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閒聊] 蘭陵公主：一個血案引發的正義之爭

看板gallantry作者Lorenzia (爆走金魚)時間10年前 (2013/10/02 21:25)推噓15(15推 0噓 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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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說皇帝的女兒不愁嫁，北朝又是個女性地位相對之下比較高的時代，在顏氏家訓中，從南方跑到北方的作者對於這些北方女性乘車公然地替丈夫兒子請託關說的風氣頗為不屑，如此看來，北朝的公主們應該是過得比較自在的一群了。中國史上不計其數的家暴事件中，駙馬傷害公主的案子並不太多，但是在北魏卻接連發生了兩件駙馬毆打公主的事件，兩件事最後都導致公主死去，而這兩位公主是姊妹、都是北魏孝文帝的女兒。眾所週知，北魏孝文帝推行漢化運動，甚至把自己的姓氏從拓跋改為元氏，他的漢化運動中，也包括了與漢人通婚的這一項。但是，他推行鮮卑與漢人通婚的主要對象是男性皇室（包括他自己在內），選擇的王妃們則多是漢人官僚的女兒或者五姓之女（崔盧王鄭李）。在孝文帝死後，由他的次子宣武帝即位，宣武帝即位時仍是少年，由諸位皇叔與幾個漢人大臣輔政，但是皇室們之間的傾軋，造成外戚高氏（宣武帝母族）崛起，反過來成為宣武帝壓制皇室的武器。宣武帝的姊妹眾多，大部分的公主應該都是在他即位之後才出嫁的，其中，宣武帝的次姊蘭陵公主嫁給南朝劉宋的後裔，而另一個姊妹南陽公主嫁給亡國之前投奔北魏的蕭齊皇子，同母妹嫁入外戚高氏，還有一個姊妹濟南公主嫁給五姓中的范陽盧氏，另外還有些人分別嫁給了鮮卑舊族與其他的漢人名門。第一位遭到不幸的公主是在宣武帝統治的時候被害，濟南公主在某一天突然暴斃，傳說是被駙馬毒死，但是，這事並沒有聲張、駙馬也沒有被追究責任，保留了一切的頭銜。宣武帝的處置是有原因的，史書上說濟南公主素行淫亂，導致盧氏駙馬忍無可忍之下毒死了她，而宣武帝為了掩蓋一切而息事寧人，並沒有採取任何的法律行動。站在朝廷的角度，似乎沒有人對宣武帝的處置感到不滿，濟南公主就這樣默默地死去了。這件事直到宣武帝死後，他的妾妃胡氏以新君之母的身分，成為臨朝太后時，才再一次地被提起。胡太后與濟南公主似乎沒有很明確的連結，可能公主的姊妹們曾經提起這事，而胡太后迅速地命人撤查此事，並削去了盧氏駙馬一切的官銜、貶為庶人。從公主們的角度看來，正義似乎得以伸張，胡太后隨後把這種偏愛加諸於王妃們的身上，她注意到男性皇族們的暴力傾向，家庭暴力的陰影即使貴如王妃也不能倖免。其中，宣武帝的幼弟汝南王成為胡太后第一個開刀的對象，汝南王沉迷於道術，可能因為道術中有一派認為女性汙穢的關係，也有可能因為本身的性向，汝南王對於王妃漠不關心，雖然育有一子，但是汝南王常常捶打王妃，甚至在冬天把她趕出王宅，讓她在寒冷的天氣中自生自滅。胡太后得知此事後，首先懲戒了汝南王，隨後下令，王妃們如果臥病超過百日必須上告朝廷。值得注意的是，汝南王的同母兄清河王，其實就是胡太后的情夫，這兄弟兩人的感情似乎不睦，後來，在清河王死後不久，汝南王不但去他家搜刮東西還差點把他的兒子給打死。或許，胡太后對於汝南王的申誡有一部分來自清河王的意願？但是，暴力並沒有因此停止，孝文帝的弟弟、也是在胡太后臨朝時唯一還在世的老皇叔高陽王，同樣也有暴力的傾向。