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徵文] 匿名信 - 報應

看板eWriter作者 (Unconscious)時間13年前 (2010/09/07 00:35), 編輯推噓9(90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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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長,又來了,今天是一塊焦黑的木炭。」阿大照慣例,把今天剛拿到 的「信件」,放在我辦公室的桌上。 「知道了。」揮手示意阿大出去,我隨即陷入了思考當中。 ◇◇◇◇◇ 多久了?大概快一年了吧。從那個本來是陽光普照,陡然間傾盆大雨急駛 而下的午後開始。很固定的,在每個星期三的下午,開採所裡的對外信箱,都 會出現各種不同形式的「信件」。 說起來也蠻可笑的,要不是我在第一次收到—不,說不定更早前就有了, 只是我不知道而已—像這樣的信件,準備把它丟進回收桶之前,有看到背面的 文字的話,我可能到現在都不當一回事。 我第一次收到的「信」,是一大片扭曲的棕櫚葉。一般人在信箱裡看到這 種東西,大概二話不說直接送垃圾桶;我原本也打算這麼做,不過葉子背面的 文字,硬生生阻止了我的行動。 ……文字,那當然是某種文字,可惜的是我看不懂。 我精通世上九種主要語言,甚至看得懂七成古埃及文字,但這些都對棕櫚 葉上的文字,沒有任何辨識的幫助。會留下它,純粹只是好奇心使然。 我之所以會知道那是一封信,完全是在幾個禮拜後,一直收到不同的東西 ,但上面都有著同樣的文字,因而確認的。 有時是一塊火山岩,有時是一顆鵝卵石,有時是一把裝在鏽蝕鐵罐裡的海 沙,有時是半盆藻類叢生的綠水;不管是什麼形式,都一定會在某個地方,出 現那段文字。 文字的開頭,簡短的四個字節,我想那是稱謂。接著,有五個段落,或長 或短,推測是內文;然後,在應該是落款的地方,模糊一片。 所謂模糊一片,就像是你在紙上用鉛筆寫了些字,然後拿橡皮擦用力抹去 一樣,隱隱約約留下了抹消的痕跡。也就是說,不是原來就乾淨的。 我對那段文字的認知,最多就只有這樣。我甚至不明白那種刻意抹去的痕 跡,是如何烙印在各種不同材質的「信件」上的。 ◇◇◇◇◇ 「神經病,這一定不知道是哪個無聊人士的惡作劇。」阿大是我最得意的 助手,跟了我五年,在我第一次認真跟他談起這種「信件」的來源時,他滿臉 不屑地說道。「還刻意把署名抹消咧,我們根本看不懂那種文字,他寫了什麼 我們怎麼會知道,幹嘛怕別人看?」 「或許吧。」我說,「但你要知道,我們做的是普遍不被世人所接受的事 情,所裡如果有些什麼不尋常的動靜,多少注意一下比較好。」 確實是這樣。 西元2085年,在靠近大西洋中洋脊附近的布萊克盆地中,發現了巨量的石 油蘊藏。接著,往南在加那利盆地、以及安哥拉海底盆地,陸續發現了各種珍 貴金屬的礦石場,以及存在量超乎科學家想像的放射性礦石海。 這麼多發現,其實共通點只代表著一種東西,那就是財富。一大筆難以估 計的財富。 所以世界各地有力的財團,爭先恐後成立開採公司,而剛好我主持的開採 所,就是規模最大的一個。當然我們也有想過這是同業相妒所做的好事,但一 來這種惡作劇實在無聊至極,對他們的競爭也沒有任何助益,二來在裝設監視 錄影機之後,也確實沒看到有任何人放這樣的東西進信箱— 是的,憑空出現。 採礦採了十年,什麼光怪陸離的事情我沒見過,但再奇怪的事,總有個原 因,唯獨這件,在我接到這種奇怪信件後快一年了,仍然不知道是誰、為什麼 要這麼做。 ◇◇◇◇◇ 其實我越來越感覺煩悶。 奇怪的匿名「信」是原因之一,從世界各地的科學組織、以及環保團體來 的壓力,是另一個原因。 大西洋的海底盆地,因為十年來的過度開採,已經影響到地殼的穩定度。 地震比起十年前更頻繁的發生,加上始終沒停過的溫室效應,地球的自然環境 越來越不忍卒睹。 印度又熱死了幾百個人。洛杉磯一個月內的兩次九級地震,讓上千個人蒙 主恩召。冰島一連幾年不斷噴發的火山灰,終於讓冰島政府宣佈放棄固有領地。 「人類都快活不下去了,還只看得到眼前的黃金珠寶。」我自嘲,卻有種 不得不為的悲哀。 我想起十年前,身在撒哈拉沙漠時的愉快。 當然愉快,對於不為任何人做事,只為了尋找能幫助人類的替代能源,而 終於有了一點點成果時,真是他媽的比什麼都來得愉快。 可惜的是,就像卑微的歷史不斷沈沒在時間的流裡一樣,這種愉快的感覺 ,過去之後,就再也找不到,回不來。 尤其是現在。受聘接手這間蓋在大西洋人工島上的開採所後,我早就不是 那個以關心人類為目標的學者了— 或許也沒資格再稱自己為學者吧。現在的我,跟市儈的商人沒什麼兩樣。 能對環保團體不斷抗議的活動與信件始終視若無睹,「冷血的執著鬼」,似乎 用來形容我,也沒什麼不對。 電視上一個瑞士的環保團體領導者,正對著鏡頭,用他所能想到的惡毒字 句,咒罵著我。 「謝謝。」我擠出一絲笑容,把煩悶扔進威士忌裡,一飲而盡。 ◇◇◇◇◇ 「抱歉所長,我必須得叫醒您……」星期四早晨,阿大搖醒在辦公室中假 寐的我:「有兩件事要請您定奪。」 「說吧。」我踅到酒櫃,再開了一瓶威士忌。好奢侈的早餐。 「NHC說,北大西洋在一夜之間連續生成了三個颶風,可能會影響到開採 所的運作。」阿大不拖泥帶水:「另外,納久先生又來了。」 「跟平常一樣,叫架直昇機把他給打發走吧。」我打了個呵欠。「另外颶 風數量也不過多了點,反正應該不會朝我們這邊來,別理它了。」 納久是北美一個國際綠色團體的成員,每次都會跟著一堆環保團體,到我 們開採所前叫囂。