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短篇] 看不見的：樹人
走在台北市街頭，我發現和這位陌生網友談話十分困難，也許
是年齡差距造成的代溝，他應該比我大上不止十歲，網路上的
數字果然是騙人的。
「我住過那裡。」他指著對街。
「哪裡？」
「屋頂上有樹的房子。」
是一間破敗的五樓公寓，雀榕發達的根系血管般覆蓋了外牆，
扭曲的枝條亂竄，穿破窗戶和屋頂，看起來像是灰臉的房子長
出陰森森的頭髮。
他自顧自地說：「我高中的時候，喜歡上同班的男同學，愛極
了，就向父母出櫃。
他們氣炸了。父親把我鎖在家裡，頂樓的房間。不讓我踏出家
門，我哭求他們，哭出血，哭到嗓子都啞了，父親仍然鐵青著
臉，連上學也不准。
一開始我在房間還可以上網，上一些同志網站、BBS，但表哥
告訴父親，說我在上變態的網站，網路線就被切斷了。
沒有網路，我就呆在電視機前面看電視。看到眼睛都酸了，還
繼續看，累了就躺在地上睡覺，醒來就看電視。就這樣過了半
年。」
他怔怔地望著那棟房子，像是活物突然變成了化石。
「一直都是母親送三餐給我。她是我忠心的獄卒。
有一天她發現我不在房間，不在廁所，不在衣櫃。她看見窗戶
被打開，鐵窗的小鎖頭被敲壞，安全門被推開，窗戶邊留了一
雙拖鞋。她探頭出去，發現牆縫上長出一棵小樹。」
「你逃家了？」
他轉過頭，意味深長地看著我，搖搖頭。「我變成一棵樹。
母親把我拔起來，移植到一個盆子裡，放在電視機前面。她本
來就喜歡種花種草的。看電視機的光線不夠強，還多擺了一些
LED 植物生長燈。
我愈長愈大，她每年都會為我換土、換盆，添加肥料。我就在
房間裡愈長愈大，直至再也沒有盆子可以裝下我，這時候我的
根系已經蔓延到房子外面，樹枝也長出窗戶，最後，連屋頂都
被我的頂芽穿破了。」
說到這裡，他嘆出一口氣。
「父親看到房子變成這樣，就帶著母親搬走了。他再也沒有回
來，母親堅持不賣這棟房子。房子就留在這裡。」
他領我穿越馬路，走到這棟樹屋前。一樓的鐵門，輕推即開，
循著潮濕的階梯往上，四壁都是苔蘚和蕨類。爬到頂樓，房門
傾倒在地上，走進房間，他指著一台發出藍光的電視機，對我
笑說：「你看！電視機還在。」
我點點頭，抬頭看那破開的天花板，陽光透過樹葉灑落發出綠
光，流雲飛過，一隻珠頸斑鳩停在枝頭，咕咕地呼喚著。
「所以你還是離開了？」我伸出手，撫摸那粗糙的樹幹，傷痕
累累而爬滿歲月的爪跡。
「沒有。」他握住我的手，摩娑著，「我仍然留在這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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抱歉，最後一句話少打了個「在」。
※ 編輯: thgir 來自: 114.34.216.2 (11/29 00:1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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