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連載] 殘疆意氣行 二十八 (7)
第二十八章 廢礦議和 (7)
麥苓洲向十四兒道：「怎麼著，都到這地步了，還不老實跟姥姥去麼？」
殷衡現身之前，十四兒猶有抵抗的理由，山莊潛伏著那許多人手，她倘要抵抗到底，
把心一狠，讓群閹持矛戟一擁而上，甚至讓宮女結成肉身盾牌，犧牲頭一批人去擋麥苓洲
的暗器與內力，自己以軟劍突襲，或者還能將其逼退。但她方才吃虧在不忍讓從人湧上送
死，到得這時，殷衡已憑輕功暗算，把莊內潛伏的人手盡皆放倒，便甚麼也來不及了。她
沒聽見殷衡那幾句低語，還道莊內的侍從已多遭殺死，自然更感絕望。
江璟心中一動：「麥苓洲師徒尚未查到十四兒的身份。然則麥苓洲擒十四兒，不是為
了與甚麼宗室之人鬥法，是為武林恩怨，為了對付年渭娘。原來我是年渭娘的人質，現下
局面一轉，『年渭娘的姪女』成了麥苓洲的人質。」心潮微微起著漣漪：「如果一直尋不
著年渭娘，麥姥姥豈非要把十四兒帶回……帶回那宅子……」
殷衡忽然奇怪地問：「你這是受傷上火了？身上好熱麼？」
江璟正在神遊，想像十四兒與自己同處西旌大宅的光景，順口道：「甚麼？」
殷衡道：「今天也不怎麼熱啊。方才打架時你臉不紅，這會兒卻紅得古怪。」
江璟一驚，撇開了頭：「我不熱！」
那邊十四兒緊抿著口，淡淡桃花瓣色的雙脣抿得發白，審時度勢，再無話以對，陡地
纖手一揮，軟劍纏回了腰間：「走罷！」
麥苓洲微微一笑，身形一動，雙手齊出，在十四兒腰間輕輕一擊，旋即退開。
麥苓洲動手時，江璟吃了一驚，隨即明白麥苓洲多半只是掐住了十四兒穴位，令她暫
時腰腿酸麻，無法逃走而已。十四兒面色泛白，強忍著受制於人的羞辱，挺直身子，任由
麥苓洲擊打自己腰間血脈。
麥苓洲轉身當先便行。十四兒抬起麻軟雙腿，跟在其後，只見麥苓洲藕色半臂下那圓
厚的雙肩極是鬆懈，以她此時的元勁造詣，察知不到麥苓洲身內有半點勁力運轉的跡象。
二人走出莊門時，麥苓洲鞋子踏過地面碎珠和殘餘的血漬，步伐舒泰，儼然春日踏青
，正應了時令。米三十四等人的屍體雖已抬走，十四兒仍避開了宮女橫屍的地面。
殷衡下巴一昂，示意江璟先行。方才江璟腿上的鋼鏢已起了出來，當時方知那鏢在肉
裡吃得極淺，不過被鏢尖戳中。這也不是麥苓洲手下留情，而是原來瞄準他腿筋，淺淺一
鏢即可奏效，加上他抬腿一躲，那鏢便打偏了。殷衡助他上藥紮傷，手法熟練，出血已甚
少，但他走起路來自然是跛了一邊。陣陣抽痛之間，只想：「麥姥姥給我這下馬威，可真
夠受的。」
四人魚貫走出銀泉山莊的烏頭門，殷衡手一揮，閉上了莊門。
※
四人一言不發地走下山嶺，沿著那條平直的車馬路下山，麥苓洲說了一句：「得走到
繫馬之處。」四人又再默默前行。
行進之間，麥苓洲忽道：「阿衡說你『胸有行事之道』，你默認了，嗯，行事之道，
我殺頑抗之人，便不在你的『道』中了？」
這話顯然是朝著江璟發問。江璟一怔，飛快轉起念頭：「我本應為了日後與西旌合作
，對這位大頭目曲意奉承，但她氣派極大，亦有城府，我無名小子奉承她又有甚麼用？我
和她才一見面，便不討她歡心了，討她厭可就有份。」
想起昏暗地牢中那長鬚囚犯的身影，想起他恨意刻骨的說話：「麥苓洲師徒，便是你
最該提防之人！」麥苓洲和那長鬚人既有這一層過往……「只怕她在見到我面之前，早已
對我沒甚麼好感。」
