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轉錄] 西漢年間的廣州愛情故事

看板gallantry作者 (ted)時間7年前 (2017/03/29 23:19), 7年前編輯推噓27(270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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http://weibo.com/ttarticle/p/show?id=2309404089982045276273 馬伯庸 在西漢年間,有這麼一個發生於長安和廣州的愛情故事。 它隱沒在大時代下的紛爭中,只留下殘缺不全的幾段記錄,女主角甚至連名字都不全。但這些片段卻足以拼湊出一個充滿戲劇性元素的故事:權謀、政爭、亦敵亦友的情誼、執著的愛情、霸道總裁、苦情少年,十幾年的追尋與成就、巧合與陰謀、親情與欺騙,塗滿悲劇的命運抉擇……很難想像,一段從未經過民間修飾的史事,能夠天然具備如此豐富的故事性。也很難想像,這麼適合改編成各種藝術形式的故事,居然一直沒能流傳開來。它提供了一個絕佳的故事框架,同時留下了大量空白可供創作者腦補。 可見史海浩瀚,總有遺珠。 這個故事,要從秦始皇南征開始說起。 大秦帝國在統一天下後,並沒放緩擴張的勢頭。始皇三十三年,以任囂為主帥的秦軍攻克嶺南地區,設置了桂林、南海、像三郡。任囂被任命為南海郡的郡尉,號稱「東南一尉」。 與此同時,五十萬南下秦軍士兵和一大批幹部就地轉業,投身到建設大秦封建主義建設高潮。 任囂有一位最重要的軍中副手,也轉業成了南海郡龍川縣的縣令。這位副手和後世趙子龍籍貫一樣,都是河北真定人,特別巧的是,也姓趙,叫趙佗。趙佗作為南下轉業幹部,做得有聲有色。他曾上書始皇,遷來五十萬中原移民,極大地改變了嶺南態勢。而趙佗也因此成為南海郡的第二號人物,地位僅次於任囂。 說趙佗是南下幹部,可不是我的創舉。毛澤東在49年跟準備前往廣東主持工作的曾山聊天,就問他說你知道趙佗嗎?曾山說不知道。毛澤東說,這個人你一定得知道,他是歷史上南下幹部的第一人。 秦二世登基之後,天下大亂。任囂起了異心,悄悄斷絕了與中原的交通,準備搞個嶺南獨立王國。可惜他很快因病去世,臨死前做了個英明決定,沒把權力留給自己兒子,而是交給了副統帥趙佗。 趙佗忠實地執行任囂生前的規劃,先清洗了忠於大秦的官吏將領,出兵吞併了桂林和象郡,然後封關絕道,自稱南越武王,定都番禺——即今天的廣州,史稱「南越」。南越的疆域極為廣大,涵蓋了兩廣加越南北部,赫然是一個雄踞嶺南的大國。 南越國不理中原戰亂,關起門來自己過日子,本來很是逍遙。可等到漢朝建立之後,情況就變了。劉邦怎麼看南邊這個政權怎麼不順眼。臥榻之側,豈容他人酣睡,何況你們本來就是秦軍後裔,理應臣服上繼秦德的新王朝才對。 可惜那會兒漢朝初建,天子連四匹同樣毛色的馬都湊不起,再加上外有匈奴,內有一堆異姓王,沒有餘力南征。劉邦只好從政治入手,派使者過去勸說。 趙佗是個老油條,知道如今漢朝勢大,對抗殊為不智,但也不願意舉國來降。他採取了一個折中策略,接受劉邦頒發的印綬,自稱為漢的藩屬,但堅決不允許漢朝干涉南越內政。 這是一個很務實的外交政策,既照顧了面子,也兼顧了裡子。從此南越與漢朝互通有無,貿易往來頻繁。 等到劉邦去世,呂后當權,她不知南越的厲害,搞了一次經濟封鎖,結果被趙佗狠狠地懟了回去,還趁機稱帝,過了把當皇帝的癮。一直到漢文帝登基,南越才和漢朝恢復聯繫。趙佗很聰明,主動去了帝號,自認藩屬。 趙佗能屈能伸,能戰能和,漢朝拿這隻老狐狸一點辦法都沒有,只好維持現狀。 不知是因為趙佗很適合嶺南氣候,還是南越人民每天都給他續一秒,這位南越武王的待機時間超長無比,足足一百零三歲,從始皇七年一口氣活到了漢武帝建元四年。 這什麼概念?趙佗二十六歲平定嶺南時,劉邦還沒斬白蛇,等趙佗死的時候,劉邦的曾孫都登基了。 趙佗實在太能活了,結果生生熬死了自己的太子查爾斯——啊,不對,是太子趙仲始。他只好直接把王位傳給孫子趙眛。 說到這個名字,還涉及到一段有趣的考古八卦。從《史記》、《漢書》開始,史學界一直認為趙佗這個孫子的名字是「趙胡」,這個認知一直延續到當代。到了1983年,考古隊從南越王墓裡挖出一方刻著「趙眛」的玉印,這才知道他的本名應該叫趙眛。「趙胡」是傳抄錯誤,一錯就是兩千年。以田野考古訂正史料,這是個很好的例外。 https://i.imgur.com/BMXZpfJ.jpg
