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連載] 殘疆意氣行‧十五(3)
第十五章 崖洞欺敵(3)
江璟一凜。甘自凡右手停在囊中,低聲道:「我方才說,我是華州刺史韓
公的密使。」
那士卒道:「你有甚麼憑證?」
甘自凡道:「我奉令給韓公送信,須得在長安、華州之間晝夜通行,他賜
了我一道秘符,你們驗過罷。」
那士卒說道:「甚麼秘符?繳上來…等等!」一擺手,四名士卒抽出腰刀
,兩刀指住甘自凡前胸後心,另二刀則指住江璟。那士卒道:「現下拿出來瞧
瞧。」
沒人來理會江璟,他身在兩枚刀尖之中不動,一臉木然正是他的本色,心
下一奇:「甘自凡自稱韓建刺史手下,若是他沒撒謊,嗯,韓建跟覃王果然合
作愉快,韓建竟然賜給他晝夜通行的秘符。他主子覃王沒有實權,他想在地方
上暢行無阻,非得韓建賜予憑證才行。」接著一憂:「慘了,扯謊的是我。我
說我是李茂貞父子手下,要來收買姓甘的,說韓刺史不許他妄殺無辜,這才救
下錢六臂。如今瞧來,他在昭應縣濫殺無辜,竟是不必顧忌韓建。」縣城雖非
直屬州府管轄,但地方上如若出了縣令難以作主的刑獄之事,刺史往往直接管
涉。甘自凡在華州的昭應及長安縣的灞橋等地連續行兇,昭應縣令、長安縣令
都逮他不到;韓建身兼京兆尹和華州刺史,按理要管上一管,但若是韓建本人
便縱容甘自凡,便無怪他有恃無恐了。
「這又不對…」想著韓建的政績,以及在茅廁旁一番直率表白,曾說百姓
安居乃是份內事,「韓建不敬天子,不敬宰相,跟各路節鎮交情也不怎樣,卻
愛護百姓。怎能縱容這等殺人如狂的瘋徒?」
甘自凡慢慢從腰囊摸出一枚魚符,那魚符的兩半已對合扣起,用一根細繩
繫在囊頭,二寸來長,乃為木製。他並不解開繩子,單手遞過,手臂復又垂下
。幾名士卒在燈下擘開魚符,細瞧內裡文字,其中一人跑開幾步、高聲呼喝,
不多時,城牆牆根暗處轉出四人,排成一列小跑而來,想來均是同一鋪、同一
班的守卒。昭應縣是小地方,其中幾名士卒似乎沒見過這類密使令符,一夥人
不免多多叫上同僚,細細鑽研。
從甘自凡取符、遞符,再到士卒驗符、還符,江璟一直全神留心士卒的神
情,要看他們是否起疑,看甘自凡是否拿出假令符、會否暴起動手。可是直至
士卒將令符還給甘自凡,甘自凡慢慢收妥令符,也未曾出手,幾名士卒均未有
過多的懷疑之色,而令符一直繫在甘自凡腰間,不免有所牽制,可見他呈交令
符時也相當坦然。
眾人低頭驗令之間,一名士卒問道:「韓刺史眼下在華州府麼?」並非查
問,貌似請教,倒是前倨後恭。
甘自凡道:「不錯。過幾日便是『嘉會節』,韓公在行宮。」那士卒又問
:「一直在行宮?」
甘自凡翻起眼皮,面色不豫地瞧他幾眼,才道:「『嘉會節』公署連假,
韓公不必進刺史衙,也不必去長安京兆尹院…」
那士卒點頭道:「是,是。聽說韓刺史在天子跟前受寵得很?」甘自凡哼
道:「因此他得進行宮朝賀哪!等到嘉會節正日那三天,百官應酬的事兒很多
,今上又有許多事跟他商量,韓公便提早進宮面聖。」
那士卒道:「這就是了。唉,嘉會節公署休假,咱們可還要上夜。」他跟
