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徵文] 耳朵裡的花 - 某夜
一直以來我的體質就很容易產生耳屎，其實我也不是出生就如此，印象中是在幼
稚園時，在老家附近的森林裡迷了路後才變成這樣的。因為這個問題，我也曾到處求醫，
但全都是徒勞，醫生只是建議我要勤挖耳屎。我聽從醫生的建議，每天都勤勞地挖耳屎，
早上起床挖一次，中午吃飽飯挖一次，晚上睡前挖一次，即使如此，
耳屎還是常常從耳洞裡頭滿出來，讓我聽不清楚別人說話。因為這樣的體質，
從小到大我的綽號都跟耳屎脫不了關係，因為耳屎，我不知錯過了多少次美麗的邂逅、
奇妙的緣分，又不知被嘲笑了多少次，想到這裏我就不禁悲從中來。
這個問題從少年時代起就一直困擾著我，我每天都夢想著耳道裡乾淨又清潔的
那一刻能夠到來，不斷地向神祈禱著，千萬不要告訴我這世界上沒有神，
不然我一定會崩潰。
那天睡前我跟往常一樣，跪在床上，雙手交握，看著窗外的明月對上帝祈禱，
祈禱結束後我挖了挖耳屎，然後就抱著鬱悶的心情進入了夢鄉。
* * *
深夜中，一個少年的寢室忽然爆出了一陣閃光。三個小東西從閃光中忽然現身，雖然
比螞蟻還要更小，但確確實實是三個人。
"你小心一點啦！被發現了怎麼辦！"
身穿紅色吊帶工作褲，背著鶴嘴鎬的小人生氣地說道。
"對、對不起嘛！"
帶著眼鏡，背著繩索的小人慌慌張張地道歉
"嗯，好險好險，他睡得很熟。別生氣了吧，阿紅。" 有著圓胖身材，
拿著大鏟和工具箱的小人朝床上探了探頭。
"哼。大胖，今天的工作是什麼？是要修理鞋子還是洋娃娃？"
"讓我看看......今天的任務是......挖耳屎？"
"什麼？你沒看錯吧？" 阿紅一把從大胖手中搶過清單，仔仔細細讀了一遍。
看完了之後他不禁露出了傻眼的表情。
"天神大人該不會昏頭了吧？真會有人每天祈禱只為了有一個乾淨的耳道嗎？"
"看來案情並不單純呢。"
眼鏡小人皺起眉頭，推了推眼鏡。
"我看我們今天還是先回去，等明天再.....唉呀！"
一句話還沒說完，他的頭上就挨了阿紅一記鐵拳。
"你只是想偷懶吧！"
"別鬧啦你們兩個，說到底天神大人是不可能出錯的，我們還是快開工吧。"
大胖說著便打開安全帽上的探照燈，鑽進少年的耳洞裡去了。
阿紅和眼鏡仔也趕緊跟了上去。耳洞極高，三個人疊起來也搆不到頂，
一進到耳洞裡，滿山滿谷的耳垢馬上吸引了他們的視線，
雖然耳垢清一色都是屎黃色，但是顏色有深有淺，透明度各不相同，
探照燈的光芒在耳屎間產生了亂反射，讓三人不禁有種置身水晶山谷的錯覺。
"絕、絕景啊！這麼美麗的景色，這輩子還沒看過幾次！"
"傻、傻瓜嗎！這不過是耳屎罷了！"
阿紅雖然這樣反駁眼鏡仔，但是其實雙眼也被眼前的景色深深吸引住。
"不管是屎還是尿，只要是能打動人心的，就是好景色。"
"你這成天想偷懶的傢伙，歪理還真多！"
在阿紅和眼鏡仔爭鬧不休時，大胖則是蹲在一旁，他手裡捏著一把耳屎粉末，
面色凝重。
"啊～～啊，我懶得理你啦。怎麼啦大胖？有什麼發現嗎？"
"......看來還真的被眼鏡仔料中了。這耳屎並不單純，
我可以感覺到一股不尋常的氣息。看來這任務會比想像中的麻煩。"
"看吧我就說吧。我們還是先回......嗚噗！"
阿紅頭都沒回，一個上鉤拳就打中了眼鏡仔的下巴。
"我們該怎麼做？大胖？"
"不尋常的氣息越往深處就越濃厚，看來只能往深處一探究竟了。可能會碰到危險，
你們兩個有心理準備了嗎？"
"沒問題！這三百年來有什麼大風大浪沒見過的！"
"有問題！我們還是先嗄啊！"
"很好，提高警覺，走了！"
大胖朝兩人點點頭，隨即率先往深處走去。隨著三人的深入，
周圍的耳屎結晶也越來越大，顏色越來越深，空氣中的濕氣及油膩味也越來越重
之前那種能透光的晶亮耳屎薄片已經看不見了。
"哇喔......阿、阿紅，我怕......"
