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創作] 未來最舊 - 很久很久以後
第二部 殺與救
第一回 很久很久以後
說故事，故事總要有個時代背景吧！
有的。
在很久很久以後。
□ □ □
（事實上，這故事，不知該從何說起。）
（這些人、那些人；這件事、那件事；這時、那時。結果全部搞在一起，藕斷絲連、千頭
萬緒，根本找不到一個開端。）
（是以，作書人也很頭痛：是要從頭「萬古長空」一事起首，還是從「乾坤大藏」發掘作
開端？是從五方霸主戰國之亂講好呢，還是由「一人霸天下，二派享九洲」時代說來？）
（我不知道。）
（我們只能知道：時間在時間的流裡。觀音在遠遠的山上。古老的朝代，在西天的餘暉中
。）
□ □ □
在很久很久以後，有兩個人提到了這一場江湖事。他們是這麼說的：
「當年那一役，雖比不上三幫同盟，共抗張久齡的大陣仗；然而其中關係，卻又複雜許多
。」
「關係？什麼關係？」
「你想聽？」
「想。」
「聽好了----白馬林是夢的丈夫。傅長生是計天機的兒子，又是張久齡的徒弟，又持有心
魔令。然而張久齡和黯界七殺要殺傅長生，夢要殺白馬林，白馬林要救傅長生。」
「據我所知，還不只這些人。」
「還有誰和這一役有關？」
「曹七。」
「是。是曹七。但是這時候他先失蹤了一下----他在後頭就會扮演舉足輕重的角色。」
□ □ □
當時的情況究竟是怎樣的？
我們把故事時代，拉回到很久很久以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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話說眼一劍發出----
三人面對這一劍，都笑了。
李天際笑的是：黯界七殺，不過浪得虛名！這一劍軟弱無力，劍未到、招已老，能沾到老
子一片衣角，算老子陰溝翻船了！
宋長空笑的是：素聞黯界七殺淚眼問花花不語盛名，這次倒要以我的「長空一劍」會會眼
的劍招！
江作笑的是：眼開眼，天絕地滅亂人間。黯界七殺的眼，從來只闔著眼睛，不曾張眼視人
。於是江湖傳說他開眼之時，才展出真正實力。眼至今仍闔著眼，卻把我等三人小覷了！
笑歸笑，三人反應可不含糊。
先衝出去的是宋長空，他對劍法潛心研究，自創一套劍法，喚作「長空一劍」，創成以來
未曾試劍，今番遇到眼這種使劍好手，自然忍不住要較量。
宋長空一劍如長空遼闊地伸展過去。
可惜長空裡出現了烏雲：
眼的劍。
眼那拙劣的劍法突然變得不拙劣，反而帶有三分沈重、三分悠閒、三分無心、還有一分似
有似無的可有可無。
這帶著三分沈重三分悠閒三分無心和一分可有可無的一劍，恰好如天邊一朵雲，悄然晃進
長空裡。
宋長空一驚。這長空一劍，取意自浩浩長空，滿自以為遼闊無邊，無垠亦無暇；不想一劍
就給眼侵入破綻裡！
幸好李天際已經來了。
以他的八丈錦。
□ □ □
「八丈錦」是李天際的兵器。那是一條黑底鑲金絲，繡有雲騰浪翻的長錦帛。李天際平時
就把八丈錦圍在身上、頸上、臂上腿上或其他地方----總之沒有人知道他會把八丈錦藏在
哪裡，人們只知道：該取人性命的時候，八丈錦一定就會勒在對手的脖子上。
這八丈錦可柔可剛、宜遠宜近，在李天際內力灌注下，直似活物，招式奇詭。這時候李天
際人還在三丈開外，他的八丈錦已經如巨蟒般襲來。
眼把劍花一抖，輪舞開揚，劍意下那朵烏雲突然漲大，不僅侵入了宋長空的劍招，也迎上
了李天際的八丈錦。
澎的一聲，八丈錦一捲，橫過眾人頂上，以銀河落九天之姿，硬碰眼的劍招----究竟是這