每次也都是其他成員回去了,只剩他還在開採所門外,繼續 心戰喊話。 別看納久已經七十幾歲了,可是中氣十足丹田有力,或是跟著綠色團體來 ,或是自己不知道怎麼上來的,總之一段時間,就可以聽到他在開採所外面喊 :「看老天的份上,停止你們的活動,地球受傷了!」 或者是「再這樣下去,連上帝都無法寬恕你們」、「已經給了你們這麼多 通知,難道你們都沒聽見大地的哀嚎嗎?」諸如此類的話。 很煩,是不是?勸也勸不走,最後都只能動用保全把他拎上直昇機,送回 美國去。這樣重複了幾次,後來我索性只要看到他,就直接吩咐直昇機待命送 人。 「不……納久先生說這次一定要見到您。」阿大聳聳肩。「他說,沒時間 了,這是最後機會。」 「世界要滅亡了,所以是最後機會?」我呵欠越打越大。「隨他高興,這 次他高興喊多久,就讓他喊多久吧。」 反正我的辦公室隔音夠好,納久如果想玩持久戰,那也只得由得他去。 ◇◇◇◇◇ 事情很糟,可以說跟我的想像完全不同。 三個颶風不斷增強,而且像是說好似的,它們分別從不同的地方,通通往 開採所所在地移動。完全違反天氣法則的走法。 「三個五級颶風……見鬼了,根本沒那個條件給他增強到這種地步,也不 該是這樣的移動路徑,難道是上帝的惡作劇?」星期五下午,我緊急疏散了三 百多名工作人員,讓他們到古巴去避難。 「把所有出入口都用沙包堆起來。」我跟阿大一邊指揮風防工作,一邊將 開採區的主導機器暫時移到安全的地方放置。 「對了,納久呢?」準備工作結束後,我好不容易想起這個在所外鬼叫的 老傢伙。要是他有個閃失,綠色團體就更有點來找我麻煩了。 「還在外面。」阿大搖搖頭,幾個跟我一起留下來的主力助手也一副無奈 的表情。 「去把他叫進來。」我說。 「來不及了。」一個蒼老的聲音回應道。 我嚇了老大一跳,回頭一看,納久濕淋淋地站在我辦公室的門口。沒有人 知道他是什麼時候,怎麼進來的。 「你這傢伙……」我有點慍怒,指著納久的鼻子:「你當我的辦公室是公 園嗎,想來就來想走就走?」 「或許有一天會是。」納久面無表情,走到我的酒櫃前,拿了瓶2061年的 拉菲紅酒,自顧自地開瓶,就口喝了起來。相當豪邁的喝法。 只不過納久如此目中無人,我的幾個助手竟像腳跟釘住了似的,沒半個人 發難。 「反正現在不喝,等一下也是浪費了。」納久邊喝邊說。 「你是什麼意思?」我怒道。 「我給你的信呢?」納久反問。 「什麼信?」我瞪著他。 納久笑了笑,指著我桌上禮拜三收到的那塊焦黑木炭。「本來是有機會可 以逃過一劫的,可惜啊可惜……」 「你到底在說什麼鬼話?」面對納久的語無倫次,我有點忍無可忍了。監 視器明明就沒拍到有誰把這塊木炭放進信箱裡,真他媽的納久「給的」信! 風勢陡地增強,吹得開採所牆壁發出「擱拉擱拉」的聲音。 「別急,吳所長。」納久好功夫,一瓶紅酒這樣仰著喝,三分鐘就見底了 。「我話不會說太多,也沒太多時間可以給我說話,所以放心啦。」 「說你媽的……」我一句話還沒打斷他,就被一陣轟然劈在開採所頂上的 巨雷聲給打斷。 颶風中的雷!?說有多見鬼,就有多見鬼! 「唉呀呀,他們這麼急啊。」納久好整以暇。「你前兩天不讓我見你,昨 天你跟白金漢公司簽署了南大西洋聯合開採合同後,就再也來不及了。」 「我可不可以求求你,用我聽得懂的話來跟我對談?」巨雷過後,我竟渾 身失了力氣似的,一句話都很難說得出口。 「很簡單,報應。你們中國人常說的嘛。」納久在說到「報應」兩個字的 時候,用的是字正腔圓的北京腔。 「我們用盡各種方式,想在你對地球做出最後的殺戮前,阻止你的行動。 」納久攤手:「不過很顯然的,我們並沒有成功。因為你畢竟還是跟白金漢公 司簽了約。」 「你們是誰?」我腦中一片混亂。 「自然環境。」納久還怕我聽不懂似的,用中文、英文、德文、日文跟法 文各說了一遍。 「……」見鬼了。我一定是瘋了,才會跟一個瘋老頭在這邊對話。 「風雨雷電,花草樹木,蟲魚鳥獸,你想得到的,都是。」 「……」 「很難理解,對不對?」納久笑了起來。「人類科技不斷在進步,卻還是 有想不到的地方啊!」 「一樣是很簡單的道理。當你們對自然環境做出不斷破壞的行為後,被自 然環境反噬,似乎也只是剛好而已,對吧?」 「……」一陣超級強風刮過來,開採所東面的牆壁開始龜裂剝落。 「風啊、雲啊,都已經不爽你們很久了。」納久頓了一下,語言突然換成 中文。「可憐的中洋脊,每天都得承受被你們挖開回填的痛苦。炎漿老弟雖然 覺得抱歉,但它要從哪個火山口噴發出來,可不是它能決定的。」 「……」開採所的天花板像是海綿蛋糕一樣,輕易的被風切成好幾塊,掉 落下來。 「總是不能讓日子惡化下去,對不對?所以我們只好用不同的方式通知你 。」納久聳肩:「讓你看看被損壞的自然,是多麼的無助跟絕望。那就是一年 來,你每週都能固定收到的信。」 我想到了扭曲的棕櫚葉。沾滿油墨的鵝卵石。散發不知名怪味道的綠水。 對了……一隻瘦弱的海豹屍體,應該也有某種意義…… 「我看不懂那些文字……」我想多少做點辯駁。 「文字?文字只是輔助罷了。」納久哈哈大笑。「你沒看大家都沒有署名 嗎?其實是有的,只是你沒用心,體會不了寫信的人的悲哀,這封信永遠都只 能是匿名信啊!」 很有禪意的話,但我想到的,只有如何讓不斷崩落的土石,不砸在我的身 上。阿大跟其他人,我已經顧不到了。華麗非凡的辦公室,十五分鐘內,攤塌 成一片廢墟。當然,開採所也就這麼毀了。 之前風防準備的沙包,沙子輕飄飄地不斷從破掉的缺口洩出。然後,混著 雨水,漫天飛舞。形成了另一種攻擊我的自然姿態。 「……」 我困難地向納久提出最後的問題。風雨極大,除了沙暴,不時還有雞蛋大 的冰雹落在我身上,戲謔似地濡出血紅的印子。 「為……為什麼只針對我?不……不是只有我在破壞自然……」 納久沒有回答我。他轉身到已經翻倒的酒櫃中,再找了瓶酒出來。完全不 受風雨影響。 