他施暴的對象是他的側妃崔氏，如果說汝南王對王妃的暴力來自於漠不關心，那麼高陽王對崔氏或許還有一些不為人知的愛恨糾葛，因為高陽王在元配去世後，曾經積極地想將崔氏扶正，宣武帝與皇室中人一再反對不果，最後只好隨著他去。可是，高陽王卻突然對崔氏失去了興趣，不但不再提扶正的事，反而將她幽禁在宅邸中、將她與孩子們隔離，最後將她虐待致死。不過高陽王的暴力並沒有遭到譴責，或許是崔氏並非正妃、也或許是太后不想或不敢以此來譴責高陽王，總之，這種出於女性情誼的正義或許是有選擇性的。就在胡太后第一次臨朝的後期，第二樁悲劇發生了，宣武帝的姐姐蘭陵公主與丈夫宋王劉輝有一天晚上在床上吵架，在爭執中，駙馬將公主推落床下，並用腳去踹公主的肚子，導致懷孕的公主流產，但是，駙馬卻落跑了。事情很快就傳到太后耳中，這並不是太后第一次處理蘭陵公主的家庭事件，在這件事發生的一年多以前，結婚多年卻未能懷孕的蘭陵公主，因為丈夫搞大了婢女的肚子，大怒之下趁著丈夫不在的時候，笞殺了婢女（笞：用竹條鞭打背部），然後把婢女的肚子剖開、挖出胎兒再塞入稻草縫起來，又把胎兒肢解，等到駙馬回家的時候，看見婢女和孩子的屍體，又驚又恨，從此不再見公主。這事被公主的姊妹報告給太后，於是太后派蘭陵公主的弟弟清河王前去了解，發現公主與駙馬感情破裂，就命他們離婚，削去駙馬的職位，將公主接回宮中休養。過了一陣子，高陽王和大太監劉騰聯合奏請，說公主與駙馬希望能夠復合，太后有點懷疑，但是這兩人一再奏請後，還是同意了，於是，某一天太后拉著公主的手殷殷囑咐，又把公主給送出了宮。不久，公主終於懷孕了，可是駙馬的態度並沒有比較好，他這回不偷家裡人了，跑去外面跟民婦勾搭，回家之後則對公主冷言冷語。不知道是公主因為顧念孩子的關係或者精神上也受到了打擊，總之，公主暫時地隱忍，直到那天晚上與駙馬發生衝突。事情發生之後，太后隨即派人去追捕駙馬，為了儘快逮捕駙馬，她把抓到駙馬的重賞提高到了追捕大逆謀反罪人的層級。公主在流產後，似乎還撐了幾天才去世，公主的死亡，讓太后的憤怒升到最高點，她隨即命令朝臣儘快擬出對於駙馬的判決。但是沒有人想到，這件皇室中的家暴案件，挑起了門下省所代表的皇權與尚書省所代表的國家制度之間的矛盾。在這件事發生之前，負責執行政令的尚書省官員為了抑制武人的勢力，希望在選官的資格上拉高門檻，導致禁軍中的羽林軍集體暴動，殺到尚書省外叫囂，把主掌此事的官員揪出來毆打，甚至殺害了官員的兒子。羽林軍的暴動讓尚書省面子掃地，也暴露出漢人官僚為中心的文官系統與鮮卑舊族為中心的武官系統水火不容，同時，也顯出這兩個系統背後、各自支援的宗室之間產生了無法彌補的裂痕。尚書省的面子掃地之後，亟欲以國家制度重塑威信，對於蘭陵公主的事件，他們以法律與儒家理髮的考量，認為駙馬毆打公主以致失去胎兒，是丈夫毆打妻子而殺子，夫尊妻卑、父為子天的位階關係，使得尚書省的判決可能只是幾年徒刑，就連駙馬的情婦們也可以輕判。這個刑度完全無法滿足盛怒中的太后，於是她率先發難，讓代表皇權的門下省替她發聲，以公主與胎兒乃是皇親，駙馬毆打皇室，是以臣犯君的位階，判處駙馬死刑，而兩個情婦勾搭駙馬也是死刑，情婦的兄長之情不報、流放到敦煌。接著，太后再以旨意酌情減刑，以示恩德，但是，也只是讓情婦免死，貶為賤民入宮為奴，其餘如故。尚書省完全無法接受，於是以主掌刑法的三公郎中為首，提出抗辯，從根本上意圖推翻太后的決定，認為劉輝並非大逆、情婦也不該為奴、其兄長們也與此事無關，應該等抓到劉輝再判決而不該在他還不在場的時候就未審先判。