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連載] 殘疆意氣行‧十五(5)
第十五章 崖洞欺敵(5)
江璟愕然瞧著他黃衣在崖邊隱沒,雖知他絕非自尋短見,也摸不著頭腦,
搶上一步,但覺甘自凡在那頭急遽墮下,他才跨一步,繩索已騰地一下緊繃,
一股大力猛地扯來,眼看要將他一併扯下。江璟自然知道甘自凡肯定另有求生
之法,然而在這電光石火的短暫當口,要他放手鬆繩,總有那麼一分顧慮,只
因這一放手便有可能令一個活人粉身碎骨,「這惡徒合該千刀萬剮,我要不要
鬆手?若是他命不夠硬,那麼我也算是替天行道了!」
殺人行道的念頭才剛閃過,江璟的腰腿已不由自主運勁,喝了一聲,借身
軀之力奮臂回扯,轉身奔向繫驢的大樹,畫水劍的步法再度使出,以急速移步
對抗那巨大的後扯之力,在大樹四圍飛快竄了一圈,繩索已穩穩當當地纏住樹
幹,打了個結。他固定住繩索,胸口內傷一陣奇痛,這次連咳也咳不出了,幾
欲嘔血。而方才一陣扭身與急奔之下,接上的肋骨早又錯了位。甘自凡折來的
樹枝甚細,已在使力之間斷開,毫無固定之功。
卻見繩索劇烈晃了幾晃,又是緊繃不動,這回並非下墜之力所扯,似乎甘
自凡在那頭也已將繩索固定於某物之上。接著繩索輕輕跳動,好似有人伸手相
彈,聽甘自凡在崖下叫道:「成了,你從繩子縋下來。」
江璟走到崖邊望去,只見繩索另一端繫在山壁上一棵樹間,甘自凡站在樹
旁,腳踏山石,仰頭見他過來,便又躍下。懸空之時,鐵鞭呼一下揮出,插入
山壁,一翻身直掛崖下,接著拔出鐵鞭,整個身子沒入了下方山壁,料來那兒
有個洞穴之屬,甘自凡便棲身其中。
江璟若未受傷,加上長棍之助,平日要下此山壁,也頗為輕易,只不能像
甘自凡那般瀟灑,湧身跳躍又揮鞭定住身形罷了。但此刻就算長棍在手,也是
無力施展武功,甘自凡繫住繩索讓他慢慢縋下,倒是設想周到。甘自凡又叫道
:「下來罷。」
江璟一言不發,左右張望一下,折下兩根較粗的樹枝,用手掘好一小塊沙
土,又再撕下一片上衣,裹成兩個小小沙包。接著依照前法炮製,自己給自己
又接一回骨。這次除樹枝外,以沙包在前後多加固定,上身雖感累贅,但如此
便不怕胸壁移位,穩妥得多,這也是跟楊杞蓉學來的傷科妙技。楊杞蓉並非通
學各路傷病,更熟的是內科與時病,教給江璟的僅是淺顯筋骨治法,卻是武林
中人最常派上用場的。
穿好上衣,低頭看衣襬撕得破破爛爛,這件衣服本短,經他撕下兩大截,
掛在身上便如爛布一般,就連老莊在岳陽門廚房抹案檯的布巾也比這衣服體面
幾分。再看褲鞋,沾有那凶屋裡的污穢,一摸髮髻,散亂不成樣子。而他傷後
出了不少冷汗,濕髮貼面,整個人成了長安城中的流民。嘆了口氣:「我初到
北方未滿一旬,已吃過豪門盛筵、聽聞難分真假的身世、身受生平最重之傷,
現下連儀容也墮落如此,師父師弟怕也認不出我了,這趟倒真走得不枉。」耳
聞甘自凡又在崖下運氣送上語聲:「下來罷!」便去攀繩下崖,心情發悶,仍
不出聲。
甘自凡在山壁內聽不見他應答,大聲道:「我讓你下來!你上哪去了?想
搗甚麼鬼——」語調又有怒意,手提鐵鞭,從洞中鑽了出來,仰頭上望。
江璟面朝山壁,握繩踏岩而下,盡量少用左臂之力,緩緩移動,一邊答道
:「我這不是下來了?」甘自凡怒道:「那你又不答話?我向來說話,不習慣
無人應聲。」江璟道:「剛剛在平地,我跟你應聲,你又說要把我砸成兩段。
」
甘自凡怒罵一聲,回入洞中。江璟攀到繩索所繫的樹間,已可望到甘自凡
置身之處並非天然洞穴,而是一個人工鑿成的窯洞,洞口周圍黃土夯實,嵌有
簡易的木造門戶,戶上開了一扇可容一人出入的開口。心想:「他住所隱秘,
定是為了藏匿行蹤。留著一段繩子在崖上豈非引人注目?」他跟甘自凡暫須同
行,假作一夥,兇案尚未查清,不願被外人發現行蹤而節外生枝,問道:「繩
子便留著不顧麼?」
甘自凡道:「一會兒還用得著。」
接近窯洞口時,突出的山石越來越多,江璟藉山石之助,雖是身上乏力,
也輕而易舉地進了窯洞。他扯繩救人時使力過度,又高舉手臂攀爬了這一陣,
