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連載] 殘疆意氣行 二十三 (5)
第二十三章 危局奪鞭 (5)
他藉勢縱出，站立不穩，凌空打了個跟頭才立定，左臂更是痛不可當，已
然脫了骱。
身在半空時他便已明白，甘自凡不忿成名兵刃落入他手，暴跳攻來，雙手
雙腿均有殺招發出，自己似生未生的「元勁」便感應到那多道攻勢壓頂之力。
叫他「快避」的是蒲寄淵，橫裡出手相救，以凌雲木指卸去了甘自凡的大部力
道，又將自己推出，因此自己能靠學得膚淺之極的畫水劍輕功逃生。但甘自凡
一擊過烈，凌雲木指力自未能將之盡數卸去，自己握著鐵鞭的左臂仍不免受傷。
蒲寄淵縱近身來，雙眸凜凜地盯住了甘自凡，手上逕自為江璟接好了骱。
甘自凡目如烈火，他向來頭髮截削得甚短，與世間男子髮式大異，看上去
加倍凶邪，這刻滿頭鐵線般的硬髮更有如根根倒豎一般。他向前緩踏一步，手
指骨節在鐵鞭柄上格格一陣響，獰笑道：「蒲寄淵，這條賤狗子再三從我手下
逃生，原本我雖想殺他，卻更想殺你。現今我只想先在你眼前把他搗成肉醬，
再來殺你。」
蒲寄淵冷笑搶白：「你到底是想殺我多些，還是想奪迴空訣多些？這可是
兩難哪。」
甘自凡口才不及他，蠻不講理卻遠遠勝過，厲聲道：「自來肉掌抓過甘某
鐵鞭的人，定是鞭下亡魂。閣下是老相好，知道我得先算這筆賬！」
江璟手臂雖接好，但方才不僅被打脫臂骨，左肩和左胸亦大受震盪，不免
扭傷。這類扭傷於練武之人來說十分輕微，陣陣抽疼起來卻也惱人。一會兒倘
若又要動手，自己左側定會大露破綻。他聽甘自凡如是說，心想：「為何肉掌
抓過他鐵鞭便一定是鞭下亡魂？啊，他是說，他以鐵鞭把人開胸、剖腹、破腦
之時，對方死前掙扎，抓著他鐵鞭，他便欣賞對方這般輾轉受死……」
蒲寄淵殊無與甘自凡相鬥之意，向江璟望來。江璟默契於心，知道他要與
自己合謀脫身，就如當日火燒草廬一樣，而自己的急智恐怕還在他之上，當即
轉起念頭。
陡然間干擾突至，打斷了他思緒，一個女聲在甘自凡身後尖銳響起：「姓
甘的，莫妄動！」
這女子聲音，江璟在含元殿底聽過一次，昨日在坡頂林中聽了第二次。聲
音第一次倉皇，第二次冷酷，這是第三次，聽來充斥仇怨，彷彿聲音中生了兩
排利齒，恨不得生生咬死甘自凡。
他心中一怔：「年渭娘與甘自凡有仇？」同時一陣莫名的緊張：「我要見
到年渭娘了，不知她把那長鬚人－－」
甘自凡鐵鞭略收，轉身一陣哇哇怒叫，叫的居然是江璟心中疑問：「又是
妳！甘某哪裡得罪過妳？死纏爛打的臭娘們！」
高處人影疾出，一個矮瘦女子飛奔而下，形影中裹著兩道寒光。江璟武力
雖平凡，但練武之人眼光必利，練棍者更擅長於粗重卻紛飛的棍影中辨認敵人
身子兵刃，一下子已看清那人雙手持著一對銀晃晃的雙鉤。
那人於長安深宮之中行徑詭秘，牽動江璟命運於數千里外，此刻終於現身！
但見她一襲琥珀色胡袍，腰纏革帶，腳蹬布靴，周身收拾得甚是利落。轉
眼間奔近了些，面目變得清晰，年歲果然與蒲寄淵所述相仿；而雙眉細長婉約
，眸子卻大，是一對標緻的杏眼兒，若不是這刻惡狠狠地瞪得斗大，實有著脈
脈水色。又見她模樣雖略顯滄桑，但別有情韻，身段亦甚是窈窕。單單瞧她形
貌，與俊美出眾的蒲寄淵竟不失為一對佳偶。
偏偏那張姣好面龐寫滿了怨毒，江璟驟眼看去，只覺一股陰戾癲狂氣息從
她周身湧出！