銀河灑落能衝破烏雲呢？抑或烏雲把銀河給遮蔽了？
傅長生在旁看得分明：雙方交擊，八丈錦把眼的長劍層層裹住！
眼反應甚速，立即欲抽出長劍再戰。
只可惜這不是一對一的決鬥。
宋長空的長空一劍，那劍意中的長空少了一片烏雲，仍是一片悠悠長空。
長空籠罩。
眼足尖發力，躍出三丈，抽了劍、避了招。雖然一招一式其間不容瞬目，但眼的神色依然
自若，眼瞼仍然輕輕闔著。
李天際手腕一抖，收回八丈錦。宋長空一招不中，也挺劍頓住。
傅長生在旁，遲疑著該不該跑。
這時候傳出一陣掌聲。
□ □ □
「黯界七殺果然有兩下子。」江作鼓掌笑道。
「只是，你不是省油燈，我等可也並非好吃的果子。」李天際對眼說道。
宋長空試招之下，不禁對眼的劍招有惺惺相惜之意，便給了個台階：「彼此都是江湖道上
的，你讓我一尺，我敬你一丈。我等與黯界七殺素來無怨，今日奉命來接本幫弟子傅長生
，好不好請閣下讓條生路，我等日後必銘記大恩大德便是。」
眼毫不遲疑地說：「我必殺傅長生。」
他說出來的話和他刺出的劍一樣，從無虛發。
李天際等三人互望一眼。
宋長空長嘆一聲：「那麼，得罪了。奉命行事，各憑本事，生死無怨。」
□ □ □
第二次發動攻擊。
八丈錦如長江天際流，流向眼的天靈蓋。
長空一劍似無雲萬里天，罩著眼的全身。
天清昊氣像雷霆動九霄，奔往眼的生命……
----等一等！等一等！哪兒跑出來一個什麼「天清昊氣」？
□ □ □
昔年武林怪傑「師蟻觀音」畢生修真道、體天心，創「天清十三式」，後刻鍥心法於一卷
玉板之上，故又稱「天清玉籙十三式」。據說練至極致，能夠五行無阻、天人合一，然而
誰也沒親眼看過這種神秘的武功。
今天，這武功竟在江作身上使了出來！
江作運起「天清昊氣」，攻往眼。
□ □ □
眼仍然不曾張開他的眼。
□ □ □
眼是這樣感覺的：三人的力道交織成一張密密麻麻的網，而這網孔正逐漸縮小，他便是收
縮網裡的魚。但是三人的功力相互參差，這密網總有疏漏。縱無疏漏，也相信能硬衝出一
絲破綻。
三人是這麼看見的：眼的劍在他手裡竟成為一條白練，在三人之間的空隙穿梭，而自己的
一招一式比起來竟似停頓----不，是時間之流在這時也笨重起來了！
傅長生是這麼目睹的：李天際變成三個，宋長空化為四個，江作仍是一人，卻生出十支手
臂！這一群人團團將眼圍住，卻一動也不動，眼也絲毫不動，只不過在不動的人群裡，不
斷有閃光巨響發出！
□ □ □
眼終於負傷。
----那是他突圍了十七次、反攻了三十二次之後的事。
但李天際、宋長空二人負傷更重，無法攻擊。
這時眼還未睜開眼----彷彿他寧可賭上性命也不睜眼似的。
李天際、宋長空負的傷很怪。李天際脅下被劃一道口子，初時不痛不癢，後才知道這傷口
割裂了某個隱密的血脈，才一眨眼便將他血液灑去甚多，當堂脫力倒地。宋長空遭遇更奇
，劍光分明往他面門閃，負傷的卻是右腕，外皮不見劍痕，內裡筋腱業已盡斷；和斷手比
起來，只差手掌還有一層皮黏在臂上而已。
身為殺手，劍招處處取人要害，甚至有獨家秘傳、研發的人體結構知識，防不勝防。
----但是眼終究負傷。
----江作給他一個傷。
----就在眼繼李天際後再廢掉宋長空的同時。
江作一掌按在眼的後心，就好像一個親切的老友，拍拍他的背，要送他一個見面禮。
這個見面禮是一個重重的內傷。
眼豁然湧出出了一口血，卻不吐出，就像不忍拒絕老友敬酒一樣，仰首硬生生把血吞下。
江作道：「犧牲兩名兄弟，總算制住你。」
眼道：「犧牲兩名兄弟是真的，制住我是假的。」
江作怔住。「你已負重傷，我的掌心仍按在你背心上，隨時可以發力把你打成廢人，難道