莫說內傷,斷骨重接之處也疼得緊,倚著窯壁坐在地下,喘息著皺眉苦忍,縱
是在殺人狂魔面前門戶大開,也顧不上了。強勁的山風颳入窯洞之中,本來甚
是清涼,他心中卻煩躁不已:「對這惡人,我又發甚麼仁心?明知他不會死,
何必費勁救他?…江大狗啊江大狗,你在昭應城外明明已動了殺機,臨到惡人
要摔死,卻不忍放手,寧可牽動內傷來救他!……」
轉念又為自己開脫:「我猶未問到他為何濫殺無辜,也沒替殷二寶查到鄔
傑秘密探案的緣由,當然不能任由兇手摔死。」卻也知這想法毫無道理。適才
扯繩救人的決定只在一瞬之間,十足十是自己良心發作,哪來得及想到要查案
?心中罵著自己:「蠢才,笨狗,你身上的傷,可還是這惡徒打的!從前在岳
州那也罷了,如今江湖險惡,以後要向子午道那位李大哥多學著點,別再做濫
好人了。」
甘自凡自坐窯洞一角,喝水歇息,說道:「剛才你扯住了繩子,嘿,不錯
,不錯。」江璟問:「甚麼?」甘自凡道:「沒甚麼。」
江璟略一思索,已明其意:「他那一下故意墜崖,也是在試探我,否則何
不在跳崖前跟我說明用意?我受了傷,本來大可不管他死活,我卻甘受負累也
要救他,因此他認為李茂貞很看重他,想來很開心。」便道:「兩位李節帥均
有意延攬甘君,我忝為他父子的犬馬,自不能見死不救。原來甘君武功非凡,
倒是我多事。」他心中忿忿,言語神情仍是平和中庸。
甘自凡道:「兩位李節帥?」
江璟道:「大李節帥是鳳翔那一位,小李節帥是秦州那一位。」這卻是套
用了封祁對上司的稱呼,想起她在廚中的側影,心頭微微地發甜。甘自凡道:
「唔?李鳳翔義子不少,現今節度各鎮的也有好幾位,要找甘某的,卻原來…
原來是那……」沉吟著不說下去。江璟道:「正是你主子要奪他兵權的李繼徽
…李公子。」
甘自凡手撫鐵鞭,面色一忽兒憂愁,一忽兒竊喜,並不答話。江璟揣測他
心思,多半是怕其中有詐,說道:「甘君曾為覃王去向韓刺史作說客,要合力
對付敝上父子,那是不錯,可是覃王要爭天雄軍,是他自己的主意,又不關甘
君的事。」
甘自凡抬起頭,「你說清楚些。」
江璟想起沈定邊譏諷殷衡乃是李繼徽隨手而用的奴才,無權決定加酬與否
,答道:「甘君跟我一樣,不過奉命辦事而已。往日種種,小李節帥不會介懷
的。」他讀史書本多,酒樓湖畔聽來的故事也不少,甘自凡的顧慮乃是人情常
有,並不難推知,心想要跟甘自凡虛與委蛇,終須徹底,多說兩句美言又不傷
本,順口又道:「兩位李節帥需才之際,不殺降將的道理是一定遵行的。更何
況這是敝上主動邀請甘君投誠,並非你請降。敝上既然派了我跟我那…兄弟出
來,相請甘君,怎又會下手加害?」
甘自凡道:「跟你一起來的那個,武功家數沒你高明。」
江璟搖頭道:「此事…我不敢妄斷。」
甘自凡略一回憶,評述道:「你的師承很純,棍法跟腳步都有明師指點過
,棍法是江南的門派罷?步法我便不懂了,似乎跟某種擅長突刺的劍術相配,
但你又不使劍。你同伴的功夫是雜拌兒,看不出來歷,不是飛刀門派,倒跟跳
劍、跳丸那些江湖藝人手法很像,總之,不是名家所傳。」
他在夜街之中跟錢六臂僅僅交了兩三招,而跟江璟交那一招更是在漆黑屋
裡,卻對二人的家數說得出這麼多評論,江璟聽了,暗裡也不禁由衷佩服:「
這人喪心病狂則矣,武功上的見識當真了得。」說道:「卻也不能說我功夫一
定比他高。」
甘自凡道:「若是實戰,他卻能勝你。他的短刀方位怪異得很,來得也十
分凌厲,是取人命的打法。我不知道兩位李節帥手下有怎樣的人才,若是要養
刺客,你同伴才是塊材料。」
江璟道:「此言甚是。不過…咱們兄弟之間也無須決勝負。」心說:「這
個自然,錢六臂本來就是刺客哪。」
甘自凡道:「好,我跟你不來廢話,你便告訴我,李節帥出多少錢財來買
甘某效命?」
〔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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