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連載] 殘疆意氣行 二十八 (11)
第二十八章 廢礦議和 (11)
下了一段山坡，林木變得稀疏，前方腳步聲動，一人從草叢裡鑽了出來，向麥苓洲躬
下身去。
麥苓洲叫停了馬，那人頭上纏了一大塊黑布，遮得只露出雙目，稟道：「頭兒，打理
過了，弟兄四下裡看得牢牢的。頭兒請。」
麥苓洲翻身下馬，江璟隨之下地。那人見到十四兒與江璟，愣了一愣：「頭兒，這兩
位……」麥苓洲一言不發，將十四兒抱下馬來，那人便不敢問了，又一躬身，鑽回了草叢
。
三人徒步下坡。走在前方的麥苓洲袖子一動，一包甚麼物事朝這邊拋了過來。江璟接
過來打開一看，見布包裡是一疊麵餅，餅面稀稀疏疏灑著幾粒花椒，除此別無他物，更別
提餅餡。那餅烤得極乾，宜於荒郊野外長途跋涉之用，不知已存了多久，從餅到椒，盡皆
香氣全失。
江璟生性貪饞，飯量又大，偏偏銀泉山莊不設早食，今日他一起身便開始空著肚子折
騰，到這時早已餓得頭腦昏沉，見了這疊餅，當真哭笑不得。他把餅遞向十四兒，十四兒
搖頭不接。江璟道：「我看這餅是素的。」
十四兒不語。江璟又說：「我觀貴莊飲食，尚蔬食而不避葷，亦不避魚腥，這餅只有
些花椒，不礙事的。」
十四兒仍不肯接過去。江璟加緊勸說：「妳瞧這餅……甚麼味也沒有，我沒嗅到肉的
膏脂味，麵不是豬油羊油揉的，是素的。」說到「甚麼味也沒有」時，心裡真是老大不滿
，忍不住出言不遜：「瞧，不像麵餅，倒像粗草紙，一定素得很了。」
十四兒聽他絮絮不已，這傢伙一遇上吃食，話是真的多，她又好氣又無奈，道：「是
否素食，有何相干？是她的食物，我便不要。」
江璟這才會意，臉上紅了紅，低聲道：「妳要照看年大姑，便得進餐才有氣力。」
十四兒冷冷道：「此餐既是仇敵所與，這氣力我不要也罷。」
麥苓洲悠然在前面走著，說道：「這女孩兒心氣很高，無謂逼她。」顯然是對江璟說
的。
十四兒提高了聲音：「姥姥言語相激，也是無用。」
江璟不肯放棄，對十四兒勸之再三，幾乎是苦求了，只差沒把餅摁到她嘴邊，十四兒
卻堅決不吃。江璟怏怏失落，自己吃了起來，心裡抱怨：「二寶也太不懂孝敬師父，明知
師父要在外奔走一天，怎不炮製幾手？」
忽然麥苓洲又道：「阿衡喜歡往廚房裡鑽，只要不礙正事，我也不管他。出來行走，
便得從姥姥過日子的規矩。」
江璟一愣，心說：「我想甚麼，妳居然知道？原來妳過日子的規矩是飲食寡淡。」胡
思亂想：「素聞嶺南食材珍罕、烹飪巧技層出不窮，姥姥想是在北方武林待久了，真是可
惜。」
呼的一聲，麥苓洲又拋了一包甚麼過來。江璟抄住了，雙眼一亮，原來是一小包剝了
皮的蜜餞山橘子，紙包才掀開，鼻中便嗅到一股纏綿的蜜香。拾起一瓣入口，一股山橘清
香沁入心脾，舌上卻留著溫柔的蜜甜，滋味酸甜得宜，口感軟潤，這次便十足是殷衡的手
藝了，看來是麥姥姥對徒兒盛情難卻。
江璟連忙轉頭，又去請十四兒共用。十四兒索性一頓足，忍著腰腿痠軟之感，咬牙按
著腰走上前去，緊跟著麥苓洲，把手捧蜜橘的江璟拋在了身後。
轉入一個山坳，撥草前進，身周是望不盡的亂石和長草。再一撥雜草，驀地眼前情狀
陡變，突然之間，目光所及，一切變得空落落、荒禿禿的，三人已然身在一幅極為廣闊的
荒土坡。
江璟與十四兒忍不住一齊停步，互望了一眼，渾身都湧起一片寒慄。只見身周遍地唯
有裸露的砂石和翻倒的枯草根，竟似驟然踏入了一個遠離人間的死滅世界。
剛才穿出樹林下坡時，暮色正漸落下，眼前天地已更為昏暗，只有山外天邊殘剩的幾
絲霞光，整座山坡盡皆籠罩在一片稀墨也似的深灰色裡，令這赫然出現的破敗景象更加淒
涼悚人。
