這是一個大晴
天，我想像台北市裡仍是陰陰暗暗的。淡水藍天白雲的，河面一片蔚藍，水岸
走道像是翻修過，更加美麗；碼頭邊停著一艘裝扮成19世紀河面輪船的駁船，
讓我想起迪斯奈樂園裡那艘馬克吐溫號。
八里逛完，我們再乘船回到淡水，漫步在河岸旁。我顯得自然許多，他也是。
這次，算是我跟他，還有他那再一起生活了一年的男友第一次一起出來玩。
我回想起什麼時候愛上他的，是在九份的那個山丘上，望著漆黑的海，想像著
穿著水兵服的他的時候，還是露營那次營火的火星竄上夜空映射在他眼裡的時
候，或是司馬庫斯山裡觸摸到那神聖的山澗，涼意和潔淨的感覺沁透心頭的時
候；大夥兒在四重溪喝的爛醉而我悄悄注目著他泛紅的俊俏的臉蛋的時候，還
是西子灣夕陽餘光燒得滿天火紅，染得我心頭一片朱紅的時候－亦或是第一次
在圈子裡偶然見到他，強記著他那潔白而修長的四肢、俐落的短髮，和閃爍著
純真的一雙瞳子，卻連他的名字都還不知道的時候。
我們在這盆地都市的明朗海角，再一次踏尋著彼此的腳步。同個河岸邊，我仍
逐著他的腳步，不同的是，他的肩上多了一隻臂膀，親暱的護著他那微微被曬
紅的頸項。
我們的背景類似，我欣賞所有美麗的男孩兒，但我對他更多了一份憐愛，總想
好好照顧他，補回他生命裡缺少的某些部份，同時也抹平我歲月牆上殘留的那
些缺口。不過，現在他看起來已經很圓滿，而我，也該再踏上另一段拼湊人生
拼圖的旅程－我不知道什麼時候該背上行囊，但至少不是現在，現在，我要倘
佯在這河岸邊，享受這份寧靜。
淡水河的波紋閃著初秋午後銀鱗似的日光，他顯得慵懶放鬆，不時轉過頭去在
他男友耳根輕喊一兩句會心的短語，伴上微笑，他倆描繪著一幅可以名之為幸
福的構圖，我好想從那繪人像攤子滿著一頭雜亂白髮的師傅手上搶過一支炭條
，把這景象速寫下來。不過，何必呢？就像過去那許許多多的場景裡，每一次
他對我展開的笑顏，以及一瞬而逝那些水靈靈的眼神，只應沉往腦海深處，因
為刻意描繪下來的事物終有一天會腐朽變質。於是我不顯焦急，自顧自的賞著
那波光粼粼的河面，讓這一切都融合在這個白花花的下午裡，放任思緒遨翔在
淡海面上，隨著海鷗平飛。我想，只要他幸福，這一切總會是值得的。
藍色的浪在河面翻滾著，往來的渡船畫出一條條白色的浪跡，但淡江卻出奇的
安穩平靜。
(你可以搭配這個音樂)
http://www.youtube.com/watch?v=NiUVcfzxYJg&feature=related
--
小弟的臉上泛起一片淡淡的紅暈，他想起在日本吃過的白水蜜桃，從果核到那生
滿細密絨毛的軟皮一逕的沁著甜蜜。果肉是帶著微微鵝黃的白色，染上幾絲粉紅，就
像小弟軟軟的臉頰，就像小弟綿綿的腹肚。他吸吮著小弟的雙唇，不顧旁人的目光，
他什麼也聽不見了，小弟的身影在他面前溶成一抹暖暖的乳白色油彩。~【小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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