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連載] 殘疆意氣行‧十九（4）

看板emprisenovel作者larva ( pluralist still )時間9年前 (2015/05/17 06:05)推噓9(9推 0噓 1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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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九章九闕探囚（4）　　江璟手指停留在髮根處那微微的骨頭凹陷，呆呆站著。長鬚人的喝罵，他一個字也答不出來。這傷痕當然不是甚麼秘密，可也完全不值得提起，以致於他根本不記得是否在童年向誰提過。「我在老家時，貪吃衝向灶台，落下了這個疤，如此無聊的因由，誰會知道？如果不是對我有所圖謀之人故意去蒐集我生平，便是特別看重我的人，不經意記在心頭……」　　自從生了疑心以來，他一直避免與面前這個野人對視，這時他慢慢轉過眸子，對上了那人兇狠的臉，在極昏暗之中，想像著將那野人的亂鬚、灰塵、皮膚斑瘡，一一移除，露出一副其實頗為英俊的五官，一張他已很久很久不曾想起、卻似永難忘懷的面相…… 　　那個「野人」再也支持不住，忽然將手一鬆，拖著鐵鍊，騰騰騰退回了窯壁之前，頹然坐下。他一鬆手，仍在發呆的江璟陡覺長棍反彈，忙一振臂卸去了反力。便在這一瞬間，那人虛弱地直往小几邊踉蹌坐倒。那枝小燭僅以燭淚固定於几面，立被撞歪。江璟大叫：「別碰蠟燭！別——」　　叫聲方出，蠟燭已在他眼前落地熄滅。磚窯之中，登變一片沉黑。　　江璟趕緊問：「你有火種麼？」他一路顛沛，身邊的生火用具早已失落。只聽見那人冷笑：「你可曾聽說過受監禁之人還有火種可用的？」　　江璟頓足嘆氣，撲到窯門之上，連叫：「蒲前輩，蒲前輩，請過來燃著蠟燭。」　　那張正從回憶裡浮現出來的臉孔，正與身前那落難的野人逐漸重疊，他滿心只想把那張臉瞧個清楚。那人的嗓音敗壞多年，於是他認不出來，但那張臉是沒有變的，再如何憔悴，亦是極其熟悉，一旦撥去了亂髮、除去了污穢，他決計不會認錯。他必須再看一看，認個真切，他需要燭火，需要光明！　　門外毫無回應，蒲寄淵不知是否仍在地道裡。江璟又去推窯門，但這磚窯已被改裝為囚監之用，窯門從外面上了鎖，竟是推撞不開。他想從磚窯的通氣道爬出，正要想法子攀上窯壁去找尋，立刻想起：「行不通。我進來時，已瞥見磚窯經過改造，唯有一個供人呼吸的小窗，並無容人出入的通氣道。」　　當下不禁氣沮異常。若要撞開那門，料也可以辦到。但自己是應承了蒲寄淵來作客的，事情的是非未明，不便逕自在別人的地頭搗亂；更別提此處不是尋常囚牢，是皇宮含元殿的磚窯。他在窯門前轉來轉去，唉聲嘆氣，卻聽得背後那人說道：「罷了，你瞧不見我也好，我這倒霉樣子，原不該讓你看見。咱們在黑暗中說說話罷。」　　江璟一呆，那人語調不知怎地，突然變得極之平靜。江璟轉過身來，面朝著漆黑中那人的位置，囁嚅道：「方才…方才得罪了。你…還好麼？」方才明明是那人先衝上來攻擊他，但他舉手間令那人大為吃虧，亦是事實。那人顯然沒有練過高明武功，同時長年虛弱。他等於以強凌弱，心中便有愧了。　　那人不答，卻道：「你小時候也是這樣善良。我只道你長大了心性會變，怎麼還是不懂得世道險惡麼？」　　江璟喉嚨乾澀，道：「我，我不是——」卻不懂自己真正想說甚麼。想說「我不是那樣善良」麼？或是「我不是你想的那個人」？　　那人道：「他們說你如今在李公子手下，我實在不怎麼信。他們卻又言之鑿鑿，又說你和西旌的中樞人物同進退。你是怎生回到西旌的，跟我說說。」　　江璟道：「你，你不生氣了？我被押來此，當真…不明白他們是誰。」　　那人長嘆一聲，「光明滅了，反而看得清楚了。你若受了他們策反，來謀我甚麼、害我甚麼，那也是我的命數。」　　江璟心中一怔：「甚麼策反？啊，他認定了我已身屬西旌，以為蒲前輩和同黨將我收買而來對付他。」　　他沒有答話，那人聽他沒有動靜，接著道：「我沒料到你還活著。那你是和你娘分離了。」　　江璟道：「是。你怎麼知道？」　　那人卻只嘿嘿苦笑兩聲，「你阿娘還在人世麼？」　　江璟心中一痛，漆黑眼前重現童年夢境，那個說要給自己買糖藕卻一去不返的母親，那個在岳陽門等候落空的自己……他低聲答：「我不知道。我但願有生之年，還能見一見她，那便死而無憾。」　　那長鬚人道：「你既拜入了甚麼岳陽門，又是誰將你帶回西旌的？」　　江璟實在不知是否應談論這些，或許是黑暗使他放了心，或許是與對方難以言喻地有了默契，便坦然道：「麥老師傅派人到江南來尋我。」　　