"打起精神來，你可是男子漢呀。"
"我、我是男子漢！男子漢！"
眼鏡仔像是要給自己打氣般大聲喊了幾下，大胖聽了不知為什麼卻急了起來。
"別那麼大聲！這邊的耳屎結構很不穩固的！"
大胖才剛說完，轟隆隆的巨響聲就傳進了三人耳裡。
"什、什麼聲音？"
"糟了，是耳屎崩！"
三人抬頭朝發出巨響的耳頂一看，深褐色的油膩膩耳屎正劇烈地搖晃著。
"快跑！"
"哇呀！"
三人急忙拔腿，碩大的耳屎塊隨著巨響不斷落下，三人只能一邊閃躲，一邊急忙
往前跑。眼鏡仔因為腳程較慢而落在了後面。
"快呀！眼鏡仔！"
"唔唔～～"
阿紅回頭催眼鏡仔快跑，卻正巧看到一塊特大的耳屎從他正上方落下。阿紅顧不得
其他，馬上回頭往眼鏡仔衝去。
"你這笨蛋！"
他用力地往前一撲，將眼睛仔撞了開來，眼看巨大耳屎就要落下，
阿紅已經來不及躲開了。他閉上眼睛，但這時卻有另外一股強大的力量
從一旁推了他一把，阿紅往旁一看，大胖正對著他笑。
"別把任務搞砸啦。"
"大胖！"
轟隆一聲，巨大的耳屎將大胖的身影遮住，阿紅和眼鏡仔含著眼淚，好不容易跑出
了耳屎崩落區，他們回頭一看，除了滿地的耳屎以外什麼都看不見，
大胖恐怕已經被埋在耳屎堆裡了。
"大胖......"
"對不起阿紅，都是我不好。"
眼鏡仔沮喪地說道。阿紅雖然心裡也很難受，但還是擦了擦眼淚，振奮精神。
"振作點，現在任務只能靠我們了，我們不能讓大胖的犧牲白費！"
兩人繼續往耳洞深處走去。耳洞更深處已經沒有耳屎了，只有像是耳屎前驅物的
黏膩物質四處沾黏。兩人因為大胖的犧牲，不免有點恍神，連自己踏進了耳垢醬的沼澤
都不自知。
"......嗯？阿紅，我覺得我們好像正在下沉......"
"呃？這、這是！這是耳屎沼澤！糟了！"
兩人查覺時為時已晚，他們正身處耳屎沼澤正中央。他們焦急地嘗試四處移動，
卻只是使腳下地板的實感更淡薄，讓自己陷得更深。
"可惡......就到此為止了嗎？"
"別慌阿紅，我有辦法。"
眼鏡仔此時難得露出了鎮定的表情，他拿下了肩上的繩索，打了個繩圈，
然後像牛仔一樣朝遠處用力甩繩，綁住了遠處岸上一塊緊黏的硬耳屎。
"快呀，快拉住！"
"幹得好，眼鏡仔！"
兩人拉著繩子，緩慢地前進，好不容易終於到了沼澤邊。
阿紅率先爬上了岸。
"眼鏡仔，快把手伸過來。"
眼鏡仔已經只剩一顆頭還在水面上了，他困難地一邊拉著繩子往岸邊前進，
一邊朝阿紅伸出手。在兩人的指尖終於碰到了一點時，綁著繩子的耳屎卻啪嚓一聲斷成
了兩截，眼鏡仔的身體頓時失去支持的力量，不僅不再前進，下沉的還更快了。
"眼鏡仔！"
阿紅急忙抓住繩子的一端，要把眼鏡仔拉上來，但是滿是油垢的地面比想像中
還要滑溜，阿紅不僅拉不住眼睛仔，還不斷地被拖往沼澤邊。
"嗚嗚......可惡！"
"夠了阿紅，看來我就到此為止了。"
眼鏡仔這麼說著，阿紅忽然感到手上的繩子失去重量，原來是眼鏡仔自己放開手了。
"眼鏡仔！你在做什麼！快抓住繩子啊！"
"阿紅，在最後我有話要跟你說.....其實，我昨天去過你家......"
