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享] 墮胎者 ◎胡淑雯 (part1.)

看板feminine_sex作者 (ant)時間11年前 (2013/04/14 01:19), 編輯推噓3(30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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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篇文章原載於印刻生活雜誌、後收錄於《哀艷是童年》, 相較於胡淑雯最為人熟知的「與男友的前女友密談」,我更喜歡這篇 把一個胚胎之於女性的意義、乃至於女性在性別關係、在醫療中的處境 一連5篇,經板主同意後PO出 ───────────────────────────────── 時間不老,故能逼死青春。熱情像微沸的滾水,在時間的監視底下燒個 精光,焦幹了。炭化的戀人還來不及知覺,就已經墮落成夫妻,在深夜的電 視機前睡著,像飛機上的陌生人,同寢共食,共用一間廁所,醒來各看各的 報紙,不必互道早安,不接吻,所以不急著刷牙。   該要怎麼,對待一枚陰蒂呢?   首先,想像有一顆蛋,像一隻剛脫殼的生蛋,像一隻剛脫胎的卵,滑滑 地膩在這世界某個粗糙的表面,捨不得離開。蛋白裹著蛋黃,被一層透明的 蛋膜護著。   想像一根或者幾根手指。舌頭,眼皮,或膝蓋。手腕,嘴唇,或臉頰。 陰莖或陰囊,陰唇與乳房。各種器官與皮肉皆有資格,以任何方法取悅這顆 蛋,唯獨絕對絕對不可以,扯裂了蛋膜。   怎麼碰都行,只要不把蛋膜弄破。   學會這樣使用力量,以之對待陰蒂。   要招惹一枚陰蒂,惹得她狂喜尖叫著要炸開了,就該這樣。以近似於無 的力量。    近於無的,所有力量。    Part 1   該要怎麼,拿掉一個小孩呢?   首先要有能力想像,這即將剝離的並非一個生命,而是一份關係。   兩年前我曾拿掉一個小孩,今天,我要拿掉第二個。   兩年前的那個,我叫它小雞心。小雞心是拓普的。當我說“它是拓普的” ,意思是“我篤定它是我的”。   它是拓普的小孩,意味著,只有我知道,它是拓普而不是別人的。只有 女的知道,於是落落大方以男子之名,指認血源。這大約是父系命名秩序的 由來——男人施行命名的權力以確認親子關係,女人不必。女人對自己的母 親身份太有把握了(以致連棄置都難),於是將姓名權讓給父親。這一讓,讓 了幾千年。   拓普的孩子,我的小雞心。小雞心從生到死,三十七天,不曾演化成一 個性別。   小雞心成孕的那次。正是。我與拓普的最後一次。   拓普是我的初戀,漫長的初戀,從十八歲到二十七歲,縱貫我全部的青 春,簡直就是一輩子了。   時間不老,故能逼死青春。熱情像微沸的滾水,在時間的監視底下燒個 精光,焦幹了。炭化的戀人還來不及知覺,就已經墮落成夫妻,在深夜的電 視機前睡著,像飛機上的陌生人,同寢共食,共用一間廁所,醒來各看各的 報紙,不必互道早安,不接吻,所以不急著刷牙。   一旦見證了時間的力量,聞到愛情衰朽腐敗的氣味,誰還能夠站在道德 高地之上,譴責變心的人?替外遇者求情、說話,這是身為凡人的道德義務 。所以我怎能怪拓普愛上別人?   儘管我哭哭罵罵、痛下詛咒、不吃不睡,勉強振作一段,又慌慌張張哭 了起來,眼淚灼痛地昏睡過去,醒來繼續哭泣。   即使在最自伶自殘的時刻,我依然知道拓普的可憐。   他殺氣騰騰地恐嚇自己的陰莖,或者低聲下氣地求它,“求你,求你站 起來,進入我的女人,證明我對她的愛情”,他呼喚的已經不是情欲,而是 情欲的剩餘。   也不知是怎麼開始的( 當我們開始追問一切是怎麼開始的,事情已經結 束了 ),我們各睡各的住處,我沒有阻止,因為我自己也潦草地睡過幾個人 ,自以為這一切與愛無涉。 然而拓普比我幸運,他遇見的那個,對他付出愛情。   該要怎麼。墮掉一個胎兒呢?   喝下摻了鉛的咖啡、磨成粉末的甲蟲?