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創作] 未來最舊 - 一只眼睛的怪馬 （上）
第二回 一只眼睛的怪馬
禿髮笑人已經年近兩百，不死。是以有「老不死」之稱。
但在此時，他竟死了----至少他的神情已經和死人差不多。
怎會這樣的？
莫非他也看到了張久齡同時間照映在他那依然清澄卻亦帶有一些驚訝一些恐慌又有一些無
奈的瞳影裡的那顆星？
□ □ □
不。
不是一顆星。
是一百顆！
原本漆黑的天空，只有一顆孤星亮著。可是就在方才那瞬間，有一百顆星亮了。加上原有
的那顆，是一百零一顆。
百星密集，間隙隱隱有紫雲絲連，這星雲分佈，恰好是一匹馬的形狀；而原本最亮的那顆
星，正是這匹馬的眼睛。
只有一只眼。
一只眼睛的怪馬！
□ □ □
「一只眼睛的怪馬？」禿髮笑人顫聲道。
「是的。」張久齡道：「百星一出，怒馬奔馳；天上天下，唯他獨尊。」
「行蹤常在青天外，八荒妖邪埋古丘？」禿髮笑人道：「古讖語是不是這麼說的？」
張久齡道：「是的。傳言說，只要怪馬百星一出，白馬世家的家主就要大亂江湖。」
「白馬世家當今家主是誰？」禿髮笑人道：「白馬林？」
「是。」張久齡道：「白馬林。」
「難道白馬林還能亂世不成？」
張久齡道：「或許你認為白馬林少年得志，享譽已久，不但繼承龐大的白馬世家家業，又
是江湖太甲幫幫主，已經稱得上是功成名就、飛黃騰達；然則你想想：普天之下，莫非王
土，而我漢邦皇土縱橫萬里，共劃北國、西域、東洋、南蠻、中土五區，除當今神朝天子
，誰敢稱真正叱吒天下？」
禿髮笑人道：「幫主的意思是說……」
張久齡道：「白馬林這前半生的實力，大約只有怪馬百星顯現後的一半。從今之後，江湖
要真正大亂了……」
禿髮笑人道：「幫主是說，我幫派傅長生支援紅樓，今夜必殺白馬林，為的就是在怪馬百
星出現前，將白馬林除去？」
張久齡道：「現在看來，已經太晚。星象與人互為一體，人一死，星象不現；如今星象已
現，死的就不會是白馬林。」
禿髮笑人問：「所以死的是……」
張久齡深深的吸了一口氣：「所以傅長生現在已經死了。」
□ □ □
「傅長生，你可想清楚了。」曹七冷冷地道：「如果你想與紅樓為敵----」
「不，我並不想與紅樓為敵。何況不死幫派我來助，為的就是在今夜除掉白馬林。」傅長
生道。
「那你又何以來救----」曹七怒道。
「我並不是來救他的。」傅長生截道：「我來，是為了親自殺他。」
曹七懂了。江湖中要一個人死，和要殺死一個人是不一樣的。要一個人死，或許只是這個
人擋了你的路，而不能不除掉這障礙；然而所謂殺死一個人，或許是為了立功、洩恨、揚
威，而不能不親自去殺。
傅長生顯然是想回去邀功。
張久齡領導的「不死幫」在二十年前承諾不涉江湖，今夜主動與紅樓聯繫，表明願意助紅
樓除去白馬林。對於蟄伏二十年後的這第一件任務，不死幫必然是志在必得，而且還是非
搶功不可！
所以傅長生自始至終不出手，讓先行者成為白馬林掌下亡魂，待白馬林氣力耗盡，再出手
擊殺白馬林。這麼一來，傅長生回頭便可邀功：正是自己親手除去白馬林的。
是以白馬林仍是非死不可。只是：傅長生不能讓白馬林身上，留下展飛重劍的致命殺痕。
□ □ □
曹七道：「姓傅的，你想邀功是吧？可不能讓你撿了現成便宜！」
傅長生道：「一開始就講明，紅樓諸君明攻，我在暗處打埋伏。如今我見情況危急，出面
助拳，並無毀約，何來撿便宜之說？」
江流怒道：「我紅樓弟子，首當其衝，折了兩名，重傷一名；你在暗處憩了個飽，出面收
收殘局，就要攬此役全功？春秋大夢！」
展飛一劍被迫收回，功敗垂成，更是憤怒，只罵一句：「狗日的！」
此時局面大亂：紅樓方面當然亟欲除去白馬林，然而眼下可能更亟欲除去這不識好歹的傅
長生。傅長生此役意欲格殺白馬林，然而視目前狀況，他先得自保不被紅樓格殺！
□ □ □
劍拔弩張。
雙方皆已暗自運功護身、握緊兵刃，盯著對方的破綻。
沒有人能動。一動，就是攻擊，或者被攻擊。
石家兄弟已是死人。賀帆影臉上血肉模糊，重傷昏死。
白馬林也身負重傷。
但是偏偏有人動了。
他就是白馬林。
□ □ □
白馬林身負重傷、穴道受制，怎麼能動？
就算他能動，面對眾強虎視眈眈，他怎能動？
但是他偏偏動了。
不但要動，還要從容不迫、豪情瀟灑的動。
他從地上站了起來，拍拍灰塵、抹抹血跡、還順手把身上幾處斷骨接續。
眾強還是不動。
已經愣住了。
----他怎能動？他怎敢動！
□ □ □
嘶嘶、噗噗、喀喀。
白馬林一開始是艱難但堅定地挪動他的傷軀，斷斷續續的吸著氣，好像再不吸氣就不能吸
了一樣，他的鼻腔咽喉發出了嘶嘶聲。
說來奇怪，他站了起來，挺了挺胸，動作居然開始俐落，張開大掌拍拍塵土血跡，打在身
上處處撕裂的衣服上，噗噗直響。
然後他轉轉頭，屈屈指，竟然就開始在自己身上把斷骨駁回、脫臼接上。那從身體深處喊
出的喀喀聲，叫人聽著牙酸；而白馬林卻神情自若，好像是個新科狀元郎。
至此，他看來像沒事人一樣。
不但沒事，還開始大步向曹七一干人等走來！
走到距眾人七步開外，他才停住，望著傅長生半晌，笑道：「你不該救我。」
傅長生只好道：「我不該？」
曹七、展飛、江流也呆住了。
----莫不成白馬林被打成個瘋子？
----傅長生在這次任務上，的確不該救白馬林，以致多蔓枝節。但於情於理，這句話不該
由白馬林來講。
看著眾人驚異的眼神，白馬林悠悠道：「百星一出，怒馬奔馳……」
傅長生全身一震，抬起頭來，這夜空哪裡還寂寞？一百另一顆星，加上紫雲流動，把夜空
畫成一幅怒馬奔騰圖。
（「那時候」終究到了：）
（白馬林等的就是這時候。）
（紅樓和不死幫欲阻止的就是這時候！）
（要是我不救他……）
（我卻救了他----）
傅長生默然良久，做出反應。
大家想都想不到的反應。
曹七心想：「大限來時各自飛，覷機開溜！」
江流尋思：「大勢已去，我等重創，委屈求饒，或有生路。」
展飛暗忖：「發個暗信，我等再奮力一拼！」
但是傅長生做出的反應是：
緩緩舉起掌來，拍向自己心口！
心脈俱斷，死。
在他死的那一剎那，也正好是遙在遠方張久齡說到「所以傅長生現在已經死了」的「死」
字之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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