趙佗臨終之前,叮囑趙眛要繼續執行既定對漢政策:「事天子期無失禮」。 潛台詞就是,便宜話怎麼好聽怎麼說,給夠天朝面子,實質性好處卻一點不能給。 可惜趙眛不像他祖父,性子比較軟弱。鄰國閩越國一看他好欺負,發兵前來攻打,趙眛慌作一團,不組織本國兵馬抵禦,反而去哀求漢朝來主持公道。 漢武帝一看,樂了,正愁怎麼插手南越事務呢,剛一瞌睡就來了個枕頭。他立刻派遣大軍南下討伐閩越國。不料兩軍還沒接仗,閩越國就爆發了內亂,縮了。漢武帝派了個使者,對趙眛說:「你看,我替你主持公道了,閩越國也退兵了,要不你來長安表示一下感謝唄?」 趙眛本來都開始打點行裝,但手下大臣死死攔住,說您忘記先帝的叮囑了嗎?您這麼一去,萬一被扣留,咱們南越就完了。趙眛想,也對,對外開始裝病。 可畢竟漢朝幫南越平了這麼大的事兒,一味拒絕也說不過去。趙眛猶豫半天,說要不我派太子去走一趟吧,哪怕是當人質呢,也足夠有誠意了。 於是,我們這個愛情故事的男二出場了。 他叫趙嬰齊,是趙眛的長子,正牌太子。 趙嬰齊當時應該是二十多歲,正是風華正茂的年紀。他已經娶妻生子,老婆出身於揭陽當地豪族橙姓,還生了個兒子,叫趙建德。 有妻有子,又貴為太子,趙嬰齊的人生軌跡正冉冉上升。可父親的這一個決定,把這一切給徹底打破。他必須要離開熟悉的故土,前往陌生的北方,在敵意環伺的長安當一個朝不保夕的人質。 可王命如此,趙嬰齊沒辦法,只能告別妻兒,黯然北上。 出乎意料的是,當趙嬰齊長途跋涉抵達長安之後,發現並沒想像的那麼糟糕。作為南越最大的敵人,漢武帝劉徹對趙嬰齊的態度相當好,不但沒當人質軟禁,反而讓他做了宿衛。 這個職位,可不是在皇宮當保安,它是一種榮譽頭銜,代表的是天子的一種特別信任,非親貴良家子不能任之,地位相當高。 比如韓王信有個曾孫叫韓嫣,男性,是劉徹的髮小。皇上登基以後,他入了宿衛。江都王劉非對此各種羨慕嫉妒恨,哭著跟王太后打滾:「我不要做藩王啦,我要把封地都退回去,和韓嫣一樣當宿衛啦。」 後來太子劉據被廢,燕王劉旦見機上書,願放棄封地,來長安擔任天子宿衛。結果惹得劉徹大怒,以為這孩子覬覦帝位,直接把他的使者給宰了。 可見在當時,宿衛是一個政治風向標。趙嬰齊能以藩王太子的人質身份,當上劉徹的宿衛,殊為難得,格外見寵。 趙嬰齊到底有什麼特別之處,能得到劉徹如此青睞,這個史書裡沒說。我猜的話,大概是因為年輕人之間會有共同語言的緣故吧——因為劉徹那會兒也才二十二歲。 無論什麼原因吧,總之,一位雄心勃勃的中原帝王,一位戰戰兢兢的南越太子,本來應是敵人的他們,就這麼結下了深厚的友情。 這份友情可不簡單,因為趙嬰齊在長安呆了足足十二年,差不多是和劉徹朝夕共處。 也許正是這一層關係,在這段時間裡,南越國與漢朝的關係前所未有地融洽,政局平穩,商隊和使者絡繹不絕。(前往南越的使者中,有一個叫唐蒙的吃貨,他也有一段很長的美食故事,不過與本篇無關,以後再講。) 劉徹知道趙嬰齊在南越有老婆孩子,把他這麼一扣十二年與家人不得相見,內心也有點愧疚。更何況,他們都是血氣方剛的年紀,劉徹有後宮可以解決,趙嬰齊在漫漫長夜,咋辦才好? 於是,劉徹決定在長安給趙嬰齊再娶一房媳婦。 人選很快就決定了,是樛家的一個姑娘。 「樛」讀作「揪」,本意是樹幹或藤糾纏在一起,後來引申為絞結、糾結、盤纏之意,《詩經》有云:南有樛木,葛藟縈之。同時它也是個姓氏。 這個樛姓很有意思,它出於邯鄲,原本在史書裡籍籍無名,很不顯眼。可得益於考古成果,讓這個姓氏一下子綻放出耀眼的光芒。 在一件秦惠文王時期的封邑瓦書裡,有銘文記載「周天子使卿大夫辰來致文武之酢(胙),冬十壹月辛酉,大良造、庶長【游】出命曰:去杜才(在)酆邱到潏水,以為右庶長歜宗邑。乃為瓦書。」 在同時期出土的一件青銅戈,上頭刻有「相邦樛斿(游)之造」的字樣。 綜合這些銘文可知,這位不見於史冊的「樛游」或「樛斿」,赫然是秦國的第一任相邦——也就是秦相,而且爵位高至大良造。一直到秦惠文王十年,才由張儀接替了樛游的職位。 這麼一位重要人物,即使後世再沒出過什麼政界名人,家族至少還算是大姓名門。 有這麼一個說法:在先秦時代,「樛」有的時候會寫成「嫪」,著名的生理達人嫪毐,其實正確寫法是「樛毐」。他之所以能迅速上位,很大原因是出身於樛姓大族的緣故。否則在那個時代,嫪毐光靠轉車輪的異能,最多是養為男寵,怎麼可能會封至長信侯,還能跟呂不韋分庭抗禮? 如果這個說法是真的,真不知道嫪毐覆滅的時候,樛氏一族是如何避開秦始皇的怨毒,順利熬到漢代的。 扯遠了。 甭管樛家跟嫪毐有沒有關係吧,總之在漢武帝時代的長安,樛氏一族依然存在,家裡頗有族人在朝中做官,算是個小世家,不至於辱沒南越王的太子。 巧合的是,趙佗是真定人,和邯鄲樛氏算是大同鄉。趙嬰齊作為第四代移民,這個選擇從鄉黨角度考慮,也算是葉落歸根了。 不過呢,趙嬰齊要迎娶的這位樛姑娘,並不那麼簡單。 因為人家樛姑娘,已經有了初戀情人,是一個霸陵貴族少年,叫做安國少季。 安國這個姓氏,來自於劉邦的謀士侯公。侯公號稱「天下辯士」,干的最有名的一件事,凡是下過中國象棋的都知道,就是劃定了楚河漢界。