我看著他拉開酒梢,一邊喝,一邊慢慢地向外踱開。已經分不清楚東西南 北了。突然間,一件物體隨著強風,狠狠地砸在我臉上。 是星期三送來的最後一封「信」。 黑色的木炭被雨滌得乾淨發亮。原本有著看不懂的文字的地方,已經不見 ,取而代之的是龍飛鳳舞的十個中文字,隨著雨水的刻蝕,漸漸顯現出來。 「不是不報,只是時候未到。」 【完】 -- ▏▎▍▌▋▊█ 朝暮揚筆寫景真,時刻流光成字痕。 http://isveia.pixnet.net/blog -- ※ 發信站: 批踢踢實業坊(ptt.cc) ◆ From: 125.229.173.22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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推 最近還滿喜歡這類環境保護題材的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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喜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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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原本以為會有外星人X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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推這篇,人類真的遲早會有報應,近年天災不斷就是警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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真是很有深意的一個故事,但寫信的"自然"也很賤,應該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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開始就用中文寫的X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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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瑋好。一開始用中文,就會讓主角真的認為是惡作劇了。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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模擬那種詭異又無解的心態,就是為了讓主角去尋找答案。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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惜的是,主角終究沒能理解到其中的含意,否則故事也不會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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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發展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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推這篇 喜歡這個題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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謝謝謬愛的各位。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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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錯 話說人類現在的等級根本不夠格傷害大自然吧X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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很喜歡這一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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推 這篇好棒QQ 其實看得很心痛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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