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連載] 殘疆意氣行‧十五(2)
第十五章 崖洞欺敵(2)
怪客扛了江璟在肩頭,貓腰竄出老萬家後院,躍上牆頭,但見四下裡隱約
都有燈光,猶豫了一下,辨明方向,躍下牆來,弓著身子一陣疾行。
江璟斷肋後,每一呼吸皆是劇痛,遭到這一陣顛簸,疼得暴怒,直想破口
大罵,往日在岳州城聽小販們說慣的市井污言通通冒上心來,若非尚有清醒神
智,知道不能吃眼前虧,早將紀映瀾的謹言之教忘個乾淨。怪客又奔出一段路
,江璟忍無可忍,想以婉轉之言請怪客腳步放平穩些,他受傷後胸壁變形,呼
吸淺而急,這時要說話,一口氣吸得深了,登時痛得疵牙咧嘴,無論是罵詞或
婉言通通說不出了。
萬般狼狽間,眼珠斜過,在鄰家的燈光裡見著怪客右手所持兵器,錐身稜
節分明,錐稍尖銳,果然是一支沉甸甸的三尺鐵鞭!
江璟在怪客肩上略有感覺,此人的步伐姿態跟他在夜宴中所見的甘自凡,
也是差相彷彿。但種種猜想實是難以為繼,那怪客每一步顛去,他的頭腦便疼
暈了一分,到後來恍恍惚惚,真成了一捆軟綿綿的鋪蓋,掛在怪客弓起的肩背
之上,雖未昏厥,也已搞不清自己是被扛向何方。
曲曲折折、上上下下地在坊中鑽了一會,忽覺颳來一陣不小的涼風,頭腦
略醒,似已到了較空曠的所在。睜眼一看,原來已近縣城東門,怪客已翻出了
坊牆,正取道東大街往城外趕。這條東西大街,正是傍晚自己跟錢六臂從西門
入城時走過的,現下幽暗空寂,不遠處城牆牆頭上點著燈火,微微泛過來一些
光亮。
昭應雖是小城,城牆亦不甚高,守衛更遠不如兩京嚴密,但城頭燈火赫然
,四道城門各有十人一鋪的士卒深宵守衛,城頭也偶有巡卒。江璟不知怪客要
怎生在這許多士卒眼皮底下出城,料想立刻會有一場風波乃至打鬥,自己的斷
骨可得先接上,忽地低聲喝道:「放我下來…讓我接骨!」猛然吸氣喝完一聲
,又疼得他心中污言穢語冒出不少,連他自己也不知道,何時跟岳州城的商販
屠戶們學來這滿腹稀奇古怪的罵人話?
怪客倒未想到他膽敢這般不客氣,一愣停步:「甚麼?」
江璟道:「我胸膛變形…呼吸困難…等我一命嗚呼…又或…斷骨刺入血脈
臟器…大出血而亡…你便甚麼也…也問不到。」他並非不怕這酷肖甘自凡之人
忽起殺心,但斷骨摩擦不已,若如此震盪下去,終是危險,這幾句也不是全然
誇大其詞。而胸膛受鐵鞭隔著衣籠一擊,居然有如中了高手掌力,內傷更不知
有多重,外傷得先對付了再說。只得賭上一賭,且看能否把怪客說動。他江大
狗平素行事迂闊保守,潛藏心底的賭性兒卻不小,否則也不會給殷衡一激,便
把前程安危在雲夢樓頭押上了,更在賭輸後毅然遠赴西旌賊窩。
怪客似也有些顧慮,說道:「死不了!出城再接。」跨步再行,突覺後頸
有些不對,原來江璟說話之間,一手已悄悄守在他大椎穴之旁,但江璟重傷之
下,手腕不免顫抖,在他肩上顛了兩下,手指便觸到他皮膚。
怪客這才知原來江璟打算突襲挾制自己,大怒之下,肩臂猛甩,把江璟往
地下一扔:「小賊,你要命不要?」
江璟背脊著地,骨折處連同胸口內傷,內外一併作疼,他眼前一黑,險些
暈去,上身一陣冰涼,原來冷汗已浸透衣衫。一言不發地撐起身子,本欲站起
,委實疼得不行,便跪起來向街道一側爬行。胸傷在身,不能大力運用雙臂,
又想端正姿態,爬得更加難看。怪客抬腿阻住他路,怒道:「你性命在我掌握
,竟敢弄鬼?不許妄動,隨我走!」