吞服水銀複合物,或是由水蛭、 莪術、紅花、虻蟲合成的“破血藥”?滾下樓梯?以棒針或拉直的衣架戳刺? 朝隆起的肚子開一槍?還是,殺掉自己?   女醫生雖好,但我碰到的那個偏偏不怎麼好。她有潔癖,而且是一個母 親。我記得許久前一次小小的感染。她要我打針、吃藥、浸泡,把所有的內 褲燒掉。她說的是燒掉而不是丟掉。仿佛“我生病”這件事,是另一件該撲 滅的惡疾。   診療還未結束,她就當著我的面,嚴厲地搓洗手指,仿佛我是另一條帶 菌的內褲。她的臉上長著刻苦的黑斑,指甲深深地退縮著,陷進肉裡,展示 著某種對秩序的依賴、對裝扮的拒絕。她將兒女的照片放大,加框,四處擺 掛,佔據診間。她不只是個母親,還是個家庭主義者。   我不相信她,私自赦免了幾條心愛的內褲,病還是好了。   驗孕的結果確認之後,小鬍子醫生竟然假惺惺地說,恭喜,你懷孕了。 仿佛他這家診所是專門幫人接生而不是墮胎的。我故作猶豫地,把聲音放低, 說。我沒打算生下來。醫生繼續裝傻,打消“執行者”的罪惡感,並且邀請 我加入這場戲。   “你不再考慮下?”(否定式問句。拿掉確定性,保住羞恥心)   我搖頭。(別開口,以免顯得太不知羞恥。)   “你結婚了嗎?”   “我沒有。”   “那打算哪一天動手術?”   “越快越好吧。”( 越快越道德,不是嗎?趕在生命成形之前。 )   “那就今天吧。”   “今天?可我還沒準備好。”   “明天呢?”   突然間我就不想了,不想在這個人面前脫掉褲子,張開大腿,讓擴大器 進來。於是我問:你有RU486嗎?   “小姐,這個藥還沒核准呢。”   “放心,我不會說出去的。”   他讀著我的病歷,說:“我不能開單子給你,萬一出了問題,我不會承 認給了你這個藥,你要自己負責。”   黑市價,六千五,跟手術一樣昂貴。   回想當時,之所以選擇RU486 ,一方面是出於人格犯罪傾向,更因為當 時,身邊已沒了陪伴。   今天,兩年後的今天,依然落單的我,坐在一輛計程車上,考慮著:要 不要接受麻醉,動手術,在床上發出連自己也不懂的夢囈,於失血的夜色中 獨自醒來?   我搭上這輛車,是臺北市千載難逢的、最老最龜的一輛車。暴雨封閉的 車身裡面,有沉重如鉛的汽油味,潮濕的煙臭在椅墊裡生根,座椅裂得像生 瘡的皮膚,其上的每一個瘡仿佛都在抱怨,抱怨天氣。抱怨為何連塑膠片都 老化、生皮膚病。   世界在窗外融化了,安安靜靜。   窗內的司機同樣沉默異常,但是他所在的那個座位窸窸窣窣,吵鬧不休, 堆擠著一個又一個忙碌的塑膠袋。他在這輛車裡待得比誰都久,幾乎是住在 裡面了,以至於,整輛車仿佛交通工具慢慢慢慢退化,化作一個破房間。他 一面操作方向盤,一面剝殼吃花生,一派享受時間似的不把時間當時間。   整輛車仿佛中風未愈,一路抽搐,發出骨節錯位的噪音。連司機也像中 過風似的,肩膀壓著腰身斜著左邊,腦袋又壓著肩膀斜向更左邊,以不到三 十公里的時速,在汲汲營營的大馬路上,一路落座營生。 -- ※ 發信站: 批踢踢實業坊(ptt.cc) ◆ From: 140.112.24.66

04/15 09:19, , 1F
不是作者本人,這樣全文PO合適嗎?
04/15 09:19, 1F

04/15 10:06, , 2F
有寫出處跟作者,只是引用也沒營利之嫌,沒有問題吧
04/15 10:06, 2F

04/15 13:29, , 3F
直接全文轉貼跟引用還是不同吧,我覺得這種分享有點
04/15 13:29, 3F

04/15 13:31, , 4F
慷他人之慨,原PO何不自己寫篇介紹文或心得文
04/15 13:31, 4F

04/15 13:31, , 5F
"引用"你覺得特別有感的段落就好,有興趣的人自然找得
04/15 13:31, 5F

04/15 13:32, , 6F
到書來讀
04/15 13:32, 6F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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