"這種事情怎樣都好，快抓住繩子！"
"不行，我一定要說！就是在你洗完澡要出來的時候.....那時候我看見了......"
"看、看見什麼？"
"看見你桌上的點心，我很餓，所以就吃掉了。抱歉。嗚啊！"
眼鏡仔交代完最後的遺言後，就沉入了沼澤之中。幾顆氣泡浮上表面後隨即又
消失了，彷彿什麼都沒發生過一樣。
"眼鏡仔！!"
只剩下阿紅一個人了。他孤伶伶地一個人走在耳道上。
已經沒辦法止住流出的眼淚了。如果有經驗老道的大胖在的話，一切都可以放心交給他，
不會感到害怕。如果有膽小的眼鏡仔在的話，就算害怕，自己也會為了面子故作堅強。
但是現在誰都不在了，阿紅只剩下自己一個人了。
耳洞的深處竟隱隱透出光芒。阿紅被那道光芒吸引而走了過去。過了一個轉角，
竟到了一片開闊的空間，一大片無限延伸的屎黃色花田赫然展開在眼前，
花瓣在空中飛舞，不知哪來的光映照著隨風搖擺的花朵，空氣中瀰漫著淡淡的屎味，
阿紅不禁看呆了。過了許久，他才好不容易回過神來，這時他才注意到在花海的
中央，某個東西正發出奇異的光芒，那正是照亮這片空間的光源。為了一探究竟，
阿紅跨過花海來到了發光體旁。
"這、這是！"
發出光芒的是一個少女的身體，她蜷縮著身子，抱住雙膝，雙眼緊閉著，
似乎睡得很熟。
"原來是開花仙子！難怪這孩子的耳屎會這麼多，畢竟有開花仙子在的地方，
萬物都會欣欣向榮呢。誒誒，起來了！"
阿紅搖了搖開花仙子的肩膀，熟睡的少女皺了皺眉，然後緩緩地睜開眼睛。
"嗯嗯......春天到了嗎？"
開花仙子伸了伸懶腰，揉著睡眼惺忪的眼睛這麼問道。
"還說呢，根據報告，妳從這孩子還小的時候就跟著他了吧？他現在已經十五歲了，
妳不知道已經錯過多少個春天囉。"
"耶～～真的還假的！那不就太可惜了！"
"話又說回來，為什麼妳會住在這孩子的耳洞裡呢？"
"唔唔......其實我只是個見習開花仙子，春天的時候，我正在深山裡練習，
因為老是控制不好神力，老是讓花兒一股腦地全開了，所以被老樹爺爺罵得很慘呢。"
開花仙子說著嘆了一口氣。
"那時候我真的好沮喪喔，這個人類的孩子就是在那時候闖進來的。因為我的失敗
而滿山滿谷盛開的花朵，他看了直說很漂亮，我真的高興極了，第一次被稱讚，
感覺真的很不賴。"
開花仙子回憶起這段往事，不禁露出笑容。
"所以那時候我就告訴他，如果想要的話，我也可以讓他家的庭院開滿花喔。那孩子
聽了就一直求我跟他回去，我拗不過他，唉唉，人紅就是沒辦法，像我這麼厲害的開
花仙子哪裡找呢，呵呵。"
"......馬上就囂張起來了，該不會是妳威脅人家帶妳回去的吧？"
"怎、怎麼可能呢？呵呵呵。咳嗯。後來這孩子在森林裡繞呀繞的，
問他也講不出家裡在哪，我因為神力消耗過大很疲勞，所以就鑽進他的耳朵裡休息一下，
沒想到一睡就睡了這麼久呀。"
"原來如此呀，妳這傢伙還真是會給人惹麻煩呢。不只這孩子，我還有我的夥伴
也被妳害慘了。"
"真得是很不好意思，為了表達我的歉意，請欣賞我用滿滿神力的
做出的表演吧。"
開花仙子說著就張開透明的翅膀飛到了空中，她打開雙臂，動人的旋律從
她口中流出，整個空間像在回應開花仙子的歌聲一般吹起了陣陣微風，而微風慢慢地加強
，逐漸變成令人張不開眼的大風，滿地的花全被颳起了花瓣，阿紅的安全帽也被吹飛了，
盤在後腦勺的長髮散了開來，隨著大風飄搖。
"嗚！妳要做什麼呀！"
阿紅一邊用手抵擋撲面而來的風，一邊對著空中的花仙子大叫。
"謝謝妳叫醒我，精靈小姐。後會有期了！"
阿紅還想再說什麼，但是花仙子的身影已經消失在強烈的光芒中了。隨之而來的是
一陣更加不得了的大風，阿紅的身子整個被吹離地面，飛到了空中。
"哇！哇喔！"
狂風從耳洞深處流竄而出，將通過之處的耳屎、耳屎醬全都刮落，
整個耳道變得乾淨溜溜。阿紅在耳道裡隨風翻飛，通過了長長的耳道，
枕最後隨著一堆亂七八糟的耳垢從耳洞口被噴了出來。耳屎醬和耳垢噴得整個枕頭
套都是。
"呃......"
