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連載] 殘疆意氣行‧十四（7）
第十四章 凶宅窺奇（7）
江璟見他也使棍，武藝上是個同行，頗覺親切，便向他說：「難道是老萬
家麵號生意太過興旺，遭人所忌？」
那帶棍門僕道：「這就難說了。你六哥不是問起盜賊麼？盜賊倒是沒有，
但近來這等坊市之中的命案特別多，也不知是撞了甚麼邪？」
江璟問：「甚麼坊市之中的命案？」
帶棍門僕道：「近來昭應城裡連同昌亭、長樂一帶，出了不少案子，個個
都是沒聲沒響地一下子斃命，好幾具屍首發現時已爛透，是鄰人好幾日見不到
人，聞到臭味，這才報官，死的盡是些做小本生意的良民。」
江璟心中大疑：「各樁命案與殷二寶所言一致，但殷二寶通了甚麼靈，怎
能未卜先知，教我去查老萬家麵號？那絕對不是一言巧合，若是巧合，他也不
必幹殺手了，到長安西市開間論命神算舖，肯定大賺一筆。」
旁邊一個進城的鄉人插嘴問道：「是些甚麼商舖遇難？」
帶棍門僕道：「我說不上來，總之日常吃著用具，甚麼零碎舖子也有。」
江璟想起殷衡在岳州飾物舖格殺敵人探子之事，順口又問：「有沒有飾物、妝
奩之類專做婦人生意的商舖？」
帶棍門僕想了想，道：「似乎沒聽說。這事我瞧著很蹺蹊，說不定有大盜
暗中圖財，一間一間商舖地劫過去，要是衙門戮力追查，能破大案。」他說得
高深莫測，一個帶刀門僕笑罵：「狗屁，憑你孫老三也看得出蹺蹊？還不是衙
裡早說要查，你才起鬨？」
那領頭的門吏向江璟道：「這麼著，你死心了罷。行了，你倆該去哪兒去
哪兒，腳步快些，別犯了夜。」錢六臂唯唯連聲，領了江璟離開，聽得後頭門
吏猶在應付途人七嘴八舌的追問：「太平得很，城裡太平得很！」不忘訓上兩
句：「我說你們啊，莫貪圖小錢、招惹強人，懷裡銅錢揣嚴實了別招搖，那便
沒事。」
二人向寧安里快步趕行，為不使途人起疑，提縱功夫只使了三四成，仍是
一路越過趕著進坊的行人。江璟道：「我要去那家麵號看一看。」
錢六臂大是奇怪，只答道：「咱們時候不多。」江璟道：「不，一定要去
。他們說得對，事情甚是可疑，趁著衙門尚未移屍清場，咱們快去。」
錢六臂道：「王師傅沒讓我去管閒事，你也別去了罷。」江璟心道：「這
可不是閒事，是你兄弟殷二寶要我辦的。再說，有人在市上行兇，怎能不管？
」嘴上只將後半段說出來：「這才不是閒事，習武之人不為扶危，又為甚麼？
怎能眼見良民受害而不顧？」
錢六臂無奈，多說了幾句：「我奉令帶你回故宅居住，今晚必須在府上歇
腳。你節外生枝，害我們趕不上回寧安里，那怎麼辦？」江璟道：「寧安里便
在東市之側，怎會趕不上？」錢六臂道：「我二人扮作普通鄉人，不能犯夜，
更不能顯露武功。」
江璟邊行邊說：「那麼請錢六郎先到我家故宅安歇也成，我一個人往來便
捷些。這等暴虐事端，若發生在岳州城左近，岳陽門決不袖手，我此刻雖遠離
岳州，師門訓誨的俠義還是得守。」腳步更加快了。
他也不理錢六臂如何回應，略一分辨街衢佈局，便推出了東市方位，急趨
而去。當時天下城鎮聚落的區劃，率皆相似，雖說各州府、縣城的外圍形狀是
方圓有別，但人煙稠密處的坊市方位，則差相彷彿。江璟從岳州城北來，見過
的城坊已多，來到一個陌生縣城，東西市的座落與步距，也已不難推想。
錢六臂不料這江南小書生如此固執，大皺眉頭，又不能用強逼迫江璟改道
，只得跟上來。
江璟偶一抬頭，天色又暗了幾分，暮春天黑頗快，今日又不怎麼晴朗，進
城時天空仍是灰藍，待二人奔到東市之側，已是滿天陰雲。他也說不出自己這
麼風風火火地趕往凶案現場，真正意圖何在？是打算為民雪冤或者幫殷衡探案
麼？又或者，根本是不願太早回去故居、面對關係身世的武林秘事？他聽了殷
衡一番敘述，已知血案兇手武藝不低，然而此事再如何危險，畢竟是他人之事