那人問：「給你看了甚麼信物？令牌還是刺青？」　　江璟道：「都看了。」　　那人忽然笑了起來，笑聲苦澀：「我現下倒有點可惜燭火滅了，瞧不見你的刺青長成了甚麼模樣。你的刺青是誰給刺上的，你心裡有沒有數？」　　江璟心頭一震，撫著左鎖骨下方，呼吸不自主地變促，他能說甚麼？豈難道要反問對方：「是你麼？」　　那人繼續問：「麥姥姥派了甚麼人去南方？」　　江璟道：「她的徒兒。」　　那人略一沉默，道：「啊，是阿衡那個孩子。麥姥姥傳他奇功，要栽培他接青杉令的啊，怎麼是派他？麥姥姥變了主意麼？」最後二句顯然是自言自語，那是在說，殷衡是專門出行刺殺的，辦的是「武事」；接江璟回西旌是「文事」，理應發下赤杉令、派出別的人手才是。那人雖不曾親眼見到殷衡長大接令，卻對麥苓洲的盤算十分熟悉。　　江璟心說：「他除了接我，還去了長沙刺殺相國崔胤，可是這事是西旌的機密，我能講出來麼？」不料那人隨即自行領悟：「嗯，嗯，想必是南方有異動，李公子有要殺的人，兩件事併作一塊兒辦。」江璟聽他猜中了，便不再答。　　那人咳了幾聲，吃力地在窯壁前動了一動，鐵鍊響聲過去，只聽那人語調轉為悠然：「剛才我問你腦門傷疤，你小時候貪吃貪出來的傷，可不知有多少。那時我和你娘打開門做湯餅生意，你在外邊街裡玩，湯餅煮好了，你居然遠遠聞得見，急著走回來要吃。走著走著，不小心跌了一交，小小的身子仆在地下，被青石板擦破了膝蓋，又急慌慌跳起來，接著走，一股勁兒只為了吃，也不怕疼。那狗鼻子，也真是靈，都不知你娘生你時是甚麼神靈路過，賜了你一個那樣的鼻子，嘿嘿。」　　江璟怔怔聽著，如墮入一個最深沉、最詭秘、亦最惆悵的夢。那人口口聲聲說「你小時候」如何如何，在他耳中，只像是另一個人的故事。但那人說話的語氣，一點一滴地自記憶之中浮現，哪怕嗓音已破敗，為他說起故事來，依舊如十餘年前。只不過，從前那人哄他睡覺時，為他說的，是深山破廟裡，山怪變人的傳說，是李靖大將軍為雨神代職，鬧差錯的傳說…… 　　那人道：「現今你練了功夫，是個男兒漢了，再不是那樣笨拙的娃。我也老了、殘廢啦！」又改了話頭問：「現今你喜歡吃些甚麼點心？」　　江璟想起與蒲寄淵的趣味相談，訥訥地老實說：「我不挑食的，甚麼也吃。」此時此地，竟談起這等無關緊要的小事來，他一心覺得好笑。但笑意一泛開，喉頭只說不出地發苦。　　那人道：「還是愛吃甜的多一些罷。你阿娘曾說你愛吃甜點，我可沒去留意。這許多年來，在這兒回想，總算想起，好像是那麼一回事，到底還是當娘的心細。」　　江璟想問，卻始終不能出口：「但你可曾真的當過阿爹麼？」　　那人逕自續道：「麥姥姥這事辦得很好，我算是沒有遺憾了。你過來一下。」江璟訝道：「要我過去…？」那人應了一聲。　　江璟右手將長棍藏於身後，左手虛握著拳，向那人緩緩步近。縱是百般肯定那人不會再害自己，他亦不放鬆警戒，這是他天性的謹慎。那人自然聽不出江璟的動作，他在波譎雲詭的局勢中翻覆了半生，若然得知江璟的防人之心時刻不鬆懈，連這刻亦不例外，不知是會感到失落，或反而感到欣慰、歡喜？　　這短短的四步，彷若千山萬水。磚窯相當窄小，江璟是將步子收得極窄，便如原地腳踏一般，這才能走上所謂的四步，拖延時間。在他的感受之中，這的確是千山萬水之遙：是從華州的昭應縣城，去到岳州南湖邊；是從炊煙繚繞的三口之家，去到師父的柴扉之前。那日的師父家還只是一間島上木屋，後來才蓋起了一間間岳陽門的屋舍…然後「家」變成了岳陽門，家人變成了師父、師弟、楊姨母、雙緹妹妹…… 　　他曾經很矮小，一顛一跳地奔向一個高大的身影，那身影接著將他一把扛到肩膊上，樂得他歡聲大叫。如果此刻不是做夢也不是騙局，身前這個人那副歪垮一邊、奪不過他單手握棍之力的膀臂，曾是多麼壯健，曾把他高高扛起、展望天地…… 　　他的鞋尖剛剛踢到了地面一件硬物，那是鐵鍊，他知道自己已與那人甚近，便停了步。猛然間，鐵鍊發出刺耳的急響，身前勁風忽起，一條鐵鍊重重甩中了他腰間。　　他忍不住微一彎身，左拳本能地擊出，卻打中了鐵鍊。他急忙縮手，護在腹前，右棍正要前揮，頸中一緊，已遭人雙手扼住！　　 -- 這文沒有斷頭，亦沒有斷頭的打算，只是作者別的事太忙了... ^^" -- ※ 發信站: 批踢踢實業坊(ptt.cc), 來自: 86.143.18.254 ※ 文章網址: https://www.ptt.cc/bbs/emprisenovel/M.1431813931.A.6AB.html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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