江璟隨著殷衡北來，一路上荒田曠野見得多了，可就算百姓逃難走光了，山野依然有
草有木，他從未看過這般了無生氣的山地。定睛細瞧，只見地面鍬痕密佈，間雜著巨大的
拖行痕跡，似是樹木石塊為人滾下山去，不知誰曾動用了多少人手，在這坡上沒日沒夜地
刨鑿砍伐？
他失聲道：「這荒地是叫人挖鑿而成的。」
十四兒身子一震，四面掃視，面上的驚慄慢慢轉成了激憤，突然高聲道：「何方賊人
膽敢如此毀壞山澤？私採礦脈，已是重罪，況而在京畿重地……京畿重地……」激怒過甚
，難以措辭，雙手緊緊地攥在胸前。
麥苓洲自管向前走，說道：「小姑娘，天下的苦人求存，出路不只有流亡乞討、賣身
為奴、落草劫盜，手裡有些銀錢的，便可招人開礦，一處開不成，便轉他處去開。」
十四兒怒道：「此地豈能與別處山鄉相提並論？」
江璟問：「這左近有廢棄了的礦洞？」麥苓洲點了點頭。江璟尋思：「二寶果真讓西
旌查到了年渭娘所在。」
麥苓洲本不想答理十四兒，見她立定在荒土之中，面含怒色，似乎等不到一個答案便
不肯挪動腳步，便道：「越是近在天子身畔，官府越是瞧不見。妳不想見年渭娘了？」
十四兒一凜：「姑姑在這……礦…礦洞之中？」只見麥苓洲徑直向山壁上的一個洞口
走去，她深吸一口氣，便即跟上。
她武力不及麥苓洲，落於人手為質，本來不知麥苓洲要把自己作何處置，只約略推測
麥苓洲要用自己去要脅姑姑，自己卻不知姑姑被甘自凡囚禁於何處。現下一聽這話，敢情
姑姑被囚之處果然在地底，正在這礦道之中，她關切之情難以遏止，麥苓洲便是不來催她
，她也是跟定麥苓洲了。
礦道坑口的鐵柵已撬開，把守著三人，與方才打前哨那人一般蒙著頭面。其中一人遞
了四條火折子過來，麥苓洲自己取了兩條，示意江璟和十四兒各拿一條。
十四兒轉開了頭，就連這照明的小事，亦不願與麥苓洲有絲毫合作，進入礦道後怎生
照明，她也不管。江璟料知她心情，便把兩根火折都接在手中。
另一個把守之人蹲了下去，在地面擺定一隻木造沙漏。麥苓洲點頭道：「時刻一到，
你們立即散去，不可傷於甘自凡那暴徒之手。」
一個蒙面人道：「甘自凡每回下坑去，走的總是同一條道，在山坡那邊。這坑口是屬
下們另外尋到的廢道，看來甘自凡不知，一會兒屬下們便從這條路退走。」
麥苓洲點點頭，鑽入坑口歪扭的鐵柵，走了進去，吹著了火折。
至此，暮色已圍攏天地，江璟與十四兒身後是一片黑暗，那把守的三人藏在暗中，一
動不動。江璟晃亮火折，向十四兒道：「妳走在我……我前頭。」他想讓十四兒走在照明
之間，本想說「妳走在我和麥姥姥中間」，想起十四兒不知又要怎麼生氣，忙改了口。
十四兒欲言又止，終於橫了他一眼，自管走入礦道。江璟持著照明殿後，輕聲問：「
怎麼了？」
十四兒背向著他，用力抿了一下脣，好生難以決斷：「此人究竟是友是敵？」遲疑片
刻，才道：「甘自凡把姑姑關在這坑中，怎會不知此處有入口？」
江璟道：「照我猜想，他只想隨手尋個所在，把年大姑囚禁起來。他粗人一個，這礦
也不是他所開，自然只知一條通道便足矣。」
甘自凡當日急著擺脫年渭娘逼自己決鬥的叫囂，他有言在先，殺是不能殺的，放了她
又逃不開她的糾纏，想來是就近找到座廢棄的礦坑，便將打傷了的年渭娘擲入了事，看來
年渭娘還不曾放出「平明藏影」劇毒，已然著了道兒。甘自凡那等粗胚，還願意深入這礦
坑去禁錮年渭娘，已算是一番不得了的細緻水磨功夫啦。江璟推想當日情景，八九不離十
。十四兒聞言，心下也明白了，一言不發，江璟卻聽見了她壓抑憤懣的深深呼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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