漢朝建立之後,劉邦把侯公封為安國君。侯公後世子孫,遂以「安國」為姓。 也就是說,安國少季也是一位高幹子弟,算起來得是紅七代。從名字來看,可能還是這一代最小的孩子,備受寵愛,少年風流。(以上八字純是腦補) 安國少季和樛姑娘怎麼相識的,並沒有記載留下來。不過司馬遷特別八卦地記了一筆:「太后(樛氏)自未為嬰齊姬時,嘗與霸陵人安國少季通。」 一個「通」字,娛記口吻,躍然紙上。 司馬遷和這一對情侶算是同時代且同城的人,私通這點事,他顯然早就聽說過。 司馬遷知道,別人自然也會知道。漢代雖然不像明清那麼禮法森嚴,可一個未婚少女跟別人私通,終究不是什麼體面事。趙嬰齊再怎麼說,也是一國太子,面子很重要。如果是劉徹給他指婚,肯定會優先找一個身家清白的,不太可能會選樛姑娘。 所以,很有可能,不是劉徹指婚,而是趙嬰齊先看中了樛姑娘,然後才去求劉徹指婚。 他和樛姑娘怎麼認識的,史書裡也沒說。 放開腦洞猜測的話,也許兩個人是在「街衢洞達,閭閻且千,入不得顧,車不得旋,闐城溢郭,旁流百廛」的長安街頭偶爾邂逅,驚鴻一瞥;也許是在「源泉灌注,陂池交屬。竹林果園,芳草甘木,郊野之富」的杜、霸原上擦肩而過;也許在東郊的通溝大漕裡泛舟同行,又或許是在上囿禁苑裡的一次隨駕遊獵中,冠蓋如雲之間,趙嬰齊看到了那一個明眸善睞的少女,正跟自己的情郎輕聲說笑。 從那時起,趙嬰齊被她深深地吸引住了,即使知道她名花有主也無所謂,哪怕要驚動天子,也要把她弄到手。 樛姑娘自己的態度如何,不得而知。不過也不重要。在那個時代,自由戀愛是天方夜譚。如果沒有趙嬰齊的介入,她也許還能嫁給安國少季,過完幸福的一生。但是現在,那位異國太子的灼熱注視,讓她的人生發生了天翻地覆的變化。 安國少季的態度如何,也不得而知,沒人知道他是悲慟欲狂,還是隱忍認命。但以安國氏當時的地位,就算能硬扛趙嬰齊,也不得不考慮到來自漢武帝的冷澈目光。 一個世家少女,一個貴族少年,還有一個異國王子,以長安城為舞台開始了一段複雜的三角戀。這三人之間到底發生了怎樣的故事,那一對苦命鴛鴦又是如何抗爭和妥協的,歷史留給我們大量的空白。估計擅長言情的作者們可以腦補出二十萬字來。 反正趙嬰齊最終以霸道總裁的強硬姿態,擊敗了安國少季,硬是把樛姑娘給娶到了手。 很快樛姑娘變成了樛氏,並為趙嬰齊連生了兩個兒子,大的叫趙興,小的叫趙次公。至於安國少季,就這麼消失在史書的視野中。 時光像渭水一樣飛速流淌著。到了元狩元年,一封書信從南越國急入長安城:趙嬰齊的父親趙眛病重,希望他盡快歸國即位。 趙嬰齊哭著覲見漢武帝,請求回去,劉徹考慮到趙嬰齊已經被洗成了親漢派,讓他回去即位對大局有利,便依依不捨地批准了申請。 既得了天子首肯,趙嬰齊帶著樛氏和兩個孩子,匆匆離開了長安,南下而去。不知樛氏懷抱二子,望著漸漸遠去的長安城牆,心裡在想些什麼。 這一隊人日夜兼程,終於回到了趙嬰齊闊別十二年的南越國都番禺。在那裡等待的,除了病重的父親,還有忠心耿耿的國相呂嘉、自己的正室橙氏和一個對父親已毫無印象的大兒子趙建德。 他們早就知道樛氏的存在,沒覺得有什麼不妥。太子在外頭十二年,確實該有人服侍他。至於趙興、趙次公兩兄弟,無非是讓宗室多了兩位公子罷了。最重要的是,趙嬰齊終於回來,南越政局可以平穩過渡了。 趙眛很快於次年去世,趙嬰齊毫無爭議地登上王位,成為南越國的第三任國王。 新君登基之後,第一件事就是把趙佗當年稱帝刻的玉璽藏起來。這是一個乖巧的姿態,表示自己無意稱帝,沒有野心。南越國的人對此不覺意外,韜光養晦,不圖虛名,這本來就是先王定下的策略。 然後趙嬰齊做的第二件事,是上書武帝,請求把樛氏封為王后,兒子趙興封為太子。 這一下子,整個南越國全都震驚了。明明橙氏在先,樛氏在後,他這麼幹,等於廢掉橙氏,公開羞辱以揭陽橙家為代表的地方豪強。如果樛氏是漢室公主,還則罷了,可她明明只是個小世家出身,憑什麼? 太子的問題,比王后還嚴重。趙建德貴為長子,太子之位本無爭議。他在番禺十二年,多少官員、世家都在其身上投下資源,現在王上突然宣佈太子是趙興,這一下子打亂了整個南越官場的佈局。 立長不立幼,這該是鐵一般的常識。古來多少亂局,都是顛倒倫常次序所致。許多人紛紛提出抗議,可是趙嬰齊絲毫不為所動,依然派遣使者前往長安,懇求皇帝的批准。 趙嬰齊這麼幹,與其說是為了報答劉徹的恩情,倒不如說是故做恭順,提防這位雄主日益膨脹的雄心。 在長安十二年,趙嬰齊親眼目睹了衛青、霍去病、李廣、李息、公孫敖一個個將軍縱馬北上,親眼聽到漢軍伏兵馬邑、定朔方、出定襄的捷報,親自感受大漢帝國對匈奴一步步從防守轉向反擊。他甚至還聽說,博望侯張騫的特使,悄然潛入西南山區,在尋找去身毒國的路。 南越國的井底之蛙不清楚,趙嬰齊卻深知漢帝國的戰爭潛力有多大,更知道自己那位老朋友有多麼熱衷對外戰事。 他看得出來,劉徹從來沒有放棄對南越國的興趣,只是現在還騰不出手來而已。