江璟道:「不勞…不勞你…給我接骨,我…我自己來。」怪客道:「你這
麼狗爬,要幹甚麼?」
江璟心道:「在下江大狗,不狗爬,難道要飛翔?」不欲抬起手臂牽動骨
折處,只用下巴往排水溝前的路樹一努,說道:「那兒有路樹,我接骨得用樹
枝。」
怪客往街側一望,官署栽植的路樹整整齊齊,春來更已生出欣欣綠葉。這
小賊中了自己一鞭,看來他竟是打算帶著不輕的傷勢,頂硬爬上樹去。那怪客
雖怒,也被江璟的傻勁弄得皺眉好笑,問道:「你先照實交待,你是鳳翔或者
汴州來的人?」
江璟心想:「假使他真是覃王手下的甘自凡,覃王要跟李繼徽爭領地爭兵
權,過了這些日子,他主子對李茂貞父子的底細或許已查了不少,我在西旌宅
院裡所見所聞還不夠多,若假冒是西旌的人,不免拆穿。」
正要開口說:「我上頭是東平王。」腦中忽然閃過一念:「不,不,我疼
得昏頭了。須得假冒是李茂貞的人,那件事才辦得成。」當下也無法多加推想
,改口答道:「我被派在長安…替鳳翔李節帥做事。」擔心怪客詢問鳳翔節度
使衙的細節,又加一句:「我地位卑下,從沒晉見過李節帥。」
怪客哼了一聲,道:「我自然知道。你這等鬼鬼祟祟的宵小,三腳貓兒武
功,自不會是李鳳翔的直隸部屬。」時人常以轄地作為長官外號,李茂貞雖也
兼領山南西道,但他在鳳翔發跡,鎮守最久,人們便用鳳翔作他通稱的地望名
號了。
江璟沒來由被這狠惡之人「小賊」、「宵小」地亂罵,他未曾受過這般言
語侮辱,心中不免憤激,但他素來沉得住火性,此時斷骨不再顛動,不再如方
才止不住地狂怒,便歇了一下,咬住牙搖晃站起,又往路樹那兒走。怪客喝道
:「且住!」快步走到樹下,躍起來折了幾根樹枝,擲了過來:「夠使了罷?
」
江璟拾起樹枝,走到街側水溝之畔,從衣衫上撕了幾條布,逕自解開上衫
,這時自然顧不得舉止禮儀,當街便躺了下來,把自己當成了病患,就像往日
在楊杞蓉的居處、見她安置傷病的鄉親一般,只不過此時病患的一雙手也權當
醫生。他摸準斷骨位置,吐出一口氣,屏息鬆肩,只當手和胸分屬兩個不同之
人,迫自己神遊體外,只憑雙手觸摸感覺,任其自主,將兩根肋骨對上,坐起
身,以布條牢牢紮妥前後樹枝,穿回上衫後輕輕呼出口氣,只覺好似重返人間
。做完這整套功夫,街道上又滴了他不少冷汗。
那怪客在旁瞧著,冷冷地道:「倒是硬朗,自個兒給自個兒接肋骨的,我
這是頭一回見。」卻對他俐落的接骨手法視若無睹,不知是覺得理所當然,還
是沒瞧出江璟得自楊杞蓉的本事。
江璟懶得理他,實則也是無話可說,跟著便周轉內息,檢查內傷。但覺胸
口一陣陣鬱悶,腹中真氣上行遲緩,流散在四肢的內息又無法回到心胸匯聚。
這怪客的一鞭著實厲害,倘若怪客不是被自己一言唬得下手遲疑,倘若沒有兩
隻衣籠及長棍擋了一擋,只怕連內臟也要震出血來,終不能倖免。想到此處,
又有些傷悼之意:「總是棍兒替我捱了這一鞭,救了我的性命。」
那怪客哪容得他有多愁善感的餘暇,見他接好斷骨便打坐運息,叱道:「
你要作甚麼怪?起來上路。」
江璟上身盡量不動,慢慢伸腿站起,問道:「眼下快二更了罷,如何出城
?」他不知道縣城規矩,但京師和岳州城每到二更,均有士卒高呼巡街,若怪
客打算攀爬城牆後用繩索縋下,那麼一來兩人的輕功非高不可,二來,攀牆時
恐怕難以逃過巡街士卒的眼目。這時他跟怪客說了好幾句話,已有八分確定怪
客便是甘自凡。一路以來,怪客扛著他繞行,二人身量差不多少,可見怪客氣
力著實不小,然而提縱功夫實在平平,怎能神鬼不覺地出城?