甘自凡搭了好幾句話,原是想攀點交情,那四柄腰刀還指著江甘二人,他卻不
想得罪了刺史公的密使。甘自凡卻傲然不再理會。
嘉會節即是當今天子誕辰。本朝每逢天子生辰,原有一套百官朝賀聖壽的
規矩,打從玄宗皇帝那一朝起,規制詳備,乃成為官家的定儀。玄宗生前的誕
辰名為「千秋節」,伺後歷朝天子的誕辰各有名目,皇宮宴會也各有各的鋪張
。每個皇帝的生辰自然不同日,今上的嘉會節在暮春三月下旬,正逢農村起始
耕種之後一個多月,往年在岳州南湖,少不得又是一番喜慶。宮城之中慶祝的
是皇帝生日,遵行的是朝廷頒訂的「嘉禮」,肅穆恭敬,也十分繁瑣,宴會裡
不免還有朝官作詩上表,讚頌聖天子功德;而江南務農百姓所過的嘉會節,卻
跟中和節、社日一般,是輕快又歡騰。
江璟心想:「我倒忘了過幾日便是嘉會節,可惜我已離開長安,否則可一
睹京師的盛況。但天子在行宮,長安過起天子壽誕來,也冷清些罷?」又有些
感慨:「當年玄宗皇帝千秋節,聽人提起傳說,總是風雅豪奢兼備,那時誰又
能料到,如今天子誕辰在華州行宮慶祝,這行宮卻不是天子自己要去的,而是
讓藩鎮所迫駕?而各處藩鎮壯大至此,終至不可復制,嘿,不正是從玄宗朝開
端麼?」那日李姓青年縱論藩鎮之勢所帶來的衝擊,又晃過腦海。
但見士卒檢驗令符完畢,小跑移往城門,拔閂、開門,城門軋軋而開。那
秘符乃是韓建簽發的真憑證,絕無可疑。
原先指住江甘二人的腰刀早已收去,更不對江甘二人搜身。甘自凡舉步便
行,江璟依然牢牢跟住,一尺距離不多不少,不前也不後。士卒們並未查問江
璟,只問甘自凡:「這是甚麼人?」甘自凡道:「我隨從。」士卒早已見到江
璟年紀甚輕,又是身著粗服、手無寸鐵,連行囊也無,便不再多問。二人昂首
出了昭應縣,城門隨即在身後閉上。
*
甘自凡出了東門,並未改道,一逕東行。中途停步解袍,將成名兵器重又
握於手中,老藤腰帶往身上一紮,繼續前行。他停江璟也停,他行江璟也行,
不問他要去何處,胸口的內外傷令他腳步有些沉重,也只默默忍痛。行了一程
,見道旁好幾座帳棚與矮房相連,甘自凡走向居中的磚房,拍門叫道:「店家
,店家!」
一名漢子應聲拿著油燈出來。甘自凡道:「給我解了驢子,丙字第二棚裡
那兩頭。」那漢子哈腰說道:「客倌打賞爽快,就是不提醒,我也記著是哪兩
頭。兩頭驢兒餵得飽飽的,都在那兒候著。」領著二人來到一座棚下,棚中繫
著兩頭驢,一匹馱著行囊水壺等物。甘自凡付了租錢,鐵鞭交在左手,右手牽
住兩頭驢。那漢子瞧來十分尋常,半點不似身有武功。這等專營驢馬託養的店
舖舉國皆有,岳州雖在江南,也有供行旅託管大車的店舖,江璟卻是首次見到
營業直達二更的驢馬棧。
牽了驢,甘自凡又向那漢子買下手中油燈,向江璟道:「提著。」夜行時
提燈原是應有之義,江璟便乖乖接過油燈。二人離開驢馬棧走遠,甘自凡忽然
冷笑一聲:「現下你還敢瞎編胡扯麼?」
〔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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