尚書省的拒絕配合讓太后非常憤怒，於是，她無視了司法的基礎，以皇權強行通過了決議，免除了三公郎中的官，並罰了聲援三公郎中的官員。蘭陵公主的喪禮上，太后哭著前去送葬，對其他的官員說：「公主復合之後忍氣吞聲，受了委屈也不告訴我，世上哪有這樣的女人？」這話顯然除了姑嫂情誼之外，也有一種女性的同仇敵愾，或許就是這樣的義憤填膺，讓駙馬被判了死刑、情婦也貶成了賤奴，正義好像又再一次倒向了被害的公主們。但是，以皇權凌駕於司法之上的胡太后與主管門下省的清河王，不久後就遭到了背叛，高陽王與主管禁軍的領軍將軍元乂（太后的妹夫、宗室）聯手策劃了政變，殺了清河王、軟禁了太后，這次的政變中，朝臣們惋惜的是清河王死去，卻對太后下台沒有太多反應，是男性官僚對女性統治者的冷漠與輕視？還是對於她在任上不顧國家大局、任行己意的不滿？胡太后後來又在高陽王等人的扶持下，回到政治中心，面對著更加險惡的朝廷與江河日下的國勢，她選擇了與宗室們和平共處，舉辦大型的宴會、給予豐厚的賞賜，洛陽城中歌舞昇平、洛陽城外餓殍遍野。最終，鮮卑舊族為主的六鎮軍人無法再忍受下去，突然地南下洛陽，此時，胡太后召集群臣希望他們協助她處置此事，宗室與群臣卻報以冷漠的眼神。而後，六鎮軍人將胡太后與她後來又扶立的小皇帝沉入黃河，並集體屠殺了兩千餘名宗室與官員。『正義』是一劑強效藥，弱者以正義為名產生對捍強權的勇氣，強者以正義為名時，卻不能不三思而行，誰的正義才是正義？以正義之名而行政治鬥爭之實，卻比真正的正義更常見。蘭陵公主的事件，是個在性別、政治、法律與禮法上都能仔細考慮的故事，事件中的每一個人在另一些事情上剛好是反對面的，比如胡太后，她是王妃與公主們這些正妻的保護者，但是，她同時也是宣武帝的妾、也與清河王私通。比如清河王，他是漢人官僚理想中的輔政者，風度翩翩、禮賢下士，但是他在這件事上是太后的打手，帶頭不尊法度。又或者高陽王，他在史書中的評價很低，貪財好色又從來沒提過什麼穩定國家的政策，但是他卻是孝文帝的弟弟們中最長壽、而且在人生最後的二十年始終高居宰相之位的政治不倒翁。但是，事件的男女主角：蘭陵公主與駙馬劉輝，在史書上幾乎沒有聲音，他們之間的愛恨糾葛與造成這場婚姻悲劇的原因，令我好奇。 ----- 關於蘭陵公主一案的正式研究，參見李貞德教授，《公主之死》（台北：三民，2008）。而不正式的小說版，請見謝金魚，《蘭陵公主》（台北：水靈文創， 2013）。博客來購買網址： http://www.books.com.tw/products/0010611143 -- ║ ║ ┌─┐║ 根據不可靠的梁國史館傳說…… ║┌─┐ │┌│║九世強盜十八世惡人才會去鳥不語花不香男無情女無義的御史台當官! ║│┐│ │└┘║ 揪竟，臉比牆厚，心比墨黑的御史大夫有多黑心呢？ ║└┘│ └──╜ 金魚，《拍翻御史大夫》 ╙──┘ 說書地點：bbs://bs2.to:433 P_asbransa 或 http://www.plurk.com/asbransa -- ※ 發信站: 批踢踢實業坊(ptt.cc) ◆ From: 111.252.85.144 ※ 編輯: Lorenzia 來自: 111.252.85.144 (10/02 21:32) ※ 編輯: Lorenzia 來自: 111.252.85.144 (10/02 21:3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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