劉徹對趙嬰齊很有好感,但這一點都不會影響既定的大國戰略。 要知道,他們兩個,已經不是當年那個二十幾歲的小青年。感情會淡掉,熱血會冷卻,情懷會讓位給殘酷的現實。私人感情再深厚,也不敵國事權衡。燕太子丹和嬴政還是少時玩伴呢,到最後不也搞出一出荊軻刺秦王嘛。 趙嬰齊無力反擊,只能把姿態放得更低一點,以期能減緩對方的興趣。 可惜,這種恭順並沒得到回報。劉徹對這位回到南越的小友表現出了強烈的關切,先後派遣了好幾波使者,提醒趙嬰齊:按規矩,你該去長安覲見一下了。 趙嬰齊終於體會到了當年父親的恐懼。這時他已不是那個懵懂無知的太子,已經品嚐過了權力鮮美,怎麼可能放棄這種隨心所欲的生活,把這一切拱手相讓呢? 結果他也玩起了花招,稱病不起,堅決不去。 你看,我都把樛氏立為王后了,都把趙興立為太子了,這去長安的事,就容許我敷衍一下吧?趙嬰齊隔空對劉徹這樣說,劉徹只是笑了笑,繼續把頭埋在對匈奴的戰事奏章裡。 南越國和漢朝這種和平而曖昧的關係,維持了九年。到了元鼎四年,劉徹決定不等了。 在這九年時間裡,宿敵匈奴已經被打殘,可以抽出手關注南邊了。 劉徹又一次派遣使者,這次把話說的特別露骨,讓趙嬰齊盡快辦理內附手續,按照漢朝體制內的諸侯王來處理——就差把「舉國來降」四個字說出口了。 趙嬰齊自然不肯,他故伎重演,把自己的幼子趙次公送回長安,充做宿衛——這招比他父親還沒誠意,當年送去的好歹是個太子。 劉徹接到報告之後,還沒等做出決斷,緊接著又一條消息傳過來了。 趙嬰齊死了。 趙佗大概是把後世子孫的壽命都吸光了。趙眛在位只有十五年,而趙嬰齊比父親更短,只有九年,便溘然去逝。 這一年,劉徹已經四十四歲。對於故友的離去,中年人有中年人的哀悼方式。劉徹迅速指派了一支特使隊伍,前往南越。這支隊伍的任務很簡單,向趙嬰齊的去世表達誠摯的哀悼,順便催促接任者,繼續履行先王「未竟」的內附手續。 為確保萬一,劉徹還派遣衛尉路博德屯兵於桂陽,以便隨時應對變動。 此時南越國內,正瀰漫著一種不安的情緒。太子趙興繼承了王位,成為第四代南越王。而其生母樛氏,也從王后變成了王太后。因為趙興年紀還太小,所以暫由王太后攝政。 就這樣,番禺城的最高權柄,便落入了一個北方媳婦手裡。這讓大臣、將領和居民們都有些不自在,當年強廢橙氏的陰影還在,現在樛氏當政,這豈不是要變天嗎? 他們還真猜對了。 作為一個長在長安城的邯鄲人,樛氏對南越國沒什麼感情。她自然是希望能盡快啟動內附,回歸自己的祖國。當她聽說特使抵達番禺時,不禁喜出望外,娘家人來撐腰了。 她在宮裡接見了特使及其隨從,一張張面孔掃過去。這支隊伍裡有負責宣旨的諫大夫終軍,有負責安全保衛的勇士魏臣,站在最前頭的,是特使本人……咦?那張面孔有點熟悉。 然後特使報出了自己名字,叫做安國子季。 我相信,在那一刻的王宮,一定陷入一片奇妙的寂靜。 她跟隨趙嬰齊離開長安,已經過了整整十年;如果從嫁給霸道太子時起算,差不多要近二十年 二十年時間,不知是否足夠忘記一個人。 樛氏本來覺得夠了,可現在覺得,還是不夠。 安國子季已經四十多歲了,容貌比年輕時多了幾分蒼老,但還能認得出。樛氏從來沒想過,會在這樣一個場合與初戀情人重逢。 我們無從猜度,選擇安國子季擔任這次出使任務,到底是劉徹刻意安排的惡趣味,還是安國季子自己自告奮勇,想要去見見闊別經年的舊情人。說不定兩人當年偷偷立下什麼誓言,即使要被暫時分開,最終也要在一起。 無論哪一個原因,其實都不重要。重要的是,他們終於再度相見了。 以上場景是我的腦補,不過史實構築起的人物關係,就是這麼有戲劇性。 想想看,一對昔日被政治力量強迫分開的恩愛苦侶,時過境遷,此時竟以太后和特使的身份再度相見,整個畫面充滿了張力。司馬遷寫到這裡,也是心潮澎湃,忍不住加了一句閒筆註腳,把兩人的前史交代清楚:「太后自未為嬰齊姬時,嘗與霸陵人安國少季通。」 兩個人的舊日情感、兩個人的經歷波折、兩個人的現實使命,以及兩個國家的命運,在這個特別的時間節點,就像「樛」這個字的本意一樣死死糾纏到了一處,無法分開。 哦,對了,糾纏不休的,還有兩個人的肉體。 這個也不是我的腦補,是司馬遷的八卦之魂在熊熊燃燒:「太后中國人也,嘗與安國少季通。其使復私焉。」 他們真幹了。 兩個人等待的太久了,連一個時辰都舍不得耽誤。舊情復熾,他們談著談著國事,就談上了床。樛氏不愧是嫪毐的後人,延續了樛家睡太后或者被睡太后的光榮傳統。而安國子季終於也報了當年的奪妻之仇。二十年的守望和思念,發酵成了赤裸裸的慾望,甚至凌駕於國事之上。 樛氏和安國子季大概是渴望太久了,運動起來根本不加掩飾。很快這段私情就傳遍了整個南越國,大家都覺得自己和墳裡的趙嬰齊一樣,頭上頗有些綠油油的。不滿太后的聲音,逐漸高漲起來。 樛氏也感覺到了危機,好在她現在有安國子季用各種「姿勢」撐腰,決定加快推動內附之事。 