阿紅按著膝蓋勉力爬起，環視四周的慘樣。
"說什麼表演......花仙子這傢伙，把這裡搞的這麼噁心，叫我該怎麼善後。"
阿紅按著隱隱作痛的太陽穴，嘆了口氣，一旁的耳垢這時卻忽然砰地一聲爆
散了開來，一個圓胖的身子掰開壓在身上的耳垢爬了出來。
"大、大胖，你沒事嗎？"
"當然，我可是全天界最老資歷的精靈之一，區區幾塊耳屎怎麼可能要我的命呢。"
"太、太好了......"
"呼，看來妳完成任務了。眼鏡仔呢？"
"眼、眼鏡仔他......"
阿紅說著說著不禁垂下了頭，看向地面。也就是在這時，她注意到了自己腳邊的
地面伸出了一隻手。
"這......這是......"
阿紅怯生生地踢了那隻手兩下，那隻手受到刺激，猛然一抖，抓住了阿紅的腳踝。
"哇、哇啊！"
阿紅嚇了一大跳，反射性地朝地面下猛踩，她每踩一下，那隻手就抽動一次，
每一次的抽動都比上一次還要沒力，幾乎要奄奄一息了。
"喂喂！別踩呀！這是眼鏡仔的手吧！"
"啊！對不起，眼鏡仔！"
大胖和阿紅合力挖開地上的耳屎，好不容易才把奄奄一息的眼鏡仔拉了出來。阿紅
看到了眼鏡仔被耳屎搞得又黃又臭的臉，眼淚又流出來了。她撲了上去，緊緊地抱
住眼鏡仔。
"眼鏡仔！太好了！要是你死了的話我......我......"
"呼，我剛剛也以為死定了，感覺好像被十幾隻大象踩一樣。到底是哪來的
重量級的怪獸啊。"
"......"
阿紅無言地收緊了雙臂。
"嗚喔喔喔！要斷了，肋骨要斷了！話說回來小姐妳是誰啊！"
被眼鏡仔這麼一問，阿紅這才回了神，她忽然感到有點不好意思，趕忙推開
眼鏡仔，站到了一旁別過臉去。
"眼鏡仔呀，你沒了眼鏡連阿紅都認不出啦？"
大胖在一旁打趣地說道。
"阿紅？哈哈大胖，阿紅要是知道你拿他跟女孩子比，一定會氣得七竅生煙，
阿紅可是我見過最有尬刺的硬漢呢，男人中的男人耶。"
"唉，難怪大家都叫你呆瓜眼鏡仔，都共事了一百年，連阿紅是女孩子都不知道。
你看看，阿紅氣的七竅生煙囉。"
"真、真的假的......啊，阿紅，其實我剛剛是開玩笑的，我早就知道囉唉呦喂！"
* * *
那天早上我一起床就被四周的景像嚇了一大跳。首先是枕頭套。整個枕頭套沾滿了
耳屎，雖然睡覺起來以後耳屎從耳洞滿出來對我來說是家常便飯，但是從來沒有像這樣
嚴重的，好像打翻了一盤咖裡在枕頭套上一樣。
還有更奇怪的事情。我的整個房間開滿了花朵，各式各樣的花從地板、牆壁、書桌的
縫隙鑽出來，色彩繽紛，我甚至認不出來這是我自己的房間，奇妙的是這情景竟然還有
一種既視感，放眼望去四處開滿了花朵，這樣的情景勾起了我心中的某些回憶。
說也奇怪，從那天起，我的耳朵不僅不再長耳屎，還會發出一股特別的花草香。
這究竟是怎麼回事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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