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連載] 琴劍六記 第一回（7）
……曲皓子道：「師弟既不能用弱，又一心固執，因此才無法
領悟白雪祖師所傳武學的真諦──大象無形，至剛易折，世間
之事大凡如此，你怎麼總是參不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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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續前文）
到得上清觀，正是中午用膳時分，徐清也不去飯廳見觀裡眾人，與守門的熟
識道僮招呼過了，一個人去繫了驢，便走到曲蓬子房外等師父。
約莫等了半炷香時分，曲蓬子從廊上快步走來，還在遠處，便喚道：「猴崽
子，你總算回來啦！」
徐清伏地扣首，道：「師父安好？」
曲蓬子伸手把徐清扶起，道：「都好。下山幾年，科考雖沒見得成績，倒學
會禮貌啦？」也不等徐清回答，又道：「老六今天也不曉得怎麼搞的，一個五香
肉滷得特膩，我實在吃不出趣味，一聽道周說你回來，趕忙拋下碗筷來看你！咱
們進去房裡坐吧。」
徐清與曲蓬子進房坐下，徐清簡短交代了別來景況，轉交了致和道人寫給曲
蓬子的信與詩箋，然後便道：「師父，弟子違犯門規，要請師父責罰。」
曲蓬子愣了一下，笑道：「怎麼？都幾歲了還成天鬧事？正清該不會是拐帶
了誰家閨女吧？」
徐清道：「是弟子今早上山途中，經過王老漢那莊院，……」原原本本把與
張戟衝突，誤傷那少年之事說了，又轉述了鍾筑禮之言，抽出斷劍給曲蓬子看。
曲蓬子越聽面色越是凝重，聽完之後正色說道：「這事情很不簡單，我得請
掌門師兄定奪。」
徐清問道：「這幾個人究竟是什麼來歷？」
曲蓬子嘆了一口氣，道：「那兩個少年，今天一大早就來過上清觀了。你傷
的那少年名喚張默，是燕國公的小兒子，另一個喚作張戟，從少林派惠因和尚學
武，似乎是張默的堂兄。」
徐清聽了曲蓬子之言大訝，「咦」了一聲。那燕國公張說乃當朝第一國老，
自武后垂拱年間制舉登科，已經歷相四朝，時任中書令、代理御史大夫，兼修國
史，文名滿中國，權勢傾天下，竟讓自己的兒子只帶兩個人在江湖上鬧事？
曲蓬子續道：「這兩人今天一早來到上清觀，帶足了禮，說要見掌門師兄，
掌門師兄雖然久不與西京人士來往，但曉得這少年身分不同，仍然設席相待，為
師便是陪席。原來這個少年張默，不曉得為何，想要上邙山來學武，說要拜入掌
門師兄門下，學習名聞天下的《邙山居劍》。」「掌門師兄近年來潛心武學，越
來越不愛交際，連城裡名流設宴相邀，都要藉故推辭不去，如何肯惹這個麻煩？
加上這兩個少年意態囂張，一個少林派晚輩帶人來上清觀要求拜入邙山派，也不
合武林規矩，掌門師兄自然婉轉謝絕了。」「沒想到掌門師兄不讓燕國公的兒子
入門，那喚做張戟的少年竟然出言不遜，說什麼邙山派武功不如少林，白雪祖師
所傳掌法劍法比不過達摩所傳拳法棍法云云，總之是一派狂言，令人氣惱。掌門
師兄修養甚佳，也不來與小孩子計較，乾脆承認《錯綜複雜掌》一無是處，《邙
山居劍》只能劈柴，堵住了張戟話頭。那兩個少年碰了軟釘子，回不出話來，只
好悻悻然下山，誰想到竟然在山下被你遇上，鬧出了這件事。」
徐清問道：「鍾筑禮又是什麼人？」
曲蓬子道：「早上這姓鍾的沒有進觀，為師沒有見著。」
徐清道：「秦楚門究竟是什麼來歷？那鍾筑禮說他曾在長安見過師父。」
曲蓬子尷尬笑道：「武林中門派眾多，就屬這秦楚門識得最多王孫貴公；道
上幫會多是粗魯漢子，就獨獨秦楚門弟子與你一樣喜愛作曲弄樂。這秦楚門嚜，
在洛陽管著幾處女兒生得標緻、有金子銀子才能去的院子；在長安，便是平康里
的老大了。」
徐清點頭示意了解，曲蓬子續道：「自來秦楚門裡頭都有個鍾家，據說是鍾
子期的後代子孫，也不曉得是真是假，總之不是好惹的。聽你說來，這鍾筑禮的
功夫可不簡單，可惜為師實在不記得在何時見過這人。」
徐清問道：「如今這件事情怎辦？」
曲蓬子道：「還能怎辦？玄門幻化之道，大事化小，小事化無而已。一來你
確是迫不得已才拔劍，二來諒誰都不想得罪咱們邙山上清觀，三來若你真是故意
傷人，那張戟與鍾筑禮護不住人，不是擺明了無能嚜？咱們先找著了這兩人，對
好說詞，再去長安請你曲流師伯找一些與燕國公交好的京裡人物調停，把這件事
揭過了便罷……」「閒話且先擱一旁，正清，咱們去找掌門！」
曲蓬子領著徐清去找曲皓子，將今日山下之事從實說了，曲皓子沉吟良久，
卻道：「這事不能這般處置。誰能擔保那受傷少年不會就此不治身亡？人命豈是