還不算制住你？」
眼道：「盜亦有道，殺手亦有規矩。從來只有死的殺手，沒有受制的殺手。手無縛雞之力
如方孝儒，亦無畏誅十族、腰斬刑之痛，臨終連寫十二個半『篡』字方氣絕。我等刀頭舐
血討生活之武者，氣概豈能遜之。」
講完他就動作。
他飛身一劍刺向傅長生。
江作在他飛身衝出的同時，發力衝擊眼的五臟六腑。
眼在重傷的狀態下刺出這一劍。
傅長生方死方甦，又連夜趕路，未曾休息，本就筋疲力盡；眼雖重傷，其勢卻不減，劍招
精妙，仍是將傅長生刺穿劍下。
兩人同時倒地。
□ □ □
眼在昏迷的時候，隱隱約約想到了很多事情。
正確地來說，是這些事情自己闖進他的昏迷裡的。
他出身非常顯赫的背景，顯赫得說出來都會讓聽者「哇」的一聲。在權力、財產無虞的條
件之下，他卻越來越不快樂。於是在父親過世的當晚，他便逃離了這個家庭與名譽。那晚
逃得太匆匆，匆匆得幾乎記不得那晚是怎麼離開家鄉的。僅依稀記得他走出廂房，碰上一
個老家人，那老家人望著他的背影擴張成一片黑夜，輕輕叮嚀了句：「外頭風雨大呢。」
這句話，竟成為他對於逃離家鄉，僅有的記憶。
風雨儘管猖狂吧。黑夜盡量囂張吧。
我就是風雨！我就是黑夜！
在他更小的時候，他最害怕的就是風雨和黑夜。
他的父親教導他：你不能畏懼它，你要和它在一塊兒，之後就不怕了。
於是他把自己訓練成風雨和黑夜。
直到父親被殺手殺害。
他離開了那個不願再回去的家，把自己鍛鍊成殺手。
那時候其實他還很小很小，小得所有人都不忍心看他在江湖的最底層打滾。
但是他立了志。
他記得父親說過：「只要一個人立了志，連天地都要讓開一條路給他走！」
「立志」和「希望」不同。根本上不同。天下人常說的「立志」其實只是「希望」。「希
望」只是空想，然後只坐著等好運從天上掉下來；「立志」是有了希望企及的目標之後，
先定下來，思考規劃；然後著手去學習、訓練、充實、安排、布署。
所以小小年紀的他，在最骯髒險惡的地方、幹最卑賤屈辱的工作，終於熬出一點名堂。及
長，靠著這點名堂，終於如願以償，進入當時黯界七殺「不如浮生一場醉」門下，正式成
為殺手。
後來的事，他也沒什麼回憶了。
他最多回憶的時候，反是年少窩在江湖底層等待時機那段時光。
那時他立志當殺手。
----爹不是說麼，不能怕他，要跟他一塊兒！
----要找殺爹的殺手，得先成為殺手！
----我要天地都為我讓出一條殺手之路！
----當我成為殺手之王，我就可以報仇！
----就算是很久很久以後才能達成……
當他日後進了黯界七殺、當了殺手、正式成了黯界七殺之一、殺人無算、過著今天和昨天
明天都一樣的日子、日子不再出現驚嘆號只剩句號……之後，就不曾再想「很久很久以後
」的事了。
當他發現殺手生涯已經侵蝕了靈魂，要回頭，已經走得太遠。
於是他閉起眼睛。不願再看自己不得不幹下醜惡的事。
----也許，只有當他解開這個心中的結，才會睜開眼睛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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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生，能有幾次為「很久很久以後」立志的機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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