接下來的日子裡,她不停地接見群臣,反覆勸說內附漢朝的好處,最後連詳細方案都拿出來了:「級別待遇比照諸侯王,三歲一朝,邊關盡開。」 方案送到劉徹手裡,他挺高興,可還不滿足,又修改了一版,發還給南越。這版內附方案,比之前的更加苛刻:南越要行漢法,用漢官,樛太后和趙興盡快北上,讓使者留下來鎮撫南越。 對於這些要求,樛太后無所謂,她只想盡快把國家交出去,然後跟情郎雙宿雙棲。 真正感覺到不安的,是另外一位實權人物,國相呂嘉。 呂嘉是南越三朝元老,朝內遍佈門生故吏,呂氏一族的男性娶公主,女性嫁王子,在南越國形成盤根錯節的一股龐大勢力,聲望昭隆。 南越如果內附,呂氏的權勢將遭受極大打擊。所以呂嘉堅決反對樛太后的主張,數次進諫,都被駁回,開始有了反叛之心。尤其是樛太后和安國子季有了姦情之後,南越國人都聚攏到呂嘉麾下,把他當成南越真正的守護者。 南越王室與呂氏的關係,陡然變得險惡起來。 不除呂嘉,內附之事無法推行,可這個老東西實力雄厚,難以遽除。安國子季幾次想去勸誘呂嘉,對方都稱病不見,像烏龜一樣縮了起來。 樛太后憂心忡忡,問情人該怎麼辦?安國子季到底是漢家兒郎,熟知史事,想起當年漢高祖在鴻門那場宴會,就給樛太后出了一計。 很快樛太后傳旨,在王宮裡舉辦了一場宴會,諸臣皆至。史書上記載了這個座次:趙興面朝北坐,樛太后朝南坐,安國子季朝東坐,呂嘉等大臣朝西坐,儼然是個搓麻的態勢。 呂嘉對這次宴會有所警惕,特意讓自己的弟弟帶兵,在宮外呆著。 宴會上其樂融融,觥籌交錯。打過四圈之後,樛太后忽然起身,端起酒杯走到呂嘉面前,說:「南越內屬,國之利也,而相君苦不便者,何也?」 這不是問話,而是動手的信號。只要漢使抽刀一湧而上,大事底定。可是樛太后朝旁邊看去,卻驚訝地發現自己的情人,居然慫了。 安國子季的性格軟弱,當年在長安城,他被迫放棄樛姑娘,也沒敢有什麼言語。作為情人,他還算不錯,可作為使臣,安國子季卻行事瞻前顧後,缺少張騫、陳湯那種殺伐果斷的狠勁。 他本來想動手,可以看到呂嘉的弟弟帶著軍隊在宮外走來走去,忽然心生膽怯。殺了呂嘉,或許這些士兵會做鳥獸散,可更大的可能,他們會不顧王室權威,殺入宮中,把所有人盡數殺死。 敢不敢賭? 安國子季不敢,他跪坐在自己的案前,忐忑不安,游移不定。他敢真刀真槍地干太后,卻終究不敢真刀真槍地干呂嘉。 站在呂嘉面前的樛太后怒了。 當年如果你稍微強硬一點,老娘就跟你私奔了。關鍵時刻,這個男人居然又軟了。 呂嘉這時已經感覺到不對勁了,他起身打算離開。 媽的,你不動手,老娘自己來! 樛太后年少時,估計是一個豪爽彪悍的少女。這麼多年來,她一直在政治漩渦中遮掩著自己的性情。在這一刻,那個長安城外英姿勃發的女漢子,終於又回來了。 樛太后不再去看那個窩囊廢情人,她親自抓起一根長矛,朝著呂嘉兇猛地刺去。 自古太后懟權臣的戲碼很多,但親手掄矛動刀子的,可能只有樛太后這麼獨一份。 眼看呂嘉躲閃不及,就在這時,另外一個男人阻止了她。 他是樛太后的大兒子,南越國主趙興。 趙興回到南越國的時候,年紀很小。在接下來的九年時間裡,呂嘉作為國相,跟這位太子相處很融洽,兩個人感情很好。 趙興為人幼稚,他不忍看到呂嘉被自己母親殺掉,便出言阻止。他貴為南越國主,附近又有其他大臣圍觀,樛太后再彪悍,也知道此事不可為,只得長嘆一聲,放下長矛。 呂嘉撒腿就跑,跑出宮去跟自己的弟弟匯合,從此再也不肯去見太后和使者。 這一場鴻門宴的重演,連結局都一樣。 不過呂嘉此時也沒做好準備,沒有立刻展開反擊。他知道,趙興是個好孩子,肯定不會為難自己,所以時間還算充裕。 在接下來的幾個月時間裡,南越國處於一種奇妙的僵持中。呂嘉到處跟大臣、將領串聯,統合力量,幾乎已算是明目張膽。 而樛太后和安國子季一方,卻無所作為。 其實這麼說,不夠準確。樛太后還是很積極地拉攏各方,可是她和安國子季的私情已經傳遍國中,國人普遍對她都不信任。她手裡掌握的力量,根本不足以跟呂嘉對抗。 如果這個時候能借勢漢使,此事未必沒有勝算。可安國子季第三次讓樛太后失望了。 安國子季既不利用自己的漢使身份去威壓南越人眾,也不及時與駐守邊境的漢軍溝通。他甚至還寫了一封文過飾非的奏章,告訴天子,雖然呂嘉不穩,終非大患,一切都在國軍的掌握中啦。 劉徹聽信了這份報告,以為南越國會像熟透了的桃子,自動掉進自己的手裡。他決定只派遣莊參帶著兩千人前往南越助陣。 莊參是個明白人,他直言不諱地告訴劉徹:「如果只是打算去友好接管,那麼派幾個使者就足夠了;如果打算靠武力去幹他們,兩千人根本不夠。陛下您這個計劃太尷尬了。」 劉徹很不高興。他判斷南越國的局勢,派兩千人去正合適。現在你這麼說,是怕死嗎?於是他罷免了莊參,問還有別人想去嗎? 這時站出一個人來,說:「我去!」 這人叫韓千秋,郟城人,擔任過濟北相。他慨然對劉徹表示,南越蕞爾小國,太后、國王都是咱們的人,只有呂嘉做做小亂,別說兩千,陛下您給我兩百人,我就能斬殺呂嘉。」 