，決不牽扯他父母，兇手更不會來逼他交出甚麼秘訣。行俠仗義追查兇徒，比
起找尋一篇不知為何物的秘訣，怎麼也穩妥得多了！
太陽慢慢沉到了西邊雲下，昭應縣城重疊的房舍將之遮住了。進城之前，
見過荊南、京師疾苦的江璟，把這座位在關中要衝的縣城想像得千瘡百孔，然
而入城以來所見，卻尚算安穩。房屋遠比長安低矮無華，多數完好，不似那些
長安高宅變了大批焦木。暮色一點一點落下，小城的燈火也一盞一盞亮起，很
有幾分恬靜意味，若不是前方有怪案急著查清，江璟真想慢下步伐，在這本該
熟悉、卻已陌生的「故鄉」愜意漫遊。
——陡然升起一念：「城鎮或也像人，越是俯首斂神，越不容易遭到損毀
。然而有些都市、有些人，明知世態如此，也不願匍匐委屈。」
離家以來所見，誰會是這樣的人呢？「那武藝平凡卻氣概過人的李兄，肯
定是一個。嗯，那宋晏思的『未濟指』知其不可而為之，不循柔弱求生之道，
由武功而推想其人，他也是這樣的漢子。」不知為何，他總覺得鬼祟滑稽的殷
二寶也是，卻不怎麼想承認。「我呢？師父給我這名字，教我光芒必須像玉石
一般曖曖內含，因為我是文人…我真是文人麼？…」
尚未抵達，鼻中已嗅到隱隱腥臭，雖說心中念頭亂轉，腳下可是全無遲疑
，也不須看僅存的天光辨別方位，逕直奔往南街。此時夜禁將至，其它市街仍
可見忙碌收檔的商販與湧出市集外的居民，而這條十字南街之上，戶戶緊閉，
無人經行，唯有瞧不見又揮不去的一片血味，沿著筆直街道擴散。
江璟透了口氣：「我們到得比公差還早，快過去！」回過頭想找人打聽老
萬家麵號是哪一戶，但見好幾個途人遠遠地在北街上打量他二人，沒一個敢過
來。
錢六臂見他止步，料他不知何去何從，便趁機說：「又不知道那麵號是哪
一間屋，我們走罷，別誤闖了民居。萬一公差快馬來了，豈不麻煩？」
江璟並非不知利害，身旁這個阿六名義上是陪伴自己返鄉，實則乃是奉令
押送，惹得他翻臉，自己不知還能否安然回去岳州。轉過頭來，望著錢六臂，
誠懇地求道：「讓我去凶宅瞧一眼便走，此後才好追蹤兇嫌。」
錢六臂道：「怎地要你來追蹤？有官衙哪。」
江璟心道：「明明你兄弟倆小時候見過河南府尹辦案，知道官衙胡混了事
，否則殷二寶也不會委託於我。」歷年在南湖近郊跟師弟們扶助鄉里的回憶湧
上來，更覺殷衡對官府的批評十分有理，正色說道：「錢六郎也是市上良民出
身，怎不知官衙作風？那兇手…那兇手，看來並非跟官府作對的那個…堡寨匪
人，為了一點銀錢，膽敢天光白日裡登門屠殺，抑且…唔，抑且遁去無聲，是
個武功好手。這樣的好手肆意行兇，怎知不是哪個…哪個官兒暗地縱容？」起
初結結巴巴說得甚慢，辯論怯場的毛病發作，漸漸說得順氣，聲調也高了些：
「如此一來，哪個識相的刑獄小官敢當真去辦他？在下自小受師父教導，見了
不少鄉人冤屈，若然官差處置得了人間一切冤情，要我輩遊俠何用？」
越說越激昂，也不管自己才出江湖兩天，哪裡稱得上甚麼「遊俠」了？又
暗想：「這阿六不但身手好，看起來也不是薄情之輩，更出身微賤，竟對良民
冤死無動於衷。這夥西旌之人啊，眼裡只有主子的命令。」又道：「你同令弟
進入西旌之前，在民間便不曾見過冤案麼？」
錢六臂聽了「冤案」，方臉上濃眉忽然挑起，面頰肌肉抽了兩下，咬住了
牙根，似乎被說中了心底痛處。略一猶豫，向眼前長街一指：「好，我讓你去
。你又能認出哪一間是凶宅？」
江璟聽他語氣鬆動，大喜答道：「我嗅得出位置。」
錢六臂道：「一刻之間，我二人就得離開東市。我在門外給你望風，若聽
見官差驢馬聲來，無論你看沒看出個究竟，都得跟我走！」
〔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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