年渭娘來至甘自凡身前，雙鉤交叉挺出：「你一日不對迴空訣死心，便一
日甩不脫我。」
甘自凡偏頭冷笑：「不是罷？甘某雖然只在妓館跟女人打交道，沒討過婆
娘，卻知道妳年渭娘打甚麼風月主意－－」
年渭娘尖聲喝道：「你不乾不淨說甚麼？」
「迴空訣又不是只有甘某想要，妳何必死咬著甘某？」甘自凡笑道，「妳
是瞧我跟妳的心上人過不去，想殺了我，好讓蒲邋遢娶了妳。呵呵，哈哈！笑
死我了！你倆好上又不是一兩天，可妳跟一個男人纏了這許多年，還當不上正
妻，可憐、可笑！哈哈哈！」
他聲音刺耳地笑嚷，年渭娘聽著，面目更形扭曲，柔美杏眼迸射殺機，變
得如同地府惡鬼之眼。她切齒瞪了甘自凡片刻，突然間目光微瞬，發覺不對，
高聲叫道：「你，你去哪兒？」
蒲寄淵一窒，登時止步。原來他和江璟見年渭娘殺氣騰騰地衝出，不約而
同地起了腳底抹油的念頭。這一對忘年之交當真心照不宣，同時悄然邁步，蒲
寄淵挽著江璟手臂、助他省力，便要帶他飛身下坡，藏到溪谷之中。不料一聽
年渭娘呼叫，蒲寄淵竟爾停步，轉過身向著年甘二人。
江璟大急，不願回頭，只低聲叫：「蒲先生－－」
卻聽年渭娘在身後叫道：「你就這麼不願與我共處？」甘自凡一聽，更是
嘻嘻譏笑，越笑越狂，年渭娘充耳不聞。
蒲寄淵甚是尷尬，道：「妳纏夾到哪去了？現下妳在此、我在此，甘自凡
不能有甚麼作為。咱們仨連同妳那些手下－－」向瑟縮在遠處的眾宮女一指，
「在終南山耽擱已久，這又不是咱們誰的地頭，大夥都好走了罷！妳也得回宮
，別再累得妳手下多傷性命。咱們再圖後敘。」
江璟心道：「果然是在終南山中。」略略側身，望向年甘二人。
年渭娘凝視蒲寄淵，幽幽地問：「再圖後敘，再圖後敘，這句話，你對我
說過多少次？每一次見你，你除了這四字，就沒別的要同我說？後敘……咱們
要等到甚麼時日，才算是『後』呢？」
她這邊傾訴，蒲寄淵那邊面色更是尷尬得無以復加，一貫瀟灑的身姿彷彿
也洩氣了三分。江璟瞟了他一眼，只見他神情活像是衣領鑽進了幾尾溪魚、滿
身遊走，又不便撈出。眼前情境雖是劍拔弩張，江璟卻忍不住暗感滑稽。
蒲寄淵定了定神，忽然換了一副神氣，柔聲道：「渭娘，妳定要在不相干
的外人面前與我這樣說話麼？」
江璟一怔：「蒲先生怎地待年渭娘如此溫柔？」隨即醒悟：「他是在欺哄
年渭娘。年渭娘想跟他『不當外人』，他話中分別了親疏，年渭娘聽了，便以
為蒲先生是說，他倆之間的話，不能在我和甘自凡面前吐露。她一高興，便會
放蒲先生走了。」
果然年渭娘聞言呆了一呆，江璟眼角見到她浮起微笑，初見時的扭曲癲狂
之態大減，媚韻立生：「好，好，我再聽從你一次便是。有這姓甘的殺坯在，
你我也不能敘話。那麼你帶好了這少年，你知道事情要緊，含元殿底－－」
江璟全身一震，霍然轉回身，正面向著年渭娘。蒲寄淵搶上一步，斷聲喝
道：「妳若多口，餘生再別來見我！」
江璟又是一震：「多口？多甚麼口？不錯，蒲先生於含元殿底之事，始終
瞞著我。年渭娘差點說出來了，卻又被他喝止。」其勢卻容不得他插口質問。
再說，就算他在三名高手對峙之時插話，蒲寄淵話已撂下，以年渭娘如此情癡，
是再不會洩漏甚麼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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