也或者,是江璟見過了楊杞蓉的水勢身法與殷衡的風勢身法之後,於其他
武功的見識雖仍不足,但於輕功一道,眼界早已是曾經滄海,天下多數武人的
輕功皆不放在眼內了。
怪客左手指著他面,道:「你過來,走在我身旁一尺,不能超出一尺,也
不准近我身,不許越前一步,也不能落後一步,否則我一鞭結果了你。」
江璟問:「在你左邊兒還是右邊?」
怪客不意他有此一問,哪知江璟的獃脾氣是萬事也要明辨?一愣答道:「
左邊。」說著解開衣帶,左手將鐵鞭藏入外層短袍與內衣之間,再用衣帶將鐵
鞭縛於內衣之上。江璟凝目看去,但見那衣帶乃是一條又粗又韌的老籐。他要
江璟行於左首,料來也是鐵鞭的起手式有防敵突襲之法。而他先前拍向錢六臂
那掌方位巧妙、勁力隨心,徒手功夫應也是上乘。反之,江璟沒了兵器,武功
大打折扣,便只剩「井字健馬拳」、「應天十八路擂拳」之類流傳鄉里的基本
功夫了。
江璟要查究坊市良民受害的內情,本來就打算跟著那怪客,便說:「好。
還請尊駕諸事當心,切勿累得我二人被捕關押。」怪客哼了一聲,要他立刻起
行。江璟外傷雖仍覺痛,接骨後已瞬即緩和不少,便依指示走到怪客左側一尺
之外。
二人漸近東門,怪客仍無潛行上牆之意,反而越行越大步。江璟忍痛緊跟
不離,大為疑惑:「難道他要大殺一場,自己開城門?」忽聽身後有人高喝:
「幹甚麼的?去哪兒?」接著一陣皮靴聲響,有數人追了上來,前頭城牆下值
夜的士卒一個提燈高照,兩個朝這兒搶上,右手均搭上了左腰刀柄。
怪客停下腳步,道:「我是給韓刺史送信的使者。」
身前身後這時來了一共六名士卒,將二人包夾其中,提燈的那個伸直手臂
將燈籠舉到二人臉前,後頭另一士卒也提燈加入,兩桿燈籠在怪客與江璟身周
來回上下搖動,要將二人檢視得清清楚楚。怪客站定不動,垂手立在門牆之前
,面無表情地讓對方瞧清自己,姿勢頗為平和。江璟站在他身畔,卻見每回燈
光射到二人面上時,怪客的額頭、面頰便微微抽動,目中煞氣暴增,似在強忍
憤怒。怪客的頭髮批短至頸間,比男子尋常髮式短了不少,雙耳坦露,他忍怒
之時,面肌不停地牽動耳朵,瞧來既滑稽又詭異。
此時燈火照耀,怪客面目畢露,江璟僅有的二分不確定之意也早去除:毫
無疑問,怪客便是石堤谷甘家鞭法的唯一傳人甘自凡,弒叔殺師的滅門兇手。
儘管江璟在宣徽北院副使府中見到甘自凡時,亦是身處黑夜,只靠韓建手中一
盞紗燈照明,但正因如此,燈籠照映之下,怪客的外貌身形便與那晚所見的甘
自凡全然符合了。
這惡名遠播江南的嗜殺之徒,就併肩站在自己一尺之外,自己適才更給他
當成了布袋扛在肩頭。「不好,他們的燈籠再這麼亂照下去,姓甘的兇性發作
,非揮鞭殺光他們不可。我怎麼做才是?我得跟著姓甘的,卻又決不可幫他殺
人,但我若不幫手,難免給拿住送官。」甘自凡越是裝得平靜,江璟越發不安
。
其中一名士卒突然叫道:「你幹甚麼?手臂給我老實點!」指著甘自凡右
手,那隻手正抬起來探入腰囊。另外數人同時刷刷地抽刀數寸。
〔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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骨折請即就醫,小說情節切勿模仿,主角威能協會關心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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唔,更改一下:那位高手不是傳功老爺爺,不過,的確送了武力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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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紙上的口才比嘴上好得多了,
若非殺人魔在旁,祭棍文不但寫,
而且要從棍兒的出身背景開始考據,寫成傳記,
哪個地方的樹,天氣若何,哪個兵器匠造的,棍兒造價若干,
買入手之後在一眾相同形制棍兒中表現排名如何,
(應是僅次於被殷衡鋸斷的那一支XD)
伴自己練熟哪些招式,各種氣候下的就手程度,
為何選中它帶上路....(因為排第二嘛)
※ 編輯: larva 來自: 86.166.122.209 (06/12 06:1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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