他心念已定，說道：「姥姥識人甚明。像那般在山莊殺人，的確不在小子的『道』中
。」
麥苓洲當真不以為忤，淡淡地問：「那麼，設若兩軍交戰，你在陣中呢？」
她問得含蓄，江璟聽來卻再也明白不過，倏然間背脊一熱，腦中彷彿有甚麼機括突然
被撬活了起來！
他微微一頓，立即答道：「若在那處境，姥姥所言，殺到頑抗之敵氣餒，便在小子的
『道』中了。」
說話間，眼角不經意瞟見殷衡，似有甚麼不對，轉頭望去，只見殷衡神色極為關切，
前額和兩頰甚至有些泛紅，堪堪就要出汗，竟像是飲了不少酒。江璟瞪了他一下，殷衡眼
光微霎，不斷在他二人間轉來轉去，全無半點平時的玩鬧神色，眼睛反倒透出精光，竟是
危險迫在眉睫的精光。
江璟心中老大納悶：「我討不討麥苓洲歡心，他固然在意，這樣子也未免在意過頭。
看他嚇成這樣，怎麼像是我若答差了，麥苓洲就要一掌斃了我？」
麥苓洲在前方又問：「唔，那照你說，又怎樣速致餒敵之效？」
江璟答得更快：「令敵人心生恐怖。」
麥苓洲問：「如何方為可怖？」
「以殘酷手段，殺不應殺而最易殺之人，同時把消息傳播開去，令得敵後眾口相傳－
－」江璟忽然一頓，猶疑了極短一霎，是否該把下一句說出來？
自己即將出口的言語，嚴重牴觸師父所教的道理，簡直可說是毀壞了經書仁恕之道，
可是若在麥苓洲所詢問的處境裡，卻又自然之至！
他終於還是說了出來：「正與……正與武林義理相反！」
麥苓洲口吻仍是淡漠：「原來是這樣，也不失是塊好材料，方才就是沒把那莊子的人
當成敵人，這才同姥姥頂嘴。」
殷衡忽然接話：「師父這是替我大哥對新人考試呢。」麥苓洲卻不言語了。
江璟聽殷衡語氣似是放下了心，回頭再看，殷衡額上果然見了汗，朝自己點點頭，表
情仍然嚴肅得很。
江璟帶著納悶轉開了頭，腦際突然明亮，猛地醒悟了，背脊一片熱汗冒出，被山風吹
得冰涼！
「麥苓洲起初要二寶假借尋訪部屬之子的名義去岳州接我，當時她豈會有甚麼栽培我
之意？不過先做個樣子，讓西旌一干人等都來勸我承父衣缽，讓我不自覺受到招引，『投
入』西旌，受她監視。這是我本已推測到的。」
今日之前，自己不曾推測到的是－－「等到她利用我找著了迴空訣，在西旌宅子裡隨
便尋個角落弄死我，不就結了？對王渡、霍齡、宋晏思，那所有不知究竟的人，她身為大
頭目，有千百個瞞混過去的藉口。」
這本來是淺顯得不能再淺顯的道理，可是自己初到長安時閱歷有限，居然遲至今日方
才想到！
－－我只知她在利用我，竟天真到不曾想過她利用我之後要怎生處置我！
「今日她問我這幾句，無論是不是替李繼徽試探我心性，至少留了個我這人可用的伏
筆，或者真讓我為西旌效力些許，而不是利用完了翻手便殺。就算要殺，或者也會在找到
總訣後，仍假意讓我在西旌『效力』一兩回再殺。」
如此說來，自己向殷衡獻了那條「粽子計」，麥苓洲審度全局，願意採納，對自己的
心意這才有了一點點鬆動。自己在麥苓洲心目中的形象，這才從「迴空訣總訣的線索」往
「西旌人才」稍稍靠近了些。
江璟把前因後果在心中盤算一遍，不覺間腦門也冒了汗，偷眼瞧了瞧十四兒。她冷然
走在麥苓洲身後兩步，纖腰挺直，儀態端麗，渾沒有落難人質的模樣，也不知她對自己與
麥苓洲的對答是怎麼想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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