劉徹大喜,答應了韓千秋的請求,撥了兩千人給他,還派了一位副手,叫樛樂——正是樛太后的弟弟。二十年的長線投資,樛氏家族終於等到收穫的時候了。 從這個決策能看出,安國子季的報告,讓中樞發生了嚴重誤判。 漢軍雄糾糾、氣昂昂地跨過南越邊境,消息傳到番禺,呂嘉當機立斷,決定起兵。 呂嘉傳檄各地,說國王年幼無知,太后又是中原人,天天被漢使睡,這個敗家娘們兒還要賣國求榮,把咱們先王的好東西全都送給了北邊的漢天子。很多隨從,都已經被抓去長安賣為奴僕。這個女人只求自己一時之爽,卻枉顧趙家利益,幹她! 這一番宣傳,徹底點燃了南越國人的怒火。大批軍隊、官吏甚至民眾,跟隨著呂氏兄弟的軍隊衝入番禺城,衝入王宮。 樛太后和安國子季眼巴巴等著漢軍到來,沒想到這個消息反成了自己的催命符。他們沒有勢力,沒有親信,只有漢使團寥寥幾個勇士拚死抵抗,卻無濟於事。 一場亂戰下來,樛氏、安國子季和趙興都被殺死,漢使團全軍覆沒。 昔日長安城的一對情侶,雙雙倒在冰冷的南越王宮內。這裡是他們重逢的地方,也是分離之處。不知樛氏死前,看著安國子季是欣慰居多,還是怨憤居多——他是個長情的愛人,卻是個愚蠢的使者。 呂嘉倒沒有篡位之心,他迅速把趙嬰齊的大兒子趙建德扶出來,成為第五任南越國主,著手收攏人心。 至於韓千秋的漢軍,呂嘉讓開大路,故意讓他勝了幾場。韓千秋得意忘形,長驅直入,殺到番禺城四十里的地方,遭遇了埋伏。韓千秋和樛樂被殺,兩千人全數戰死。 呂嘉知道這只是一時之勝,不能妄想能與漢軍對抗。他把安國子季的符節放進木匣子裡,恭敬地送到兩國邊境,說了一通謝罪的好話,同時派兵駐守關隘,放棄幻想,準備打仗。 劉徹接到了敗報之後,才知道被安國子季這個廢人給耽誤了。他嘆了口氣,說:「韓千秋雖然沒功勞吧,好歹也有苦勞,算是軍鋒之冠吧」,遂封他的兒子韓延年為成安侯。 這位韓延年,後來也成了一位名將。天漢二年,他跟隨李陵北征,以步兵五千抗擊匈奴八萬騎兵。後來在撤退時,他奮戰而死,李陵投降匈奴,間接導致了司馬遷下蠶室等一系列文化大事。 劉徹考慮到樛家姐弟,為了國事而死難,也格外憐惜,封了樛樂的兒子樛廣德為龍亢侯。 至於安國子季,他未置一詞,安國氏的族人也未得到任何撫卹,可見劉徹真氣得不輕。 處理完這些內部封賞,劉徹決心把南越一次性徹底解決。樛太后和安國子季的被殺雖是悲劇,但給漢朝提供了一個絕好的開戰藉口。 一旦開動起戰爭機器來,大漢的力量是誰也無法阻擋的。當年趙嬰齊最害怕的怪獸,終於要對南越國發動全力一撲了。 元鼎五年秋天,漢軍正式開始對南越的攻伐。 這次不再是兩千人的小打小鬧,而是五路大軍齊出。 第一路是衛尉路博德,他已被封伏波將軍,率兵走出桂陽,直下匯水;第二路是主爵都尉楊僕,走豫章,直下橫浦;另外還有南越的兩個降將,分別進襲離水和蒼梧。第五路是在遙遠的西南,八個校尉帶領巴蜀的刑徒和夜郎兵,準備沿牂柯江往下,進入珠江流域,直趨番禺城下。 天子之怒,伏屍百萬,流血千里。 打了整整一年,到了元鼎六年冬天,路博德終於打到番禺城下。呂嘉和趙建德連夜乘船出海,倉惶而逃,最終還是被抓住了。 路博德砍下呂嘉的首級,送回中原。漢武帝正好在汲縣新中巡視,一聽到這個消息,知道南越徹底完蛋了,大為高興。他隨手一指,把新中改了個名,叫做獲嘉——獲得呂嘉的意思。 而路博德這個「伏波將軍」的名號,從此成為了嶺南、越南一代的剋星,日後還會有另外一個強者繼承。 從趙佗稱王開始,南越國一共傳了五代,共九十三年,從此嶺南疆域正式納入中原體系。不過這一切,跟樛姑娘、趙嬰齊和安國子季他們三個,已經沒什麼關係了。他們留下一段可以腦補太多空白的故事,鞠躬退場。 這個故事的結尾,就像是《百年孤獨》的開頭。許多年後,當樛姑娘面對呂嘉叛軍的屠刀時,準會想起那個安國子季帶他去長安灞橋看柳的那個下午。 最後說一段無關的小八卦。 《太平寰宇記》裡記載了這麼一個故事:孫權稱帝之後,一直惦記著南越國,據說趙佗墓裡金銀珠寶無數,只是不知下落。他派了交州從事呂瑜來番禺盜墓,找來找去,趙佗沒找到,卻稀里糊塗挖到了趙嬰齊的墓裡。 當時呂瑜從墓裡挖出「珠襦玉匣之具,金印三十六,一皇帝信璽,一皇帝行璽,又得印三紐,銅劍三枚」。 玉匣其實就是玉衣,相當於是貼身棺材,珠襦是裝飾了許多穿珠的短衣,一般用於帝、後以及諸侯的殮服。趙嬰齊在死前,說不定還在期待夫妻有朝一日能夠合葬。 -- ※ 發信站: 批踢踢實業坊(ptt.cc), 來自: 129.10.44.112 ※ 文章網址: https://www.ptt.cc/bbs/gallantry/M.1490800769.A.807.html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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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可以拍片了吧 結局收在呂嘉殺入皇宮那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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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倒覺得收在呂瑜掘墓時可能更有餘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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趙陀的孫子到底叫什麼? 文中都亂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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哇 好精彩啊....肯定比虛構的還珠格格好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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孫子是趙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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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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咦~ 那趙建德下場是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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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邊讀一邊忍不住聯想到香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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維基說趙建德也在同年被處死,首級掛在漢皇冠北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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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國太廢了,難怪當年被拋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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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精彩的一場悲劇,各個都是身不由己啊QQ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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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過是說,趙嬰齊與劉徹看起來有點腐啊~~X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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精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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精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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版大可以說書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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拍成電視劇一定精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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很好看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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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精彩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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EXCELLEN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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推~但想要問安國少季跟安國子季是同一人或是筆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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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適合翻拍電視劇 X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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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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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太好看X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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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想看這部的原創小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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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精彩,坐等神人改編創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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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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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小」應該是「髮小」 簡體「发小」轉錯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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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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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編輯: ted5566 (129.10.44.112), 06/14/2017 05:54:37
文章代碼(AID): #1Osz21W7 (gallantry)