玩笑？若是今天如此辦理，日後邙山弟子都要輕易對權貴子弟動劍了，咱們上清
觀還亂得完嚜？」
曲蓬子道：「若不是那少年拔劍偷襲，正清又怎會傷人？這一回分明不是正
清的錯。若是師兄在山下，難道就會由著長安惡少砸了牡丹莊？還是放個空門給
人一劍刺個窟窿？」
曲皓子道：「正清未免也太過莽撞。邙山派弟子動手前好歹也要問清對手是
誰。」
曲蓬子聽了此言不禁有氣，道：「所以正清殺錯人才是不對，若今天殺的是
孫屠夫的兒子就算是除暴安良了！」
曲皓子道：「這不是逞俠氣的時候，燕國公是什麼人你難道不曉得？咱們上
清觀就算有百倍人馬也惹不起。就算正清今天這件事絲毫沒錯，我身為掌門，也
不能為了一個弟子而陷邙山派全派於險境，更何況今天正清傷人是實？」
曲蓬子道：「那麼我想問問師兄，這件事該如何處置？」
曲皓子道：「正清要走。」
曲蓬子道：「正清是邙山派弟子，他走了，別人就不會來上清觀找碴嚜？」
曲皓子道：「為了不連累全派，就算權宜也好，得把徐正清逐出門牆！」
曲蓬子怒道：「不問是非曲直，得罪了人便是連累師門，便要逐出門牆，邙
山派什麼時候變得這般窩囊沒用？你怎不乾脆說當年師叔孤身闖蛟潭、師父一劍
誅三刀，兩人得罪了運河船幫，大大連累邙山派，該把靈位搬出祖師殿去？！」
曲皓子道：「怎麼？你究竟是要護短還是嫌我老胡塗？邙山上清觀是名門正
派，對門人弟子處罰從嚴又有什麼不對？」
曲蓬子再也忍耐不住，大聲道：「要樹立邙山派名門之風，師兄怎不管管你
那幾個幫著城裡白家做空頭生意的徒弟？」一半心疼徐清，一半氣曲皓子懦弱怕
事，霍地站起，左掌虛劃成弧，右掌如電拍出，一招〈亢龍有悔〉便往曲皓子打
去。
曲皓子道：「師弟要打麼？」使一招〈敦復無悔〉舉掌迎去，掌中暗蓄黏勁
，同時左手如風，食指疾刺曲蓬子右腕裂缺穴。
曲蓬子對《錯綜複雜掌》熟悉之至，怎會上這個當？右臀落坐，右掌下沉，
左掌疾追托上，已經化為一式〈往蹇來碩〉。
兩人同是一師所傳，對彼此武功一樣熟悉，拆招毫不遲疑，指掌並用，以快
打快，迅捷無倫，轉瞬之間交手三十餘招。徐清在一旁看師父與掌門師伯動起手
來，不知如何勸解，喊道：「是弟子的錯，弟子甘受責罰！」卻不見兩人停手，
只得先退到牆邊觀戰。
徐清看著曲蓬子與曲皓子一招一招拆將下來，曲蓬子自始至終謹守邙山真傳
《錯綜複雜掌》的功架，曲皓子的步法卻漸漸有些偏斜，有幾步竟與自己所學方
位差了半尺之多，心裡不禁奇怪。要知《錯綜複雜掌》的功夫全在步法，若不能
從足胯借力，掌上便虛；曲皓子踏不成卦，氣勁自然不純，有些應發「崩」勁之
處卻半途而廢變成「鬆」勁、應發「引」勁之處卻因為步伐踏得短重變成「擠」
勁，更有幾招不倫不類，分明看來是《錯綜複雜掌》的路子，徐清卻說不出究竟
是哪一卦哪一式。
說來詭異，曲皓子這般打法，看來笨拙之極，卻也沒有落於下風；曲蓬子掌
力雖雄，卻始終無法沾到曲皓子身上。
曲蓬子不斷變卦，腳步連踏，尋隙進擊，卻總是偏了半寸一寸掠過曲皓子身
側。漸漸地，曲皓子腳步越來越小，出掌越來越短，曲蓬子的圈子卻越踏越大，
幾次幾乎要撞到徐清身上。於是，曲蓬子漸漸明白，師兄這些年所悟武學不只遠
勝於己，更超越了師父靈葉道人當年，已經達到白雪祖師所謂的「空明無為，胸
中無卦」之境，自己要在招式上取勝可說是絕無可能。
曲蓬子越鬥越心驚，眼看曲皓子又是淺淺一掌拍來，乾脆孤注一擲，欺師兄
用勁不純，使個〈震驚百里〉以短擊短，往師兄掌上直直按去。
曲皓子不閃不避，左掌似黏似崩，接上了曲蓬子右掌，不知怎地，掌中彷彿
有一股極強的滑勁，將曲蓬子引得向右跌了半步。曲蓬子還未站定，已經被曲皓
子一掌拍在左脅！
徐清看見曲蓬子中掌之後騰騰騰連退三步，臉色一片蒼白，不禁急喚：「師
父！」
曲蓬子擺擺手，先壓著嗓子道：「沒事。」才轉頭對曲皓子道：「好，好威
風的師兄，若你覺得掌門人該這樣子當，那就隨你去吧！」
曲皓子道：「師弟既不能用弱，又一心固執，因此才無法領悟白雪祖師所傳
武學的真諦──大象無形，至剛易折，世間之事大凡如此，你怎麼總是參不透？
」打開房門，高聲喊道：「備香燭！所有人立時在祖師殿集合！」
（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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琴劍六記 百萬字武俠長篇連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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